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福星她五岁半[七零]》作者:溯时   文案   全村人都说许家大房生了个傻子,拖累得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差。   可实际上,痴傻五年间,嗒嗒一直在做相同的梦。   梦中,嗒嗒是猪猪王国最有福气的小猪。   趁猪长老下凡办公时,她偷偷去看预言镜里的动画片。   预言镜里她哥哥自小被拐走,长大之后误入歧途,可怜可恨。   父母走了一辈子霉运,郁郁而终。   而她则被堂姐哄骗,车祸身亡。   太惨了QAQ   看完这一幕幕,小嗒嗒激动得猪尾巴发抖,小短腿跺得蹦蹦响:“*+^…%#*%=#!”   猪长老见她对人间烟火如此留恋,猪蹄子一挥,送她重返人间。   ……   于是不久后,村民们惊愕地发现小傻子不傻了。   后来——   她哥哥被找回家,在嗒嗒温暖的依赖下逐渐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她爹不再赚公分,上镇做小生意,转头家里盖起小洋楼;   她娘拿起书本,在恢复高考后考上最好的学校,毕业投身学术研究。   见这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红火,重生的坏心堂姐守着老挂历眼巴巴地等:怎么还没让我过继?   内容标签: 种田文 重生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嗒嗒 ┃ 配角:《女配崽崽五岁啦[快穿]》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上掉下个小福星   立意:发家致富奔小康 第1章 嗒嗒醒了   “这一世,猪长老不再封印你的智力与福气。预言镜会跟着你,在梦中,你会预知将发生的事,以自己的能力规避祸患。”   “嗒嗒,去吧,也许你本就是属于人间的孩子。”   在猪长老催眠般的慈祥声音中,嗒嗒闭上眼睛,前尘往事被勾扯出来,最后化作一个个梦幻泡影,逐渐消失。   ……   炕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孩子雪白的脸蛋比巴掌小,紧紧闭着眼,乌黑浓密的长睫毛乖乖覆在眼底。   嗒嗒已经昏迷三天了,一动也不动。   大家都说孩子那一跤摔得厉害,人恐怕没了,付蓉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话,眼神悲恸。   她这闺女从出生没多久,看起来就不对劲,后来逐渐长大,更是从未开口说话。   人人笑话许家大儿媳生了个傻子,许家人嫌丢人,平时藏着掖着,好像嗒嗒见不得光一般。   可无论外人怎么说,付蓉与许广华都没有放弃过嗒嗒。   就算闺女与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们也没有怨言,只盼着将她拉扯长大。   但如今,一切仿佛到头了。   付蓉垂下眼,眸光黯淡。   周老太早就嫌嗒嗒这娃倒了自家的脸面,这会见孩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嗤”了一声,拖着一条跛腿往孩子跟前走,漫不经心地探了探孩子的鼻息。   然而不探不知道,一探,她脸色骤然变了:“死了!人死了!”   这发颤的声音吓了全屋人一跳,许广华猛一下站起来,来不及扶自己吓得双腿哆嗦的老娘,身子一探就去看闺女。   付蓉冷淡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她眼神一凛,扑上前紧紧搂住嗒嗒。   孩子身上还有温度,她死活不让人碰,可自己冰冷的脸颊触到嗒嗒的鼻尖时,呼吸却一滞。   “真——真没气了?”许广华声音颤抖,浑身被抽光了力气,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   屋里大家伙儿都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出,付蓉澄澈的眼中落下泪,紧紧盯着嗒嗒看。   许广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有周老太回过神,不动声色。   家里死了个孩子对周老   太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再往回退个十几年,村民都得吃树皮,连饿死的都大有人在。这年头粮食金贵,嗒嗒再傻,总得让她吃饱了。   一进一出,等于省了不少粮食。   这样一想,周老太心中甚至有几分窃喜。   她走到嗒嗒面前,装作哀痛地摇摇头:“可怜见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养不活的娃多着,趁年轻,再生一个就是了。”又补充,“生个带把的。”   说着,她锋利的目光扫过嗒嗒的脸,为了表现自己的仁厚,她轻俯下身,硬着头皮头一回摸摸孩子的脸。   然而谁能想到,她苍老的手刚触及孩子柔嫩的脸颊时,周身像是顿被惊雷劈中,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动了,死人居然动了!   老婆子的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身子往后一弹,一屁股墩跌坐在地上,老脸疼得皱成一团。   许嗒嗒的小眉头皱起来,白皙的脸颊有了血色,她努努嘴巴,嗫喏着也不知在表达什么,说梦话一般。   再之后,她抬起小手,迷迷糊糊地揉揉自己的鼻尖。   就在全屋人都被这动静镇住之时,她的眼皮子轻轻掀开了。   嗒嗒黑葡萄一般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看了看,似不解,皱着眉头,张望起四周。   一张张脸庞都在她面前放大,有人又黑又黄,有人老得出奇,有人愕然,有人眼中充满恶意。   最终,嗒嗒将目光落在眼含热泪的付蓉身上。   看着拨开人群向自己冲来的付蓉,许嗒嗒轻轻抿了抿嘴,小手揪了揪她的衣角,眼睛眨巴眨巴的,带着期待。   付蓉一改平日里冷淡的模样,眼泪夺眶而出,将孩子紧紧搂住怀中:“嗒嗒!”   许嗒嗒埋进付蓉的怀里,小脸蛋蹭了蹭她的脖子,一脸满足。   果然没认错,这就是嗒嗒在预言镜里见到的娘,脸上有一道疤,但还是很好看。   嗒嗒终于有娘啦!   小孩儿一笑,露出白花花的小米牙,付蓉又惊又喜,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抱着孩子哭。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许广华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看着笑容欣喜的媳妇,他挨了过来,将妻女一起抱住,眼眶也红起来。   二三房的媳妇与周老太跟见了鬼似的躲在一旁,瞳孔放大   ,满眼惊诧。   起先明明断气了,咋突然又活了?   虽然就连农村都已经动员破除封建迷信,但周老太还是不放心,如此抠了吧唧的人愣是从兜里摸出一毛钱,让许广华跑去喊来赤脚大夫看个究竟。   这会儿二、三房家的嫂子就不乐意了,在私底下嘀咕起来。   “请大夫有啥用,看了就不傻了?”   “当初还想着大房出息,能娶到城里来的女知青,没想到这女知青压根没福气!以前多水灵的姑娘,莫名其妙生了怪病,脸上留道疤。子女缘也是薄的,闺女都快四岁了,整天痴痴傻傻,估计这一摔醒来要更傻了。还有她前头那个儿子——”二房媳妇孙秀丽说道。   “快别说了!”三房媳妇陈艳菊紧张地扯了扯妯娌的臂弯,谨慎地看了周围一眼。   嗒嗒是个痴傻丫头不假,全家没一个人避忌的,但大房家原先的大儿子可是机灵得很,老爷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二三房媳妇对视一眼,不由噤声。   饶是她们再没眼力见,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赤脚大夫脚程快,没多久就到了,煞有介事地检查一番。   “小娃,这是啥?”赤脚大夫伸手,比了个数字。   问题太简单,许嗒嗒眨巴眨巴眼睛,颇有些为难地说:“手指头。”   全家人“唰”一下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许广华与付蓉捂着唇,手却在颤抖。   二三房的媳妇惊得说不出话来,周老太眯起眼睛凑近了看,耳朵竖得高高的,就为把赤脚大夫说的话听清楚。   认识手指头很稀奇吗?不稀奇。   但谁不知道嗒嗒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开过口,怎么这会儿能说话了?   孙秀丽搀着周老太的手,一步步慢慢往前挪,不敢置信地看着炕上的娃。   嗒嗒不仅突然会说话,眼神也变得灵动了!   赤脚大夫检查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感慨:“奇怪,这一摔反倒把脑子摔好了?”   送大夫出门的时候,许广华拿出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一毛钱往他手上塞。   周老太瞄到这一幕,哪儿都不疼了,飞毛腿一般拖着自己的跛脚跑过来:“没看病又没给药,   就是拨拨眼皮子,比个手指,就赚一毛钱?赶明儿我也去当大夫了!”   周老太一使劲,直接将赤脚大夫手中的钱给抢过来,叠得整整齐齐,往裤兜里一放,大摇大摆地走了。   望着自己娘的背影,许广华尴尬地说道:“我这就去给你拿钱。”   然而他找遍了屋子的角角落落,愣是一分钱都没找到。   赤脚大夫摆摆手,叹气道:“欠着吧,下回再给。”   “咒谁呢!”周老太坐堂屋喝水,听了这话,“呸”一声:“我们一家子好得很,别说下回了,下辈子都用不上你!”   而正在此时,屋外走进来一个六七岁上下的小姑娘。   这是二房家大闺女。   “有你啥事?都不用干活了?”一声厉喝,孙秀丽不耐烦地走过来,用手指头戳着她的脑门。   许妞妞敛下眼底的凉意,低下头:“娘,我劈好柴了,手疼。”说话间,她不自觉走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许嗒嗒。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孙秀丽踢了一脚:“还手疼?以为自己是城里来的娇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许妞妞踉跄两步,跌倒在地,还没站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双小布鞋。   小布鞋又脏又旧,鞋尖尖破了个洞,露出小嗒嗒圆溜溜的脚指头。   许妞妞扬起脸,看着许嗒嗒那可爱到令人厌恶的脸蛋。   上一世,她与许嗒嗒有极深的渊源。   那时许老爷子担心大房家后继无人,便在二房挑了个男娃过继给许广华。   可不想二房临时反悔,不舍得男娃,只将许妞妞推出去。   起初许妞妞还不乐意,怎想命运竟如此眷顾她,在许广华遭遇一连串变故早逝之后,付蓉自立自强,带着她与许嗒嗒走出大山,通过自己的智慧与勤劳的双手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然而付蓉的身体最终还是透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她将自己的巨额财产交到了许妞妞手中,同时递来的,还有许嗒嗒的手。   付蓉的临终心愿,是让她照顾许嗒嗒。   可许妞妞却在付蓉断气后的第二天,用计诓骗痴呆的许嗒嗒独自跑到大街上找娘。   许嗒嗒车祸身亡。   许妞妞本以为自己将捧着这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过上美好人生,不想睡了一觉醒来,竟回到自己小时候。   这时许广华还没死,付蓉尚未发家,而她自然也还没能成为大房家的女儿。   虽然得花心思重新经营,可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许妞妞做了个深呼吸,理了理自己破烂的衣服,想要跑去付蓉面前表现自己。   一个小傻子而已,不足为惧。   却不想,当她不屑的眼神飘过去时,目光却突然僵了僵。   这傻子的眼神,为什么变了? 第2章 嗒嗒不傻了   虽然嗒嗒还小,但在猪猪王国看的动画片内容,可没忘得一干二净。   在那动画片里,这个姐姐也是欺负她的其中一员。   虽然现在姐姐脸上脏兮兮的,头发没有整理过,身上的衣服也打满了补丁,可嗒嗒仍旧记得她。   初来乍到,感受到的敌意是一波接着一波,嗒嗒紧紧皱着眉,像个大人一般审视着。   许妞妞逐渐镇定下来。   她不知道在嗒嗒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毕竟自己不真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哪能轻易被唬住。   就算嗒嗒确实比上一世机灵些,那也是蝴蝶反应引起的后果,成不了大气候。   事到如今,她还是得先得到付蓉的欢心。   这样一想,许妞妞搓了搓手心,怯生生地喊:“大伯母。”   “娘。”忽地,一道软绵绵的声音打断了许妞妞的话,“抱抱。”   嗒嗒抬起小短手,有点不习惯地盯着自己突然变成五根手指的小蹄子看了看,手指头轻轻一蜷,往付蓉的胳膊上勾勾蹭蹭。   看着自己闺女突然撒着娇要抱抱,付蓉心都要化了,连想都没有想,蹲下身就一把将她抱起来。   “嗒嗒怎么要哭了?”付蓉用宠溺的声音哄着嗒嗒,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亲闺女,连余光都没有扫许妞妞一眼。   许妞妞酝酿到一半的乖巧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丢到身后去。   望着付蓉抱着许嗒嗒时温柔的模样,许妞妞的心跳骤然加速,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   ……   付蓉将嗒嗒带回屋,目光连一刻都不敢离开孩子。   她想不到,嗒嗒这次跌了一跤,醒来之后竟变成正常孩子的模样。   其实就算嗒嗒仍旧痴傻,她也不会有怨言,只是她与许广华到底会老去,到时候任女儿一个人过日子,该有多难?   嗒嗒的头发乱糟糟的,付蓉拿出一把梳子:“嗒嗒怎么突然会说话了呢?”   付蓉的手握着梳子,轻轻捋开她的发丝,动作很温柔,一点都不会疼。   嗒嗒眯着眼睛享受,奶声奶气地回答娘的话:“嗒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学会了说话。”想了想,她又认真地说,“梦   里爹娘每天都在哭,嗒嗒就醒了。”   听女儿说话一套一套的,付蓉失笑:“嗒嗒醒来,是要给爹娘擦眼泪吗?”   头发梳顺了,可还是干枯枯的,有点黄。   但嗒嗒是个爱漂亮的小猪,对着小圆镜子照了照,满意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一本正经地说:“嗒嗒醒来是为了保护爹娘的!”   猪长老说,上一世让嗒嗒在历劫时失去智力,是希望她不要有身而为人的喜怒哀乐,保护她最初的纯真。   嗒嗒只是一只小猪崽崽,听不懂这话里的弯弯绕绕,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   那就是她也要保护爹娘!   许嗒嗒元气满满,眼神晶晶亮亮的。   付蓉被她逗得也不知该笑,还是该鼻酸,只珍惜地搂她入怀。   仍旧像在做梦,生怕梦醒了,就又回到原点。   到了晚饭的点,嗒嗒坐在爹娘中间,瞅着八仙桌瞧。   许家老爷子带着三儿子去镇上给人家做木工,二儿子则在城里单位,家里就许广华一个男人,况且他又不受老太太宠爱,因此,家里的晚饭是做得要多粗糙就有多粗糙。   许广华不计较,付蓉也没法争,苦了嗒嗒可怜巴巴地盯着八仙桌。   嗒嗒用勺子刮了点红薯舔了舔,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家里的伙食实在太差了,吃的都是什么呀!   “老大家的,你明天一早先不去上工,把猪圈里那头猪宰了。”周老太突然发话。   许广华扒了一口稀得不行的米汤:“宰猪做什么?”   孙秀丽一笑,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还不是二牛他爹要回家了吗?每次他回来,娘都要特地宰猪的!”   陈艳菊笑着说,“我也盼着我们家壮壮他爹也能早点回来,到时候沾沾他二伯的光!”   周老太也笑出了一脸褶子。   ……   就在这一晚,嗒嗒躺在炕上沉沉睡去,不小心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猪猪王国,悄摸摸溜到猪长老的预言镜前。   在预言镜里,她瞧见自己的爹去宰猪,那小猪特别凶,哼哼哧哧的,一头就将她爹拱进猪圈里。   猪圈上边的栏杆倒下来,往爹头上落,他一躲,栏杆重重砸到了膝盖上。   爹受伤了,疼得连田地里的活都干不了。   也不知道在炕上休养了多久,等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仍旧一瘸一拐的。   在梦中,嗒嗒急得团团转,直到第二天被鸡鸣声喊醒。   “嗒嗒不舒服吗?一身的汗。”付蓉将嗒嗒抱到自己怀里,用帕子擦去她背上的汗。   嗒嗒却又不按常理出牌,在炕上一打滚儿,小短腿先下地:“嗒嗒找爹。”   付蓉指指屋外:“爹宰猪去了。”   她话音未落,嗒嗒已经像一阵风,“咻”一下飞奔出去。   膝盖受伤很疼的,平时她在猪猪王国跌一跤,就已经哭唧唧,更别提爹被这么大的栏杆砸到了。   嗒嗒不允许爹受伤!   嗒嗒人小,腿短,但好在猪圈就在屋外不远处的角落。   此时嗒嗒飞奔去,就在许广华要去赶猪之时,用力抱住了他的大腿:“爹!”   小女娃的声音又甜又软,力气大得惊人,许广华回过神时,已经被死死拦住。   孙秀丽与陈艳菊见这阵仗,不由看了自家婆婆一眼。   周老太走去凶巴巴地扒开嗒嗒的手指头:“松开!”   “不能!不能!”嗒嗒连忙摆手,连瞧都没瞧老太太一眼,只用吃奶的力气紧紧环住许广华,“爹不去。”   许广华从来就是个好说话的人,平日里别人叫他做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去干。   眼看着这会儿全家人都指着他赶紧把猪宰了,他不该推托才是。   可不知怎的,看着嗒嗒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那一肚子话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的焦急神情,他迟疑了。   “大伯,待会儿得上工了,可不能让这小丫头耽误了杀猪的时间。”   “照理说也能找杀猪的屠夫来帮忙,但到时候分的肉和猪下水,哪一样不稀罕啊?”   在二三房媳妇看来,许广华肯定会与过去一样,如个老好人一般老实听话。   可没想到,不知过了多久,许广华低声道:“二弟还没回来,宰猪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下回吧。”   孙秀丽撇了撇嘴,小声咕哝:“当初这猪崽子是大嫂得的,怕是她不舍得让我们分了吃。”   周老太闻言,冷冷地扫了许广华一眼,大房家的想造反?   “你宰不宰?”周老太问。   “娘,嗒嗒身子还虚,你别吓着她。”许广华说道   。   嗒嗒可不管老太太的表情有多凶,别过脸蛋,小手就没松开过。   “还当家里没你不成了?”周老太语气一厉,斜着眼睛说道,“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俩去宰!”   都是农村里长大的,孙秀丽与陈艳菊什么活都能干,宰一头猪而已,没啥难的。   况且这猪不知怎的,就是养不大,不过百来斤。   孙秀丽与陈艳菊对视一眼,抡起胳膊,拎着杀猪刀就上前去。   一个赶,一个宰,二人分工明确,却不想就杵在这猪面前时,犯了难。   一百斤不到的猪,浑身养得粉扑扑的,这会儿却是气势汹汹地冲着她俩。   她俩一个动弹,这猪就哼哧起来,猪鼻子里冒着气,眼看就要上前将她们拱到田里去。   孙秀丽往后退一步,示意陈艳菊上前。   陈艳菊可是被吓大的,虎得很,扬了扬手中的杀猪刀,气势上就压这猪一筹。   可不想,这家猪竟比野猪还要凶,非但不怵,甚至后蹄子往后蹭了蹭,作势要飞奔上来。   猪再瘦都好,撞过来的冲击力还是很强的,看着飞扬起的尘土,陈艳菊吓得脸色都变了,抱头鼠窜,摔了个狗吃屎。   孙秀丽本来还在一旁看好戏,心说陈艳菊傻得很,可自己还没躲好,就被那猪撞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这猪还觉得不够,嚎了一声,蹄子一勾,直接往孙秀丽脸上踩。   孙秀丽哭都来不及哭,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脸,耳边响起听见动静后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们议论纷纷的声音,只觉得头眼昏花。   天杀的,她男人可是镇上供销社的正式职工啊,平时谁不是高看她一眼?   这会儿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头猪踩在脚底下,那些长舌妇该怎么笑话她!   猪圈外乱成一团,周老太也被吓了一跳。   她哪想到自家这猪的气性如此大,看着它谁与争锋的样子,一时都懵了。   “时候不早了,该上工了!老许家的,先把你家猪赶回猪圈!”哨声一响,生产队老队长远远地吆喝起来。   许广华不再耽搁:“我来——”   可他话还没说完,许妞妞突然小跑上前:“大伯,让嗒嗒去吧。平时都是嗒嗒宰猪草喂家里的猪,也许嗒嗒去了,小猪会听她的   呢?”   许妞妞的声音稚嫩可爱,眼神也是天真懵懂的。   只是转头望向那猪圈时,眼中却仿佛蒙上一层阴冷的光。   上一世,一切转折就是从许广华断了腿之后开始的,可在许妞妞看来,许广华给她带来的威胁却不大。   眼下她只盼着解决嗒嗒。   若是猪栏的栏杆砸下来,砸了嗒嗒的头,亦或是家猪撞上她的身躯——   许妞妞的眼中多了几分欣喜的光芒。   “那可不行,嗒嗒还小,更何况畜牲到底是……”许广华连忙反对。   可他话音未落,嗒嗒已经用她的小手拎起笤帚,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猪圈:“爹,交给嗒嗒啦!” 第3章 嗒嗒怼人了   笤帚比嗒嗒还要高,她吃力地举着,小步子迈得又快又笃定。   可天知道嗒嗒也怕这凶神恶煞的家猪,看着它哼哼哧哧的模样,她的小短腿都不由哆嗦了两下。   不能让爹受伤!   想到自己保护爹的使命,嗒嗒捏了捏小拳头,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   “嗒嗒!”许广华一回过神,嗒嗒的身影都已经走出几米远。   见他着急上前,许妞妞赶忙挡在前头:“大伯父,以前嗒嗒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爱给猪圈里的小猪喂猪草,也许她和小猪是朋友呢?”   许妞妞虽在试图劝说许广华,但这稚嫩的声音配上天真的表情,谁都不会觉得她坏心肠。   “妞妞,嗒嗒还小。”许广华皱着眉就要上前,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见嗒嗒已经站到那头猪面前。   家猪比嗒嗒要庞大许多,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那神情,在场的谁不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二三房家的媳妇与周老太也怕出事,用手招她回来。   付蓉闻声从里屋跑出来时,恰好见到这一幕,顿时头皮发麻,面色骤然煞白。   许广华本想阻拦,可见大猪和小嗒嗒面面相觑的模样,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扰了它。   嗒嗒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众人的焦点。   “小猪……”她怯生生喊了一句,话一说出口,又有点懊恼,这猪对她而言简直是庞然大物,这样喊它,它会不会不高兴?   家猪与她对视了好几眼,发出“哼哼”声,后蹄子在地上死命磨蹭。   眼看着它立马就要冲过来了,看热闹的村民们不由骚动起来。   “大人都制不住这猪,还让一个小孩出马?”   “这一撞上来,孩子要没命的!”   一阵阵惊呼声听得嗒嗒的父母心惊肉跳,站在一旁的许妞妞眼中却生出了近乎兴奋的光芒。   她捏着自己的衣襟,直直地盯着嗒嗒看,记忆回溯,回到她眼睁睁看着嗒嗒被大货车撞死的惨状。   然而,就在许妞妞心心念念盼着许嗒嗒的悲剧在自己面前重演时,局面却发生了翻天的逆转。   家猪在嗒嗒面前踌躇了许久,又哼哼了几声。   嗒嗒闭上眼睛,   长长的睫毛轻颤,一只手怯懦地挥舞着笤帚,奶凶奶凶的:“魔法棒变变变!回去,回去!”   说话间,她又偷偷睁开眼睛看一眼。   突然,这猪仿佛听懂了人话,磨磨蹭蹭往猪圈走。   嗒嗒走形式一般赶着它,它也慢慢吞吞走着,乍一眼看去,就像是嗒嗒养了一只小宠物。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刚才还无比凶猛的家猪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乖巧?   许妞妞的眉心拧得紧紧的,这太反常了。   她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唇,不要紧,嗒嗒跟着进了猪圈,栏杆会倒,总逃不过这一劫。   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家猪挪到了猪圈外,蹄子一顿,非但不动,还转头蹭着嗒嗒的膝盖,虽将她往猪圈外推,却是一副要撒娇的模样。   嗒嗒看着这比自己还高大的猪居然如此乖巧,惊讶地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揉揉它的猪脑袋。   不想这家猪更高兴了,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嗒嗒彻底懵了,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猪猪这么听她的话,难道她也是猪猪王国的小长老吗?   嗒嗒一乐,笑出声,也不嫌这猪臭,抱着它的猪脑袋说悄悄话:“你认识我吗?”   隔得远,围观的村民与许家人都听不清嗒嗒说了什么。   但所幸危机解除了,大家松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忽然听见“轰”一声响,猪圈顶上的栏杆骤然掉落下来,吓得人心惊胆战。   许广华与付蓉来不及惊诧,小跑着上去,将嗒嗒抱紧。   “嗒嗒没事吧?”付蓉着急地问。   嗒嗒喜滋滋的:“嗒嗒保护爹。”   许广华心头一热,望向那一片狼藉的猪圈,顿感后怕。   刚才嗒嗒若不拦着,被埋在这废墟之下的,必然是他了。   两口子都有劫后余生之感,牢牢抱着嗒嗒。   看着这一家子人和美的样子,村民们议论起来。   “之前不是说这小丫头是个傻子吗?我看着不像!”   “机灵着呢,跑去赶猪的小模样真有趣。还有福气,那猪圈都塌了,她和她的猪一点都没受伤!”   “人家村里孩子都是往糙了养,唯独这许家的小嗒嗒长得好看,头发也梳成小辫,跟城里娃似的。要不咋说她是知   青的娃呢,养得真精细!”   嗒嗒过去总是被人笑话,周老太觉得没面子,现在难得孩子被人夸一回,她的胸脯立马挺起来了,吩咐陈艳菊将猪赶回猪圈里后,得意地走到大房一家人面前。   “大房家的,嗒嗒身体养好了,你也出了力。晚上多吃碗红薯粥,免得外人老说我个老婆子磋磨城里来的知青。”周老太慢悠悠道。   付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周老太冷哼一声,转头用力摸了摸嗒嗒的脑袋。   “谁说我们家娃是个傻子?这丫头就是不爱出声,心里通透着呢。”周老太挑了挑眉,又说道,“丫头,你跟那猪说了啥话,让它听你的?”   嗒嗒看着周老太。   预言镜里也有这个老太太的模样,猪长老的旁白说,这是她奶奶,既爱倚老卖老,又喜欢欺负人。   嗒嗒懂欺负人是什么意思,可是——   许嗒嗒深思熟虑,仰着小脸蛋,认真地问:“奶奶,什么是倚老卖老?”   “噗嗤”好几声,村民们笑喷了。   许家这老婆子刻薄,平时她家老头不在的时候,又是她当家,因此压根就没人敢忤逆她,这会儿竟被一个小娃给教训了,真是痛快。   周老太的老脸都要挂不住了,顿时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   二房家的孙秀丽与三房家的陈艳菊大眼瞪小眼,都有些发怔,谁说这嗒嗒傻呀?   她非但不傻,还会怼人呢!   “咳——”许广华摸摸鼻子说道,“我先去上工。”   “嗒嗒脏兮兮的,娘带你回屋洗洗。”付蓉揉揉嗒嗒的小脑袋,牵着她手往屋里走。   周老太被晾那儿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倚老卖老”这样的话,嗒嗒怎么会说?   想必是大房家那所谓的文化人教的!   可她身为婆婆,难道要只凭着小孩儿童言无忌的话教训孩子娘?   周老太越想越憋屈,眉心拧得快要夹死只苍蝇,差点没背过气去。   村民们看够了热闹,慢慢散去了。走的时候大家伙儿还念叨着刚才嗒嗒逗趣的小表情,津津乐道的。   有人说嗒嗒有福气,有人说嗒嗒聪明,甚至还有文化人说嗒嗒这叫大智若愚。   听着这些声响,许妞妞的脸   色白得像纸一样,她分明想要借此机会让嗒嗒送命,再不济,也能变回过去那傻乎乎的模样。   可为什么,为什么嗒嗒福大命大,危机迎刃而解?   许妞妞愈发害怕,心像被揪住了一般,冷汗直冒。   “妞妞,你傻站着干啥?”孙秀丽见她呆愣的样子就上火,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许妞妞立马低下头,小跑着跟过来:“娘,猪圈还没打扫,大伯和大伯母不管了吗?”   孙秀丽的眼睛眯了起来。   是啊,风头都让大房家占了,烂摊子就丢给她们妯娌俩打理?   这样一想,她风风火火地跑上前,追上周老太:“娘,你说孩子不懂事,当娘的也不懂事吗?嗒嗒对你没大没小的,她娘也不拦着点!”   周老太想到刚才那一出就恼火:“那你在干啥?刚才那么多人,我不好跟个孩子置气,你咋不帮忙敲打?”   “我——下回我就知道了。”孙秀丽脸一红,话锋一转,又说道,“娘,咱们明里不能为难大房家的,私底下总能讨回来。那猪圈塌成这样,总得找人打理吧?要不就让大房家的嫂子带着她闺女扫个够!”   这猪圈又脏又臭,就算栏杆没塌都得打扫许久,更别说现在破烂成这样了。   付蓉带着嗒嗒进了这猪圈整理,可不是得等到天黑才出来?一来一回的,还能省一顿饭!   周老太越想越觉得有谱,点点头,喊一声:“大房家的,你去把猪圈理一下。”   嗒嗒是娘的小尾巴,自然是跟着一起去的,终于可以去猪窝窝探险啦,很有趣的样子!   望着这一大一小往猪圈走的身影,许妞妞看好戏一般嗤笑一声。   虽然没法拿嗒嗒怎么样,但看着她遭殃,心底好歹舒坦些。   感受到这阴恻恻的目光,嗒嗒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个瞬间,许妞妞的眼神变得纯良,很是担忧一般。   付蓉冲着她淡淡道:“妞妞去玩儿吧。”   许妞妞摇摇头,小声说:“妞妞要去帮娘干活了。”   多小的孩子,还得做这么多农活,付蓉觉得怪可怜的。   感受到付蓉眼中的怜悯,许妞妞的心情变得激动。   也许只要她再努力一些,还是有机会成为大房的闺女。 第4章 嗒嗒挖宝藏了   猪圈里的味道自然熏人,付蓉过去是知青,家境也好,虽后来遭遇种种变故,早已不再像当初一般清高,可这样的脏活累活,她干着仍旧不习惯。   付蓉拿了笤帚,又拎了桶水,找了块脏抹布,刚准备就绪要忙活,转头看见嗒嗒居然都开始跟猪圈里的猪称兄道弟了。   “猪弟弟,你怎么不说话?”   “哎呀,都跟你解释好几回啦!嗒嗒是小长老,你明白吗?”   嗒嗒蹲在家猪面前,仰着脸吹牛,那语气,仿佛若是对方不点头,那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家猪哼哼两声,也不知听懂了没,只盯着她瞅。   嗒嗒歪着脑袋思索许久,还是不明白,大家都是猪猪,怎么自己看起来要聪明许多?   不过好在嗒嗒从来就不是一个爱为难自己的小朋友,见迟迟得不到回应,她无奈地摆摆手:“肯定是饿了,嗒嗒去给猪弟弟煮猪草吃吧。”   嗒嗒说完,“哒哒哒”就跑走了,付蓉望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   猪圈顶上遮风雨的栏杆就搭了这么几根,木工活付蓉不会干,就先搁置在一边。   她拿笤帚将猪底下的稻草收拾得齐整些,又拿抹布将木栅栏擦了个遍。   一通干下来,忙得满头都是汗,连气儿都忘了喘,鼻腔闻到的猪屎味也变得不这么冲了。   而此时灶间里,嗒嗒忙着请三婶婶帮忙煮猪草。   “煮啥猪草啊?”陈艳菊没好气道,“自己去。”   嗒嗒望了望大锅灶,又盯着柴火堆瞧了瞧,小小声道:“三婶婶,嗒嗒不会。”   陈艳菊正要骂人,一转头看见小团子站在身边,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的,眼巴巴盯着自己看,感觉自己冲她发火,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小猪要饿了,三婶婶。”嗒嗒伸手扯了扯陈艳菊的衣角,语气软软的。   想要将猪养好,宰来的猪草就得加点盐巴煮一煮,再搭配上饲料,猪的营养才够。   平时家里这活儿都是陈艳菊干的,可想到自己大清早就摔了个狗吃屎,她的心情就不美丽。   陈艳菊正要为难嗒嗒几句,让孩子她娘自己来煮,可见着嗒嗒这好声好气的模样,   又没憋住,只是不情不愿地瞪她一眼。   “真是欠你的!”   猪长老说了,小朋友要懂礼貌。   预言镜里这三婶婶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和二婶婶不一样,不会欺负小朋友,因此嗒嗒打心眼里就对她亲近不少。   “三婶婶真好!”嗒嗒甜甜地说。   听着小嗒嗒软糯的声音,她愣了愣,为家里做牛做马这些年,啥时候听人夸过自己?   这丫头,刚学会说话,就知道卖乖了!   陈艳菊麻利地煮猪草,而后又从笸箩里掏出两个窝窝头塞她兜里:“免得你饿趴下了。”   嗒嗒双手捧着盆小跑着往外冲,微风一吹,小脸蛋就红扑扑的了。   望着她跑来的身影,猪圈里的猪又哼哼起来了。   嗒嗒也干脆,立马认认真真给家猪喂得饱饱的,还不忘一本正经地问它吃饱了没有。   有女儿的陪伴,付蓉的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干活也变成一件令人享受的事情。   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嗒嗒拿出兜里的窝窝头,娘俩一人一个。   杂粮窝窝头自然是干巴巴的,不就着水都不好下咽,付蓉这些年吃习惯了,但还是担心这窝窝头对女儿而言太剌嗓子。   可嗒嗒一点都不娇气,双手捧着窝窝头,小口小口咬着,只是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一处看,鼻子吸了吸,仿佛嗅到什么。   “嗒嗒在看什么?”付蓉捋了捋女儿额头上的头发,柔声问。   嗒嗒指指猪屁股底下的稻草:“娘,那里有宝藏。”   从前两天醒来开始,嗒嗒说的话就天马行空,像是要将自己积攒了五年的话语一股脑全吐出来似的。   这会儿付蓉也只当她说的是孩子话,没当真。   可谁知道,嗒嗒居然一口咬住了窝窝头,“噌”一声站起来,踩着稻草往里走。   “猪弟弟让一让。”嗒嗒轻轻一戳,这猪竟真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从付蓉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嗒嗒蹲着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脸蛋都快要往稻草堆里拱。   那该多脏啊!   付蓉忍不住想要上前拦着女儿,可不想她没走几步,就看见嗒嗒伸手一够。   “挖到宝藏啦!”   孩子清脆的声音如银铃一般动听,嗒嗒手一伸,转头蹦起来,短胳膊抬得   高高的,手中还举着什么东西。   付蓉定睛一看,微微发怔:“这是——”   “是什么?”嗒嗒递过来。   是钱!   虽然只有三块钱,可在这年代,已经不少了。   付蓉惊呼:“猪圈里怎么会有钱?”   猪猪王国没有钱币,嗒嗒出门靠的是刷脸,但过去猪仙女们给她看过凡间的电视剧,在人间,没钱可是寸步难行的。   这是好东西!   见娘一脸珍惜地捧着这几张纸钱,嗒嗒也很高兴:“娘,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买好吃的啦?”   嗒嗒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睫毛扑闪扑闪,她一只手扒拉着付蓉的胳膊,眼底都是期盼。   然而看着这一幕,付蓉却是心头一酸。   回到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如此困顿。   嗒嗒已经五岁了,前头那几年,人家笑话她是个小傻子,付蓉无力与那些声音作斗争。   现在,嗒嗒想要吃好吃的,可她身为母亲,却连点头承诺都没有勇气。   许广华是一个老实男人,也正因为他太老实,总是要被人欺负。   这点钱对过去的付蓉来说不算什么,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艰难,三块钱俨然已经成了她眼中的大数目,若是能留下来他们一家人用着,或许能解决燃眉之急。   可许广华愿意吗?若是他坚持将这钱上交到家里呢?   付蓉不忍心为难他。   ……   如周老太所料,娘俩打扫好猪圈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付蓉刚一关上栅栏,恰好撞见许广华下工回家。   落日之下,许广华脸上的笑容充满着暖意,明明是扛着锄头的庄稼人,他身上却总有一股温润的、让人安心的气质。   不自觉之间,付蓉也迎上去:“广华。”   “头发都乱了。”许广华伸手捋了捋付蓉的发丝,“很累吗?”   “不累,嗒嗒陪着,我很开心。”付蓉轻笑着。   嗒嗒被点名,小脑袋往前一凑:“嗒嗒也不累!”   一家人笑成一团,望着妻女笑意盈盈的模样,许广华的心愈发软下来,觉得未来有了盼头。   老太太倚在门边指挥二、三房媳妇做饭,远远打量着大房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   她的眉头挑了挑,冷冷地瞅   着他们仨。   “娘在外头干啥?”灶台前,孙秀丽不由嘀咕了一声。   陈艳菊睨了外头一眼,“盯着大房家的,生怕她躲懒。”   “盯着那知青呢?”孙秀丽嗤笑一声:“我有时候觉得老天爷可公平呢,大伯家那个再讲究,还不是住得最差,穿得最寒酸?咱们别跟她计较这一天两天的,三叔现在木匠活做得好,赚的大团结一把一把的,将来他发达了,准让你过好日子!”   陈艳菊没搭理她,低着头择菜。   咋不接话了?孙秀丽挑了挑眉,又自顾自说下去:“不过我们家二牛他爹也是个能人,别说咱村的,就去隔壁村都问一问,哪个泥腿子能到镇上供销社上班的啊?他爹说了,再等两年,把我们娘几个全都接过去住!”   陈艳菊打了个哈欠。   孙秀丽的嘴皮子都僵了,真奇怪,平常她们妯娌俩都是互吹彩虹屁,相谈甚欢的呀!   孙秀丽又推了推陈艳菊的胳膊肘,“艳菊,你想不想分家?分家不分粮,先吃孩子大伯赚的工分,将来咱男人接咱去城里,好歹分家了,他们大房家也不会贴上来。”   大房家多背啊,那日子过得真差,往后肯定会拖累他们,孙秀丽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谱,想撺掇陈艳菊一起闹一场。   可没想到,陈艳菊放下手中的菜:“我又不是你的枪,指哪儿打哪儿!要分家,你自己去提!”   孙秀丽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而就在这妯娌俩窝里斗时,付蓉将许广华拉进屋里,从兜里掏出三块钱。   她将这钱的来由交代了一番,而后看着他,轻声问:“你看这钱怎么处理?”   许广华沉思许久。   “这钱是家里猪圈捡的,应该归娘才是。”   听见他的话,付蓉的心凉了半截,可下一秒,却见他将钱塞回到她兜里。   “照理说是归娘,但当初我们建猪圈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检查过,根本没看见钱。也许真是嗒嗒挖到的宝藏呢?”   许广华握着付蓉的手,又沉声道,“这些年,我害得你过够了苦日子,嗒嗒的哥哥不知道生死,你比谁都难受。现在我们只有嗒嗒一个闺女了,不能苦了她,你拿着这笔钱,带孩子去扯点布做衣服,再买些平时不舍得吃的东西。”   付蓉压根没想到许广华竟会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骤然之间,心间仿佛淌过一片暖流,眼眶都变得湿润。   看着父母甜甜蜜蜜的模样,嗒嗒拖着下巴,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小脑袋瓜子转个不停。   原来嗒嗒有一个哥哥呀?   她想回猪猪王国瞅瞅预言镜,打听哥哥的消息! 第5章 稀罕   嗒嗒绞尽脑汁,思索预言镜中的种种。   可她只是个小朋友,今天还没午睡呢,尚未习惯思考的猪猪有点发困,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子打架。   小孩儿快睡着的模样很好玩,脖子支着大脑袋,摇摇晃晃的,一不小心没撑住,就耷拉下来。   最后,她迷迷糊糊地找到了不错的姿势,脑袋靠在炕上。   半晌之后,梦中的嗒嗒,回到了猪猪王国。   猪长老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嗒嗒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下凡间办公,立马撒开腿往预言镜里跑。   “动画片,我的哥哥在哪里?”   预言镜没回答,嗒嗒歪着脑袋敲了敲。   也不知焦心地等待多久,一幕画面闪现。   预言镜里出现一个小男孩,只能看见一个侧面,个子比她大,头发长得跟枯草一样。   小男孩手中拿着的窝窝头比他身上穿的衣服还脏,可他很珍惜,大口大口吃得很快。   嗒嗒是一头善良的小猪,最见不得人饿肚子,无数次想帮忙,却无法跨入镜中。   她急得想哭,忽地脑袋一失重,猪猪王国的画面消失,醒了过来。   “看你,非抱孩子去炕上,都给她吵醒了。”付蓉嗔了一句,揉揉嗒嗒的头发,“嗒嗒再睡吧。”   可嗒嗒却睡不着了,她雪白的鼻尖开始发红:“娘,我见到哥哥了。”   付蓉一愣神。   当年她执意嫁给许广华,娘家人一气之下,与她断了联系。   后来生下大儿子之后,见她时常在夜里想念父母,默默哭泣,许广华便劝她带着孩子回娘家看看。   怎想那一趟出门,孩子走丢了。   派出所上了好几回,人都说孩子被拐走,兴许找不回来了。   公安同志还劝他们夫妇俩,说那是个男娃,两岁不到的年纪不记事,就算被买走了,对方也会善待他的。   六年过去了,就算如今见到孩子,恐怕也认不出。   “嗒嗒听谁说了乱七八糟的话?”付蓉心头刺痛,却强颜欢笑,将嗒嗒揽紧,“嗒嗒还从来没见过哥哥呢,爹娘也很久没见他了。”   许广华低头沉默,表情也很难过。   嗒嗒垂下眼帘,神情失落,她多想找   到哥哥啊。   ……   其实也就只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但一家三口出来的时候,周老太的脸色已经难看得要命。   “嗒嗒去院子玩吧。”付蓉说。   “好!”嗒嗒最不喜欢成天没个好脸色的奶奶了,立马撒开腿跑走。   因是夏天,这会儿太阳还没完全落山。   嗒嗒背着小手在院子里踱步,琢磨着是不是要去猪圈里找她猪弟弟玩。   “嗒嗒!”许妞妞喊一声,眼睛弯弯,嘴角是友好的笑意,“要不要来跟姐姐玩?”   嗒嗒歪歪脑袋,脚丫子在地上挪了挪,尚在考虑。   “嗒嗒,我们来玩劈柴的游戏呀。”许妞妞转动眼珠子,舞了舞手中的柴刀。   嗒嗒还小,过去又傻,付蓉从不让她劈柴。   可对小娃来说,拎着柴刀将木柴劈成两半,发出“哐”一声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许妞妞抛出这话的一瞬间,嗒嗒就毫不犹豫地跑过来:“好呀!”   许妞妞装出一副好姐姐的姿态,把着嗒嗒柔软的小手,教着如何劈柴。   可嗒嗒到底没有经验,又生得瘦弱,若是一不小心,柴刀劈到了自己手上——   到时候,她就说是嗒嗒抢着要玩柴刀,拦都拦不住。   那小手就算被剁得血肉模糊,也没人怪自己,毕竟她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罢了。   许妞妞这样一想,嘴角有止不住的笑意:“嗒嗒,劈吧。”   “嗯!”嗒嗒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她的小手攥着柴刀,眼睛闭紧,用力往下一砸。   许妞妞的嘴角不自觉露出诡异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哐”一声响,手起刀落,柴火被劈成两半,嗒嗒毫发无损。   许妞妞愣住,盯着地上被劈得齐齐整整的柴火,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嗒嗒:“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因为嗒嗒是最强壮的小猪啊。”嗒嗒觉得莫名其妙,小手攥着柴刀,盯着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不好玩,还你。”   许妞妞单手接过柴刀,一时没拿稳,柴刀重重地摔在地上,柴刀刀背砸到她的脚丫子。   她惊叫出声,猛地一跳,等疼得回过神,颤着手脱下鞋子看了看。   小脚趾已然青紫,指甲嵌进肉里,许妞妞疼得面色苍   白。   ……   与屋外相比,屋里的气氛显得焦灼许多。   周老太骂骂咧咧,将搪瓷杯摔在八仙桌上,敲得乓乓响:“一回来就偷懒?家里活儿都不用干了?”   付蓉开口道:“娘,我在猪圈里待一天了,孩子爹也刚下工,喘口气都不行吗?”   周老太哼笑一声:“行啊,上吊还要喘口气呢。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不知道的还当你们俩口子是家里头最出息的——”   而她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吱呀”声响。   木门被缓缓推开,许老头面色严肃,双手款在身后,而许家老三许广中手中提着做木工用的箱子,风尘仆仆。   “娘!我们回来了!”许广中嬉皮笑脸。   看见最宠爱的小儿子,周老太眼睛一光:“你俩咋回来了?回来也不说一声!”   许老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老伴的脸,又落在许广华的身上。   在这家里,老婆子爱磋磨大房家,许老头却不是,他很明事理。   “爹。”付蓉道。   许老头应了一声:“家里各人有各自的活要干,谁都不是像陀螺一样从早忙活到晚的,你俩坐着歇一阵。”   周老太看见老伴这责备的眼神,知道是刚才自己说的话让他听见了。   她最怕老头数落自己,顿时老脸一僵,假咳了一声,却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愈发惊天动地,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直喘气。   许广华嘴笨,没多说话,只是忙着去给他们收拾收拾带回来的行李。   这会儿出门不方便,要接镇上的活,父子俩都是直接在别人家里住下的。   有时候一眨眼就住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他俩就像是家里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   第一个迎上去的,自然是陈艳菊。   陈艳菊别提有多欢喜,招呼着两个儿子跑去找爹。   俩皮孩子一冲上去就撞得许广中膝盖一酸,正疼得龇牙呢,眸光一转,看见屋外门槛边站着两个小人。   他一脸狐疑,一个是妞妞,另一个是谁?   许妞妞一看见许广中,脸上就堆起乖巧的笑容。   这个家里,在后世除了付蓉之外,三叔许广中也是有大出息的。   他将许老头的手艺传承得极好,再加上嘴皮子溜,头脑又灵活,因   此到了八十年代末,就已经给自己赚到了第一套小别墅。   而后他放眼于房地产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在她穿回来之前,许广中已经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许妞妞深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会儿还是得与三叔先打好关系的。   于是她像平时争取表现时那样,忍着脚趾的疼痛,尽量迈着轻快的小步伐,一蹦一跳地走到许广中面前,想要讨好。   可没想到,许广中的目光已经全然被嗒嗒吸引。   小女娃白白的、粉粉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跟黑葡萄似的,一本正经地观察他,机灵却不精明,露出小表情时甚至是憨态可掬。   这孩子——好眼熟。   他正要问一嘴,突然听见付蓉说道:“嗒嗒喊三叔。”   嗒嗒立马听话地说:“三叔好!”停顿片刻,又迈着小碎步跑到许老头面前,“你是爷爷,对吗?”   许广中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他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爹,又瞅了瞅媳妇,最后用眼神询问:嗒嗒不是个傻的吗?   许老头一听嗒嗒喊自己,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用力地搓了搓耳朵,又揉了揉眼睛,以确保自己不是老得糊涂了。   大房家的小闺女出生以后连一声都没吭过,赤脚大夫来了好几趟,都说不出所以然。   周老太把孩子藏起来,不让她出门丢人现眼,可许老头却不这样想。   许老头想攒钱,带嗒嗒上市里看病。   眼看着这笔钱越攒越多,很快就要成行了,却不想这一趟回来,嗒嗒居然会说话了。   许老头不由抱起嗒嗒。   嗒嗒被抱在怀中,没有不自在,用两只软乎乎的小手在眼眶处比了两个圆圈圈:“望远镜!”   猪长老也有望远镜,就是这样的!   “嗒嗒……这是嗒嗒……”许老头激动地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直到现在,许老头都还记得自己那个失踪的大孙子。   当年,那孩子多聪明可爱,后面两房相继出生的孩子都不如他。   可惜那孩子却与这个家无缘,说丢就丢了,想必再难找回来。   现在看着嗒嗒,许老头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   “爷爷别哭啦,嗒嗒可以把望远镜   借给你。”见许老头表情触动,嗒嗒大方地收回手,在许老头的眼眶上比了两个“望远镜”。   许老头眼眶湿润,老泪纵横:“好——好!”   见这一幕,王秀丽第一个不服气。   她也生过几个娃,可她的闺女和儿子从没得过老头子的欢心!   早些年老头子做木工活可赚了不少钱,这省吃俭用的,是一笔大数目了。   要是这些钱全让大房家骗走了怎么办?   那嗒嗒不过是个女娃而已,就是再爱卖乖再水灵,能给大房家赚钱?能给他们把大儿子找到?能帮付蓉把过去那张剥了壳鸡蛋似的脸蛋给还换回来?   也不知道稀罕个啥,真是毛病! 第6章 口水漫炕头   村里没啥活动,吃完饭收拾一阵,大家伙儿就歇下了。   嗒嗒爱睡懒觉,天黑没多久又开始犯困,她搭着眼皮子,靠在付蓉的肩膀上撒娇,小脸往她身上磨了磨。   付蓉也不将她放下,抱着孩子在狭小的屋里一圈一圈走着:“明天娘带嗒嗒去镇上玩,买新衣服,买糖果……”   听着这话,嗒嗒的下巴抵着娘的肩膀,小脸蛋挤成一团,慢慢睡过去,嘴角却还扬着。   嗒嗒是只爱漂亮的小猪,也是只贪吃的小猪,光是想着明天的安排,就已经足够她做一场甜甜的美梦了。   夜逐渐深了,大房屋里熄了灯,一家子人挤在炕上,虽逼仄,却很温馨。   许妞妞端着弟弟的洗脸盆从屋里出来,经过大房屋门口,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那是许广华与付蓉在交谈。   “媳妇儿,你明天去镇上也给自己扯两块布,这么多年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也难怪你娘家人怪我。”   “你别管他们说什么,反正也不来往。”付蓉的声音变得落寞,但很快就又温柔起来,“再说了,你知道大人做衣服要用多少尺布呢?咱们就这么一点钱,还是留着给闺女买衣裳,我就爱把嗒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许广华犹豫了一阵,“那也行,你不是最爱吃镇上那老饼家的葱油饼吗?明天买一块尝尝,别省这点钱……”   许妞妞没有再多留,冷笑一声,紧紧抱着盆走远了。   她知道许广华与付蓉的感情一直很好。   许广华是个厚道人,上一世她过继来之后,他也疼爱了她一阵。   只可惜他短命,恐怕没多久可活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付蓉就带着嗒嗒出门了。   周老太不在屋里,她自然没有被刁难,只是走到村口时,就碰见正要去河边洗衣服的蒋晓芬。   蒋晓芬过去也是知青,与付蓉同一批来到这村子里,当初俩人关系不错,也是一同嫁人的。   可结婚之后没多久,蒋晓芬见付蓉过得没自己好,优越感越来越强。   慢慢地,付蓉也就与她疏远了。   这会儿两个人打的是照面,连躲都没法躲   。   “付知青,你不认识我啦?”蒋晓芬一见到她,笑着迎上来。   付蓉语气冷淡:“很久没人这么喊我,倒是真觉得生疏了。”   蒋晓芬“噗嗤”笑了一声,捏着嗓子说道:“是啊,现在都没人喊我们知青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来到这村子,就都是村民。不过其他村民都得去上工,怎么就你这么闲,带着个小丫头乱晃啊?”   “我都忘了,是你的闺女智力有问题,生产队老队长特殊照顾,免了你上工。”说话间,蒋晓芬用嘲弄的眼神看了嗒嗒一眼。   却不想这一眼,就让她愣住了。   这小女娃此时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一头柔软的头发梳得顺顺的,绑成了小啾啾,顶在脑袋两边,看着俏皮得紧。   那张小脸蛋嘟嘟的,跟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小眉头一拧,表情生动。   “娘,嗒嗒耳朵疼。”突然,小女娃歪了歪脑袋,用双手捂着耳朵,委屈地说道。   付蓉笑了,揉揉嗒嗒的耳朵,“晓芬婶子的声音不好听,可我们不能这样攻击她,咱不听就是了。”   蒋晓芬一下子就噎住了。   当初在知青点,她和付蓉都是出名的大美人。   只是她远不如付蓉讨男知青喜欢,起初她不知道原因,还是到了后来才听人说,付蓉的声音软糯糯的,跟清风拂过脸似的,而她的声音,就跟猫爪子在锣上挠一样,聒噪得很。   蒋晓芬对这一点向来介意,这会儿就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当场想要爆发。   可她刚要叉着腰让付蓉去河边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就见对方已经领着孩子的手,慢悠悠得往村外走去。   那背影,轻盈得很,连步伐都透着云淡风轻的意味。   蒋晓芬气得直咬牙,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付蓉家闺女精明得很,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就跟唱戏似的!   ……   费了一番周折,公交车终于到了镇上。   付蓉伸手抱着闺女下车,伸手给她搓搓小脸。   小家伙睡眼惺忪,可眨巴眨巴眼睛,望见镇上的风景,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里好漂亮。   猪猪王国里虽然到处都有梦幻泡泡,可才没有这么熙熙攘攘的人群,街头巷尾来来往往的自行车   和小食店里香喷喷的饼子和包子!   嗒嗒看见什么都想吃,乖巧地吞了吞口水,默默跟着娘去供销社扯布。   可付蓉忘了,现在上供销社扯布是要布票的。   没有布票,供销社的售货员不可能通融。   柜台上粉白色的布料真漂亮,若是能给嗒嗒做成小裙子,她一定会喜欢的。   付蓉依依不舍地盯着那布料看,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正要说什么,转头一看,嗒嗒已经跑到了糖果柜前。   “小朋友,你想吃糖果吗?”   小嗒嗒长得可爱,眼巴巴瞅着糖果的小模样又好玩,售货员逗了她两句,掏了一颗最便宜的糖果请她吃。   怎想小丫头还有原则,纠结地搓了搓小手,一边吞口水,下定决心一般:“嗒嗒不饿。”   “原来你叫嗒嗒?”售货员笑了,看向匆匆跑来的付蓉,“你这闺女教得真好。”   付蓉温柔地揉揉嗒嗒的脑袋:“同志,给我称点大白兔奶糖吧。”   售货员给称了些奶糖,见付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秤杆看,再加上掏钱的时候有些迟疑,知道她囊中羞涩,便在最后封袋的时候悄悄往里头多塞了两颗。   虽然没法给这母女俩算便宜一点,但多送两颗的权利,她还是有的!   从供销社出来,付蓉剥了糖纸,往嗒嗒口中塞一颗糖果。   这趟虽没有买到布,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嗒嗒的嘴巴里塞着奶糖,甜丝丝的滋味充斥着口腔,幸福得眼睛都要眯起来。   一大一小在镇上逛了好一会儿,嗒嗒撑不住了,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娘,嗒嗒走不动路了。”   付蓉笑着将撒娇的孩子抱起来,准备赶车回村去。   路过老饼家的铺面时,付蓉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那葱油饼,过去她总吃,一放学就要拿自己的零花钱去买一边,边走边尝。   只可惜,以现在的条件——她不舍得。   嗒嗒双手扒拉着付蓉的脖子,见娘迟疑地瞅着一处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里有一家小店,店门口站着不少排队的人,香喷喷的饼子一出炉,就有人拿纸袋接着,吃得津津有味。   “爹让嗒嗒提醒娘,记得买葱油饼吃。”嗒嗒软声说。   “嗒嗒   ,娘想把剩下来的钱带回家,我们省着点,将来有需要的时候再用,好吗?”付蓉轻声询问闺女的意见。   本以为孩子必然是听不懂这话的,可没想到,嗒嗒乖巧地“嗯”了一声:“娘,将来我们会有好多好多的钱,能买到好多好多的香饼饼!”   嗒嗒的嘴巴最灵,说什么都很准,那是猪猪王国公认的!   ……   这天傍晚,许家开饭特别早。   许老头严肃,食不言寝不语,这会儿却开口问了一句:“嗒嗒和她娘上哪儿去了?”   周老太说道:“说是去镇上了,估计是付蓉想她娘家人,带孩子回去看看。”   孙秀丽一脸诧异:“大嫂还敢去镇上啊?她忘了当初孩子是怎么丢——”   “都说几回了,别再提这事!”一声重响,许老头猛地将筷子摔下来,他气得胸口起伏,好一会儿之后才叮嘱老伴给付蓉与嗒嗒留饭。   孙秀丽吓了一跳,顿时跟鹌鹑似的躲在一旁,不出声了。   晚饭吃好了,妯娌俩整理灶间。   孙秀丽将饼子用笸箩罩上,却不想周老太走了进来。   孙秀丽撇撇嘴:“娘,爹对大房家真好,晚回家了还给留吃的。”   周老太冷笑,掀开笸箩:“留啥?饿不死她俩!”   说完,她用力咬了饼子,又递了一个给孙秀丽,等吃完了,催着俩儿媳出去,将灶间锁上,钥匙拴在裤腰上,出门和村里老婆子纳鞋底去了。   当天晚上,付蓉与嗒嗒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是许广华上村支书那儿借了点吃的,让她俩垫垫肚子。   嗒嗒这才知道原来吃奶糖是不管饱的,肚子空落落的,整个人也蔫蔫儿的,委屈得不得了。   可没想到,夜一深,嗒嗒又做梦了。   梦里她在猪猪王国碰见了猪长老,他说自己下凡办公时曾来过这小村,在山脚下挖到不少好东西,提醒她去瞅瞅。   什么好东西?是好吃的吗?   于是一不小心,睡梦中嗒嗒的口水都快要漫了炕头啦! 第7章 风光   见嗒嗒睡得呼呼响,还流了一脸的哈喇子,许广华直想笑,刚要回头让媳妇看看,却见付蓉从柜里掏出了许多旧衣服。   付蓉曾经也是个爱打扮的小姑娘。   当时她的衣服都是扯布料上城里裁缝店请老师傅做的,件件做工精致,样式虽算不上多时髦,但也素雅好看。   可自从后来她生了一场怪病,脸上时不时要出疹子,许久都好不了,留下一道道疤之后,那衣服就被塞进柜子里,再也没穿过了。   “媳妇。”许广华从她摊开的衣服中选了一件,轻轻揽着她,“再穿一次这衣裳吧。”   当年付蓉就是穿着这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抱着书本,从知青点跑出来。   光是一眼见到,许广华就对她倾心,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一眼,也让付蓉对自己情有独钟。   付蓉也回忆起当初的种种,眼中带着温柔的光芒,只是一想到自己脸上的疤痕与印迹,便转开眸光:“不了。”   她低下头整理衣裳,往嗒嗒的身前比了比:“供销社扯布得要布票,我想着把自己以前的衣服裁了改一改,给闺女穿。”   付蓉的手是巧的,但也得亏这会儿是夏天,把大裙子改成小裙子,裁剪之后缝缝补补就能完成。   她找了剪子和针线,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给嗒嗒做衣服,长发垂下来,衬得侧面更加柔和动人。   察觉到丈夫的目光,付蓉不自觉伸手挡了挡脸。   “赤脚大夫的水平不及镇医院。”许广华握住她的手:“媳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付蓉垂下眼帘,自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许广华也嫌弃她了吗?   许广华看穿了她的心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永远都和过去一样好看。只是以前你没心思顾着自己,不管怎么劝,都不愿意去医院看看。现在嗒嗒不需要我们操心了,日子会慢慢变好的,你就不想把这病治好吗?”   付蓉当然想,如今她的脸变成这样,见人都下意识低头,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可是——   “我们没这闲钱,别浪费了。”   “家里还有几块钱,只要是花在你和闺女身上,都是用在刀刃   上。”许广华温声劝说,“真不够,我去向爹借,将来再还给他。”   付蓉没有出声,咬着唇,将线穿进针眼里。   只是不知怎的,眼眶还是逐渐湿润了。   她的脸,真的能治好吗?   ……   嗒嗒在梦里惦记了一宿山脚下那些好吃的,只是一觉睡醒,全给忘了。   娘在屋里做衣服,没有时间陪她,于是嗒嗒自个儿跑出门玩儿去。   村子里有好多小朋友,嗒嗒也不怕生,很快融入进去。   只是他们玩儿的游戏太无聊了,都没有猪猪王国的有意思,于是嗒嗒立马发挥了小领导的特质,将大家组织起来,教小伙伴们新的游戏。   一群小家伙想不到嗒嗒居然懂这么多,立马将她围在中间,眼巴巴地等待她分配新任务。   那神情,崇拜得紧。   嗒嗒骤然成了小朋友之中的孩子王,但一点都不慌张,不紧不慢地拍手发言:“嗒嗒教你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虽然平时孩子们也是疯跑,但现在有了新的游戏制度,“老鹰”追逐,“大母鸡”护着“小鸡崽子”们玩得不亦乐乎,一阵阵欢笑声都快要划破田埂,就连在地里干活的许广华都能听见。   “广华,带着大家玩的是你家嗒嗒吧?”   “这孩子胆子真大,性子也好,我家蛋蛋平时谁的话都不听,现在居然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当小跟屁虫了。”   许广华听着大家的话,笑着抹一抹脑门上的汗,远远地忘了嗒嗒一眼。   闺女玩得这么开心,他觉得自己挥锄头都更有力气了!   那边自己的爹露出了老父亲的欣慰微笑,嗒嗒却并不知道。   因为就在生产队社员们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嗒嗒就和一个小朋友闹矛盾了。   那是一个小哥哥,伙伴们说他是村长的儿子。   嗒嗒不知道什么是“村长”,但只要有新朋友加入,她就欢迎,只是谁能想到,新朋友居然要把她赶走!   “你上那边去,我要当‘老鹰’。”村长的儿子宋小航看着嗒嗒,傲慢地说。   嗒嗒玩得正开心,才不愿意听,小手一摆:“那可不行,你想当‘老鹰’得再等等,下一个是春妮,再下一个是铁锤,再下一个是……”   “知道你跟谁说话吗?   ”宋小航可是个小霸王,眉头一挑,凶巴巴地说,“滚一边去!”   开什么玩笑,嗒嗒连奶奶都不怕,怎么会怕了他?   于是就一瞬间,嗒嗒的眼中也冒出小火苗,小手叉腰,挺着胸铺一板一眼地说:“排队!”   嗒嗒比宋小航矮一个头,但气势却一点不输他。   两个小孩对峙着,那火光都快要闪瞎吃瓜小伙伴们的眼。   几个小女娃平时就最怕爱欺负人的土霸王宋小航,嘴巴一撇想哭,默默地走了。   小男娃们要皮实一点,可也担心挨揍,眼看着宋小航来者不善,嗒嗒也是气势汹汹,生怕他们殃及池鱼,也纷纷跑开了。   嗒嗒余光一瞄,见身边的玩伴都脚底抹油逃走了,立马着急地招手:“你们别跑呀,快回来呀!”   可他们听见她的声音,跑得更快,一溜烟,背影都成了一个个小点点。   嗒嗒气得跺脚,瞪宋小航:“都怪你!现在没人跟你玩儿了!”   说完,她鼓着脸颊,气呼呼地走了。   望着小团子的背影,宋小航瞪圆了双眼,一脸错愕。   太不讲道理了,明明她也有份把小朋友们吓走!   ……   嗒嗒一肚子气,踢着小石子回家,却不想一进屋,就见到许妞妞扒在自己屋里的炕头,瞅着自己的娘做衣裳。   其实将连衣裙改成小裙子是很方便的,因为缝边都已经做好了,只要裁剪时细致一些,一天的时间都绰绰有余。   此时付蓉已经做好了小裙子,裙子的颜色明亮,虽没有什么褶皱花边,却已经让许妞妞看得目不转睛。   上一世许妞妞长大之后,模样出落得标致,对自己的外表也很是在意。   重生回来,她整天灰头土脸,心里总是不得劲,对漂亮小裙子的渴望也愈发深了。   刚才她凑付蓉身边,故意挑些好听又乖巧的话说着,对方似乎很受用,看着她的眼神也很柔和,一时之间,许妞妞想到上辈子过继之后,付蓉对自己也是上心的。   也许现在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   许妞妞轻轻摸了摸付蓉手中的小裙子,小声说:“大伯母,嗒嗒真幸福,有你这么好的娘。”   她边说,边酝酿着眼泪,只一会儿工夫,眼泪就一颗一颗落下来。   付   蓉一愣,转头时,已看见这小侄女哭成泪人。   她知道,二房家的孙秀丽是个重男轻女的,平日里总刻薄许妞妞。   这孩子,怪可怜的。   付蓉心中不忍,帮忙理了理许妞妞的头发。   感受到她温柔的触碰,许妞妞的心情立马激动起来。   就是这样,只要多尝试几次,让付蓉怜惜她,心疼她,到时候再提出过继的请求,付蓉一定不会拒绝!   许妞妞闭着眼睛,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泪,每一个动作与表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可怜得恰到好处。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了这宁静温暖的时光。   “娘,姐姐都哭了,把嗒嗒的新裙子送给她吧。”嗒嗒忘性大,这会儿也没再惦记着当初预言镜中的种种,大方地拿起裙子,塞到许妞妞怀里。   看着自己闺女这善良的模样,付蓉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   她将嗒嗒抱在怀里,而后点点头:“妞妞穿吧,喜欢的话就拿去。”   许妞妞怔了怔:“那嗒嗒怎么办?”   “大伯母可以再给嗒嗒做。”付蓉说。   许妞妞在心底冷笑。   再给嗒嗒做?到时候肯定能做出更漂亮的,无论如何,都是胜自己一筹。   许妞妞恨透了嗒嗒,不过心中的不甘还是被这对新裙子的向往给压了过去,她抱着裙子:“谢谢大伯母。”顿了顿,又说,“谢谢嗒嗒。”   付蓉给许妞妞换衣服,嗒嗒在旁边帮忙,时不时拍手喝彩,那神态,就像是看见一样新玩具似的。   许妞妞心里不痛快,好几次想要恨恨瞪嗒嗒一眼,可碍于自己的裙子都是她送的,也只能忍了。   然而许妞妞没想到的是,这裙子太小了。   裙子的领口卡在她的脑袋上,死命拽都下不去,她急得直跺脚,这会儿的眼泪就变得真情实感起来。   许妞妞的哭泣声传到屋外,被恰好下工的孙秀丽给听见了。   她绕过大房屋门口看了一眼,提着自己闺女的耳朵根子就给拽回屋了。   “砰”一声,孙秀丽甩上屋门:“你哭啥?跑人家屋里讨衣服穿,这是丢我的脸,还是成心丢你爹的脸?”   孙秀丽向来瞧不上大房家,恨不得与他们划清界限,如今自己闺女   跟人讨衣服穿,往后他们没钱了,想要把这人情讨回来该怎么办?   许妞妞自然知道孙秀丽想的是什么,气得恨不得告诉她,将来二房家混得最差,没必要有这么强的优越感。   可她们娘俩说话说不到一路去,许妞妞不想与她争执,也不愿挨打,便在她一个耳刮子要砸下来的时候开口。   “娘,后天村长家摆喜酒,你要是把我的脸打坏了,就不好看了。”许妞妞冷冷地说。   孙秀丽的手僵了僵,顿在半空中。   村长家的闺女可有出息了,在城里找到个对象,不仅在国营饭店办了喜酒,这回还要回村再办一次。   许妞妞长得好,嘴还甜,很讨村长喜欢,这一回,村长甚至让她一个人去吃酒,意思就是可以空手去,带着红包回来。   全村孩子们,就许妞妞有这样好的待遇!   嗒嗒也就是在自己家里得意,真出了门,谁瞧得上她?   到时候嗒嗒在家里吃糠咽菜,她家妞妞是去村长家风光的!   这样一想,孙秀丽的心里头又平衡了。 第8章 喜闻乐见   第二天一早,嗒嗒就换上了新裙子。   鹅黄色的裙子上点缀着小碎花,衬得嗒嗒的模样愈发生动活泼。   说也奇怪,嗒嗒前些年被周老太苛待,没吃什么好东西,可天生却不是过于瘦弱的身形,一对胳膊与一双小腿说不上胖,但跟藕节一般,软乎乎的。   小嗒嗒从来没有穿过裙子,一脸好奇地盯着小铜镜瞅。   只是这镜子照得到脸蛋,就照不到肚子,照到了肚子,又照不到脚脖子。   她累得“哼哧哼哧”的,最后垂着脑袋捻捻自己的小裙子:“娘,好看吗?”   这一幕,恰好被扛起箩筐要出门宰猪草的许妞妞看见了。   这小裙子穿在嗒嗒身上,立马衬得她像朵小花似的,比自己后世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些小童星都要好看。   不自觉之间,许妞妞又记起上辈子嗒嗒长大之后的样子。   长大之后的许嗒嗒美得清纯可人,一双眼睛澄澈明净,那是成人所没有的天真。   当年只要是她与许嗒嗒一同出现的场合,总是会被比下去,人们纷纷为许嗒嗒惋惜,连余光都懒得扫自己。   只不过是一个傻子而已,凭什么与自己相提并论?   许妞妞阴沉着脸,一路往外走去。   她拥有成年人的灵魂,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小孩?   就当她思索应该如何收拾嗒嗒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许妞妞,喊你妹出来。”   许妞妞懒得搭理一个小屁孩,抬起眉,轻蔑地扫了对方一眼,然而这一眼,让她的目光顿了顿。   这是村长的儿子,宋小航。   宋小航是村里的小霸王,但许妞妞与他没什么交集,本来是印象不深的。   只是上辈子她搬到城里之后,偶然间在报纸上看见与他有关的社会新闻。   长大后的宋小航杀了他的后母。   这其中的恩怨,许妞妞没有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如此暴戾的人,是不是能帮自己对付嗒嗒?   许妞妞灵机一动,为难地说:“宋小航,嗒嗒说不愿意跟你玩,想打你,还想把把你推到河里去喂鱼!”   ……   嗒嗒穿着小裙子一到小朋友们堆里,立马就被大家围起来了。   小孩子也是有审美的,自个儿都是黑黑黄黄的,穿着哥哥姐姐剩下来的旧衣服,这会儿见嗒嗒白白嫩嫩,还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自然就发觉她与自己不一样了。   几个小女娃轻轻摸摸嗒嗒的裙摆,眼神中充满着不可思议,又凑到她跟前,盯着她的小辫儿瞅,羡慕得不得了。   嗒嗒笑眯眯地摸摸自己的小裙子,眼睛都弯了起来,亮晶晶的。   “嗒嗒,我们玩捉小鸡的游戏吧!”   一个小女娃热情地握住了嗒嗒的手。   只是嗒嗒还没说话呢,后头宋小航就来了。   “我当老鹰!”宋小航瞪着嗒嗒,那架势,仿佛若是她反对,就立马抡胳膊揍她一拳似的。   气氛都凝固了。   小朋友们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脖子看他俩。   嗒嗒扭头瞅瞅宋小航。   阳光下,他的脸肉嘟嘟,就是仍旧凶巴巴的。   但看起来却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小野猫。   嗒嗒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他只是想跟小朋友们玩啊。   于是,就在宋小航铆足了劲儿要与她大战一场,赢回自己的主场之时,嗒嗒开口了。   “好呀,你来当老鹰吧,我要回家吃糖啦!”嗒嗒眯着眼睛一笑,软糯糯地说。   宋小航愣住了,又睁圆了眼睛。   嗒嗒也没等他回应,转个身就跑回家了。   嗒嗒跑起来的时候,鹅黄色的裙摆在飞扬。   她腿虽短,但精力倍儿好,飞奔离开时元气满满,连一丝耽搁都没有。   望着她的背影,宋小航咬咬唇,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昨天跟嗒嗒不欢而散之后,他酝酿了一晚上,就等着今天来揍她的。   再加上刚才许妞妞说的一番话,他的怒气已然到达最顶点。   可没想到,她居然跑开了。   而且——   她家居然有糖!   六岁的宋小航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蔫儿了。   他垂下脑袋,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还有点想哭。   ……   嗒嗒回家吃了一颗糖,准备出门去猪长老说的那山脚下。   没错,她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做的梦了!   她嚼着奶糖,出发时路过田埂,想看看小伙伴们,却没想到,小伙伴不在,只有宋小航一个人蹲在地里扒拉稻草堆。   他歪着   脑袋,脸蛋压在胳膊上,眼神黯然。   看见嗒嗒来了,他别过脸,倔强地不看她。   “别的小朋友呢?”嗒嗒小跑着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跟前。   “赶走了。”宋小航梗着脖子,装出大人的姿态,漫不经心道,“没劲。”   怎么又不愿意一起玩儿了?   嗒嗒的小脑袋瓜子不够用了,站起来拍了拍小屁股上的草,好心地问:“我去山上探险,你去吗?”   宋小航冷哼一声,没搭理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直觉告诉嗒嗒,这个哥哥有点孤单。   于是片刻之后,软糯糯的小团子又跑到了宋小航的跟前,伸长了脖子:“哥哥,一起去吧!”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嗒嗒绵软的头发上,她的睫毛长长的,跟供销社卖的洋娃娃似的。   这时她看着他,不计前嫌地邀请他一起去探险,还好声好气地喊“哥哥”。   好像他们过去没有过节似的……   嗒嗒见他迟疑了,蹦了蹦,牵起他的手:“探险去啦!”   嗒嗒牵着村长儿子的手,走在前面带路。   她一边走,一边说自己要去找好吃的。   只要找到好吃的,她和爹娘就不会总饿肚子了。   “山上没有好东西,前几年能捞鱼,还能逮到野兔子,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大人都不去了。”宋小航看着一脸期待的嗒嗒,别扭地提醒,“只有几颗野果子树,上面的果子是酸的,一点都不好吃。”   嗒嗒顿时眼前一亮:“酸酸甜甜的野果子,嗒嗒想吃!”   说完,她精力更旺盛了,小短腿撒开,跑得飞快。   宋小航被她扯着跑,在心底纳闷,他什么时候说野果子酸酸甜甜的了?   哪来的自信?是酸酸的!   农村的孩子野惯了,爬山爬树都不成问题,等到了山上,就变成宋小航拖着嗒嗒走了。   嗒嗒个子小,爬得气喘吁吁,无数次哭丧着脸问:“哥哥,快到了吗?”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后山。   放眼望去,这里的树都光秃秃的,地上都是落下的、无人打理的枯叶子。   “给你。”宋小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他摊开手,掌心放着几颗小小的野果子:“别怪我没告诉你,不好吃。”   可他话音未落   ,嗒嗒已经一口吃掉了果子。   酸酸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开来,嗒嗒眯起眼睛,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难得看见嗒嗒吃瘪的小模样,宋小航一下就笑出来。   嗒嗒好不容易才从这酸溜溜的滋味儿中缓过劲,发现自己被笑话,也不恼,皱了皱鼻子,在宋小航大笑的时候,也往他嘴巴里塞了一个野果子。   宋小航酸得嘴都歪了。   片刻之后,两个人又捧腹大笑,气氛好不欢乐。   一时之间,他俩就成了患难与共的好朋友。   嗒嗒与宋小航将野果子都吃完了,小嘴巴正嚼着,忽然听见“唰”一下的声响,再定睛一看,一只胖乎的野兔子跑了过去。   “是兔子!”嗒嗒欢快地跳起来,小跑着去追兔子。   只是她还这么小,步伐迈得再快,哪有野兔子身姿敏捷。   嗒嗒飞奔着,小脚丫被枯树枝绊倒,身子前倾,摔倒一片无人打理的泥巴地里。   等到她从泥巴里爬起来时,身上脏兮兮的,小脸蛋也糊了泥。   嗒嗒疼得直揉腿,眼看着野兔子跑得无影无踪了,睫毛湿漉漉的,眼眶里憋着一泡泪。   宋小航匆匆跑来,将她从泥地里拉起来,无奈力气太小,一使劲,身子往后一倒,两个人又摔了个结实。   这下嗒嗒是真想哭了。   她穿的是全新的小裙子,滚了一地泥回家,都不漂亮了。   嗒嗒嘴角往下弯,“哇”一声,金豆子“啪嗒啪嗒”从忽闪忽闪的眼睛里掉下来。   她哭得越来越伤心,泪水都迷了自己的眼,又可怜巴巴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嘴角下撇得更厉害了。   后山根本就没有好吃的,野果子很酸,野兔子又逮不到,猪长老是个骗子!   然而就在她委屈不已时,眸光一转,余光扫见一个奇怪的地方……   ……   太阳要落山了,嗒嗒还没有回来。   望着逐渐沉下来的天色,许妞妞的眼底露出了一丝狡黠。   她该不会是被宋小航丢河里去了吧?   那可真是喜闻乐见! 第9章 不分青红皂白   许嗒嗒打了个哭嗝,擦干眼泪,慢慢吞吞地走过去,掩着稻草的小山洞里,零零散散摆着几个蛋。   “是鸡蛋!”嗒嗒不敢置信,欣喜地叫出声。   “那是鹅蛋。”宋小航纠正,但看着她又开心起来,也不自觉地笑了,“奇怪,这里怎么会有鹅蛋呢?”   “哥哥,鹅蛋可以吃吗?”嗒嗒舔了舔嘴角,可怜巴巴地问。   宋小航自信地扬了扬下巴:“当然可以吃!白水一煮,鸭蛋又滑又嫩,可香了!”   当初他娘还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给他吃的。   可惜现在他没有娘了,再也没有了,想到这里,宋小航的眸光黯淡下来。   嗒嗒本来馋得不行,转眼一见宋小航落寞的样子,立马给他分了两个:“哥哥也吃。”   她的小手推搡着宋小航,软绵绵的,还很温暖。   “笨蛋,这是生的!”宋小航嫌弃地撇撇嘴,却因为这小女娃的关切,眼底不自觉有了光芒,“你带回去吧,我家不缺两个鸭蛋。”   ……   此时,嗒嗒的父母已经急成一锅粥。   他们几乎翻遍了整个村子,跑去每个有小娃的家里头问过,只想知道嗒嗒上哪儿了。   可孩子们只是吸着鼻涕,一问三不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丢就丢了?   付蓉急得直冒冷汗,时光仿若倒流,当初的伤痛记忆回溯。   难道嗒嗒也会像她哥哥一样,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都怪我,我该看着她的。”她的声音仿佛被抽了魂。   许广华也担心,却还是安慰着媳妇,这年头村里孩子们都在一起疯跑,从来不会出事,更别说跑丢了。   孩子一定能找到的。   天彻底黑了,许老头招呼着许广华与许中华再一块出门,上河边绕几圈,嘱咐女人们留在家里守着,若是嗒嗒回来了,即刻通知他们。   付蓉手足无措地点头答应,在堂屋里焦急地打转。   “转得我头都晕了,回屋去。”等老伴一走,周老太就不耐烦地摆摆手。   见付蓉失魂落魄地回屋,还在擦桌子的许妞妞握着抹布,小跑着上前:“大伯母,大家都说嗒嗒有福气,她一定会没事的!”   她声音柔软,眼睛亮亮的,一只手轻轻扶着付蓉,陪着走进屋。   这孩子的话语,到底安慰了自己,付蓉点头,眼眶含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老太早就已经歇下了,对于嗒嗒的死活丝毫不介意,打着哈欠提着一口气,只怕若是不小心眯着,要被老伴责怪的。   而堂屋里,许妞妞的耳朵则是竖着的。   然而就当她一脸自信地等待着坏消息的到来时,余光里却扫到嗒嗒回来了。   这会儿嗒嗒怀里揣着蛋,左右张望,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   小航哥哥说了,财不可露白,得小心一点,可不能让她奶看见了。   否则这白白胖胖的大鹅蛋就要被抢走啦!   嗒嗒磨蹭着进屋,一眼就看见堂姐杵在身后角落里,用阴森森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吓坏了,赶紧侧了侧身子,将蛋掩护得好好的。   从许妞妞的角度,压根看不见嗒嗒怀里头抱着什么,只知道她一身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泥巴,像个小企鹅似的,一摇一摆,跌跌撞撞地回屋。   许妞妞“腾”一声站起来,伸长脖子想看清楚些。   可不想“小企鹅”顿时慌了,撒开小短腿跑得飞快,在堂屋里留下一连串带着脏泥巴的脚印。   最后,她蹑手蹑脚地到了大房屋门口,用小脑门撞了撞门。   “笃笃笃——”   门开了,见是娘,嗒嗒才松了一口气,钻进屋。   见闺女自个儿回来,付蓉整个人都愣住了。   “娘,看嗒嗒捡到了什么?”软软甜甜的声音响起。   小丫头漂亮的黄裙子很脏,特地给她扎的小辫子都乱了,垂在她的后脑勺,还粘了不少汗,白嫩的小脸蛋上都是泥。   可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却还是粉嘟嘟的,尤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闪着光芒,比天边的星辰都还要明亮。   嗒嗒献宝一般将鸭蛋捧过来,又如照顾蛋宝宝一般,悄悄放在炕上,扯了薄被子,轻轻盖在上面。   望着这一幕,付蓉又惊又喜,也不管闺女的身上有多脏,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颤声道:“嗒嗒,你急死爹娘了!”   ……   嗒嗒为什么要鬼鬼祟祟避着人?   许妞妞的眉心越拧越紧,最终豁然开朗。   她轻推开周   老太屋里的门,慢慢走进去:“奶,嗒嗒回来了。”   周老太斜睨着许妞妞,“哦”了一声。   “奶,嗒嗒身上都是泥巴,好像在外面野了,好在没受伤,还有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生她的气。”   “嗒嗒好像得罪村长家的小航了。小航脾气大,我们都不敢惹他,就怕村长会不高兴……”   周老太听着不对劲,一个激灵,从炕上起来了:“你说那丫头惹了村长家的儿子?”   在外面摔了一身泥巴,还毫发无损地跑回来,难道是跟村长家儿子打架了?   村子里的人没见过啥大官,最怕的就是村长,虽然他口头上说不会因为私底下的纠纷恩怨苛待大家伙儿,可那也是因为没人敢轻易得罪他呀!   “这个赔钱货,居然敢惹村长的儿子?要是人一个不乐意,扣了咱家分的粮,看我怎么跟她算账!”周老太越想越气,起来一把抄了烧火棍就要去揍嗒嗒。   “奶——奶——你先别生气啊!”许妞妞装作焦急地喊了两声,慢悠悠地跟上去。   可谁能想到,周老太与许妞妞刚走到大房屋门口,就见嗒嗒被付蓉带着出来了。   嗒嗒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脸上的泥巴也已经擦干净,就连那乱糟糟的小辫子都被梳得柔柔顺顺的,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错处。   房门一打开,见周老太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而许妞妞则又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嗒嗒的脑袋歪了歪。   “奶,姐姐,你们别担心。嗒嗒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对不起。”嗒嗒乖乖地认错,将对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看着嗒嗒天真的表情,许妞妞咬牙切齿,谁担心她了?   付蓉自然不会像自己的闺女一样傻兮兮,错以为周老太是来说关切的话,因为,她一眼就看见了老婆子手中拿的烧火棍。   “娘,嗒嗒贪玩,我已经说过她了。”付蓉将嗒嗒护在身后。   小嗒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袋瓜子往外凑了凑,察觉到气氛不对,又老老实实地缩回去了。   周老太握着烧火棍的手都起青筋了,可看着嗒嗒的小模样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一时又不知道许妞妞说的话是真是假。   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被老头子知道了,又得说   道。   “嗒嗒,你是不是和小航去玩儿了?”许妞妞也不敢太大意,试探道。   “对呀!”嗒嗒兴奋地点头,声音清脆:“我和小航哥哥去探险了。”   探险?许妞妞在心里嗤笑。   谁不知道宋小航的脾气又怪又孤僻,跟哪个小朋友都玩不到一块儿去!   “嗒嗒,你以后看见宋小航就躲远一点吧,咱们不能惹他。”许妞妞握着她的手,担忧地提醒。   “为什么不能和小航哥哥玩?”嗒嗒的小眉头皱成一团,脸蛋气得鼓起来,不高兴地反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许妞妞冷笑,可如此周旋也不是个办法,谁要听一个四岁小孩说这些天南地北的话?   她只想看着嗒嗒挨揍而已!   好在就在这时,房门响起,一声声敲得急。   “许大叔在不?我是德荣!”   居然是村长来了!   周老太浑浊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着急地藏着自己的烧火棍。   而许妞妞则眼睛一亮,小心地提醒:“奶,该不会是宋小航生气,回家告状了吧?”   周老太眼睛一眯,索性不藏烧火棍了,深吸一口气,健步如飞地冲去开门。   她得让村长看见自家教孩子的态度!   大门敞开,场面顿时焦灼,付蓉看着自个儿一个劲傻乐的闺女,也有些担忧。   许妞妞的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下子看许嗒嗒怎么解释!   可就在这时,局面逆转。   屋外,宋小航的脑袋钻进去,环视了一圈,一改平日小霸王的神气劲儿,软乎乎地问:“妹妹在家吗?” 第10章 口不择言   “妹妹在家吗?”   “在呢在呢,哥哥!”   嗒嗒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牵住宋小航的手,笑眯眯道,“嗒嗒在这儿呢!”   两个小孩子牵着小手,高兴地转圈圈。   村长宋德荣欣慰地看着他俩,手中还端了一个小碗。   周老太狐疑地皱了皱眉,看了许妞妞一眼。   被这一瞥,许妞妞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没道理,宋小航难以接近,小小年纪就已经苦大仇深,怎么可能会对嗒嗒敞开心扉?   “婶子,打扰你们了。”看着两个孩子手牵手的模样,宋德荣笑着说道,“这小兔崽子一回家就闹,说明天他姐办喜事,非要让你们家嗒嗒来当喜童子。我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被吵得没办法了,才来这一趟。”   这声音传到了里屋,孙秀丽竖起耳朵,却听不真切,模模糊糊猜出个大概。   难道是村长太喜欢他们家妞妞了,觉得光请孩子来吃喜酒不够,还得让她来当喜童子?   喜童子,顾名思义,就是结婚时新娘子家里人想要讨个喜气,找个可爱的孩童,给办的喜事添个好彩头。   一般来说新娘子娘家人都会选男娃,真没想到,他们家妞妞居然这么能耐,这都能被挑上!   孙秀丽欢欢喜喜地出来,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宋村长,瞧你这话说的!你肯让我们家妞妞去当喜童子,是我们的荣幸,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她走得快,瘦削的身影就像是一道风似的,一下子就飘过来了。   听着她说的话,在看着宋德荣惊讶又莫名的表情,许妞妞只觉得脑子像是“轰隆”一声炸开,难堪到无地自容。   “弟妹,你听错了。”宋德荣咳了一声,“我们找的是嗒嗒。”   他一伸手,指了指正跟自己儿子玩踩影子游戏的嗒嗒。   嗒嗒的小脸上都是笑意,这么一个小团子,动作却很灵活,和宋小航做游戏的时候左右闪躲,还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笑声,光是一听,就让人心情愉悦。   “嗒嗒?”孙秀丽惊叫一声,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嗒嗒还太小了,不如妞妞合适。”   宋德荣哪想到这家里   孩子的母亲与奶奶都没什么,一个婶婶竟要百般阻挠,沉下脸:“我闺女办喜事,我说合适就合适。”   “可嗒嗒是个傻子!”没有眼力见的孙秀丽又说道。   这下不等宋德荣开口,宋小航已经板着一张小脸,怒视着她:“嗒嗒不傻。”   “对!”嗒嗒严肃地摆手,“不傻不傻。”   孙秀丽被这小孩一喝,又见嗒嗒这懵懂的样子,脑子一热,下意识说道:“村长,嗒嗒这孩子以前是个傻的,摔那一跤明明咽气了,突然又活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闭嘴!”付蓉忍无可忍,冷声道,“ 破四旧的风都已经吹到村里来了,你要是再口不择言,看公安同志会不会把你抓到农场改造!”   这帽子扣得大,孙秀丽一时都愣住了,正要辩解什么,后腰就被周老太手中那根烧火棍狠狠砸了一际。   “腚子一撅就乱放屁?”周老太看清了风向,怒骂道,“要害人就滚回娘家去,别在我这里胡说八道!”   “哎哟!”这一棍,孙秀丽挨了个严实,疼得嗷嗷叫。   宋德荣好歹是村长,为了评比先进村,他也是费了心的。   村民们的思想觉悟跟不上,到时候连累的不只是一家一户。   于是他冷下脸,好好教训了孙秀丽一顿,直到看着她懊悔地拍着脑门自扇嘴巴子认错,这才消了气。   周老太见气氛不妙,连忙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又腆着老脸说了不少好话。   最后还是嗒嗒扯了扯宋小航的手,让他去哄他爹。   “爹,你别生气了。”顿了顿,宋小航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还有,记得正事呀!”   宋德荣垂眸看自己的儿子,心头一软,自从小航他娘死后,他已经许久没见孩子对什么事这么上心了。   一切还多亏了嗒嗒这个小丫头,直觉告诉他,这小女娃就是个有福气的。   宋德荣不再理会周老太与孙秀丽,而是直接跟付蓉商量喜童子的事儿。   这是喜事,况且嗒嗒自己也乐意去,付蓉自然不会拒绝。   宋德荣把话说完了,又慈爱地摸了摸嗒嗒的小脑袋,将手中的小瓷碗递给她:“这是红糖,晚上让你娘给你冲水喝,很甜的。”   “谢谢村   长伯伯。”嗒嗒甜甜地道谢,双手接过,好奇地往碗里头看了看。   绵密的红糖粉,分量不少,光是闻着,就有一股扑鼻的甜香味。   父子俩走的时候,宋小航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让嗒嗒明天中午记得来。   嗒嗒拍着小胸脯答应:“嗒嗒一定说到做到!”   等人一走,孙秀丽瞅着嗒嗒手中的红糖,直眼红。   听她家男人说,现在红糖要卖七毛八一斤,还得要糖票。   平时别说她了,连她的宝贝儿子都吃不着这稀罕玩意,那嗒嗒怎么就这么好命?   孙秀丽心里揪得慌,又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刚才为了让村长消气,她下手太重了。   她想去嗒嗒那碗里盛一勺红糖,给自己的儿子解解馋,眸光一转,见周老太虎视眈眈地握着烧火棍,心下一慌,顿时灰溜溜地回屋了。   付蓉没她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看着自己闺女瞅着红糖,便立马拿壶里的热水给她冲了一碗,摆在八仙桌上:“嗒嗒喝,小心烫。”   嗒嗒踮起脚丫子一蹬,上了凳,小脸颊鼓鼓的,用力吹开碗中飘出来的热气,双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若是在平时,周老太自然是不会让大房家娘俩如此如意的。   但这会儿她想到刚才村子里的大人物都对她们高看一眼,觉得倍儿有面子,难得和颜悦色了一回:“大房媳妇,你这眼光好,手也巧,明天出门就让丫头穿白天那裙子,好看。说不准村长那城里女婿一高兴,多给咱包几个红包哟!”   话一说完,周老太又一拍脑门:“一高兴,把事儿都忘了。妞妞,上河边把你爷他们都喊回来,就说嗒嗒找到了!”   ……   夜深了,许家人都歇下来。   许广华今天被吓得够呛,拽着嗒嗒的小肩膀,好声好气地讲道理,让她下回出门一定不能再找不到人了。   嗒嗒乖巧地点头,挨在他怀里撒娇:“嗒嗒再也不让爹娘担心啦!”   许广华被逗乐,勾了勾她的小鼻子,还要说什么,却见付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双手拿着一个碗,怀里还揣着什么。   见许广华要开口,付蓉赶紧比了个“嘘”:“小点声。”   许广华立马不出声了,站起来帮付蓉关上房   门,余光一扫,整个人愣住了。   “红糖水是嗒嗒特意给我们留着的,小丫头不舍得吃,说要让我们也尝尝。”付蓉将红糖水放在炕上,又将揣着的四个鹅蛋拿出来:“这也是嗒嗒捡回来的。水煮的鹅蛋,闻着没味儿,动静也小。轻点声,免得一会儿被发现了,说我们吃独食。”   付蓉与嗒嗒吃得香,吃一口蛋,又就着喝一小口红糖水,两个人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许广华的心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他干活最多,可在家里却连吃饭都不能敞开肚子。   本来从小到大,他早习惯了,但眼看着媳妇与闺女跟着他一起受苦,他心里堵得慌。   “爹,吃鹅蛋啦!”嗒嗒从付蓉手中接过剥开的鹅蛋,塞到许广华嘴边,又拢着双手,做出小喇叭的样子,轻声说,“香喷喷的!”   许广华微微侧身,咬了一口鹅蛋,那难得的香气飘过鼻尖,流连于唇齿。   他伸手,将妻女紧紧搂入怀中。   是分家也好,是想办法揽点活做也罢,总之无论如何,他都要让这个小家的环境好起来。   让自己的爱人与孩子过上安稳的生活。   ……   大房屋里飘出阵阵红糖香味,许妞妞抽抽鼻子闻味。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在家里受的委屈,吃的瘪,她心头一酸,回忆起上辈子跟着付蓉吃香喝辣的生活。   原本都是她的,怎么就被嗒嗒抢走了?   许妞妞越想越不甘心,不自觉落下泪。   明天是村长家摆喜酒的日子,上一世就是在这天之后,她爷提出将二房的孩子过继到大房去。   也正是因为她在村长家吃喜酒时表现得聪慧懂事,被村民们夸得风光无限,后来孙秀丽将她塞到大房时,他们才没有任何犹豫。   这一次也是一样,她绝对不会错过机会。   于是,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许妞妞阴沉着脸,发誓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11章 着火了   这一夜,许老头迟迟无法入睡。   “老大家这环境也不是个事,我打算给他们些钱,反正那钱本来也要给小丫头看病的。”   周老太眉心一跳:“你可老糊涂了,有啥好操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一把年纪了,还操心大房家的事?”   许老头扫了她一眼:“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你当初咋哭着闹着让我带广中去干木工活?”   那会儿周老太心疼小儿子下地辛苦,非要让他跟着许老头学木匠活。   可家里总得往生产队出人,虽然她与两个儿媳都能上,但女人赚的工分不及男人,因此周老太死活将许广华留在了家里。   周老太没好气地呛了一句,“干啥光给他钱?又还没分家!”   怎料许老头立马瞪了眼:“说是没分家,那老二和老三挣的咋不搁家里一块用?老大拿工分换的粮都得给大家分了吃,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说完,许老头嘴角一沉,转身背对着老伴,摆明不愿再多谈。   望着他固执的背影,再一想他要拿出一大笔钱给大房家,老婆子气得浑身发抖。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老二有能耐,老三又机灵,老头子咋就非要偏心那最没本事的大房家?   都说养儿防老,要她说,这个时候最该下本钱的,就是二房家。   毕竟,她还盼着老二在镇上安了家,接她去当城里人啊!   ……   天将蒙蒙亮的时候,村口破喇叭传出的戏曲声吵醒了嗒嗒。   这声音喜庆,嗒嗒揉着眼睛坐在炕上,表情还懵懵的。   付蓉给闺女擦了把脸:“嗒嗒要去吃喜酒啦!”   付蓉给闺女梳辫子换衣服,心中感慨。   嫁人之后,饿肚子仿佛成了常态。   无数个夜晚,她与许广华都是听着彼此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艰难入睡的。   可昨晚,他们却吃得这么好,这么香。   山上怎么可能会有鹅蛋呢?   俩口子讨论了一晚上,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觉得或许嗒嗒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此时她看着嗒嗒摇头晃脑笑眯眯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   这闺女,她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这边付蓉在给嗒嗒   打扮,另一边,许妞妞也找出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将脸蛋洗得干干净净,只为了上村长家好好表现。   “你爹是镇上的正式工,这趟过去,可别给你爹丢人。”孙秀丽难得给许妞妞整了整衣襟,眼珠子一转,又说道,“村长闺女嫁的是城里人,酒席的伙食差不了。到时候要是看见蹄髈,你给顺一个回来,娘和你弟都好久没吃肉了。”   许妞妞冷笑,顺蹄髈就不丢爹的人了?   ……   村里办喜酒都是要从一大早就开始忙乎的,若是在平时,孙秀丽摆摆手就直接让许妞妞去了。   可这回上的是村长家,她也想去沾沾光,顺便看看能不能蹭点喜糖回来。   母女俩一起出门,一走到屋门口,就撞见付蓉与嗒嗒。   许妞妞装作欢喜地跑上前去,一脸卖乖的笑容。   看着自己闺女这没出息的样子,孙秀丽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第一胎生了许妞妞,被婆婆冷嘲热讽针对了许久,因此越看这孩子越不顺眼,便疼爱不起来。   可后来慢慢地,许妞妞表现得乖巧聪慧,还好几次被下乡的知青与村干部夸奖,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这一回,许妞妞能去村长家吃喜酒,孙秀丽本来是很得意的。   可眼下看着她与嗒嗒站在一起的模样,她又一百个不舒坦。   自家闺女不是挺出众的吗?咋跟嗒嗒一比,显得干巴巴的,还一点都不洋气?   一路上,付蓉与嗒嗒说说笑笑。   孙秀丽拉着张脸,揪着许妞妞往前走,谁都跟不认识谁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村长家。   村长家布置得喜气又气派,外头摆着十来张桌子,请来帮忙的亲戚们都在灶间忙活,隔得这么远,孙秀丽都能闻到飘过鼻尖的肉香味。   好馋啊,真想留下来吃。   “妹妹来啦!”忽然,宋小航的声音响起,他跑过来,一把牵起嗒嗒的手。   几个人走过来,听他介绍嗒嗒。   孙秀丽挑了挑眉,这些应该是男方家里人,看起来真体面。   她不由推了推许妞妞,堆了张谄媚的笑脸:“去,跟小航一块儿玩。”   可许妞妞还没上前,就见宋小航露出避之不及的表情。   他皱了皱眉,没搭理她,又从一个大婶手中的瓷   盘里拿了些糖果:“嗒嗒吃糖!”   这区别待遇,让孙秀丽气得脸都绿了,恨不得一巴掌往自己杵边上跟个鹌鹑似的闺女脑门上扇。   然而更让她气愤的事,还在后头。   “婶子也来吃!”宋小航走到付蓉面前说道。   付蓉当然不好意思,忙拒绝。   可宋小航的姑姑笑着迎上来,客气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小航他爹的意思,你闺女太小了,我们怕招呼不周,让小丫头空着肚子回去。”   这些人咋这么给她娘俩面子?   过去嗒嗒还傻的时候,可没人理会付蓉,说到底,都是她沾了这闺女的光!   孙秀丽看得眼红,却什么都没法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付蓉与嗒嗒被请进屋去,嫉妒得牙痒痒。   再转头,看许妞妞的眼睛红得快滴血,她更气了,破口大骂:“还不给我滚进去?”   ……   嗒嗒进了里屋,一眼就瞅见村长的闺女宋小翠,看得眼睛都直了。   宋小翠猜出这就是宋小航念叨了一晚的嗒嗒,笑着说:“小丫头看什么呢?”   嗒嗒奶声奶气地说:“新娘子又香又好看。”   孩子稚嫩的声音和崇拜的表情逗乐了宋小翠,她笑着掩了掩唇,伸手就给拿了个芝麻饼,递到嗒嗒手中。   嗒嗒大大方方地道谢,张开小嘴巴,“啪嗒”一声咬了口芝麻饼,吃得满嘴都是酥,大眼睛眯起来,满满的享受。   然而就在她吃得正香时,眉心突然拧了拧。   “嗒嗒怎么了?”宋小翠温柔地问。   “姐姐,着火了。”嗒嗒的猪鼻子灵,闻到臭臭的味道。   这下子宋小翠身旁几个娘家人就不乐意了,这可是大喜的日子,小丫头片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去去去,边儿玩去!”有人不耐烦地摆摆手。   嗒嗒却是一本正经,着急地说:“真的!是真的!”   宋小翠虽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女娃,却也没把孩子的话当真,笑着让宋小航带她去吃糖。   这下嗒嗒可不干了。   她可是鼻子最灵的小福猪,怎么可能闻错呢?   嗒嗒在屋里团团转,鼻子一嗅一嗅的,跑得小脸蛋都红了。   村长家很大,嗒嗒不熟悉,但顺着这气味,终于还是让她找到了地方。   “   哥哥,快来。”嗒嗒招招手。   那是最里屋,里头没有人,黑烟从角落冒出来。   “真着火了!”宋小航大惊失色。   不是什么大火,但两个小朋友肯定得搬救兵。   宋小航与嗒嗒手牵着手,心急火燎地跑去找大人,片刻之后,村长的妹子跑进屋里,抱着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跑过来。   “糟了糟了,刚才他二舅抽着大前门,把火柴一扔,正好扔这喜服上了。”   宋小翠惊得一下子就站起来,赫然看见连衣裙的胸口位置真有一个被烧焦的洞,洞虽不大,位置却尴尬,让人一眼就能看得着。   “幸好火柴立马就灭了,只有个小洞。”   “这洞能看吗?”宋小翠忍不住哭了:“大喜的日子,难道让我穿旧衣服?”   大家都急得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帮宋小翠想对策。   还有人感慨,早知道刚才就听小丫头的话,早点去看看哪儿着火,说不定衣服就不会烧着了。   宋小翠咬着唇,眼眶里都是泪,连耳根子都委屈红了。   看着新娘子哭泣的样子,站在一旁的嗒嗒也觉得手中的芝麻饼不香了。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忧心忡忡地皱了皱眉头。   半晌之后,嗒嗒灵机一动,一脸自信,大声说:“新娘子姐姐不难过,嗒嗒给你想办法!” 第12章 道谢   嗒嗒的声音大,说这话的时候信心满满。   等大家都转头看时,小团子穿过人群,走到宋小翠的身边去。   新娘子哭得梨花带雨,不自觉红着眼眶看向嗒嗒。   嗒嗒歪了歪脑袋,对匆匆走来的付蓉说:“娘,你能给新娘子姐姐补衣服吗?”   付蓉接过裙子看了看。   裙子面料好,是沪市来的稀罕货,这会儿胸口的位置烧出一个洞,可不是光用针线就能缝补好的。   即便现在镇上的裁缝师傅在这儿,也是无能为力。   “补不了吗?”见付蓉面色迟疑,宋小翠的眸光慢慢黯淡下来,苦笑着说,“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娘……”嗒嗒撇了撇小嘴巴,拉着付蓉的衣袖。   虽然嗒嗒没多说什么,可付蓉能看出来,她的小闺女是真对这件事情上心了。   孩子这么小,都知道这喜服对新娘子而言这么重要——   付蓉不想让新娘子失望,也不想让嗒嗒失望。   她便仔细想了想,轻俯下身,将手掌拢到小嗒嗒的耳旁,说了一句话。   这话音还未落下,嗒嗒的眼睛都亮起来了,立马用力地点点头:“嗒嗒这就去!”   小丫头像一阵风似的,跑得飞快,一下子就跑出了几米远。   宋小翠惊讶地看着,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付蓉嘴角温柔而又有力的笑容。   她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悬在嗓子眼的心却没有放下。   到底只是一对乡下母女,宋小翠虽抱有一丝希望,她的婆家人却没有在意。   本来这小俩口就已经在城里摆过喜酒的,上的还是国营饭店,婚事办得很体面。   可女方家里非要在这村子里再办一次酒席,请村民们吃好喝好,宋小翠的婆婆刘爱秋听着就头疼了。   “现在怎么办?就穿着这破衬衫敬酒?”刘爱秋揉了揉太阳穴,不悦地说。   宋小翠脸皮薄,求助般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她丈夫便好声好气道:“妈,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宋小翠埋着头等待,脸色发白。   付蓉笑了笑,走上前说道:“这的确良可不是什么破衬衫,小姑娘都爱赶时髦,穿着多好看啊。”   宋   小翠感激地看了付蓉一眼。   刘爱秋挑眉:“你还懂的确良呢?”   嫁人之后,付蓉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爱拜高踩低的人,并不在意。   倒是宋小翠,说话细声细气,斯文得很,碰上这样不好相处的婆婆,往后日子不好过。   “娘,我回来啦!”过了半晌,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嗒嗒飞奔而来,手中举着一个小盒子。   这裙子现在肯定没法补了,既然补不了,就得想办法遮着上头的洞。   付蓉接过嗒嗒递来的小盒子,确定这里头放的是自己的胸针,满意地笑了笑。   “把这胸针别在裙子上,可以吗?”付蓉看着宋小翠。   这胸针的样式很精美,是花朵的形状,看起来非但不俗气,反而雅致。   宋小翠轻轻将胸针放在裙子上比了比,有些发愣。   “先去把裙子换上。”付蓉笑着推了推她。   不早了,再犹豫下去要耽误了时辰,宋小翠立马拿着红裙子进里屋。   宋小翠身材纤瘦,但因为红裙是量身定做的,穿在身上一点都不松垮,反而衬得她的身形挺拔起来。   当宋小翠打扮妥帖从屋里走出来时,所有人都看呆住了。   这年头,大家的穿着都很朴素,别说配饰了,就连合身得体的衣着都很少见。   胸口处的破洞着实碍眼,但好在付蓉的胸针大小合适,别在上头,看起来一点都不突兀,甚至还加分不少。   她丈夫的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小翠,你真好看。”   嗒嗒站在一旁乐呵呵,笑眯眯地对宋小航说:“你看,我娘什么都会!”   吃喜酒之前的小插曲迎刃而解,刘爱秋也松了一口气,她走近瞅瞅那枚胸针,倍感意外。   没看错的话,这胸针是城里百货大楼会卖的款式,一个乡下妇女,哪来这新奇玩意儿?   刘爱秋不由多看付蓉一眼。   奇怪,她怎么觉得这人看着这么眼熟呢?   倒跟她单位领导赵主任长得有点像,听说赵主任的女儿,就是嫁到这村里来了。   不过,听说赵主任她女儿生了个傻丫头,平时都不好意思出门。   再看面前这对母女俩,出尽了风头,小女娃更是可爱到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她叫什么名字?”刘爱秋不   放心,多问了一句。   “付蓉。”有人回答。   付蓉……   刘爱秋默念这个名字,决定回单位之后一定要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这是不是赵主任的闺女。   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那她就被领导穿小鞋了。   ……   酒席终于开始了,虽是在村里摆,可宋德荣为了给闺女争面子,办得非常讲究,很是体面。   一整个早晨的时间,都没被人注意许妞妞,饶是她再想表现自己,可大家伙儿忙得很,谁有闲工夫搭理她?   眼看着自己这一趟过来没得到任何收获,许妞妞坐不住了,跟在付蓉屁股后面,想要与她们母女坐在一起。   但因着付蓉与嗒嗒帮了新娘子极大的忙,宋小翠便让家里人给她们安排到主桌去。   “主桌坐不下太多人,妞妞,你去那边坐。”宋德荣招了招手,将许妞妞安排到另外一桌去。   许妞妞一怔,就只能这么委屈吧啦地跟着村长去了。   宋小翠娘家人将丰富的菜肴一盘盘往外端。   坐这桌上的都是主人家,对付蓉与嗒嗒很客气,即便她们自己没伸筷子去夹肉菜,碗中还是被塞得满满的。   付蓉已经许久没吃鱼和肉了,克制地吃了几口扣肉,顿时觉得胃都充盈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饿得火烧火燎的。   嗒嗒与宋小航坐在一起,他吃什么,她便跟着吃。   炸鱼皮是嗒嗒最喜欢的一道菜,村长家舍得放油,鱼片炸得外酥里嫩,她都不用费劲咬,就已经齿颊留香了。   两个小朋友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格外享受。   而另一边,许妞妞就没有这么舒坦了。   她虽然已经六岁了,可被安排在客人桌,身旁都是大人,立马就被淹没。   村民们难得吃一次喜酒,还都是随了礼的,自然都要敞开肚皮吃个够本,因此菜一端上来,就一拥而上,没多久,盘中就只剩下些残渣碎末。   许妞妞胳膊短,只抢到一块豆腐,眼眶红红的,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再一转头看过去,嗒嗒已经捂着小肚子喊饱,甚至一点都不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菜都还没上齐,就跟宋小航跑出去玩了。   这就是她期待许久的大餐吗?   这就是她处心积虑等待的风光时刻吗?   许妞妞紧咬着牙关,鼻子发酸。   ……   嗒嗒与宋小航撒欢地跑着,喜酒快结束的时候,才老老实实地回到娘的身边去。   新郎喝了一些酒,脖子红红的,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又抽了两张粮票和肉票,往付蓉手中塞。   肉是稀缺的,粮票去镇上也能换不少精细粮,付蓉是目瞪口呆:“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两张嘴吃了不少菜,连礼金都没给。”   “要不是因为嗒嗒发现着火,我们家小翠的裙子要被烧没了。再说了,嗒嗒是喜童子,和小航一起给亲戚朋友们分了喜糖,还帮了这么多忙,这是应该给的。”新郎官说道。   “还有这胸针,跟衣裳真配。”宋小翠也笑着摸摸胸针,“嫂子,晚点我把衣服换下来,再让小航把胸针送还给你。”   最后宋小翠硬是将红包和票塞给嗒嗒。   甚至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宋德荣还特地让自己的妹子骑着自行车,将她们往家里送。   要知道这自行车全村就只有一辆,宋德荣平时自己都不舍得骑。   从宋家去许家才几步路,还得送回家?这太给面子了。   宋家这么做,无疑是让在场的村民们都高看了付蓉与嗒嗒一眼。   看见这擦得锃亮的自行车,嗒嗒的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要爬上去。   付蓉实在拗不过孩子,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们了。”   于是,付蓉坐在自行车后座,嗒嗒欢天喜地地坐在前头杠上,哼着歌儿,由宋小翠的姑姑将她们送回家去。   而许妞妞则跟在后头,往家的方向走。   望着嗒嗒与她娘离去的背影,一对新人相视一笑。   眼下有一个工作机会,本来他们还在寻找人选。   现在看来,交给嗒嗒她娘最为合适。   ……   一整个早晨,孙秀丽都没心思干活。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她从地里跑回家,一路上,心里头抱着期待。   她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不知道他们家妞妞给带蹄髈了没有? 第13章 困局   孙秀丽步伐都轻快,在屋门口撞见三房家的陈艳菊,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似的。   妯娌俩走得近,虽说上回闹了些口角,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再加上这些天自家男人回来了,陈艳菊的心情美得很,也笑起来。   “咋高兴成这样呢?”陈艳菊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嫂带着孩子出门了,娘做了点杂粮粥,还炒了野菜,赶紧来吃点。”   平时家里只吃早晚两顿,今天周老太这只铁公鸡终于舍得拔毛,准备了午饭,二房和三房一块儿吃,陈艳菊乐呵得不行。   可没想到,她刚拖着孙秀丽走了几步,对方就顿住脚步了。   “我就不吃了。”   “为啥?”陈艳菊狐疑地瞅瞅孙秀丽干瘦的脸颊。   “妞妞上村长家吃喜酒去了,回来要给我顺蹄髈的。这么长时间没吃肉了,我可不得留着肚子等啊?”孙秀丽鬼鬼祟祟地瞅了一眼屋里:“我只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不说。”陈艳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啥时候都是你们这些有闺女的真好,贴心。”   这话孙秀丽听着受用,嘴角咧到耳朵根。   大房家就一个闺女,三房家则生了俩熊儿子,只有她是儿女双全的。   妯娌仨人,谁都没她这么好的福气!   ……   堂屋里,三房一家子与俩老人一起吃午饭。   孙秀丽的儿子许强强眼巴巴望着,吞了好几回口水,可娘说他人小,现在喝了粥,就没肚子吃肉,他便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屋等姐姐回来。   而对于周老太来说,儿媳不吃更好,省点儿粮食,至于孙子——   小娃胃口小,兴许不饿。   午饭吃完了,陈艳菊收拾了碗筷,就要喊孙秀丽一起去上工。   却不想俩人刚一走出门,就看见一辆自行车响着铃儿来了。   孙秀丽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这小村子里,就只有村长家有自行车,平时跟宝贝一样藏着掖着,只差供着了,今天居然用来送付蓉与嗒嗒回家!   奇怪了,妞妞不是最讨村长喜欢的吗?咋这会儿坐车前杠上的   不是她?   自行车一停下,宋德荣的妹子麻利地抱下嗒嗒,又握着付蓉感谢,转身要走的时候还不忘从兜里摸出一把喜糖,塞到嗒嗒手心里。   嗒嗒双手摊开都拢不住这一把糖,晶莹的大眼睛笑盈盈的,大声地对她说再见。   望着这一幕,孙秀丽与陈艳菊都是目瞪口呆。   谁不知道村长家那妹子自从嫁到城里之后就眼高于顶的,怎么会对乡下人这么客气呢?   “三婶婶!”正在这时,嗒嗒看见两个婶子,伸长胳膊招手。   她跑到陈艳菊的面前,手中还握着一整把糖,热情地递上去:“嗒嗒请两个哥哥吃糖。”   陈艳菊平时可舍不得给俩孩子买糖吃,见嗒嗒如此大方,一时怔愣。   “三弟妹,拿着吧。”付蓉走过来,笑容虽仍淡淡的,语气却和善。   陈艳菊受宠若惊,连忙伸手,犹豫了一阵,拿了两颗糖过来。   付蓉又多给她拿了两颗:“孩子喜欢吃,不碍事。”   等到把糖分了,嗒嗒才乐呵呵地收回手,往里屋走。   “喂,我家强强的呢?”孙秀丽不乐意地喊住她。   嗒嗒回头一瞅这凶巴巴的二婶子,如临大敌,一本正经地说:“嗒嗒不够吃啦。”   话一说完,她立马将掌心中的糖果握紧,背在身后,“嗖”一下,飞奔回屋。   孙秀丽沉下脸,还没来得及和她计较,听见一阵脚步声。   许妞妞回来了。   “咋不知道跟着你大伯母一起回来?”孙秀丽不悦地问。   许妞妞一张脸死白死白的。   见闺女不出声,孙秀丽暗骂一句,忽然瞅着她两手空空,眉心猛地一拧:“没带蹄髈?”   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差点要将许妞妞的裤兜都掏个遍。   最后,孙秀丽咬着牙,一个个字往外蹦:“红——包——呢?”   ……   许妞妞什么都没带回来,跟她说话还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孙秀丽气得发抖。   人家嗒嗒她娘都沾闺女的光吃喜酒,还能带回一摞喜糖,自己的闺女却只是敞着肚皮去,吃饱了回来,甚至连该拿的红包都没拿回来,真是既自私又没用!   孙秀丽连上工的心思都没了,扯着许妞妞就进屋,想要好好教训一顿。   回屋的时候   见嗒嗒和三房俩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吃糖,她挑眉:“嗒嗒,你拿红包了吗?”   “拿啦。”嗒嗒点点头,嘴巴被糖果塞得鼓囊囊,像只小仓鼠。   此时堂屋里,周老太在剥豆子,许老头握着搪瓷喝凉白开,俩人都没出声。   “还是嗒嗒机灵,看妞妞就啥都没拿回来。”孙秀丽笑了笑,又装作不经意地说,“嗒嗒,拿回来的红包给你爷和奶了不?”   嗒嗒理直气壮地摇头。   孙秀丽叹了一口气,对付蓉说道:“嫂子,孩子还小,你得教。丫头得了这么大一红包,咋不交到家里呢?她奶才是当家的,你们该不会是想自己攒着钱吧?”   付蓉懒得搭理,连头都没抬。   孙秀丽便又走到嗒嗒面前。   孩子腿上就摆着个红包呢,看那薄厚程度,这钱不少,村长家出手还真大方。   孙秀丽一伸手就要将红包抢过来,好在公婆面前卖乖。   可没想到,嗒嗒的反应可快了,双手紧紧捂着红包,下巴抵着,愣是不让抢走。   三房家俩男娃见小妹妹被欺负了,也快速冲上去,挡着孙秀丽将她往外推。   一时之间,堂屋里鸡飞狗跳,孙秀丽讨不着任何便宜。   她气得跳脚,张嘴就是指桑骂槐,说付蓉不懂得教孩子。   “够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呵打破了这僵局,许老头不耐烦地放下搪瓷杯。   孙秀丽连忙说道:“爹,你看这嗒嗒——还有她娘,惯着孩子,跟你们不是一条心!”   付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道:“是爹让我们自己把红包留着的。”   孙秀丽嗤笑一声,刚要冷嘲热讽她痴人说梦,目光就恰恰对上许老头严厉的眼神。   她一愣。   “广华到现在还在地里忙,连一刻都没歇过。现在她闺女上村长家吃喜酒得了那么一点红包,你还要惦记着?”许老头质问道。   孙秀丽一怔,讷讷道:“这不是咱还没分家——”   “总之那钱就是大房的,你要是有这能耐,也去要一个,别来跟个娃算计没完!”   许老头声如洪钟,这一顿斥责,吓得孙秀丽一瑟缩,再转头看周老太,只低着脑袋剥豆子,连个屁都没放!   奇了怪了,就因为老头子袒护大房一家,现在   连老婆子都变和气了?   这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   孙秀丽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回屋的时候面色不善。   再一转头,就听见自己的儿子哭得哇哇叫。   “没肉肉——我饿,饿!”   许强强倒在地上撒泼,被孙秀丽提溜起来,又生气地瞪着许妞妞,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给吃了。   于是难以避免地,许妞妞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想到自己今天上村长家有多憋屈,而嗒嗒有多风光,她心中的落差感越来越大,上一世的优越感也消失得荡然无存。   还有什么契机,可以让她脱离眼下的困局?   许妞妞蹙眉想着,脑海中浮现起上一世的某个画面。   ……   付蓉好不容易等到许广华下工,将粮票肉票和红包的事情告诉了他。   两口子关着门说话,商量这东西该怎么用。   “粮票先留着,家里还有粮。肉票倒是可以去打点新鲜的肉,到时候给你娘家送一刀过去。”许广华说道。   付蓉闻言一怔,眼底的光芒慢慢黯淡:“他们住城里,不缺这一刀肉,不会稀罕的。”   “稀不稀罕是一回事,我们已经将自己最好的拿出来了。”许广华揽了揽她的肩,“你娘家那边,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付蓉苦笑:“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我倒觉得,即便是亲生父母,孩子在他们心中的分量也是有轻有重的。现在我哥和妹妹都过得这么好,他们瞧不起我也是正常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事实。   望着自己妻子的眼神,许广华有些心酸,他说出心底的盘算:“媳妇,我听生产队队长说,城里传出消息,准许一部分人做买卖,还不算投机倒把。如果进展顺利的话,这风很快会吹过来的,到时候我也去做点小生意……”   “我跟大队长请过假了,明天就带你上医院,先把这脸给治好。”他握住付蓉的手,温和地说,“相信我,别人有的,你也会有。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在你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   付蓉听得云里雾里,心中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期待。   扬眉吐气?真的能有这一天吗?   “哇,娘又可以变回漂亮的样子啦!”忽地,嗒嗒从父母的谈话中捕捉到自己能听懂的话语,高兴地蹦起来。   付蓉笑了:“小嗒嗒可没见过娘好看的样子,再说了,不一定能治好呢。”   嗒嗒不服气地努努嘴,谁说的呀?   她在预言镜里见到的娘可是漂漂亮亮的,比猪仙女们看的电视剧里那些姐姐和阿姨们都要好看。   所以,娘的脸会治好的。   只是她好像记得,在预言镜中,娘上镇之后碰到了姥姥家的人,伤心了好一会儿。   嗒嗒得想个办法,不让娘难过! 第14章 工作机会   许广华不让付蓉胡思乱想,第二天清晨,就带着她去镇上看大夫。   周老太看这俩口子往外蹦,别提有多闹心,赤脚医生都说那脸治不好,为啥还非要上镇医院?   本以为大房家是最老实肯干的,没想到老头子刚回来没几天,不仅允许他们自己留着红包,刚才还悄悄往他们兜里塞了五块钱!   那可是五块钱啊,就算大房家一年到头挣的工分能分不少粮,可凭什么能一次拿走这么多钱?   周老太“啐”一口,低声骂道:“都是孩子她娘了,还想招摇个啥?就知道糟蹋钱!”   然而她刚走两步,就见一个小团子左摇右晃地跑着,差点要撞过来。   年纪大了经不得摔,周老太被吓个半死,整个人往后一仰,“咯嘣”一声,老腰疼得要命。   嗒嗒一个急刹,好不容易站稳,小身子晃了晃,抬眼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奶奶。   爹娘说了,这回去镇上不带着她,让她在家里乖乖的。   最重要的,就是别招惹她奶。   嗒嗒答应得明明白白,这会儿便咧开嘴,露出一个营业尬笑,一排小米牙白得发光,:“奶!”   周老太按着自己的腰,疼得龇牙咧嘴,刚要骂人,就看见自家老伴叼着旱烟出来了。   她只好噤声。   望着老婆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嗒嗒懵懵地歪了歪脑袋。   她惹奶奶了吗?   没有!嗒嗒是个懂礼貌的乖孩子!   ……   小俩口一起进了医院的皮肤科。   付蓉将自己的头发撩起来。   从额角到脸颊的位置,很大的面积,一道道印迹与疤痕布着,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大夫这才站起来为付蓉检查。   “刚开始是身体发热,脸上又红又肿,起很多个包。太痒了,我就用手去抓,抓破了就留疤。”付蓉说。   第一次发热时,她也找赤脚大夫看过,可对方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说兴许是起疹子,给开了点草药让她涂抹。   可不涂还好,一涂就出事了,疤痕留在那里,竟怎么都消不去。   时间长了,她脸上的印迹还未消,便常有人笑话,说她霉运当头,得了治不了的怪病。   “成年   人的皮肤修复能力和小孩不一样,你说这疤痕得有三五年了,怎么消得了?”大夫检查完毕,啧啧摇头,“就只是寻常的麻疹而已,你们讳疾忌医,非要拖。现在好了,多好看的女同志,脸上留这么多疤。”   被大夫这么一顿教训,付蓉的脸色白了白。   许广华一个劲检讨自己的不是,又好声好气地问是否还有解决的办法。   大夫写下诊断,在开处方之前,又说道,“可以开药膏,但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涂了也没什么用。”   这俩口子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窘迫的处境,一支药膏就要好几块钱,这对他们家庭来说应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即便这丈夫再心疼妻子,也不一定舍得给她买。   可没想到,许广华咬咬牙:“我们要一支。”   离开医院,付蓉打不起精神,这么巧,竟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二妹?”   一个穿着工装衬衫的短发女同志牵着孩子,远远地走过来。。   这是付蓉娘家的嫂子,葛慧。   “来医院怎么不来我们科室坐坐?”   付蓉知道她在镇医院做护士,却没想到居然这都能撞上。   “你瞧我,真是糊涂了。”葛慧却一笑,“你这一出嫁,连亲爸亲妈都不来往,更别说嫂子了。看你这小侄子,都开始上托儿所了,还不认识他姑。”   葛慧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并不像有意针对,可语气间的冷淡轻蔑也昭然若揭。   付蓉想都没想:“我不和父母来往,不正合你的心意吗?没记错的话,下乡之前父母宠我宠得紧,大嫂还眼红了。”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好让人眼红的?”葛慧被戳中痛处,脸色一僵:“不早了,我们得回家吃饭。凯凯,和姑姑姑父说再见,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男娃听了她的话,乖乖与他们道别,被娘牵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好奇地望着付蓉与许广华看。   “妈,为什么姑姑不回家呢?”小男孩问。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姑嫁人了,就算回来,这儿也不是她家。再说了,没见你奶奶不待见她呢?”   小男孩却立马摇头,认真地说:“奶奶很想姑姑,每天都躲在屋里,拿着姑姑的相片抹眼   泪。奶奶说,姑姑家还有个小妹妹,我想跟小妹妹玩儿。”   葛慧皱眉:“玩什么玩儿?你就不怕那孩子的傻病会传染?”   ……   这一趟出门格外不顺利,付蓉盼着回家去,便与许广华匆匆忙忙去供销社的食品站打肉,启程回村。   直到坐上了回村的公交车,付蓉仍神情恍然。   过去她与大哥的感情极好,哥嫂刚结婚的时候,她打趣将来要给他们带娃。   可没想到,现在他们的第二个娃都跟嗒嗒差不多大了,她却还是第一次见。   还有她脸上的疤痕。   人若是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一颗心重新跌落谷底的感觉,真不好受。   种种酸楚仿佛压在嗓子眼,付蓉不自觉就落下泪。   许广华发现她落泪,着急忙慌地掏手帕,却不想跟着手帕一起掏出来的,还有一颗大白兔奶糖。   他突然想起闺女临出门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爹,要是娘不开心了,就喂她吃糖果。吃了糖果,就不会难过啦!”   许广华立马剥开糖纸,在付蓉沮丧望着窗外时,轻轻将一颗奶糖塞入她的口中。   付蓉怔愣。   浓郁的奶香味在唇齿间缓缓绽放开来。   看着这个笨手笨脚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再想起闺女的贴心乖巧,她忽然觉得,那甜丝丝的滋味仿佛能在某个瞬间压住心底的苦。   ……   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车,付蓉一下车,就感到周身不适。   可俩口子出门前就商量好将打来的一部分肉送到村长家,因此付蓉先回去,许广华则跑这一趟。   怎想他刚一到村长家,就碰见回门的宋小翠。   她穿得喜庆,挽着丈夫的手,笑意盈盈。   听说这刀肉是送给自己父亲的,宋小翠很诧异,村子里爱贪小便宜的人多了,拿走的就没有送回来的道理。   可许广华与付蓉却不一样,即便过得不好,他们处事仍旧讲究得体。   宋小翠与丈夫对视一眼,更确定自己的眼光没有错。   她说道:“广华哥,我任职的那所学校在隔壁村开了一间分校,正缺一名老师。嫂子以前是知青,不知道她对这个工作有没有兴趣?”   ……   回到家的付蓉觉着一阵恶心,胃部翻滚着。   见她皱着眉,身子都蜷缩起来,嗒嗒的小心脏都提起来了,在边上急得直跳脚。   “娘不是去看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呀?”嗒嗒红扑扑的小脸凑到付蓉面前,表情严肃。   “娘上大夫那儿看的是脸上的疤,不过大夫说好不了了。”付蓉苦笑,强撑着说道:“瞧我,怎么跟你说这些呢。嗒嗒,娘没事,就是胃有点难受,休息一阵就好了。”   “那——”嗒嗒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力气推开了。   “快让开。”许妞妞端了个盆,殷勤地跑过来,轻轻拍拍付蓉的背,“大伯母,你吐吧,吐出来会舒服一点。”   被推到身后去的嗒嗒站在那里,睫毛一颤一颤的,担忧地看着娘。   不自觉之间,她低下头,研究自己的小手。   以前猪长老说,小福猪的猪皮可是能治愈伤口的。   可现在她的手手都变成五根指头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用她的手给娘摸摸脸蛋,能不能治好娘脸上的疤呢? 第15章 不安好心   付蓉干呕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吐出来。   许妞妞将嗒嗒支去倒杯水,又让她去拿热毛巾。   等到确定嗒嗒走远了,许妞妞才端着搪瓷杯,递到付蓉面前:“大伯母,你喝杯水吧。”   付蓉接过,轻抿一口,抬头看了嗒嗒一眼。   嗒嗒被使唤个不停,也不恼,里里外外忙着,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有用的小朋友。   再转头一看许妞妞,这小孩已经蹲在她身旁,轻轻给她揉肚子,眼中露出天真的笑意:“大伯母,你的肚子里肯定有小弟弟啦!”   许妞妞的声音清脆又甜美,嘴角翘起来,笑容娇憨。   她依偎在付蓉的身旁,尽量露出自己最讨人喜欢的一面。   “小弟弟?”付蓉有些意外地重复了一遍。   许妞妞用力点头,眼底散发着光芒。   其实付蓉根本就没有怀孕,只是肠胃不适而已。   可上一世她因为这样的贴心乖巧,讨了付蓉的欢心。   也正是因为付蓉喜欢她,上辈子二房将她塞去过继时,付蓉与许广华才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老天爷可怜大伯母失去了堂哥,所以又给你送来一个弟弟,肯定是这样的!”许妞妞靠在付蓉的肚子上,柔柔地说,“弟弟,你可真幸运,能成为大伯母的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感觉,让付蓉很不习惯。   恰好此时嗒嗒在堂屋跑,听见这话,立马停下脚步认真地说:“姐姐,娘肚子里没有小弟弟。而且,嗒嗒的哥哥很快就要回家了!”   许妞妞听了这话,语气冷淡:“嗒嗒,你去拿热毛巾。”   嗒嗒立马点头,像个小跑腿似的帮忙去了。   见她一走,许妞妞又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容。   看着许妞妞这样的表情,付蓉的心底咯噔一声。   这些天许妞妞的刻意接近,她是能感觉到的,本以为这个小孩是太可怜,渴盼被疼爱。   可经过她的观察,这孩子在面对其他人时,却是不同的面孔。   小姑娘看起来真诚,眼神却世故,不像个普通小孩。   反正跟嗒嗒不一样。   “嗒嗒不忙了。”付蓉将嗒嗒招回了自己身边,为她捋捋脑门上的发丝。   许妞妞眨眨眼,露出羡慕的神情:“嗒嗒真幸福,大伯母,我要是也能成为你的闺女就好了。”   她嘴角往下撇了撇,眼眶很快便湿润,泪珠子一滴滴掉落下来,看着格外可怜。   可望着这一幕的付蓉,却丝毫没有被她打动。   这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是谁教得她如此有心眼?   付蓉不自觉皱眉,语气冷淡下来:“我只是不舒服,并不是有孕。有一个嗒嗒就已经足够了,我们不需要再给她生一个弟弟。”顿了顿,她又笃定道,“更何况,我们迟早会找到嗒嗒的哥哥,一家团聚。”   听着这话,许妞妞的脸色变了又变。   根据她对付蓉的了解,这人虽然清高,却也温柔,不至于对自己如此冷漠才对。   难道是因为她提起了堂哥?   上辈子她堂哥确实回来了,只是他早就被养歪,虽回家认亲,却没给过付蓉任何温暖。   而她当然不会让一个拦路虎耽误了自己继承付蓉的财产,因此那堂哥也没什么好下场。   想要一家团聚?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回屋吧,我想休息一会。”付蓉淡淡道。   许妞妞脸色一僵,难堪地点点头,埋着脑袋出去了。   ……   村长家给的肉票打了一刀肉,半刀还回去了,剩下的半刀则留着自家人开开荤。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肉啊,周老太当然不放心让儿媳们炒,生怕她们偷吃了去,便自己进灶间大显身手。   许老头为人最公道,看着周老太做完小炒肉,端出来的那一瞬,就将肉分成三等分。   “咱俩吃一份,广华和广中吃一份,孩子们和他们娘吃一份。”周老太话是这么说,实则恨不得将一整份都留给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吃。   半刀肉而已,就算光是许广中一个人吃,都不够填饱肚子的!   “胡闹,肉是大房家得的,咋能不让他们吃饱?”许老头睨了周老太一眼,用筷子将其中的两份肉拨到小瓷盘里,推到大房一家三口面前。   若是按周老太的分法,兴许长辈与兄弟俩是能吃饱的,可妯娌仨人再加五个小孩,恐怕一人的舌尖都沾不到半点肉沫!   现在许老头干干脆脆分了肉,便埋头吃着,每一小口都放嘴里细细   咀嚼,很是享受。   如此一来,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下来,大房家终于在晚饭时填饱了肚子,心满意足。   吃饱了饭,就得说正事,许广华当着大家的面将宋小翠请付蓉去邻村学校教书的事说出来。   这学校的本校在城里师资力量雄厚,上头拨款,想要将农村孩子们的教育跟上,便需要招聘一些新教师。   至于薪资方面,学校直接归镇上的本校管,因此不计算工分,发的是薪水与粮票。   他知道付蓉不会拒绝。   她爱读书,也深信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些年虽被困在村里,可许广华却觉得,付蓉的手,不应该扛起锄头。   “这么多人,为啥光喊你媳妇去?”周老太愣了愣,不由问道。   “因为凭我媳妇的学问,就算去城里教书也绰绰有余。”许广华直接说道。   “上回我还听大队长说既然孩子好了,你媳妇就该回公社下地来着。多一个人,还能多挣点工分呢。”周老太嘀咕。   “糊涂!赚的工分顶啥用,村里大家伙儿都想往外跑,你倒好,巴不得让家里人扎地里干农活。”许老头瞪她一眼,又冲着付蓉,说道,“难得的机会,你安心去吧。”   付蓉肚子里的晚饭还没消化,本就已经幸福感十足,此时听着丈夫与公公说的话,更是觉得不可置信。   她要有工作了?   不由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触动由心而发,她的鼻尖不自觉发酸。   那天若不是因为嗒嗒坚持让她帮宋小翠这个忙,眼下她又怎么可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   而就在她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时候,嗒嗒已经从小凳子上蹦了起来。   “太好啦!娘要有工作啦!”   昨天她睡觉的时候听见爹娘为钱伤脑筋,在梦里都有些担忧,现在问题迎刃而解,太棒啦!   直到回屋歇下,付蓉仍觉得自己在做梦:“你掐掐我。我这人运气一向背,怎么突然就转运了呢?”   “是谁说不许搞封建迷信的?”许广华给她拿来药膏打开,笑道,“我都说了,咱们家嗒嗒有福气,会连带着让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的。”   付蓉笑了笑,挤出一些药膏轻轻往脸上抹:“医生都说这药膏不管用,也就你   浪费钱,非得买回来。”   “嗒嗒来帮忙!”嗒嗒的耳朵动了动,本来还是在炕上打滚儿的状态呢,这会儿连忙爬过来。   她依在付蓉的怀里,仰着头帮忙涂药膏。   抹药膏的时候,嗒嗒在心底默念:嗒嗒的小手手是魔法棒,变变变变变……   ……   第二天,付蓉按照宋小翠提供的地址,上邻村小学报道。   许妞妞觉得奇怪,上一世好像没这么一出啊。   许妞妞皱着眉深想,忽地恍然大悟,估计这一世,付蓉要提前重遇那个男人!   看来上天是有心不让许广华和嗒嗒好过。   看着许妞妞冷笑的样子,嗒嗒咬着狗尾巴草从边上经过,叹了一口气。   这个妞妞姐姐,总是奇奇怪怪的。   不管了,昨天她在预言镜里看见一个叔叔,听说那叔叔不安好心,她得去看看啦! 第16章 情信   付蓉上的是绵安村,这里发展比较快,学校建得也早。   这回因有上头拨款,学校经过翻新,看起来很漂亮,不比城里的差。   她一到,就有教务主任林月凤带着熟悉环境。   “小付,听说你过去是知青?”林月凤问。   “我在镇一高念完高中,八年前下乡,这几年虽然没有再念书,可知识并不算荒废,时常会拿起过去的书看一看。”付蓉道。   “镇一高出来的学生,应该很优秀才对。”林月凤颇为意外:“知青回城时你没赶上招考名额?”   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道低沉温厚的男声:“蓉蓉和我是同一批的下乡知青,那年我回城工作,而她留下来。”   走来的是周炳清,远远地,他望着付蓉这熟悉的容颜,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   过去他们是同一批的知青,两个人关系好,最初的时候他甚至还对她存着几分淡淡的情愫。   只是后来,回□□额发放,他父母催促,并给他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小姑娘,说是对方家里条件好,还是家中独女,能帮助他回城。   周炳清回城之后,先在镇上一所学校任职,而后职位越来越高,如今算是站稳脚跟。   他当年本就是为了利益娶妻,对爱人毫无感情,此时一眼见到付蓉,如一潭死水般的内心便涌起千万种情绪。   “周知青?”付蓉意外地看着周炳清。   见这二人是熟识,林月凤就给他们留了单独相处的空间,教室里便只剩下周炳清与付蓉两个人。   直到这时,周炳清才看清付蓉脸上的疤痕。   那些印迹,使得付蓉不像当年美丽,可她的气质,却比过去更加从容而又有韵味,极其吸引人。   周炳清含情脉脉地看着付蓉,想要一诉衷肠,然而他还没出声,就听见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由外传来。   “娘!”   他回头一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飞奔而来,额上的头发丝儿随风飘扬,露出漂亮的五官。   “爹,娘在这儿呢,在这儿!”   后头许广华也笑着走上前,轻俯下身,将闺女一把抱起来。   他长相英俊,壮实的手臂轻轻一抬,小闺女就   稳稳当当坐在他的胳膊上。   周炳清望着他,眼中充满着敌意,可更让他感到不悦的是,对方竟丝毫不在意自己。   许广华抱着孩子,直接走到付蓉面前:“这孩子,非要来看娘。”   孩子笑盈盈的,摊开小手臂就要抱抱。   付蓉将她接到怀里,刚要逗孩子,感觉着丈夫温暖的手心揉揉她的发丝:“累不累?”   “不累,还没开始上课呢。”付蓉笑容自然温婉,仿佛此时此刻,这教室里面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而那周炳清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周炳清这些年被人捧惯了,哪习惯被忽视,脸色沉了沉。   没过多久,林月凤来请付蓉去试一节课。   见她匆匆忙忙去准备,周炳清抿紧唇,漫不经心地看向许广华,而后走上前去。   ……   一节课下来,付蓉将孩子们学习的积极性带动得极好。   校长与主任站在门外看了看她上课时游刃有余的状态,安了心,确定聘她为镇第一小学绵安村分校区的教师。   而此时此刻,回到家中的许广华,却受到一个不小的打击。   炕底下放着一本书,他想要收拾起来,可一拿起,书页中夹着的信轻飘飘落下。   这信没有装入信封,上面的字刚劲有力,写了一番述衷肠的言语,落款是——周炳清。   许广华扫了一眼,合上书。   片刻之后,付蓉回来了。   一到家,付蓉就开始说起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她笑容满面,那浑身上下散发着神采的感觉仿佛已经久违,说着说着,又拿出书本备课,眼中闪着光。   嗒嗒托着腮坐在一旁陪娘备课,笑眼弯弯的。   忽然,她歪着脑袋,凑到付蓉面前,软声说:“娘今天忘了抹药。”   忙了一天,倒把这药膏给忘了。   不过就算记得又有什么用?连大夫都让她别抱希望。   付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手拿来放在边上的铜镜,随即,她神色一顿,一脸惊愕。   在学校时,她为了遮盖脸上的疤痕,头发是披散着的。   可现在,她将头发扎起来,对着镜子,连脸上的肌肤纹理都看得分明。   原本可怖的疤痕,淡了许多,虽没有完全恢复,却明显与昨天不一样了   。   “广华,你看看我的脸。”付蓉又惊又喜,赶紧跑到丈夫身边。   许广华仔细看了看,眼中满是震惊:“药的效果竟然这么好?”   “不可能,连大夫都说药膏不管用。”付蓉坚持道。   而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心跳仿佛突然加快了不少。   不约而同地,付蓉与许广华转头看向嗒嗒。   嗒嗒伸出小手要去拿药膏,却打不开,吃力地咬着牙,软乎乎的脸颊都绷紧了。   “嗒嗒给娘抹药!”嗒嗒奶声道。   付蓉一把握住嗒嗒的手,连声音都在颤抖:“嗒嗒真是娘的小福星。”   ……   第二天,付蓉仍旧将头发披散下来。   脸上的疤痕淡了些,但她暂时不想被人议论。   等这一段忙完了,她想再上镇医院看看,听大夫怎么说。   到底是工作,付蓉深思熟虑,还是将嗒嗒留在家里。   嗒嗒的两个哥哥平时虽然闹腾,对待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妹却很上心,再加上家里好歹还有个老婆子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只是付蓉没想到,她一只脚还没跨出门槛,大腿就被嗒嗒结结实实抱住了。   “娘,嗒嗒想跟你在一起。”嗒嗒可怜巴巴地看着付蓉,睫毛湿漉漉的,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里满是渴求。   付蓉心一软。   这些年,她从未离开过嗒嗒。   不管别人是如何糙养孩子的,自己的闺女自己心疼,犹豫许久,她还是想要将孩子带在身边。   好在学校里的校长好说话,答应只要嗒嗒不打扰其他学生,就可以留在她身边。   嗒嗒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而后像一条小尾巴,跟在付蓉的屁股后,开始了她的跟读生涯。   一连数日,付蓉终于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人民教师。   孩子们各有各的性格,付蓉懂得因材施教,只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为他们调整好学习习惯,收获颇丰。   也正是因为如此,新一轮的教师资格评比,绵安分校打算安排付蓉去。   在会议上得知这消息,她兴奋不已,直到从学校里出来时,都感觉心脏跳动得极快。   她回到家,就将这好消息告知许广华。   许广华刚听见时也很欣喜,露出了近日来难得的笑容,可待她想要依   偎过来时,手却僵了僵。   付蓉终于意识到丈夫的不对劲,嗔道:“你究竟怎么了?”   看着自己生动明媚的妻子,许广华有些晃神。   这些天付蓉坚持涂抹药膏,脸上的疤痕一天比一天淡。   其实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美、很优秀的女同志。   跟他过这糟心的日子,委屈她了。   “锄头落地里了,我得赶紧去拿。”许广华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跑。   望着他这仓皇离开的背影,付蓉皱起眉,许久之后,她抱起自己的闺女:“嗒嗒,你爹怎么了?”   嗒嗒歪着脑袋:“娘,学校里那个坏叔叔为什么要取笑爹呢?”   付蓉一愣:“什么?”   “爹还看了他给你写的信,很难过。”嗒嗒又一本正经地说。   这下付蓉更加莫名了。   信?什么信?   她照着嗒嗒说的话,将炕下藏的其中一本书找出,正要翻阅,书页中掉下一张信纸。   这是一封情信,可她从未见过。   原来周炳清对她竟有心思。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瞄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屋外跑开。   望着许妞妞的背影,付蓉的眸光冷下来,陷入沉思。   未眠夜长梦多,这件事情得尽快解决。   并且,她不会再姑息纵容许妞妞这个孩子。   ……   而另一边,孙秀丽已经正在屋里给周老太揉腿。   “娘,孩子他爹拍了电报过来,这回我和强强先去镇上,将来房子大了,把您二老也接过来住。”   “你带着强强去?那妞妞呢?”许老头问。   “爹,外头房子小,就俩屋,怕住不下。”孙秀丽装作为难,“不如你们先给我照顾闺女,对了,大嫂不是喜欢女娃吗?她要想让妞妞喊她娘,我也愿意把孩子过继给她。”   “过继?”周老太愣了愣。   孙秀丽点头:“我和广国打算再生一个,既然大嫂不愿意再生了,那再领一个闺女去,将来老了,也能多个孩子照顾他们啊。” 第17章 不识抬举   终于等到评比课当天,许广华向老队长请假,带上闺女便要一起出发。   可没想到临出门之前,许老头让他们将妞妞也带上。   妞妞满心欢喜。   看来所谓的蝴蝶效应是假,即便如今的嗒嗒与上一世不同,命运轨迹仍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许妞妞收拾好自己,乖乖跟在大房一家人的身旁,好好表现。   她幻想着能重新拥有与上一世相同的荣华富贵,却没意识到什么叫过犹不及,自己的这番讨好与巴结,到了付蓉眼中,全成了另外一番意味。   辗转之下,两大两小终于到了市一小门口。   不一会儿工夫,周炳清出来了。   许妞妞想起上一世的种种。   那一年,周炳清下乡搞教育建设,对曾经的白月光付蓉心心念念。   而当时许广华已瘫痪在床许久,得知这个人的存在之后,愈发沉默自卑,一次次将付蓉往外推,称自己不愿意耽误她。   两口子生了隔阂。   “蓉蓉,你终于到了。”周炳清一出现,就露出温暖的笑容。   “我爹才这么喊。”嗒嗒不乐意了,伸长了脖子,气鼓鼓地说:“你不能这么喊我娘!”   付蓉被自己人小气势大的闺女逗乐了,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而后冷淡地开口:“周主任,叫我付老师吧。”   周炳清一怔,干笑一声。   付蓉的课在下午第二节 ,这会儿快到中午,周炳清先带他们参观一圈,又请他们去食堂吃午饭。   整个过程中,周炳清格外想照顾付蓉,可嗒嗒却不让他接近自己的娘。   嗒嗒不喜欢这个叔叔,因为他在预言镜中做了很多讨厌的坏事情。   于是她就像个小保镖一样,一边保护付蓉,一边叉着腰跟在旁边监视周炳清,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是对他的敌意。   周炳清百般试探,都无法靠近付蓉,只好想着先讨好孩子们。   可嗒嗒不搭理他,他就只好带着许妞妞。   到了最后,变成许广华与付蓉带着自己闺女走走逛逛,而他则带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丫头,也不知道算个什么事儿。   ……   或许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让人百爪挠心,周炳清实   在忍不住了,让付蓉跟自己进办公室一趟。   许广华则带着孩子们在外等着。   这办公室很气派,在他这个年纪,能单独拥有这么一间办公室,实属不易。   周炳清心中骄傲,说话也有了底气。   “李主任喜欢老师多与学生们互动,张副主任希望老师激发学生们的思考,至于校长——他要求教师的口才好,尤其普通话要特别标准。只要做好这几点,这一次的评比课绝对没问题。”   付蓉点头:“谢谢周主任提点。”   “蓉蓉,别和我保持距离。”周炳清望了望外头,将窗口的帘子放下来,走到付蓉的面前:“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当初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先回城,你就不会一个人留在村里受苦。”   付蓉一脸莫名。   “蓉蓉,其实我很后悔。我应该为了你留下来,或者带你一起走。现在我已经当上主任,以后前途一片光明,我们先保持联系,你等我,过几年我离婚了,就来娶你。”   周炳清的眼神中充满着深情,他相信只要再往前一步,自己眼底的温柔就会将对方所吞噬。   然而,付蓉只是厌恶地后退一步。   “周主任,你误会大了。”她平静道,“别说我现在已经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就算在过去我们都是知青的时候,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好感。请你自重,毕竟为人师表,作风问题还是得抓一抓。”   周炳清没想到素来温和的付蓉说话竟如此不留情面,顿时难堪不已,许久之后,才咬牙道:“付蓉,你别不识抬举。真当自己来了这里,就铁定保住这工作了?你只是个临时工!我要是不乐意,你甚至没资格参加下午的评比课!”   “我可以立马回去,但你能在这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从分校再请一位老师赶过来参加评比课吗?并且,这位老师能发挥好吗?总校对分校的建设非常看重,要是让他们意识到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担任这么高的职位?周主任,你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周炳清一愣,脖子连带着耳根子一起,“唰”一下红了。   “你只是被临时调配到绵安分校,也不想惹得一身麻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你还要继续   在我丈夫面前搞些小动作,甚至讽刺他配不上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我丈夫勤奋踏实,对我和孩子百般疼爱,如果连他都配不上我,那难道那些有妻有子却对家庭不忠的人能配得上我?”   付蓉这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连一丝磕绊都不打,话音落下,“嚯”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往外走去。   此时许广华,就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她看。   震惊、不解、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无地自容。   在他一个劲怯懦地后退时,她竟如此勇敢。   付蓉“砰”一声甩上门,没好气地瞪了许广华一眼:“听明白了没有?”   而后她蹲下身,看着用懵懂眼神瞅着自己的闺女,柔声道:“嗒嗒乖乖的,等娘上完课,就带你回家。”   嗒嗒觉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付蓉掐掐闺女软软的脸颊,又冷眼扫向许妞妞:“那封信是你找出来的?你很聪明,但我不可能允许你过继,这烂摊子,你自己回家去收。”   说完,付蓉抱着课本,往教室走去。   望着她洒脱的背影,许妞妞双腿发软,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如纸。   ……   这堂评比课,讲台底下坐的都是一年级的学生。   付蓉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自然不会有纰漏。   参与评审的几位校领导拿着纸笔做记录,看着她淡定却又生动的讲课方式,都难以想象这是一位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女教师在授课。   在课堂中,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举手,他拧着自己的衣角,指尖都要发白,还是不敢再说下去。   “怎么了?”付蓉温柔道。   那小孩犹豫了许久,见老师并没有不耐烦,这才轻声说,“我想去厕所。”   付蓉点头同意,小男孩一跑出去,课堂的秩序乱了些许,可她很快便维持好纪律,继续上课。   教室里付蓉对课本的讲解与演绎绘声绘色,教室外,嗒嗒依偎在许广华的怀中,睡得香甜。   这一觉,她又回到猪猪王国,看见那面预言镜。   预言镜里,她娘在评比课上表现优异,得到校领导的一致好评。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们一家人准备回村的时候,居然有学生家长来找她   娘讨说法。   原来对方是课堂上要求上厕所的学生家长,那孩子离开教室之后,就没回来。   简而言之是丢了。   学生家长在市里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勒令校方立即开除她娘。   之后孩子找到了,可他家长胡搅蛮缠,校方承受不住压力,只好让她娘先回去。   从那以后,她娘再也不是人民教师,之前付出的努力白费,打击巨大,花了好长时间都没能调整好情绪。   看着预言镜里娘不知所措的模样,嗒嗒的小心脏都要碎了,她难过得跑去找猪长老,请他帮忙。   猪长老却神秘兮兮地摸了摸猪鼻子,只说这小男孩与他们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找到了,家里的光景会慢慢好起来。   嗒嗒的小脑袋转得飞快,却还是听不懂。   而就在这时,一阵吵闹的声音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我不管,总之孩子就是在你们学校丢的。”   “刚才是哪个老师的课?让她过来见我。”   “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要你们全体师生负责!”   嗒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她娘红着脸,站在一旁,受人数落。   而她爹则站出来,挡在她娘面前:“给我们一点时间,至少让我们先去找孩子。” 第18章 不卑不亢   学生家长董萍是市物资局的后勤处主任,丈夫则是书记员。   在市里,双职工家庭已经够了不起,更别说他俩的职位都高。   此时她这气势压下来,校领导都只能赔不是,都不敢轻易说什么话。   可谁能想到,许广华竟然站出来了。   他面色沉静,坚实的手臂将妻子护在身后,挡住暴跳如雷的董萍。   董萍瞪眼:“你口气倒是大,说找就能找着?”   许广华冷声道:“如果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孩子跑到校外去,就真找不到了。”   他这话一出,让所有人如梦初醒。   校长立马吩咐下去,让门卫将各个校门封锁,其余的教师与职工则分头去寻找孩子。   董萍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对错责任的时候,比划大致的身高,说道:“我儿子叫顾方,七岁,个头到我这里。他胆子小,不爱说话,平时喜欢安静地待着……”   许广华大致听了这些描述,转身便去找孩子,走之前还不忘安抚付蓉:“别担心。”   付蓉咬着唇,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跑走。   “爹,嗒嗒也去!”   嗒嗒跑得慢,但不喊累,也不让许广华抱着,自己飞快迈着腿,还一个劲到处张望。   父女俩到处跑,一次次推开教室、办公室,甚至医务处的门,却一次次失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嗒嗒真的累了,却也知道这会儿不该要求爹抱,只能耷拉下脑袋,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正走着,她小眉头一拧,伸长脖子往一个方向看。   “嗒嗒怎么了?”许广华停下脚步。   “爹,这里面有一股味道。”嗒嗒小声说。   许广华无奈道:“嗒嗒,厕所里当然有味道。”   嗒嗒摇头:“不是的,不是厕所的味道。”   听了闺女的话,许广华迟疑了片刻,而后他牵着嗒嗒的手,一步步往厕所走去。   狭窄又隐蔽的空间里,一个小男孩半蹲着身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脸蛋埋进膝盖窝里。   而他的裤子,已经湿了一大片。   ……   大家找遍了全校,始终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   付蓉的心情愈发焦灼,看着太阳慢慢下山   ,天色逐渐沉下来,她的心仿佛被卡在了嗓子眼。   董萍越等越焦急,气得直拍桌子,怒斥校方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校长一直道歉,抓着自己的头发,本就没几根发丝的脑门愈发光溜了。   派出所的公安同志来了,简单做了一番记录,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董萍要求校方立马给自己一个说法,见状,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只有周炳清走到她面前:“董同志,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想。学校上上下下有这么多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直接归班级教师负责。刚才如果不是因为付老师同意孩子去厕所,恐怕——”   董萍怒视着付蓉。   校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照理说学生想要去厕所,老师绝不该拦着,更何况之前也从未发生过孩子在学校里失踪的事件。   可问题是出事了,这就必须要处理。   他若不将付蓉交出来,就难办了。   “付老师,你看这——”校长也不愿开这个口,很是迟疑。   周炳清冷眼看着付蓉,嘴角带着一抹讥讽。   若是她刚才能好声好气,或许他能保住她,可现在?   他冷笑,光靠她那个所谓勤劳踏实的丈夫,她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周炳清看向校长:“校长,那我们就只能辞退——”   “小哥哥找到啦!”突然,一阵童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落日余晖之中走来,一只手还牵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小男孩低着脑袋,脸颊通红,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哭过。   “方方!”董萍一下子就站起来,跑到顾方身边去。   她双手捧着儿子的脸,眼眶湿润,左右看他有没有受伤。   “说!你是不是欺负他了?”见嗒嗒还牵着自己儿子的手,她一使劲,就要拍开。   可顾方却用力地推开董萍:“不可以打她!”   董萍一怔,这才看见自己儿子的腰间绑着一件破旧的大人衣裳。   许广华走过来,低声道:“孩子尿裤子了,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   嗒嗒也恼了,奶凶奶凶地说:“我没有欺负小哥哥,这衣服是娘怕我在车上睡着了,带出   来让我当被子盖的。”   许广华拍了拍闺女的小肩膀,示意她先安静下来:“孩子也有自尊心,衣服就先让他绑着。”   董萍抿了抿唇,看向儿子。   顾方低着头,小声地说:“谢谢。”   嗒嗒大方地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们是小孩子,小孩子本来就可以尿裤子。”说完,她又用气音道,“偷偷告诉你,嗒嗒上次也尿床了呢。”   顾方沮丧道:“我上小学了,不是小孩子了。”   孩子终于找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学生家长不愿再提刚才孩子跑哪里去了,但眼看着问题化解,也算是皆大欢喜。   董萍虽然拉不下脸向许广华道谢,但到底不再追究付蓉的责任,转头带着顾方离开。   见送走这个大麻烦,校长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向付蓉表达自己的歉意。   付蓉微微一笑,转过眸,看向自己的丈夫与孩子。   一场小插曲终于暂时化解,校长惭愧,认为自己让教师受了委屈,承诺必定会给付蓉一定的补偿。   时候不早了,这一家子人还得赶回村里去,便没有再多留。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少教师议论起来。   “这个农村来的教师的讲课水准真不输我们。”   “两口子素质都挺高的,学生家长胡搅蛮缠,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   “我听说这教师本来就是城里人,嫁到乡下去的。”   “乡下人怎么了?我看她丈夫有担当,跟学生家长说话时还不卑不亢,将来不见得没有出息。”   这一道道声音落入周炳清的耳中,格外刺耳。   他铁青着脸,望着许广华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揽着付蓉的模样。   付蓉真以为自己过得很好吗?   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被毁了的容貌、转不了正的工作、糟糕的居住环境、难缠的婆媳妯娌关系……   他倒是想知道,若将她在农村的处境再添油加醋一番,告知她父母,那么她娘家人,会不会任由闺女在乡下吃苦。   ……   从学校里出来,他们又碰见董萍。   这会儿她不单单是带着顾方。   董萍推着自行车,一只手不忘牵着顾方,身后还跟着一个比顾方稍大的男孩。   “你是怎么做   哥哥的?弟弟差点丢了,你还在教室里上课?”   “我说了多少次,管好弟弟的吃喝拉撒,你的学习不是最重要的,知不知道?”   “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狗!”   男孩低着头,没有哭,面无表情地任由她戳着脑门子斥骂。   只是忽然之间,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好几米距离的对视,让付蓉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不自觉想要往前走几步,看看那孩子的样子。   清秀的五官,因为过于营养不良而瘦削的脸颊。   还有那双冷淡的双眼。   仿佛受尽了苦楚。   这时,董萍已经迈上自行车,并让顾方坐上来。   她用力一蹬,车轮滚得飞快。   小男孩却没有上车。   明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付蓉的心却揪着,想要上前帮帮这个孩子。   她总觉得,她该认识这个孩子。   然而下一秒,顾方大声喊道:“哥哥还没有上车!”   董萍连头都没回:“让他跑回家,这是惩罚。”   付蓉的心跳乱得吓人。   而那个可怜的男孩,则是默默收回视线,跑着追上那辆自行车。 第19章 仁至义尽   “看什么呢?”许广华的话打断了付蓉的怔愣。   “没——没什么。”付蓉回过神,“回去吧。”   她只是觉得,自己那丢了的儿子,如今约莫也这么大了。   回村的路上,许妞妞心事重重。   若是无法过继成功,她就只能跟着自己的父母。   很快,孙秀丽就要怀孕。   许广国事业不如意,直到孩子们二十多岁,仍一事无成。   她没法念书,生存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了得到彩礼,给哥哥和两个弟弟买车买房娶妻生子。   她处心积虑,一切分明尽在掌握之中,可为什么无法把控事态的发展?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他们怎么能要这样对待她!   ……   回家之后,许老头与周老太果然提出让许妞妞过继到大房家。   孙秀丽这会儿倒开始夸自己的闺女了:“妞妞是个懂事的孩子,前些日子在玉米地里还帮了我不少忙。这都六岁多了,你们要是养了她,就跟白捡了个孝顺闺女似的。”   付蓉没有说话,淡淡地扫了许妞妞一眼。   她的眼神平静却也笃定,看得许妞妞心乱如麻。   许妞妞看得出,不管自己如何死乞白赖求着,大房一家都不会理会了。   她只能在心底权衡利弊。   付蓉对她格外厌恶,再加上嗒嗒如此受宠爱,强扭的瓜不甜,她若非要硬挤进这个小家庭,恐怕将来还有罪要受。   倒不如——   沉默许久,许妞妞红起眼眶,委屈地开口:“爷,奶,妞妞不想当大伯母的闺女。”   孙秀丽差点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镇上吃饭要用票,往后就不能再占大房家便宜了,还得带个赔钱货过去?太亏了!   孙秀丽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却不想许妞妞话锋一转。   “妞妞想当三婶婶的闺女。”许妞妞一下子转过身,跑到陈艳菊的跟前,哭着跪下来,“三婶婶,你能不能把妞妞要过去?”   陈艳菊愣住了,其实她也想要个闺女,可她生老二的时候伤了身子,赤脚大夫说难再怀上……   平时看妞妞与嗒嗒都是如此贴心可爱,她总羡慕那俩妯娌。   在农村,过继是很平常的,反正都是   一家人,孩子们喊谁爹娘都能拉扯长大。   不得不说,陈艳菊动心了。   见陈艳菊神色一动,许妞妞乘胜追击,扑到她怀里,小声啜泣。   付蓉与许广华对视一眼。   这孩子的心思埋得太深了。   “这——”陈艳菊犹豫一阵,“广中给人打木门去了,要不等他回来,我们商量一下。”   许妞妞咬着唇点头。   两位长辈没有异议。   孙秀丽反正是想要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当然不介意是谁要接手,心满意足地回屋去了。   ……   回到里屋,许广华向付蓉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误会你和那个知青有什么关系,只是担心耽误了你。看你的工作越来越顺利,脸也在慢慢恢复,乍一眼看跟过去差不多,我怕——”   “说到底,你是信不过自己。”付蓉又好气又好笑,“当初是我千挑万选的你,你就算不信任自己,也得信我的眼光吧?”   许广华一怔:“媳妇。”   看着他的神情,付蓉不禁想到下午在学校他为自己站出来时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莞尔一笑:“以前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担心闺女,生活中充满着心酸、疲惫,还有别人的鄙夷。可现在不一样了,眼看着我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你怎么反而退缩了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俩口子好好的。”   “都怪我。”许广华不由动容,搂紧付蓉:“是,我们要好好的。”   离开学校之前,校长拍着胸脯保证,会给她一定的补偿与奖励。   他们家什么都缺,拿到任何奖励,一定都会欢天喜地。   她与闺女都在慢慢变好,丈夫没了后顾之忧,也会全力前进,付蓉对未来充满着期盼。   ……   夜深了,嗒嗒又在梦中回到猪猪王国。   这一次的预言镜,向她呈现了一个新的故事。   预言镜中,许妞妞如愿成为许广中与陈艳菊的闺女。   陈艳菊对她视如己出,什么都紧着她。   可没想到,许妞妞却对同村一个美艳的寡妇讨好巴结,并一再给她与许广中制造机会。   后来许广中发家,带着寡妇与孩子们一起搬进城里,住上漂亮的大房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而陈艳菊则被抛弃,因刺激过大,精神失   常,再也没能好起来。   这简直是一个噩梦,吓得嗒嗒惊醒过来。   爹娘都已经睡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嗒嗒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最后,她握紧了小拳头。   三婶婶特别好,给她塞过两个窝窝头。   嗒嗒可不会允许妞妞姐姐欺负三婶婶!   ……   夜晚,城里的顾家灯火通明。   想到自己今天差点丢了儿子,董萍仍旧后怕:“你说那小白眼狼是不是邪门?从到家里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出声,就连我说方方差点丢了,他都没什么情绪,看得怪渗人的。”   她丈夫顾建新沉默片刻:“当初你怀不上孩子,可一领养了他,马上有了方方。照老一辈人的说法,这捡来的孩子是给家里带福气的,你对他这么刻薄,就不怕把福气推出门去?”   董萍冷笑:“一岁多就被拐了,卖了这么多户人家,没多久那些人家里的长辈老的老,死的死,最后把他丢到孤儿院。他能有什么福气?再说了,孩子到底不是我们生的,你就不怕把他拉扯长大,最后他跑回去找亲生父母了?”   顾建新不耐烦了:“怎么可能找得到?一两岁就被拐,如今就算他亲生父母就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他!”   ……   夫妻俩在屋里嘀咕,却不想此时在同一所职工大院里,付家也很忧心。   付蓉的父亲将儿子与儿媳叫过来,商量二女儿的问题。   “我单位里一个年轻人和以前那村里的知青是老朋友。今天他说,蓉蓉过得不好。”付丛森说道。   付母郑平娣一时没出声,目光不由扫向桌上的相框,那是他们一家五口曾经的全家福。   “他说蓉蓉在一个小学当临时工,赚的工分连她一个人吃都不够,地方还离她家十几里远,天不亮就要出门了。”   郑平娣攥了攥手心:“谁让她不回城?当年这么多工作等着她挑,她一句要嫁人,死活不肯回来。”   付丛森又说:“他还说蓉蓉的脸毁了,都是疮疤。”   葛慧便点头:“我前两天在医院门口看见二妹,和她丈夫一起来的,手上也没提药,恐怕是看不起病,被大夫赶出来了。”   郑平娣深吸一口气,眼中已然有了泪光。   付蓉的大哥付栋梁见父母   如此难受,心里也不是滋味:“爸妈,二妹要是非不回头,你们就真舍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郑平娣长叹一口气,拿过那张全家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道:“明天去接她回来吧,这婚早该离了。”   “至于她那个女儿——”付栋梁想了想,又说道,“孩子智力有缺陷,来了城里不一定对她有好处。倒不如叫蓉蓉跟他们断了关系,把孩子留在乡下,也算是给男方家留个念想。只是不知道蓉蓉是不是舍得。”   “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葛慧不情愿地撇了撇嘴,“那娃都傻成这样了,有什么不舍得的?”   一家人讨论了许久,最终决定,明天就坐车去接付蓉。   她把日子过成这样,他们实在看不下去了。 第20章 小福星(三合一)   这一宿, 付丛森与郑平娣握着女儿的照片与过去念书时得到的奖状一遍遍翻看,心情沉重。   从小到大,付蓉都是个固执的孩子, 她与她的哥哥妹妹都不一样,不愿意听父母的话, 认准了一条路, 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当初她决定嫁到村里去,付丛森与郑平娣气得发抖。   他们都是苦过来的, 最难的那些年, 即便是城里人都难以饱肚,更别说在农村了。   闺女被娇养长大, 不知日子难过, 他们便要对这桩婚姻反对到底。   可谁能想到, 这一反对, 就过了头。   “蓉蓉现在吃够苦头,应该懂得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睡吧,明天一早, 她会跟我们回家的。”付丛森对着老伴说道。   郑平娣皱了皱眉,还想怪付蓉不听老人言,可想到她现在的生活处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嗒嗒昨天真是累坏了,尤其夜里做的那个噩梦还让她摩拳擦掌, 激动了好一会儿, 因此这大清早的, 她赖床了。   现在她趴在炕上睡得香,身体蜷缩成一团。   这些日子,嗒嗒吃好喝好, 被养得胖乎了许多,不仅是胳膊和腿粗了一圈,就连小肚子都隐隐鼓起来了,圆不隆冬的。   付蓉再走近,看她的小脸蛋。   嗒嗒的皮肤粉嘟嘟的,脸颊上的肉就像是刚出炉的软和小包子,让人恨不得掐一掐。   付蓉悄悄亲了她一口,孩子又长又翘的睫毛就颤了颤,小鼻子皱起来,嘴角却不自觉上扬,露出一边浅浅的小酒窝。   看孩子睡得这么香,许广华与付蓉都不忍心叫起来,便将她托付给陈艳菊,夫妻俩上工的上工,上班的上班去。   生产队的存在可不是为了剥削社员的,每个社员一个月能休息一两回,昨天为了过继的事,陈艳菊一宿没睡好,便选了今天休息。   早上她煮了杂粮粥,孩子们一人半碗,又去喊公婆出来吃,累得额头上满是汗。   这还不如上工呢,陈艳菊叹气。   俩皮孩子许大宝和许二宝自然是不够贴心的,她从没指望过,正打算多从灶间出来几趟将碗摆好,转头一看,许妞妞居然已经在帮忙了。   许妞妞人小,陈艳菊一次能端两   个碗,她只能双手捧着一个。   见她小心翼翼走着,生怕粥洒出来的样子,陈艳菊有些不忍。   可没想到,正当她要被许妞妞所感动时,一道小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   嗒嗒起来得晚,没人给她梳小辫子,头顶上的发丝东一撮西一撮翘着。   她可没时间收拾自己,昨晚那个噩梦还历历在目,她得保护三婶婶呀!   “三婶婶,嗒嗒来帮忙!”嗒嗒踮起脚尖还够不着,小短腿有力地蹦了蹦,伸手就去端碗。   只是碗的边沿有点烫,她龇着牙,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兮兮地看着陈艳菊。   陈艳菊有点头疼,无奈地接过嗒嗒手中的碗:“边上玩儿去。”   嗒嗒见状,转头看向许妞妞:“嗒嗒来帮姐姐。”   说罢,她跑过来接许妞妞手中的碗。   许妞妞当然不愿意被她抢了功劳,往后退了一大步,把手中的碗举得高高的。   可嗒嗒也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小朋友,她一鼓作气,踮起脚尖扒拉着许妞妞的手就要帮忙,软乎乎的脸颊都要挨到许妞妞的脖子上去了。   最后,嗒嗒人小力气大,成功抢了碗。   再听“砰”一声响,瓷碗掉落到地上。   碗没碎,就是里头的杂粮粥全洒了。   听见声响,周老太气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劈头盖脸将两个孩子连带着陈艳菊骂了一顿。   嗒嗒无辜地对手指。   许妞妞看着顿时沉下脸的陈艳菊,头皮发麻。   “去去去,你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等周老太一走,陈艳菊没好气地推俩孩子出去了。   “你干什么!”许妞妞整个人都在发抖,质问嗒嗒。   嗒嗒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转身,爬到小板凳上等着吃早饭了。   望着嗒嗒这身影,许妞妞气得脸都红了。   她怎么觉得,这嗒嗒是存心让陈艳菊对自己没个好印象?   ……   付丛森与郑平娣吃了午饭才从单位里出来,等儿子和儿媳一起出发。   一到婆家门口,葛慧就忍不住小声抱怨:“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我俩过得不好,我妈才不会撺掇我们离婚呢。”   付栋梁没出声,提着刚从供销社买来的两大罐麦乳精,   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真是个榆木疙瘩!”葛慧气得翻白眼,“你们反正都要把二妹带回家了,还带什么麦乳精?真当大团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不是孩子正在长身体,得补充营养吗?”付栋梁说道。   补充营养?一个小傻子,还补充什么营养,能凑合着拉扯大就不错了!   葛慧越想越不服气,但到底这话太难听,还是没说出口。   她只是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对了,要是她不来,公婆和她丈夫一糊涂,直接把那傻子也接回家,那真得被拖累了。   现在,她就盼着付蓉能争口气,离婚之后尽快找个男人嫁了,最好找个有正式单位的男人,离婚带着孩子也没事,当后妈总比留娘家白吃白喝来得好!   “你俩总算到了。”远远地,付丛森已经在大院门口等着,招了招手,打断葛慧的思绪。   她赶紧走上前去,一眼看见手中沉甸甸的篮子袋子。   葛慧叹一口气,老俩口还是心软,居然给那傻外孙女带这么多的鸡蛋和肉!   只听过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打秋风,没听过老人家带着秋风上赶着往闺女家送的!   接回一个出嫁的,又给小傻子送这么多好吃的,真是亏大了。   好不容易上了公交车,这一趟路途颠簸,葛慧靠在公交车椅背上,胃里翻涌着,恶心得死去活来的。   再转头一看,她丈夫与公婆似乎都很紧张,双手紧紧交握,神情严肃。   一路辗转,终于到了瓯宅村,付丛森与郑平娣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许家怎么走。   这会儿正是午后,青壮年们都在地里干活,一个个舞着锄头,挥汗如雨。   田埂里倒是不少晒得快脱了皮的小孩子们在疯跑,若是想问路,就只能找他们了。   一行四人沿着小路往里走,隔得远远的,高喊一声:“有没有人能帮忙?”   小朋友们平时野惯了,但也就是在熟悉的人面前胆子大,真见到几个陌生人,顿时就怂得跟鹌鹑似的了。   看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孩,葛慧冷笑一声,刚要说风凉话,忽然听见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   “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呀?”   话音刚落,一个小女娃迎风跑向他们。   小女娃的皮肤雪白   雪白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衬得她的脸格外精致,这会儿她一跑过来,就好奇地盯着他们瞧,不怯懦,甚至还热情如火的。   “小朋友,你知道一个叫付——”   “一个小孩而已,哪知道村里大人叫什么名字?”郑平娣打断了儿子。   付丛森想了想:“我记得单位里那年轻人说他们家居住条件很差,在村尾挨着牛棚的地方。”他微微俯下身,问道,“小朋友,你能带我们去牛棚吗?”   嗒嗒一听,立马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没问题,跟着我走吧。”   刚才临出门玩儿之前,陈艳菊给嗒嗒编了一个小小的马尾辫,此时她走在前头,一蹦一跳走着,小辫子也跟着蹦起来,看着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嗒嗒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老大爷老奶奶和叔叔阿姨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立马贴心地停下脚步。   “你们走不动了吗?那我等你们吧!”   小女娃长得讨人喜欢,说的话更讨人喜欢,没有这个年纪城里孩子的骄纵,眼底尽是天真。   郑平娣有两个调皮的孙子,便愈发喜欢乖巧的小女孩,这会儿看着嗒嗒,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嗒嗒也不躲,笑着露出一口小米牙,眼睛亮亮的,弯得就像月牙一样。   这孩子的笑容让人觉得温暖,可不知怎的,付丛森与郑平娣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这要是我们的小外孙女就好了。”郑平娣心酸地说。   想得可真美,葛慧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付丛森冰冷的眼神扫过她的脸:“你笑什么?”   “这小丫头穿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养得好,估计她父母经济条件也不差的,怎么可能是——”葛慧连忙尴尬地说道:“爸,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人说傻病是治不好的,孩子看着痴痴呆呆,满嘴哈喇子,估计看得怪不舒服,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嗒嗒从前就被人笑话是小傻子,虽她自己没印象,可内心深处还有曾经受过伤害的小小创伤。   此时听见葛慧的话,她不高兴地瞅了这人一眼,停下脚步,小脸蛋气鼓鼓的:“我娘说过,大人也不能没礼貌!”   “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你这话   不中听!不会说话就闭嘴!”付栋梁瞪了葛慧一眼,怒斥道。   郑平娣打心眼里喜欢嗒嗒,便哄着她说道:“小朋友,麻烦你给我们带路吧。”   见葛慧真的闭嘴了,嗒嗒才重新迈开小步子,牵住了郑平娣的手:“走吧。”   小孩子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握着她软软的小手,郑平娣的眼神变得愈发慈爱。   若是付蓉的闺女不傻,恐怕也会像这个小孩一样漂亮聪慧。   只可惜,付蓉没这么好的命。   郑平娣的心里不是滋味,思绪万千,却不知眨眼间,就到了村尾。   村尾一连好几间平房,兴许是村干部为了方便管理,每户人家外头都贴了姓氏的标识。   付丛森一眼望去,看见“许家”两个字。   他指着那说道:“到了,就是这一间。”   嗒嗒还牵着老婆婆的手,听见这话,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跑了过去。   “原来你们是要来我家呀!”她欣喜地说。   葛慧意外地挑了挑眉,扯扯丈夫的胳膊:“二妹他丈夫有几个兄弟来着?这难道是他们的小侄女?”   “这是你家?”郑平娣一愣,许久说不出话来,眼前这小女娃的眉眼轮廓与儿时的付蓉很像,可她不敢开口问。   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付丛森也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仿佛堵着什么,紧紧盯着小女娃瞧。   还是付栋梁打破了这个僵局:“小朋友,你家有没有一个叫付蓉的?”   这下嗒嗒更惊喜了,大声说:“原来你们要找我娘呀!怎么不早说呢?”   郑平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眼眶一酸,一下子抓紧付丛森的手,声音抬高:“她说什么?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付丛森瞪大了眼,眼角的每一丝皱纹都透着激动,下意识之间,他看向自己的儿子。   付栋梁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震惊:“付蓉是你娘?”   嗒嗒点点头,没意识到什么反常,只觉得娘的客人就是她的客人,走在前头去推屋门,将他们领进屋。   落在后头的葛慧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这小丫头是付蓉的闺女?   不可能,他们早前就听说过,付蓉生的是个傻子,这难道还能作假?   终于进了许家。   堂屋里很挤,八仙桌上摆着杂粮粥,那粥很稀,没剩多少了都不舍得倒,光是一看,就让付蓉的父母心疼闺女与外孙女的处境。   “三婶婶,有客人来啦!”嗒嗒小跑着进里屋,礼貌地敲了敲门。   陈艳菊刚想睡一会儿,就被吵醒,唠叨了几句,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见嗒嗒的大笑脸。   “啥客人啊?”陈艳菊低声嘀咕着,“一整天的都没个消停,早知道就去上工了!”   话音未落,她的衣摆就被嗒嗒的小手拉住了。   陈艳菊撇撇嘴,领着嗒嗒出来,看见这些个陌生人,再观察他们讲究的衣着和手上提着的东西,她有些怔愣。   “同志,我是付蓉的大哥。”付栋梁自我介绍完,又指了指仍然没能平息好情绪的父母,“这是我父母。”   陈艳菊呆呆地站在那里,足足惊讶了两分钟,这才扯开嗓门喊道:“爹,娘,大嫂的娘家人来了!”   结婚这么久,付蓉压根没与娘家人来往过,这一点,别说是许家了,就连整个瓯宅村的村民都知道。   也正因如此,周老太与孙秀丽才愈发瞧不上付蓉,心道是城里人又如何,在家里不受宠,就算家境再好也啥都不是。   谁能想到,这猝不及防地,他们竟直接登门了。   家里乱的很,陈艳菊忙收拾。   许老头一出来,立马请付蓉的父母坐下,等看见他们提来的各种东西之后,又客气地说道:“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怪破费的。”   跟在许老头身后的,是周老太,起初她还打不起精神,一眼望见摆在八仙桌上的麦乳精、鸡蛋和肉,眼睛都在放光,顿时搓着手,满心欣喜。   家里没茶叶,陈艳菊给付蓉的娘家人各倒了一杯白开水,便站到一旁去。   郑平娣这会儿倒不在意这些礼节,直接开口道:“亲家,这孩子是——”   许老头看了嗒嗒一眼,立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嗒嗒刚生出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赤脚大夫来看过几回,都说她脑袋瓜子不灵,以后可能就这样了。可没想到,就在前不久,孩子跌了一跤,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之后,居然好了。”他笑起来,眼底满是欣慰,“也是老天爷可怜大房家,给孩子治好了。”   亲家突然造访,许老头估计他们是对大房家的情况较为担忧,便事无巨细,将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告知。   在付丛森与郑平娣心中,付蓉嫁的人家该是不讲道理的粗人,可看着她公公说话的语气,倒是通情达理的,他们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城里人出手就是大方,给带了这么多吃的。”周老太见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笑容满面地说道。   郑平娣看着她这市侩模样,便是不喜,可也没给人难堪,只是招招手,让嗒嗒过来。   “你吃饭了吗?”郑平娣盯着外孙女讨喜的小圆脸,笑着问。   嗒嗒重重“嗯”了一声:“早上吃过杂粮粥啦!”   “这都下午了,没吃午饭吗?”郑平娣转头问。   周老太堆着笑脸回道:“哎呀,我们农村人和城里人不一样,一天吃两顿就够了!大家饿不死就行,哪还能管饱啊?”   郑平娣心底不悦:“孩子没有营养,怎么长身体?”只是这家里条件如此,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揉揉嗒嗒的小脸蛋,“我带了鸡蛋和肉,劳烦你们给孩子做一些。”   周老太看见那鸡蛋和肉就已经馋得不行,巴不得立马煮了吃,听亲家自己都开口了,立马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   她立马进了灶间忙活,菜刀剁得乓乓响,还忍不住笑出声。   趁空闲,郑平娣将嗒嗒抱到腿上,跟孩子说说话。   “你叫嗒嗒对吗?”   “对呀,你叫什么?”嗒嗒歪着脑袋问。   郑平娣失笑,眼眶湿润:“我是你姥姥。”   姥姥这个词对嗒嗒来说很陌生,虽之前在预言镜里有听说,但平时从没喊过,一时便没反应过来:“姥姥是什么?”   “就是你娘她娘。”陈艳菊快言快语。   这下子终于轮到嗒嗒吃惊了,她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平娣,又转头将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看清楚。   “我是你姥爷。”付丛森急切地介绍自己。   “我是舅舅。”付栋梁也是满脸感慨。   “啊——”嗒嗒眨眨眼,“娘很想你们,经常偷偷掉眼泪。你们怎么才来呢?”   孩子的声音很稚嫩,神情也是天真无邪的,却在一瞬间刺痛了付丛森与郑平娣。   就在   来的一路上,他们一直在心底反思,这些年对女儿的不闻不问,究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还是所谓的面子在作祟。   他们在城里都有体面的工作单位,一直以来,不管是身边的亲朋好友还是同事,都羡慕他们培养了三个优秀的子女。   可没想到,曾经如此优秀的女儿竟选择了一条他们不赞同的路,并将生活过得如此糟糕。   于是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他们索性直接与女儿断了来往,美其名曰是让她受了挫之后才回来,可实际上呢?   “你娘提过我们吗?”郑平娣心中发酸,声音哽咽。   嗒嗒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提过一次,娘说你们不要她了。”   这话还没说完,郑平娣与付丛森已然觉得心口仿佛被针狠狠一扎,深深的自责与羞愧油然而生。   嗒嗒坐在郑平娣的怀里,正纳闷着,一抬头,就见她已经落下泪。   再一转头,付丛森也转过视线,脸上写满了难过。   “姥姥、姥爷,不要哭啦。”嗒嗒乖巧地安慰,“等娘下班回家看见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嗒嗒的嘴角扬得老高,一双小手捧着她姥姥苍老的脸,笑盈盈地安慰着。   这一道暖流缓缓流淌,逐渐充斥着胸腔,一时之间,郑平娣愈发动容,将孩子紧紧抱住。   葛慧从进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话,看着公婆和丈夫感动得七荤八素的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小丫头是挺可爱的,那小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哄得长辈们一愣一愣。   只是,他们该不会要将这孩子接回家吧?   光是养个小姑子就已经够吃亏的了,还得养个小的?   光是一想,葛慧就眼前发黑。   “鸡蛋羹和肉汤做好了!”喜气洋洋的声音伴随着周老太欢快的步伐,她一手端着一个碗,匆匆走出来。   鸡蛋羹蒸得又滑又嫩,肉汤虽没放太多调料,但光是一把盐巴,就已经能将这鲜味发挥得淋漓尽致,只半晌工夫,满屋子都飘着食物的喷香。   周老太殷勤得很,给嗒嗒递了一把勺子,又破天荒地抱起她,将她放在了小凳子上。   嗒嗒可没得过她奶的如此优待,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连脖子都缩起来。   不过   ,难受归难受,看见这两盘美食,嗒嗒就已经馋得不得了,用勺子挖了一口鸡蛋羹往嘴里送。   周老太忙活了这半天,可不是为了看孩子吃的,她一转身,拖着跛腿迅速往灶间走,又拿了把勺子出来。   怎想她还没开动,就被许老头厉声制止:“给孩子吃的,你凑啥热闹?”   周老太一愣神,见亲家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吞了吞唾沫:“我就是闻闻味儿……”   嗒嗒吃东西的时候不紧不慢,一口都没漏到桌上,每吃一口,她就会眯起眼睛,不自觉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见孩子吃得这么香,郑平娣与付丛森打心眼里高兴,只要是望着小外孙女的时候,那脸上的笑容就没消散过。   屋里所有人都等着嗒嗒吃蛋羹喝肉汤,谁都不催促,就跟职工大院里有人把自家电视机搬出来,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般。   等到嗒嗒终于吃饱了,摸着小圆肚子一脸享受,周老太才装作不经意地上前收碗。   她本想沾嗒嗒的光,自己也解解馋,可没想到,两个碗端到灶间时定睛一看,里头干干净净,连一点肉沫都不见!   周老太气得想骂人,嘴巴叨叨个没完,却也只是将话语压在嗓子眼。   毕竟外头还有这么多人,要是丢了脸,老伴可跟她没完。   小外孙女这么乖巧机灵,付丛森与郑平娣心里都是欢喜得很,心头压的大石与久未得到释放的烦闷都被她的笑容拂开。   只是,想到付蓉,他们的心情又难免沉重起来。   眼看着离她回家的时候越来越近,郑平娣手心冒汗,看向付丛森。   她轻声说:“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别说些让她心里难受的话。就算看见她的脸——也装作没看见吧。”   付丛森也赞同:“到时候我们带她上镇医院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两个人这样讨论着,却不想儿媳妇插了一句:“她那脸绝对好不了,就是上沪市看最好的大夫都好不了。那天我都看见了,吓人得很!”见自己话一说完,公婆与丈夫就面色不善,她又摸摸鼻子,尴尬地补充道,“真是可惜了,二妹以前长得多水灵标致的,被耽误成这样……”   葛慧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心底早   就已经窃喜不已。   当年她多优秀,谁见了都得夸个没完,可一嫁入付家,事事都要被付蓉给压一头。   只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别说付蓉的闺女教得有多好,光看那张脸都烂成什么样了,压根没资格和自己相提并论。   葛慧心情舒畅,不自觉就低笑一声,却不想就在这时,余光里扫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来,那道身影边上,还跟着一个人。   付蓉是在村口碰见市一小的校长。   庄校长是特地坐了许久的车,来这村子里找付蓉的。   “庄校长,里面请。”付蓉猜测他为了昨天的事来,很有些意外,毕竟他是学校里德高望重的校长,即便承诺给她补偿,也不必亲自前来。   付蓉比了个“请”的手势,等到他进了门,才迈进门槛。   家里虽简陋,但该有的待客之道却不能少,付蓉想着赶紧给老校长倒杯水,可一抬起眸,就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付丛森与郑平娣见到付蓉,心都提了起来。   多年不见,竟对自己的闺女觉得陌生,他们这些年究竟在想什么?   “蓉蓉——”付栋梁向前一步。   付蓉整个人怔住了,而后见嗒嗒走过来,开心地说个没完:“娘,姥姥姥爷和舅舅来看你啦!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好多吃的,刚才嗒嗒吃了鸡蛋、肉肉,还喝了一杯麦乳精……麦乳精特别特别好喝,甜甜的!”   嗒嗒口齿清晰,一个个字往外蹦,说得眉飞色舞,正绞尽脑汁想着还要给娘汇报什么,忽然看见庄校长。   庄校长笑着走上前:“这是你闺女吧?昨天多亏了这小丫头和她父亲,要不然,恐怕那学生家长还有得闹。”顿了顿,他又看向一屋子的人,“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市一小的校长,我姓庄。”   市一小的校长?   付蓉的父母与哥嫂顿时愣住了。   不是说她只是邻村一个破小学的临时工吗?怎么市一小的校长会亲自上门拜访?   事有轻重缓急,付蓉也惊诧于自己的家人会突然前来,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便问道:“庄校长,您亲自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昨天我回去想了很久,学生要上厕所,我们不应该制止,光是因   为这样就让你负责,这是让你受委屈,令教师群体都寒了心。”老校长郑重其事地说。   付蓉连忙摆手:“事出突然,校方要给学生家长一个交代,我是理解的。”   葛慧拧着眉心听了许久,这下终于明白了,凑到丈夫的耳边轻声说道:“这老校长真是好心,本来辞退一个临时工就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根本不用特地来跑一趟的嘛。”   此时全屋子人都在等待着老校长继续说下去,一片寂静,葛慧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她这话不中听,却也是有道理,郑平娣与付丛森对视一眼,不由叹气。   当初闺女要是愿意回城,早就已正式工名额入职了,哪还有这么多事?   “不,你误会了。”老校长笑起来,“我这次过来,是为了临时工的事,但并不是要辞退付老师。昨天在评比课上,付老师你生动的授课方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所以——我们一致决定,将你的工作职位转正!”   葛慧目瞪口呆。   在市里公办小学转正哪是这么容易的?她那表妹都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次内部考试,都够不着转正名额的边!   “转正?”周老太惊呼也出声。   周老太不知道市一小有多稀罕,却也知道在镇上当正式工是很了不起的,否则她就不会因为家里二儿子的工作被全村老头老太太艳羡了。   只是,付蓉咋可能转正?这是撞上什么狗屎运了!   付蓉消化着老校长的话,也是一脸震惊:“我之前询问过转正事宜,他们都说几乎没有可能……”   “本来的确是这样,但不是昨天那问题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吗?校方领导一是考虑到你的教学水平,二来,也是为了感谢你丈夫和女儿对我们提供的帮助。”老校长说道。   这下连付丛森都忍不住了,问道:“什么帮助?”   老校长说道:“付老师被学生家长刁难,我们校方也是束手无策。好在她丈夫站出来,和这小丫头一起给我们解决了问题。”   付丛森心中愕然。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从未蒙面的女婿是一个没出息没本事的庄稼人,害自己闺女受罪……   “总之这转正名额是定下来了,你明后天有空来市里办理正式手续吧。”庄校   长强调了一次,又补充道,“不过,虽然拿的是本校的薪资粮票,你的工作重心,还是在绵安村。作为学校的教室,帮助建设发展分校,也是你的职责。”   “是,这是我该做的。”付蓉赶紧答应下来,嘴角不自觉扬起,心里比上次喝的那几口红糖水还要甜。   庄校长话已说完,便没多留。   许老头与付蓉一起将他送到外头,一个劲道谢。   等到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付蓉才回过神来。   “大房家的,赶紧回去和你父母说说话,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许老头说道。   屋子里,付蓉的娘家人也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劲。   人家明明说付蓉过的是苦日子,干的是临时工,赚的是工分,丈夫不怎么样,孩子是个傻的,还有她那治不好的脸——   这下葛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付蓉的肩膀,将她掰过来。   付蓉将头发扎得很低,鬓边垂下几缕发丝,该是为了挡住疤痕。   葛慧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伸手拨开付蓉脸上的头发。   这一拨,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白皙的肌肤,虽不及二十岁时细腻,可仍旧光洁。之前可怖的疤痕早就已经淡化,只留下隐隐约约的痕迹。   上回见面,付蓉分明是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怎么短短几天时间,就恢复得这么好?   她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你的脸怎么好了?”葛慧再难按捺,直接问道。   而她这话,也让大家将目光落到付蓉的脸上。   这些年付蓉习惯低着头,刻意躲开人们的目光,又总是用头发遮着脸,因此即使整日同桌吃饭,婆家人也并未注意到她脸上的疤痕印迹褪去。   这时陈艳菊第一个跑过来,待看清楚她的脸之后,意外道:“大嫂,大夫不是说那药膏不管用吗?咋才涂了几天就好了?”   付蓉抱起嗒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照理说就算开了药,也没这么好的效果。”   陈艳菊闻言,忍不住感慨:“上回猪圈里的栏杆倒了,没砸着大哥和嗒嗒,后来嗒嗒上村长家吃饭,得了这么大的红包,还给你挣了个工作。现在你工作转正,连脸上的疤都好了,村里人都说嗒   嗒是小福星,我看真是!要不咋你们大房的日子越过越顺当?”   她这话一出,许老头也很赞同。   虽然村干部说要破除封建迷信,可嗒嗒是小福星,这不是什么邪门的说法,这是家里头的大幸事啊!   周老太本来一向对大房家不满,可现在仔细品了品二房媳妇的话,竟也觉得言之有理。   嗒嗒要不是个小福星,那咋天上总给大房家掉馅饼?   嗒嗒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们说话,倒也不觉得奇怪。   猪长老早就说过,她是猪猪王国的小福猪呀,福星和福猪都带着一个“福”字,这样说没毛病。   屋里一家子人热闹得很,这么久没见自己的父母,付蓉知道必然会生疏,可她想不到,这一刻,她面对着娘家人,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作为被放弃的女儿,她心中只有委屈。   付丛森与郑平娣原本是来带闺女回家的,可亲眼看见这一切,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离谱。   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回城的车太阳落山便会停,许家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付丛森犹豫许久,让付蓉跟他们回家住几天。   他们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跟闺女说说话。   付蓉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们,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我——下回吧,广华还没回来,我下回再去看你们。”   付丛森与郑平娣得到这个并不让他们意外的答案,眸光黯淡下来。   这些年,是他们伤了孩子的心。   嗒嗒最见不得人失望了,这会儿便走上前,牵着他们的手:“姥姥、姥爷,嗒嗒跟你们回家住。”   老俩口的脸上骤然浮现出受宠若惊的笑意。   付蓉咬了咬唇:“那就先让嗒嗒跟你们回家吧,我后天去学校办转正手续,到时候再去接她。”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嗒嗒自己跑回屋,拿了两身衣裳当包裹,蹦蹦跳跳地跟着姥姥姥爷上城里玩。   付栋梁还担心小丫头自个儿走不动,直接将她抱起来,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人都散去了,付蓉坐下喝了一杯水,望着他们的背影。   娘家人愿意来这一趟,是心疼她吗?   不论如何,他们都该是低头了。   这么多年,许广华还从未见过他们。   等后日,他们夫妻俩是得回娘家探望一回了。   ……   嗒嗒欢喜地坐在姥姥的大腿上,小嘴一刻不停,说了一路。   等天色快黑了,才终于到了姥姥姥爷住的职工大院。   只是刚一到职工大院,她就看见昨天那个凶巴巴的阿姨骑着自行车,带着尿裤子的小哥哥回来。   而离他们不远处,另外一个哥哥则奋力跑着,追上他们的车。   尿裤子的小哥哥回头看着他,满脸的着急,却无能为力。   嗒嗒也停下了脚步,紧紧盯着他瞧。   跑这么快,身上都是汗,一定很辛苦吧。   好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们陪我到入v啦,快快给我评论叭,撒红包啦~   (明后天也是零点更新) 第21章 保护(三合一)   嗒嗒的嘴角弯下来, 直直地望着那个男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伤心。   “这两个是我们邻居家的孩子。”郑平娣牵起嗒嗒的手,将她领回家, 边走边说,“他们妈妈跟姥姥在一个单位, 所以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   “郑主任。”董萍喊了一声。   “回来了啊。”郑平娣点头示意, 目光扫过顾方和他身边的男孩。   董萍忙笑着让顾方从自行车上下来,而后抬手给另一个小男孩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这孩子, 非说要锻炼身体, 愣是不愿意上车。”   “子颂,锻炼身体也得适度啊。”郑平娣俯下身, 对小男孩露出和善的笑容, “上了一天的学该累坏了, 赶紧回家吃饭吧。”   顾子颂没有出声, 与她身旁的嗒嗒对视。   小女孩的眼睛闪闪亮亮的,眨巴着,好奇地盯着他看。   嗒嗒看着他, 心口紧紧的,也空落落的。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哥哥。   “行,郑主任,我这就带子颂回家吃饭去。”董萍笑眯眯地将自行车锁好, 转身招呼着两个孩子回家, 眸光一转, 扫了嗒嗒一眼,神情意外。   董萍对这小女孩印象深刻,该是帮她找到顾方的那个孩子。   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小朋友, 脾气却大得很,一点委屈都经不得,那天自己不过是随口让她别欺负顾方,人家就已经露出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一个农村孩子而已,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郑主任,这孩子是?”   “这是我的小外孙女。”郑平娣也笑了,眼底是止不住的骄傲。   她心中不屑,表面上还是笑盈盈:“真是个好看的孩子。”   话一说完,见郑平娣也没打算多聊,董萍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去。   家里的菜是大清早就已经买好的,董萍做好饭,等到丈夫回家,便将一肚子苦水吐出来。   “那个郑主任也就是资历比我高一点,平时就总是一副看不上我的样子。我自己的孩子,想让他坐车就坐车,想让他跑就跑,管得着吗?”   顾子颂埋头吃疙瘩面,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很快。   “慢点!”董萍“啪”一声拍了他的手背,“跟饿死鬼投胎似   的。”   只是她尖锐的声音一响起,就被顾建新瞪了一眼。   顾建新眉心微拧,一脸不赞同,不怒自威。   董萍这才换了个话题:“对了,郑主任还带了个小女孩,说是她外孙女。单位里有人说她女儿嫁得特别差,好好一个知青,非要留乡下过日子……”   听董萍絮絮叨叨说起别人的是非,顾子颂的脊背才不这么紧绷,他将吃面的速度放慢,看了一眼自己疼得火辣的手背。   而就在这时,一双筷子悄悄将盘中的红烧肉放到他的碗里,那是顾方趁父母不注意,给他夹的。   顾子颂平日在饭桌上从不敢夹肉,这时心跳加速,埋着头,悄悄地吃下那块香喷喷的红烧肉。   ……   而另一边,郑平娣也跟付丛森说起在院子里看见的那一幕。   “顾方吃得白白胖胖,胆子虽小,养得却好。子颂就瘦得不成人样了,我看他那胳膊,还不一定有我们嗒嗒这么粗。”   坐在厨房小板凳上择菜的嗒嗒低头看了看自己胖乎乎的胳膊和手腕。   “我记得当时他们两口子把子颂带回来的时候说,孩子奶奶的身体不好,所以接回来住了。”付丛森也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从小不在她身边养,感情是比较生疏的,但也不至于区别对待成这样。”   “爸,这你就不明白了。有些孩子就是没有父母缘,明明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当爸妈的却能把心眼偏到咯吱窝去。”葛慧走进来,手中握着吃了一半的苹果,嘴里咬出一阵阵脆响,“我估计他刚出生,姓董的就不喜欢他了,否则她工作也不忙,为什么非要让他奶养着?”   “孩子刚出生那会儿董萍还没调到我们单位,也许在原单位很忙,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郑平娣说道。   葛慧“噗”一声笑了:“妈,哪个当妈的能舍得自己的孩子啊?我看姓董的早就打定主意要再生一个了,要不怎么给老大取这样的名字?子颂子颂,就是让老大给他们家送子的!”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要说重男轻女还能理解,他家老大本来就是男孩子了,为什么还要……”   “行了行了,当着孩子的面,越说越离谱。”郑平娣没好气地睨了儿媳一眼,将嗒嗒手中的   碗拿过来,温声道,“嗒嗒,不玩这个了,好不好?”   嗒嗒本来还将择菜当成自己的任务呢,这会儿手一空,懵懵地看着她姥姥。   “没有玩,嗒嗒来帮忙呀。”嗒嗒软声说。   郑平娣一愣,这孩子平时在家里都得干活吗?难怪自己一在厨房忙活,她就乖乖地跑过来了。   不由地,她心头一酸:“嗒嗒是小孩,小孩只负责玩,不用干活。”   听了姥姥的话,嗒嗒像是涨知识了,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   这些天,她奶和三婶婶经常让她做事情,有时候去采猪草,有时候是收拾柴火,更多的时候是拿着笤帚满屋子转悠。   原来这是不需要干的吗?   但沉思片刻之后,她又把脑袋摇成拨浪鼓:“那可不行,要是什么都不干,那嗒嗒就真的变成小懒猪啦!”   郑平娣与付丛森被小外孙女这认真的表情逗得乐出声。   还在嚼着苹果的葛慧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小女孩真是鬼灵精的,岁数没她家凯凯大,说的话倒是一套一套,就知道哄老人家开心,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葛慧正在腹诽,忽地撞上郑平娣冷淡的眼神,心底打了个咯噔。   “你反正也没事,带孩子出去转转,买点小零嘴吃。”   葛慧将苹果核扔了,扯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嗒嗒走,舅妈带你去买好吃的。”   看着她舅妈的勉强的笑脸,嗒嗒打了个激灵,慢吞吞地跟上了。   既然是婆婆要求她带嗒嗒出门,葛慧自然不敢怠慢。   不远处就有一间供销社,葛慧领嗒嗒进去,给买了些巧克力和糖果。   现在糖果多贵啊,葛慧虽然不是没钱,但钱也得用在刀刃上,因此付钱和糖票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要不她怎么一直反对丈夫和公婆去看付蓉呢?这就是原因了。   有了第一次,估计往后付蓉就会时不时带着孩子来打秋风,这一进一出的,也不知道婆家该花多少钱!   葛慧一个劲叹气,心思都不知道游离到哪儿去了,正感慨着,垂下眼一看,见嗒嗒低着头摊开糖纸,仔细研究着。   看这小嗒嗒眼神里的灵动劲儿,别说公婆了,就连她都觉得挺可爱的。   当初她怕小傻子拖   累家里,现在看来,这还不如是个傻的呢!   只是让葛慧心里头更不痛快的,还在后头呢。   这嗒嗒的嘴巴溜得很,脑袋瓜子动得飞快,也不知道是不是付蓉教的,总之她吃饭的时候一个劲提起自己的爹娘,听得郑平娣与付丛森泪汪汪的。   “你说你妈平时连饭都吃不饱?”郑平娣又问了一遍。   “娘把好吃的留给我,爹再把好吃的留给娘。他俩分着吃,娘吃不饱,爹也吃不饱。”嗒嗒皱了皱小眉头,“要是爹和娘都在这里多好呀,就能吃到肉肉和鱼了。”   郑平娣与付丛森听得心里难受。   一直以来,他们都怨付蓉的丈夫,总觉得是这人爱说花言巧语,骗了自己的女儿。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甚至不愿意见他一面。   可刚才听嗒嗒的意思,其实他们两口子的感情很好。   甚至他会为了让妻女吃饱,宁愿自己饿着肚子。   难道他们是误会他了?   或许付蓉在那边的条件确实贫苦,可在心灵与情感上是富足的。   “嗒嗒真是个好孩子。”郑平娣轻轻揉揉嗒嗒的脑袋,“不要紧,以后你和你爸妈可以经常来姥姥家吃饭,姥姥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嗒嗒迅速点点头,吃得更香了。   付丛森与郑平娣的眼中都是怜惜与喜爱,就连付栋梁都是一副欣慰的表情。   唯独葛慧连饭都吃不下,一开始只说要养一个付蓉,她已经勉勉强强接受,之后又多了一个小孩,现在好了,居然要照顾他们一家三口!   葛慧眼前一黑,太阳穴都胀痛,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   当天晚上,许妞妞躺在炕上,望着呼呼大睡的孙秀丽与许强强,内心焦灼。   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当时她躲在屋里,悄悄打开门,透过门缝,看着嗒嗒被她姥姥姥爷宠上天。   付蓉的娘家人怎么会突然过来?这在上一世,根本就没有发生。   许妞妞还记得上辈子是在许广华去世之后,付蓉才带着她与嗒嗒回到娘家去的。   那时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讨得付丛森与郑平娣的欢心。   可这一次,他们却对嗒嗒这么好。   看见穷酸的亲戚该避之不及才对,他们为什么   会对嗒嗒如此特殊?   不自觉之间,许妞妞想起付栋梁将嗒嗒高高举着,生怕将她磕了碰了时那疼爱的模样。   用后世的话来说,嗒嗒成了付家的小公主。   许妞妞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稚嫩的小脸几乎要扭曲,她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这一世,付蓉只是当了个教师,看样子也不会再去经商了。   倘若她能成为三叔的女儿,并将自己在后世的所见所闻假装成独到的见解,让三叔顺利成为富商,那么她还是能踩着嗒嗒的肩膀往上爬。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要将自己受的委屈通通讨回来。   许妞妞在炕上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而另一边,嗒嗒也睡不着。   她刚洗完澡,脸蛋红彤彤的,发尾没有完全干,长睫毛也湿漉漉的。   姥姥的床很软,姥爷为了让她睡得舒服,特地去别的房间,将大大的空间留给她。   可是嗒嗒却始终不愿意躺下,她窝成小小一团,嘴角往下撇,眼巴巴地望着郑平娣。   “嗒嗒是不是饿了?”   郑平娣又连忙起来,去厨房冲了一杯麦乳精,又将一个铁盒子拿过来,一打开,里头全都是桃酥。   听这动静,付丛森也起身,他找遍了屋子,将之前孙子们留家里的玩具拿出来。   “这是小汽车,你看,可以在地上开。嘟嘟嘟嘟——”   “这是木剑,可以——攻击人。”   付丛森绞尽脑汁,学着孙子们之前玩玩具的样子,示范给嗒嗒看。   可嗒嗒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水汪汪的眼中噙着雾。   “嗒嗒是女孩子,不喜欢玩这些!”郑平娣一把将这些玩具拂开,好声好气地哄着,“等明天一早醒来,姥姥去给嗒嗒买洋娃娃,好不好?”   嗒嗒的两只小手交握在一起,白胖的手指头都要拧成麻花了。   明明小外孙女这副小模样可爱得不得了,可老俩口却还是心疼。   既不愿意玩玩具,又不愿意吃东西,她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二老吓得够呛,赶紧摸摸嗒嗒的脑门,又揉揉她的小肚子,急出一身汗。   这下嗒嗒忍不住了,金豆子从眼眶里一滴滴落下来。   粉扑扑的小脸蛋上顿时挂了两串泪珠。   “姥姥,我爹娘什么时候来?”   “嗒嗒想要挨着爹娘睡觉觉。”   这话一出,老俩口怔了怔。   孩子总归是愿意和父母在一起的,饶是他们再嫌弃许广华,可在嗒嗒眼中,他仍旧是最好的父亲。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付蓉离婚?   夜深了,郑平娣抱着嗒嗒,轻轻给她讲故事,哄着她睡觉。   等到孩子终于慢慢困倦,闭上双眼,她才对老伴说道:“明天晚上去买点好菜,女儿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女婿又是第一次上门……”   “你想明白了?”付丛森笑着问。   “谁说的?到时候还得看看他怎么样,要是真配不上蓉蓉,那也由不得她了!”   “你这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付丛森笑着摇摇头,无奈道,“对闺女要是有对外孙女一半的好脾气,你们娘俩的关系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那也得闺女有我们家嗒嗒一半的讨人喜欢,我才能有好脸色!”郑平娣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话音未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知怎的,这一天下来,她似乎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缓缓落了下去。   一些之前在意的、犹豫的,也在逐渐化解。   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郑平娣帮嗒嗒轻轻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身边,生怕压着这个小人儿。   而后,她轻声说道:“明天你爹娘就来接了,好孩子。”   ……   第二天一下班,葛慧就与付栋梁一起带着俩孩子,往婆家走。   付安和付凯精力旺盛得很,在前边小跑着,葛慧跟得气喘吁吁,抬眼见自己丈夫迈开长腿步伐飞快,顿时不乐意了。   “不就是乡下妹夫要上门吗?瞧你一副要接见领导的做派。”葛慧嘀咕道。   听见这话,付栋梁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说道:“一会儿到了我妈家,你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二妹难得回家一趟,就算你再瞧不上她丈夫,都不要让别人难堪。”   葛慧轻嗤一声。   一家四口在路上折腾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到了这大院,远远地,付安和付凯就看见带着嗒嗒在外面玩的付丛森。   见到这小妹妹,两个孩子新奇得很,凑到她身边,像观赏新玩具一样将她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   最后,他们   高兴地打开自己的书包,想要找件礼物送给她。   只是可惜书包里没有什么好玩的,最后付安犹豫了一下,在作业本里撕了一张纸。   “妹妹,你要画画吗?”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   “好呀!”嗒嗒眼睛一亮,伸手就接过纸,又从付凯手中接了铅笔。   兄妹三人这就高高兴兴地进屋画画去了。   虽然嗒嗒不知道该怎么握笔,可画画的时候似模似样的,白胖胖的小手在纸张上飞舞着,洋洋洒洒挥洒一番,最后让两个哥哥看。   “这是什么?”兄弟俩异口同声。   “蛇呀!”嗒嗒认真地介绍,“要是被蛇咬了,一定要马上去医院找大夫,要不然会有危险的!”   兄弟俩听着嗒嗒的介绍,纷纷将目光落向画纸,试图在这纸上凌乱的线条中找出蛇的踪影。   最后,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得出一个结论:妹妹不会画画,但还是很可爱。   小朋友玩性大,兴致来得快,散得也快,等纸张被涂得满满当当时,嗒嗒伸了个懒腰。   “哥哥,我们出去玩吧!”嗒嗒说。   付凯小鸡嘬米一般点头。   付安想着跟爷爷下棋,就没跟他们一块儿,两个小不点便手牵着手,一起往外走。   付凯可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看着他与乡下丫头一起跑出去玩,葛慧一点都不放心。   于是片刻之后,小院子里,葛慧带着嗒嗒与付凯,三个人一起在散步。   “丫头,你爸什么时候来?”葛慧漫不经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   葛慧眼珠子一转,嗤笑出声:“我猜你爸不敢来,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儿,身上都是臭汗,还来家里蹭饭吃,怎么好意思呀?”   嗒嗒的脸颊鼓起来,她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个讨厌的舅妈在说她爹的坏话。   “我爹胆子很大,哪儿都敢去!”嗒嗒仰着脸,叉着腰,气呼呼地说,“而且,他不臭!”   葛慧哼一声:“呀,说你还不高兴了?乡下孩子就是这么没教养,跟长辈大呼小叫的。”   说着,她也不乐意了,拉着付凯就往屋里走。   她走得飞快,一只手扯着付凯的手腕,脚步一刻不停。   “妈,嗒嗒还没来!”付凯着急地说。   “她都这   样说你妈了,你还跟她好?小没良心的。”葛慧白了自己儿子一眼,顿了顿,又说道,“放心吧你,这儿又不是大路上,丢不了。”   说完,葛慧回头瞅一眼。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见那小丫头片子急得快哭出来,红着眼睛跑来道歉,可没想到,人家这会儿怡然自得,背着手在后面慢吞吞逛着。   那架势,就像是压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似的。   葛慧气得一咬牙,猛地一扭腰,就背过身去。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一不小心,她脚下滚来一个小石子。   她一脚踩在小石子上,打了滑,身子歪歪扭扭地倒到边上去,最后“哐当”一声,摔了个脸朝地。   付凯被吓得睁圆了眼睛,随即身后传来一阵爆笑声。   来来往往的都是大院里的邻居,平时就认识葛慧。   现在见到她摔得满脸都是灰,还疼得龇牙咧嘴,不由都笑出声。   葛慧顿时脑袋晕涨涨的,揉着自己疼得要命的膝盖,还狠狠剜了儿子一眼。   望着这一幕,嗒嗒已然目瞪口呆。   不过——让她惊讶的,并不是葛慧摔倒。   她惊讶的是,灌木丛中的那个人。   等大家都散去了,嗒嗒小跑到了顾子颂面前:“你为什么要砸她?”   “她骂人。”顾子颂神情冷淡,垂眸看着地上的小石子。   “大人说,小朋友不能打人。”嗒嗒弱弱地说,“不过,你是在为我出气吗?”   “不能主动打人,那被欺负的小朋友该怎么办?”顾子颂看着嗒嗒,有些固执地说,“就是因为我们总是任人宰割,这些人才会得寸进尺。”   嗒嗒满眼愕然,这个哥哥说的话,好高深啊。   她觉得这哥哥说的话并不全对,可又没法反驳,脑瓜子转得飞快,许久之后才说道:“那可以找爹娘保护你啊!”   小妹妹的声音软软的,仿佛是在绞尽脑汁之后,愣是帮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顾子颂微微一愣:“我——我没有父母。”   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黯然,眼神迟疑,没了之前的冷漠。   嗒嗒见不得人饿肚子,见不得人难过,更见不得人没有父母。   若是没有爹娘在身边,小朋友岂不是吃不饱,也没人陪着做游戏、讲故事了吗?   “我可以把爹娘借给哥哥用一用。”嗒嗒笃定地说,“让他们保护你。”   顾子颂看着嗒嗒天真的神情,嘴角紧抿。   他记得那天在学校门口,他见过这小妹妹和她母亲。   她们望着他时同情的眼神是一样的。   可同情才不管用。   借来的父母,也不可能保护他。   “不用了,我能保护自己。”顾子颂说完,转身要走。   然而他刚从灌木丛的遮挡处走出来,就差点撞上董萍。   董萍这会儿是带着顾方去买完肉包子回来的,一见到他,便是满心不欢喜:“走路都不看人?”   顾子颂没有出声,低着头要跟她回家。   可顾方却扯扯董萍的衣袖:“妈,肉包子。”   “真是怕了你,你对我要是有对他这么上心就好了。”董萍唠叨了一句,将纸包打开,往前一递,“这肉包子,给你买的。”   又软又白的肉包子,连褶子皮都比家里捏得精致,光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嗒嗒就已经感觉到鼻尖飘过一阵香气。   这个哥哥看起来总是不开心的样子,希望他吃了包子,就不会难过了。   “吃啊!”董萍皱眉,催促一句。   “哥哥吃肉包子。”顾方小声说,“很香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是顾子颂在家中的唯一温暖。   他脸上紧绷的表情不自觉舒展开,伸出手,想要去接那肉包子。   可不想他的手还没碰到纸包,就见董萍将手腕向下一转。   而后她松开手中的包子。   “怎么掉了?”董萍不太在意地看一眼,冷冷地看着顾子颂,“你捡起来吃吧。”   地上都是灰尘,包子上沾了不少,看起来都很脏。   顾子颂眼底的最后一丝期盼消失,唇角变得僵硬,他抬起眸,对上董萍幸灾乐祸的眼神。   “怎么不吃?这包子很贵,是方方特地让我给你买的,难道只因为掉在地上,你就准备给扔了?”董萍不悦地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就不能懂点事?”   顾子颂低下头,望向地上的包子。   片刻后,他蹲下来去捡,脸上看不出情绪。   董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人人都说这个孩子懂事,让她好好养着,但她心中总是不服气,也不甘心。   就   因为收养了他,她肚子里才有了顾方?   真是滑稽,这样说来,她怀胎十月所受的苦都敌不过“福气”两个字了!   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想到往后家里还要供他吃穿念书,她就恨不得立马赶走他。   但是现在赶走这个孩子,她会被老家那些长辈或亲戚的唾沫星子淹死。   因此,董萍只能想尽办法刁难他,好让自己得到心理上的平衡。   “还不快吃?”见顾子颂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出声催促。   “妈,太脏了,我的给哥哥分一半。”顾方着急地说,还低下头,想要将自己咬了几口的包子掰成两半。   “他自己掉的,他不吃谁吃?”董萍的语气一下子急了,厉声斥道,“这都是谁给惯的臭毛病?”   董萍咄咄逼人,仿佛他若是不吃下这口包子,今天这事儿就过不去了一般。   顾子颂便紧紧握着包子,送到自己的嘴边。   他的唇有些干涩,苍白的脸上写满木然。   那包子明明已经脏得下不了嘴,可为了不被赶出家门,他只能吃进去。   原本喷香的包子,此时对他而言,变得毫无吸引力。   顾子颂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头的灰尘与发丝,张开嘴巴。   看着他的样子,嗒嗒神情茫然。   她在预言镜里见过自己的哥哥,哥哥衣衫褴褛,吃着从地上捡起来的脏馒头,囫囵吞下去,填饱肚子就完事。   这会儿望着顾子颂的侧脸,嗒嗒忽然觉得,他和哥哥好像。   “不要吃!”嗒嗒猛地跳起来,将顾子颂的手腕往下扳。   小嗒嗒咬牙切齿,用的是吃奶的力气。   顾子颂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只一会儿工夫,手中的包子就被嗒嗒抢走了。   只见嗒嗒紧紧攥着个大包子,举高了手,怒目瞪着董萍,兴师问罪:“你为什么要欺负这个哥哥?”   嗒嗒人小,声音却是有爆发力的,她将后槽牙咬得咯嘣响,生气地冲着董萍喊,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这小孩是哪儿来的?”   “长得真好看,跟上回电影院门口画报上那小演员似的。”   “瞧她还在生气呢。”   大家都觉得有趣,便逗她:“小孩儿,你生什么气?”   嗒嗒正愁   没人给这哥哥主持公道,立马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几个邻居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听小女孩把话一说,倒是立马觉得事态严重了。   “掉在地上的包子怎么能吃呢?咱也不是真缺这几毛钱,不至于吧。”   “孩子吃坏了肚子,到时候得多受罪啊!那天我女儿就是不知道吃了什么,整整闹了半个月肚子,瘦了三四斤呢!”   “就算你非要让孩子吃,那至少得把包子上面脏了的皮给撕了。你说是吧?”   住在这儿的都是职工大院里的人,都有正经的国营单位工作,平时董萍进进出出,经常与他们打照面。   现在看着大家围上来,她的脸色已经紧绷,再一听嗒嗒与这些人你来我往的对话,顿时头皮发麻。   这孩子,是存心来害她的吧?   董萍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解释道:“你们真是误会了,怎么能听一个小孩瞎说呢?这包子压根没掉地上,要不我还让孩子吃?”   嗒嗒脑袋一歪,觉得情形不对:“我都看见你把包子丢地上了!要不你让大家看看这包子是不是脏啦!”   董萍太阳穴都跳了,未免露出破绽,赶紧将那包子抢过来,五指摊开抓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小女孩和她是什么仇,什么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她一道!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难道要发飙吗?   往后还要在这院子里做人的!   董萍自认倒霉,只能温柔地问顾方与顾子颂:“包子没掉地上过,对吗?”   两个孩子没出声。   “瞧他们,都被你们吓到了。”董萍便转过脸,耐下性子,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嗒嗒说道,“以后别乱说话了,小孩子可不能说谎哦。”   嗒嗒的小拳头都握紧了,嘴角气得绷成一道直线。   “你要是答应不撒谎,阿姨就回屋给你拿糖果吃。”董萍又哄着嗒嗒道。   这下子终于有人动摇了自己的立场。   小孩子是不至于说假话陷害大人,不过也许她看错了呢?   见邻居们开始向着自己说话,董萍松了一口气,不由冷冷地扫了嗒嗒一眼。   一个小孩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还不是分分钟就能糊弄过去!   “她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突然,嗒   嗒又大声说道。   董萍抿了抿唇,正要让小孩别再胡搅蛮缠,却听她严肃地说:“你说不脏,那你自己怎么不吃,要让这哥哥吃呢!”   小小姑娘义正辞严,因为气愤,小胸脯都剧烈起伏着。   董萍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孩逼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支支吾吾半天,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表情僵硬。   若是眼下没这么多人盯着,她真恨不得抽这孩子一顿。   “小朋友,你别太过分了。”董萍压低了声音说。   “你吃。”嗒嗒坚持道。   顾子颂看着嗒嗒。   他起初见这小妹妹好欺负,见她被她舅妈教训,便忍不住出手。   可没想到,小妹妹受了委屈就要说出口,甚至还会为他出头。   从来没有人会为他出头。   “我不吃。”董萍咬牙切齿。   “那就是脏包子。”嗒嗒“哼”一声,撇过脑袋。   “我是不饿。”董萍握紧了拳头,一张脸通红。   这下有好事的大妈插了一句:“那让你小儿子吃。”   董萍怎么可能将这脏兮兮的包子往自己宝贝儿子的肚子里塞?   要是吃坏了就不得了!   可这事,摆明是过不去了,她不想被人议论!   于是在这当口,董萍脸色一沉,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包子。   这咬下的一口,仿佛缠着头发丝,董萍只觉得一阵作呕,想要吐出来。   可转脸一看,大家居然围着看,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董萍便只能把心一横,将包子往嘴巴里塞,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大半个包子下肚。   这包子已经吃了,但董萍仍觉得别人在看自己笑话。   她黑着脸,自顾自回家去,后头两个孩子跟着。   等到快走到家门口时,她恨恨地瞪着顾子颂:“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可她话音刚落,腹中一阵绞痛,最后便只能在厕所里蹲了一晚上,连找孩子麻烦的力气都没了。   ……   而另一边,许广华第一次上付家的表现,让付丛森与郑平娣感到意外。   他们本来以为这是个粗鄙的泥腿子,没读过书,与付蓉根本不是同类人,只是凭着一张嘴巴哄得她嫁了。   可没想到,他们都猜错了。   许广华是非常实在。   他家境不   好,也没念过太多书,但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管做什么都紧着妻女。   这让老俩口放下心。   到底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付丛森与郑平娣还算客气,没有为难许广华。   但临走之前,他还是找了一个机会与他们单独谈谈。   “我也有一个女儿,如果嗒嗒未来的丈夫像我一样,我和付蓉一定也会不放心的。现在说再漂亮的话,也没办法让你们安心,我会用行动来证明。”   付丛森问:“你拿什么行动证明?”   “我们老队长说,村里在商讨一个新的政策,叫作包产到户。村干部会把一部分的产业平均分配下来,村民们多劳多得。”   “不按公分了?”付丛森惊讶地问。   “还是按照工分来分粮,但每一户人家分的粮食不同。”许广华说,“等到了那个时候,农村会有新的面貌。”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若是包产到户实行得好,恐怕是能刺激农村经济的。   这下子,付丛森与郑平娣的眉心彻底舒展开来。   倒不是因为他们认为许广华将来承包养殖场或是农田能赚多少钱。   他们是觉得,一个年轻人在条件最艰苦的时候不会故步自封,思想也是开阔的,那就不一定没有出路。   ……   离开付家时,郑平娣瞅着小外孙女,依依不舍。   嗒嗒咧开嘴笑笑:“姥姥,嗒嗒还会来看你的!”   孩子说的话又怎么能当真呢?郑平娣看了付蓉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愿不愿意回这个家。   “姥姥、姥爷,你们放心吧,嗒嗒说要来看你们,就一定还会再来的!”嗒嗒认真地说。   见自己的父母露出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眼神,付蓉在心底叹一口气。   她曾受过很大的伤害。   可事实却告诉她,那些伤害出自于他们的关心与爱。   心结尚未化解,可嗒嗒的笑脸,却让她稍稍释怀。   “总校经常要开会,我经常会来。”付蓉犹豫一阵,又说道,“到时候,我带嗒嗒一起来。”   郑平娣立马露出欣喜的神情。   天已经黑了,回村的车还有最后一班。   嗒嗒左手牵着爹,右手牵着娘,说起自己这两天都玩儿些什么。   付蓉便耐心听着,眼底满是温   柔。   “对了!姥姥住的大院里,住着一个可怜的哥哥。那个哥哥一直被欺负,今天还差点吃了一个脏兮兮的大包子。”   “是吗?那嗒嗒要想办法帮助他呀。”   小嗒嗒这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们便也随意听着。   可突然,她又说了:“爹、娘,嗒嗒觉得他和哥哥有点像。”   气氛骤然凝滞片刻。   “什么哥哥?”   “嗒嗒自己的哥哥。”嗒嗒自然地说。   许广华不由担心地看付蓉一眼,提醒道:“嗒嗒不许胡说。”   可不知怎的,付蓉却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嗒嗒是从哪里知道哥哥长什么样子的?”   “梦里。”嗒嗒说。   “那你又是在哪里见到哥哥的?”付蓉又问。   嗒嗒的小手指向顾家的方向:“哥哥在他们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3 14:52:06~2020-11-14 23:1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睡醒了就是小天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浅、睡醒了就是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424980 20瓶;书虫 5瓶;l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痴心妄想(三合一)   周遭很静, 付蓉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听了嗒嗒的话,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缓缓走向顾家。   许广华赶紧拦住她:“嗒嗒还小, 你也跟着她瞎胡闹吗?年年丢的时候才一岁多,隔了那么长时间嗒嗒才出生,她压根没有见过她哥哥!”   当初村里经济稍宽裕的家庭会去镇上照相馆拍全家福,可他们家没这条件, 因此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有时候许广华甚至会觉得, 自己连儿子的模样都忘了。   他的眸光微微黯淡下来,心情沉重。   付蓉却是铁了心:“我就是去看看。”   她知道嗒嗒只是个孩子,说的话也不作数, 可内心深处, 总有隐隐的盼望。   就算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想试试。   而此时屋里,董萍刚将顾方的作业本放下, 对顾子颂说道:“老师不是说你考了全班第一吗?都全班第一了, 还教不会你弟弟简单的算术?顾子颂,我看你就是成心想害方方!”   顾子颂没有解释, 紧抿着唇, 挺直脊背。   他右手握着铅笔, 继续给顾方检查题目。   只有当顾方完成作业,并掌握所有知识点之后, 他才能开始动笔写自己的。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有?”董萍一气之下, 手指头又要往他脑门上戳,可不知怎的,她的肚子顿时翻涌搅动, 仿佛针扎一样疼。   要不是因为这小白眼狼,她至于将那包子吃了一大半吗?   董萍压根就没工夫再骂人,捧着肚子跑到厕所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双腿无力地走出来。   这一出来,就听到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来了——”能来家里的,都不是可以轻易怠慢的,指不定人家是他们两口子单位里的领导呢?   董萍用手沾水捋了捋自己的发丝,笑着打开门。   可不想她刚打开门,就愣了愣。   她怒视着嗒嗒:“你又来干什么?看我笑话来的?”   一股气味随着开门的那阵风一块儿冲过来,嗒嗒圆乎乎的小脸蛋都皱成一团,立即捏住鼻子:“好臭呀。”   董萍浑身上下一僵,满脸都透着难堪,下意识之间往后退了一步,确定自己的裤子提好没有。   “嗒嗒   ,不许没有礼貌。”付蓉轻轻说了一句,又开门见山道,“同志,冒昧打扰了。我们家曾经丢过一个小孩。刚才我女儿说,觉得你家的孩子和她哥哥长得很像,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一句,你家孩子多大了?”   付蓉轻声细语,说话间,目光越过董萍,落向屋内。   那里坐着两个小孩,其中一个便是那天她在校门口见到的孩子。   当时付蓉便觉得他的眼神令人心疼,仿佛一股力量在悄声提醒,让她上前。   这有可能是她的年年吗?   “我家孩子多大跟你有什么关系?”董萍皱眉,“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还能直接敲人家里的房门来找孩子的?”   许广华连忙解释,并担忧地看向付蓉。   他的妻子一直都是一个谨慎的人,这回却很冒失,大晚上去打扰一户陌生人家。   想来她仍跨不过心头的坎儿。   “不好意思,我们就是想确认,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许广华安慰般揽住妻子的肩膀,看向董萍,“是在医院出生的吗?”   董萍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当年她苦苦寻医,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始终没能怀上孩子。   后来她老家有人说,若是真不行,就抱个孩子来养好了,反正孩子还小,不记事,长大了也能孝顺他们两口子。   董萍与丈夫商量再三,最后决定上老家抱养孩子。   起初董萍对顾子颂还是好的,毕竟他看起来那么好看,又那么可怜。   可一切就在顾方出生之后改变了。   都有自己的孩子了,谁还要照顾别人的娃?   董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的。   “你又不是公安,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董萍斜睨许广华一眼。   而恰在这时,顾建新骑着车,从单位回来。   顾建新比董萍要好说话,听许广华与付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一番之后,沉吟片刻。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子颂是我们家的孩子,这一点不可能作假。”停顿片刻,他走上前,语气温和却笃定,“我把孩子出生的医院告诉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查的。”   付蓉与许广华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虽心中失望,但也不至于在此胡搅   蛮缠。   见他们沮丧地转身想走,董萍便嗤笑一声,慢悠悠道:“自己的肚皮生不出儿子,就想着去别人家里讨一个,你们怎么不去抢呀?托儿所里男孩子最多了,去偷呀!”   嗒嗒仰着头看董萍,只看见她的薄嘴唇一动一动,整个人眉飞色舞的。   这个大人好讨厌,害得她爹娘这么伤心。   “你不能这么说!”嗒嗒板着小脸,用尽所有的力量怒喝一声,冲上前去想要推她。   可没想到,她还没跑两步,整个人都腾空了。   许广华紧紧抱住闺女,见她的小短腿死命在半空中蹦跶着,眼眶都委屈得通红。   孩子哪会因为别人阴阳怪气的言语伤心难过呢?   说到底,嗒嗒是在像个小大人一样,护着自己的父母。   “大坏蛋!”嗒嗒大喊一声,眼底的怒气就像火焰。   董萍不在意一个小不点说的话,唇角一勾,压根懒得搭理他们,转身就走。   然而她这一转身,忽地感觉肚子又是一阵绞痛,而后在这安静的气氛里,发出一阵百转千回的清脆屁声。   “嘣!”这响声过后,又是一顿稀里哗啦的声响,伴随着一阵恶臭。   董萍浑身紧绷,双眼瞪大,仿佛不能动弹。   顾建新也是一脸愕然地看向她,仿佛空气都停滞。   嗒嗒将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错愕地看着付蓉:“娘……”   付蓉摸摸闺女的脑袋瓜子,平静道:“这个阿姨拉稀了。”   “啊。”嗒嗒发出一声感叹,“这么大的人,还会拉稀吗?”   太臭了,此地不宜久留,许广华抱起嗒嗒,领着媳妇,赶紧离开。   留在原地的董萍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丈夫。   过了片刻,顾方与顾子颂也走出来。   “我——我肚子疼——”董萍的表情瞬间扭曲,紧紧捂着肚子慢慢瘫软在地上。   她的丈夫与亲生儿子捂着鼻子,一脸为难地看着,谁都没有上前一步。   站在最后面的顾子颂则回屋写作业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董萍彻底昏厥过去。   顾建新不愿抱她,便扶着她,连拖带拉,将她往医院送。   一路上缓缓流下不少污秽,恰好出门乘凉的邻居们都看呆了。   “我没看错吧?后勤部   那个小董是拉肚子了?”   “这都多大的人了,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一路往外拉,浑身都是屎……”   “还真是董主任!这简直是太丢脸了!”   职工大院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都是认识彼此的。   此时董萍拉□□里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甚至还有父母抱着三岁大的小孩逗他们:“要是还不快点学会上厕所,就得像那小董阿姨一样,这么大的人,还拉裤子上……”   就算是在城里,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可娱乐的。   好不容易多了个可以谈论的事情,没人不兴奋。   只不过,带着嗒嗒离开的许广华与付蓉,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们还在考虑刚才的事情。   嗒嗒在大院里认识了一个年纪与她哥哥相仿的小男孩,便说在梦中见过他,他们该信吗?   付蓉眉心深锁,片刻之后又自嘲一笑:“都怪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吧,一点证据都没有,我的确不该这么莽撞。”   她垂下眸,眼底有几分落寞。   然而就在这时,许广华忽然说道:“不是让我们去医院查吗?那就去查好了。”   “什么?”付蓉惊愕地抬起头。   “她说话时顾左右而言他,她丈夫来了之后又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恐怕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也许就算去调查,到了最后也是希望渺茫。   可若不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怕将来会后悔。   ……   一家三口坐了许久的公交车,好不容易才回到村里。   嗒嗒没走几步就碰见一个人在地里玩儿的宋小航,她跑过去:“哥哥在干什么呢?”   看着小闺女这热情的背影,付蓉失笑,任她玩儿去,自己则是跟许广华往自家走。   “你说那孩子会不会真是年年?”付蓉轻声问。   “我希望是他。”许广华语气怅然,顿了顿,又变得温柔,“不过就算不是,我们也已经有嗒嗒了,想开点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让我怎么能想开呢?”付蓉的眼眶湿润,“想到他也不知道在哪里,受着怎样的苦,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小俩口边说边走,不由有些感伤,殊不知,自己说的话,原原本本被许妞妞听了   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许妞妞从水井后站起来,眼底透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没记错的话,许年是在十多年后才被找回来的。   那时他一身的戾气,对于付蓉的接近充满着敌意,害得她极其心寒。   看来是这段时日大房过得太顺遂,竟愈发痴心妄想了,甚至开始试图寻找许年了。   ……   今天宋小航的心情好像很不好。   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蔫蔫儿的,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饶是嗒嗒在宋小航面前蹦跶了好久,还挥着小短手跳了无数段刚学会的舞蹈,都没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嗒嗒很不解,长叹一口气,蹲在他面前:“哥哥,你怎么了?”   宋小航抿着唇不吭声,肉肉的小脸板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嗒嗒推推他的胳膊:“哥哥,你不开心吗?”   “没有。”宋小航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嗒嗒不高兴的时候,会哭,会让爹娘抱抱。”嗒嗒笑盈盈地凑过来:“那你有心事的时候怎么办?”   “忍着。”宋小航挤出两个字。   他早就没有娘了,爹也不愿意哄着他,平时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受着。   可这一次不一样……   “看,还说自己没有不高兴呢!”嗒嗒像是发现大宝藏,一下子就跳起来,小手手交叉在胸前,给宋小航打包票,“以后有不开心的,就告诉我吧!嗒嗒肯定能帮你的忙!”   “你可以吗?”宋小航怀疑地看了看她。   嗒嗒用力地点头,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写满了两个字——靠谱!   宋小航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我爹要给我找个后娘。”   “后娘?”嗒嗒感觉这事儿大了,惊呼一声。   宋小航赶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圈,才苦笑道:“很丢脸吧。”   却不想,嗒嗒把头摇成拨浪鼓,奶声奶气地说:“不会的。不过,哥哥不喜欢她吗?”   “我没有见过她,爹说明天让她来。”宋小航的声音闷闷的。   嗒嗒拧拧眉头,发出一个疑问:“都没有见过面,你怎么知道不喜欢?”   “他们说后娘都很坏。”宋小航的脑子里就像裹了浆糊,自己都分不清个所以然。   “那明天   我们一起去见见她吧!到时候就知道她坏不坏啦!”   “要是真的很坏呢?”宋小航不死心。   嗒嗒自然地说:“那就不要她呀!”   看着嗒嗒这稀松平常的淡定表情,宋小航垂下脑袋,陷入了沉思。   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   许广中一忙活又是数日,好不容易才从邻村回来。   刚到家,陈艳菊立马把他拉进里屋,将自己压在心头好几天的事情告知。   “过继?”许广中挑眉,“我们又不是没孩子,为啥要过继?”   “儿子和女儿怎么能一样呢?人家都说生儿子有面子,但生个闺女才叫福气!反正大家都是在一个家里,吃的一锅饭,过继不过继的,都是嘴上说一句,要不我们就把妞妞要过来吧?”   陈艳菊说完,便赶紧开门,将许妞妞喊进来。   许妞妞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怯生生地走进来:“三叔,爹娘不要我了,能不能让我跟着你和三婶婶?我保证一定要听话,照顾哥哥和弟弟,不给你们添乱。”   就算真要照顾他们,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等将来家中富裕了,上哪儿都有保姆司机相随,到时候她就是堂堂正正的大小姐。   “看看这孩子,怪可怜的。”陈艳菊推了许广中一把,“就要过来吧。”   许广中看向许妞妞。   孩子不小了,是能帮家里做事的年纪,平时也很机灵,甚至非常懂得讨好大人。   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广中随意打发了许妞妞,让她先出去,关上门之后,不耐烦地对陈艳菊说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妞妞都这么大了,还领过来干什么?就算你真想领一个孩子,那也得找个小的,不记事的。”   陈艳菊拧拧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许广中沉吟片刻,才说道:“我听说陈大福病死后,留下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娃。那孩子的眼睛水汪汪的,长得特好看。就是她娘养不起,想要送人。”   陈艳菊一听,立马来了兴致:“那明天找个时间,咱们去看看?”   许广中答应下来,一屁股坐在炕上:“去给我打盆洗脚水。”   陈艳菊笑骂他最会指使人,可心里头美滋滋的,笑着跑出去打水。   而许妞妞则   是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眸光阴狠。   她真没想到,许广中会想要收养陈大福的闺女。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和陈大福留下的那个寡妇好上了。   既然如此,她就得从那寡妇身上打主意。   ……   第二天大清早的,董萍双手掩着面,鬼祟地出了大院。   昨天晚上她的肚子疼得失去意识,直到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小时才醒来。   一清醒,看见自己的裤子,她差点要再晕过去。   大院里的人最爱搬弄是非,她估计大家早就将这事儿传遍了,于是便蹑手蹑脚地出门,生怕被撞见。   可谁能想到,天都还没完全亮,院子里就已经有不少老人家在锻炼。   老人家看见她,也不说话,就抿着嘴偷偷笑,令她满脸窘迫。   董萍几乎是逃一般飞奔去了单位的,一进单位,看见郑平娣那紧闭的办公室门,她便来气。   昨天要不是郑平娣那外孙女害的,她至于吃坏肚子吗?   董萍一肚子气,便在大家面前说道:“你们猜昨天是谁来我家了?”   办公室里的大多数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同志,这会儿便围上来,问了几句。   “是郑主任的女儿!”董萍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说道,“真没想到,郑主任这样的人,居然有个特不体面的女儿。她穿得破破烂烂的,身边跟着那乡下丈夫,一来我家,就问有没有看见她儿子!”   这声音传到外头去,恰好被刚到的郑平娣听见,她便停下脚步,没有打扰。   董萍又说道:“真是有意思,见我有两个儿子,还想来讨一个走。那乡下的水土,我儿子要是去了,肯定没法适应啊。”   她拿腔拿调的,语气刻薄得很。   边上人听着郑平娣有一个嫁到乡下的闺女,也是一脸震惊,纷纷想要多问几句。   可不想,就在这时,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传进来。   “你儿子再不适应乡下的水土,也不至于直接在□□里拉稀吧?”   大家转头一看,一眼就见到郑平娣走过来。   郑平娣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没有任何表情:“小董,我听院子里的人说,你昨天拉稀,身上都是脏东西,被抬到医院去了。现在没事了吧?”   这话音一落,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震惊过后,是嫌弃。   刹那间,大家觉得仿佛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味道……   “你!”董萍脸色难看,却不敢乱说话,毕竟以资历来说,郑平娣在自己之上。   要是直接撕破脸,她自己面子也挂不住。   直到郑平娣转身离开了她的办公室,董萍都没敢出声,而后她发觉所有人都退开老远,憋着气与她说话。   表面上是关心她的身体,实际上,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   董萍气得咬牙切齿,还想将话题引到郑平娣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身上,可谁都不感兴趣。   早知道就不提这茬儿,董萍涨红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整天都不愿意起来。   这下子,不管是在大院,还是在单位,她都沦为了人家的笑柄。   ……   既然已经和宋小航约好一起去见他的后娘,嗒嗒就肯定会遵守承诺。   这不一大早,她就让娘给梳好了小辫子,大摇大摆地走向村长家。   宋德荣的媳妇走了,他再找一个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因此便直接将人约到家里来。   第一眼看见赵春华,宋德荣的眼睛都亮了。   二十多岁的女人,头发乌黑油亮,皮肤水嫩得很。   她一见到宋德荣,就斯文地笑了笑,而后又伸手捋了捋自己鬓角的发。   宋德荣满意得不得了,当下就冲媒人直点头。   媒人笑着握住赵春华的手,往他手中递:“这可是个好姑娘,除了没文化,就没别的毛病了。村长,你可得好好疼她。”   年轻小姑娘的小手滑不溜秋的,宋德荣一碰着,黝黑的脸就顿时臊红了。   他局促地收回手,往自己身上擦了擦,又背到身后去。   见状,赵春华忍不住笑一声,轻轻掩着唇,眼波流转。   这笑声,让宋德荣直接身子骨都酥了,恨不得立马就摆酒。   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都很满意。   宋德荣将赵春华与媒人送到家门口,并承诺会准备好彩礼,到时候上她家提亲去。   赵春华与媒人一步步往村口走,感觉到身后男人对自己依依不舍的眼神。   “江婆子,你确定他能出这么多彩礼?该不会到时候   说定就开始耍赖皮了吧?”赵春华轻声问。   “当然不会,村长是这村子里出了名的有钱人。别的不说了,你在你们村能见着这么漂亮的自行车?”   赵春华的目光落在擦得崭新的自行车上,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又挑了挑眉,轻声道:“就算他再有钱,跟我在一块儿,也是他赚了。要不是我家里这情况,谁愿意嫁给这种人?给这么大的孩子当后娘,想起来我都怄得慌。”   “这有啥的?他那大闺女都出嫁了,也就过年回来一次,回来还给你们送鸡送鸭的。”话锋一转,她又小声道,“那小的是难缠一点,不过孩子嘛,都容易对付。你就跟老宋说他那儿子成天欺负你,不给你脸色看。到时候啥孩子不孩子的,他才不在乎呢。”   赵春华默默听着这话,懒洋洋地整了整自己打着补丁的碎花连衣裙。   一个小孩子而已,碍不着她什么事。   赵春华与媒人把话说到这里,便转身先回自己村了。   临走之前,她又回头看了宋德荣家门口的那辆自行车。   多气派的自行车啊,下回她要让老宋骑着这车,送她回村,让村民们瞅瞅。   赵春华一步一扭腰,缓缓离开瓯宅村。   宋小航与嗒嗒从田埂里钻出来,面面相觑。   “哥哥,这真的是一个坏蛋。”嗒嗒思索了一番,呆呆地说。   “小航,你上哪儿去了?”突然,宋德荣小跑着过来,即便因步伐过快而气喘吁吁,仍旧满面春光。   儿子平时就不爱说话,宋德荣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蹲下来,揽着孩子的肩膀,高兴地说:“爹给你找了个后娘,刚才来家里了,你保准喜欢。”   “我不喜欢。”宋小航往后退一步,“我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那也不由得你!”宋德荣的脸色顿时就差了,“好好的事儿,你就非得扫兴?现在甭说你了,就算你姐来家里劝,我也非要娶她!”   宋德荣并不在意宋小航的意见,气愤地丢下这话,转身就走了。   而与此同时,宋小航红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愣是不让自己眼底的泪掉下。   不喜欢也没有用,他只是一个小孩,没有在意他的想法。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接受   后娘的。   他只有一个娘。   嗒嗒看着他的模样,难过地垂下眼帘。   她盯着自己的小鞋子,脚指头翘了翘,又蔫蔫儿地压回去。   最后,嗒嗒拍拍宋小航的肩膀,乖乖地说:“哥哥,嗒嗒帮你把她赶走。”   宋小航迷茫地抬起头,眼底是满满的不信任。   嗒嗒笑眯眯地扬了扬下巴,胸有成竹。   别忘了她可是有预言镜的。   早晨嗒嗒睡懒觉的时候,在预言镜里看见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只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村长伯伯,下次坏后娘来的时候,一定能把她赶走!   ……   一连数日,付蓉都睡不安稳。   她总是会在梦中想起那个男孩子的眼神。   木然的、受尽委屈的眼神。   许广华说要去董萍老家的医院打听一下,可那天他们说的老家,却在很远的地方。   坐火车过去,费时费力不说,他们说的还不一定是实话。   若那只是他们随意编造的一个地方,怎么办?   两口子商量之下,决定再上城里一趟,去学校招生办打听孩子当初入校时的户口问题。   他俩说走就走,倒是气得周老太唠叨个没完。   “真当公交车的车票不要钱似的,也不知道干啥,成天跑大老远去。”   孙秀丽冷笑一声:“娘,谁让人家是城里来的媳妇?说不定她这趟回去,就是打秋风的!”   “就是顺再多东西回来都没用!”周老太更恼火了,“你爹不让咱们吃,成天锁着,只给他们大房家留着!要是这样,还不如分家好了!”   周老太气得脑壳子生疼,却不知大房家早就有意分家。   不过这事儿暂时还不急,眼下他们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   付蓉一到市一小,就立马扎进招生办去。   招生办的小姑娘立马拦着她:“慢着慢着,你想干什么呢?”   “我也是这里的老师,被分派到绵安村分校。”付蓉说道,“我想看看二年级顾子颂的入校记录。”   小姑娘笑了:“付老师,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们了。全校这么多的孩子,我们的资料压根就没有分类过,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找得出来呢?”   “那有什么办法?”付蓉愣了愣。   小姑娘往后指了指:“这   么多的资料,你要是愿意,我陪你慢慢找。不过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咱们这一天不一定能找到呢。”   这是个不太聪明的办法,付蓉暂时不愿耽误这个时间,决定另寻他法。   可她刚一走出招生办的门,就见顾方抹着眼泪往外走,哭得无助。   她连忙走上前:“你怎么了?”   顾方打了个哭嗝:“我妈把哥哥领走了,她说回去之后非要他好看。我也想回家,但我妈不让……”   付蓉心中一个激灵,看向校门口。   现在回职工大院,少说要三十分钟。   要是董萍真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孩子该怎么办?   付蓉知道顾子颂是自己孩子的希望渺茫,可那又怎么样?   就算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孩子,她也想要伸出手去保护。   她连想都没想,当即安排顾方回班级,自己则以极快的速度赶往职工大院。   而这时,顾子颂已经被董萍用自行车带出校门,去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她冷冷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知道我为什么把你领回家吗?”   顾子颂轻轻摇头,一只手攥着自己的衣角。   “我领你回家,是因为我想要一个孩子。但这孩子如果让自己心里添堵,我还要给自己找罪受?我讨厌你,你也讨厌我,既然如此,你就别再在我家里待着了。”   顾子颂的神色变得惊恐:“我——”他低下头,小声说,“我不讨厌你。”   董萍冷笑:“既然不讨厌,我怎么从没有听你叫过一声妈?别在我这儿装模作样,我可不是你弟!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就说这孩子丢了,找不着了。”   “不要——”顾子颂赶紧摇头,紧张地看着她。   他还这么小,也没有家,能去哪里?   “你不走,我走。”董萍转身,重新迈上自行车。   车轮滚动,她的身影逐渐消失。   顾子颂站在原地,神情怔愣。   他是再一次被大人丢掉了吗?   ……   另一边,许广华从董萍调职前的工作单位走出来。   “小董啊?她以前没生过孩子,听说上了好几趟医院,都没好消息……”   “把孩子留老家让她妈照顾?别开玩笑了,她妈身体不好,对她也不好,才不可能   呢……”   许广华的脑海中回荡着董萍同事的话,而后,他加快步伐,奋力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那是年年吗?   不管是不是,他都不能让这个孩子受到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4 23:13:49~2020-11-15 23: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向早 45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皮卡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乞灵 19瓶;皮卡卡 9瓶;Cherry 6瓶;路漫漫其修远兮、家有奕宝、想什么?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受宠若惊(三合一)   许广华与付蓉是在物资局的职工大院门口会合的。   两个人都很焦急, 但许广华不愿唐突,在院子里拦住一个带着小孩遛弯的大娘。   许广华说道:“大娘,您认识这单位里后勤部的董萍吗?”   大娘乐了:“当然认识, 她前天在院子里拉了一路的稀,谁不认识呀!”   “董萍的大儿子今年大约八岁,当时他们家刚搬进大院的时候,她是不是还没有怀孕?”许广华又问道。   大娘见他们两口子表情严肃, 便认真地回想:“她刚搬过来没多久就显肚子了, 怀的是小儿子,大儿子该是在原先单位生的。”   “广华,你问这个干什么?”付蓉拉着他的胳膊, “顾方说董萍把孩子带回家了, 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我们赶紧去看看。”   “麻烦您了。”许广华快速说了一句,便与付蓉一起, 转身往顾家跑。   “为什么这么问?哎呀, 你们倒是说啊!”大娘被勾得心痒痒,总觉得有什么隐情, 也着急地抱着孙子赶上去。   也不知道顾家这两天是怎么了, 新鲜事一件接一件!   跑去顾家没几步路, 付蓉与许广华没时间再向彼此解释。   “砰砰砰——”   许广华用力敲门,可里头没有任何声响。   付蓉皱眉:“他们会去哪里?”   “在那儿!在那儿呢!”大娘忽地拔高声音, 手指着大院门口的方向。   董萍骑着自行车回家,心里头舒服多了。   当初她刚生下顾方, 一家子过得很好,她便想要将顾子颂再送人,可没想到, 顾建新死活不同意。   顾建新工作忙,平时不着家,照顾两个孩子的重担便压到她一个人身上。   给顾方洗衣服做饭也就罢了,毕竟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可顾子颂凭什么?   董萍对顾子颂是一天比一天刻薄,到了最后,他不仅要洗他自个儿的衣裳袜子,还得包揽家中一大半的家务。   可饶是如此,董萍的心态仍旧失衡。   稍有不顺利,她便会将所有的责任推到顾子颂一个人的身上。   就好比这一次,她吃坏了肚子,非但没考虑过是自己自作自受,甚至还想着——顾子颂是一个扫把星,只要他在家,准没   好事。   因此,董萍想一出是一出,决定将孩子丢掉。   他这么大的人了,走丢了也是他自己的问题,难道还有人找她兴师问罪?   董萍的如意算盘打得响,骑着车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却不想,她的小曲儿才哼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许广华疾步冲过来,也不怕被她撞上,一把抓住自行车车头。   “嘎吱——”   这尖锐的声响伴随着董萍的尖叫。   她被许广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控制平衡,最后面色发白地踩着地,才没有摔倒。   “你干什么?发什么疯?”董萍怒骂道。   许广华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迫人:“孩子在哪里?”   “什么孩子?这个点,孩子当然在学校上课了!”董萍心里咯噔一声,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你大儿子!”付蓉再不愿与她耽误时间,“顾子颂在哪里?”   董萍的眉心拧了拧,随即嗤笑一声:“他当然也在学校了。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非惦记着我儿子?要是真是想儿子想疯了,那就赶紧回家去生啊!”   一旁的大娘抱着孙子,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说道:“小董,你这话说得不中听啊。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你孙子能听懂吗?”董萍没好气地斜了那正在流哈喇子的小婴儿一眼,推着自行车便要回去。   然而,付蓉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开,死死攥着她不放:“你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纠缠着,谁都不让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董萍怒声道:“你要是再拉着我,我就去报公安了!”   “行,去报公安。”许广华看着她,沉声道,“就因为偏心眼,直接把孩子丢了?我倒要看看公安同志怎么处置你。”   大娘不知道在这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心眼儿可不大,刚才董萍说的话惹得她不乐意,这会儿便也嚷嚷起来。   “有人扔孩子啦!”   “顾建新家的儿子被扔掉啦!”   这会儿大院里多数人在单位里上班,但他们的家属可在家里闲着。   一时之间,家家户户的老老少少都出来了,将董萍围起来,她压根没法儿跑。   场面就这样僵持着,董萍要脸,被这两   口子缠着已是面红耳赤,自然更不可能将自己对顾子颂做的事告知。   想了想,她便说道:“我刚才是去学校接他了,就是刚说了他几句,他就推开我跑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人上哪儿去了。”   大家也不傻,立马有人反驳她的话。   “整个大院里这么多孩子,就只有子颂最乖,你说他推开你就跑,我还真不信。”   “再说了,孩子跑了,你怎么会直接回家?看你这样子一点都不担心,小董,你对小儿子怎么不这样?”   董萍的眼神与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骗不了人,家里两个儿子,一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则是如珠如宝一般宠着,这说得过去吗?   一些热心的邻居这会儿实在看不过眼,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斥责起董萍。   董萍被他们说得脸颊通红。   面对许广华与付蓉时,她可以冷嘲热讽,也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面对这些家里头家属职位分分钟超过她的邻居,她不能太嚣张。   董萍一个劲解释,却不住地打磕巴,脸色变得愈发僵硬。   “哪有人这么对儿子的,就好像那孩子不是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一样。”抱着孙子的大娘嘀咕了一句。   她话音一落,就听许广华缓缓开口:“那孩子确实不是她生的。”   这时,所有人都愕然了。   付蓉虽有猜测,却并不敢断定,这会儿听丈夫这样一说,立马急切地追问。   董萍的脸色由通红变为煞白:“你别胡说。”   许广华沉着脸,向她走近一步:“我去你原先的单位打听过,当时你根本没有怀孕生子。调职到物资局之后,凭空多了个大儿子,你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怀孕?小董,你不是说原先的单位太忙了,没时间照顾孩子,才申请调职的吗?”   董萍顿时蔫儿了,感觉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却还在挣扎:“两个乡下人说的话,你们也愿意信?”   “拐带儿童是犯罪,随意弃养也是犯罪,你今天要是不说出孩子在哪里,就别怪我拉你去见公安。”许广华彻底失去耐心,语气一声比一声重。   有明事理知分寸的光是回想顾子颂在董萍面前如履薄冰的模样,便已信了许广华说的话。   斥责声愈发激烈,董萍无处可躲,只听到他们要求她立马交出孩子。   而就在这时,顾建新从单位里回来。   单位与职工大院是挨着的,听人说起家中出事了,他马不停蹄赶回家,一到院子门口,便感觉眼前一黑。   董萍拉稀的事已经害得他丢尽颜面,现在她还要将抱养孩子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上回顾建新见到许广华,就猜测这人没这么容易打发,此时他便严阵以待。   “董萍,子颂到底上哪儿去了?”顾建新走过来问了一句,太阳穴突突直跳。   见自己丈夫来了,董萍瞬间有了底气,她挺了挺腰杆子:“孩子自己跑走了,我哪知道他上哪儿了?”   “别跟我来这套!”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态度,顾建新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子颂在哪里?”   “啪”一声,顾建新一掌拍开董萍的手,那眼神如淬了火,满是怒意。   董萍懵了,神情慌张起来。   半晌之后,她支吾道:“我们在应坦路吵了一架,他气不过,跑走了……”   “从学校到应坦路,骑车过去都要花不少时间,你是存心不想让他回来了?”付蓉气愤质问。   “在应坦路哪个位置?”许广华逼问。   董萍不愿意说,挑了挑眉,慢悠悠道:“我也不记得,他有脚,跑得飞快,我哪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许广华与付蓉急着去找孩子,可董萍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   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已经忍无可忍。   许广华再也不给她好脸色,见她转身要走,冲上前一把拧住她的胳膊,一字一顿:“孩子在哪里?”   董萍乐了,冷笑一声,她眼底的挑衅昭然若揭。   只不过是两个乡下人而已,还真要将她踩在脚底下吗?   “我就是忘了,怎么,你还能打我?”   她断言许广华不敢捧自己,扬着下巴,瞪着眼睛看他。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听见一阵清脆的巴掌声。   随即而来的是脸颊的刺痛感。   董萍浑身一怔,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颊。   这才发现付蓉已然上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众人哑然。   付蓉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留情,连自己的掌心都生疼。   看着董萍   惊诧的表情,她咬牙,一字一顿:“孩子究竟在哪里?”   顾建新再也无法任由董萍胡闹,一把攥着她的手往外走,边向边上邻居们借车。   顾建新给许广华与付蓉借了一辆自行车,自己则骑着董萍的车,让她坐上来。   董萍都被打懵了,见谁都没有护着自己,心中一阵委屈。   可再委屈也没用,因为顾建新已经压低声音警告她:“领养孩子没错,但丢弃孩子的事要是闹到单位,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董萍心中一惊。   在大院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顶多是丢脸,时间长了便没人再议论。   可如果事情闹到单位去,惊动领导们处理,那就糟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一个方向:“先往那边骑。”   ……   顾子颂在应坦路走了许久。   这里很偏僻,他就是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董萍来学校接他时接近中午,他还没吃饭就被带走了。   现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可身边没有钱,没有票,什么都买不了。   应坦路的尽头有一座桥,河水流淌,顾子颂趴在上面看,神情木然。   他记得自己许多年前在很多户人家生活过。   但毕竟那时年纪小,具体的记忆早已模糊,留在脑海中的,便只剩下那些所谓家人的苛待。   顾子颂试过许久许久不吃饭,饿得浑身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哭,也试过被人打得浑身都是伤,自己用井水冲洗。   小时候他总是哭,害怕所有的大人,后来某一天,顾建新与董萍来接他了。   这一对新的父母并没有过去的家人这么坏。   他们让他吃饭,也不会打他,最多指责几句,他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不会欺负人的弟弟。   顾子颂觉得留在顾家挺好的,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待下去。   可没想到,他还是被赶走了。   炙热的阳光照在顾子颂苍白瘦削的脸上,分明是一个孩子的面孔,眼底却尽是黯然无助。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   一路上,许广华与付蓉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许广华没有工夫去想顾子颂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毕竟这世上巧合的事不多,他不会那么天真。   可即便顾子颂与他们非亲非故,那又如何?   许广华相信只要保持一颗善心,那么或许在某一个地方,他们走失的孩子也会被人善待。   但与此同时,付蓉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   母子连心,从第一次见到顾子颂跟在那自行车后死命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心就仿佛被什么揪着。   她轻声道:“广华,他是我们的孩子。”   许广华一怔:“就因为嗒嗒的那个梦吗?”   “你说他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我就猜到了。”付蓉红了眼眶,又说道,“我相信嗒嗒,也相信自己。”   这猜想或许不切实际,但付蓉毫不怀疑。   妻子的眼神仿佛在某一瞬间深深撼动了许广华的心。   他握紧了车把手,愈发极快速度:“坐稳了。”   “刚才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了?”董萍伸长脖子张望,却没有看见顾子颂的身影,她嘀咕着,“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许广华忽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连忙说道:“在那里!”   “子颂!”顾建新先出声,而后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前去。   顾子颂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看见这么多人时,有些怔愣。   随之而来的,是一丝受宠若惊。   他没有被大人丢掉,没有……   顾建新将他从桥上抱下来,转头对董萍说道:“你怎么可以把孩子留在这里?到处都是桥,他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河流急了,随时就能把人冲走!”   董萍一时没有出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两位同志,这次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的帮助,我还真不一定能把孩子找回来。”顾建新露出一个笑脸,和颜悦色道,“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们。不过今天就来不及了,我得先送孩子去学校。”   说完,顾建新领着顾子颂走,与许广华擦肩。   顾子颂的手莫名被牵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顾建新。   这还是顾建新第一次牵自己的手,甚至他的表情,仿佛很心疼自己一般。   那不是真心的,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顾子颂想不明白,却还是很配合,乖乖地跟着他走。   在这个家中,他不能发表任何看法意见,安静一点是没有错   的。   “慢着!”突然,许广华拦住了他们,“现在当着我们的面接走孩子,以后找到机会,又把他丢掉怎么办?”   “你们这话就不中听了,我们自己的孩子,哪能丢掉?”董萍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丈夫打断。   “我知道你们是真心为孩子好,可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都是疼爱他的,和对待方方一样。”顾建新保持笑容,客气地说道,“这次的事情是我爱人的错,我回去会好好说她,不劳你们操心了。”   “可——”付蓉还要说什么,眸光一转,对上许广华的眼神。   许广华冲着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之后便面不改色地对着顾建新说道:“我闺女上回特别喜欢这哥哥,今天出门之前就千叮咛万嘱咐,说想要跟哥哥玩。要不你看这样,今天你们家里也挺乱的,孩子就先让我带走。”   “你还打这主意?”董萍瞪眼,“这就算不是我儿子,也轮不着给你们!”   “你说笑了,孩子又不是供销社的货品,不是丢来丢去的。”许广华继续道,“孩子的户口在你们那里,我媳妇也是有正经工作单位的,难道我们还能把你孩子抢走了?今天这孩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走。”   顾子颂不小了,大人说的话,他怎么能听不明白。   他不知道这叔叔阿姨为什么执意要将自己带走,难道真是要带他去和那个小妹妹玩吗?   顾子颂明亮漆黑的瞳仁之中没有任何杂质,但却是警惕的,带着防御的。   “孩子接走,过两天我给你送回来。你对大院里的热心人说将他送亲戚家住几天,还能让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淡化。”许广华语气平缓有力,目光扫向付蓉之后,又重新落到顾建新身上,“如果你不愿意让我们把孩子接走,那我们就只能存着怀疑去找你们单位领导或是公安同志。毕竟孩子来路不详,总得弄清楚你们是从哪里领养的。”   一个乡下人而已,说话怎会如此条理分明?   顾建新虽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吓得一个激灵。   而同时,他也在权衡对方说的话。   想来这一对乡下夫妻也就是好管闲事,担心孩子跟着董萍会受罪。   既然如此   ,倒不如在这风口浪尖上先让他们带走孩子,等过两天事态平息了,再去接回来。   大不了到时候好声好气说自己会善待孩子,低头服软总好过现在与他们硬碰硬。   顾建新自认理亏,在董萍又要出言嘲讽之时剜了她一眼,而后说道:“子颂,你去吧。”   顾子颂仍旧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接自己回家,可刚才看着付蓉红了的眼眶,他却莫名觉得,自己似乎被同情了。   很少有人用这样充满着善意的眼神望着他。   “子颂,我们回家。”付蓉终于能拉住顾子颂的手。   她的心情是激动的,可这样的情绪却不能表露得太激烈,孩子受了太大的伤害,如今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不敢说太多。   许广华将自行车送还给大院。   院子里还有人议论纷纷,试图探听有关于顾家的事情,许广华没有多说,只打听董萍与顾建新的老家在哪里。   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之后,许广华便赶紧离开。   夫妻俩带着顾子颂回家。   他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眼神也是了无生气的,仿佛早就已经习惯大人的安排,他们指着哪儿,他便往哪儿去。   听天由命。   付蓉看得出他与其他小孩不太一样,心头酸涩。   一路上,她紧紧望着他的眼睛。   小时候的年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嘴角上扬的时候,眼睛也会跟着笑,就和嗒嗒一样。   可现在的顾子颂是不会笑的,他看起来很拘谨,就连坐在公交车上,都是挺直了脊背,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付蓉便问:“子颂,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顾方的爸爸给我起的。”顾子颂轻声说。   “那你喊他什么?”付蓉问。   “不喊。”他从来没有改过口,因为董萍不喜欢。   原来顾子颂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付蓉愈发不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被她的手一碰触,顾子颂的脖子僵了僵,浑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动一般,坐得更直了。   这动作,他经常看见董萍对顾方做,是由衷的疼爱。   没有人这么摸过他的头。   顾子颂有些不安,将双手摆在自己的腿上,脑袋埋着,一声也不吭。   “回   家再说。”   见付蓉神情动容,许广华出声提醒。   她便盼着公交车开得快一些。   而许广华的目光则一直流连在顾子颂的脸上。   许广华记得年年还没丢那会儿,许广中不知从哪里要来两根烟,边抽边显摆。   那烟是便宜货,烟丝都没裹紧,也不知怎的,烟顶部的火苗就连带着烟草一起落下来,恰好落在年年的背上。   孩子的衣裳没起火,只哭了两声,老人家便拿了些草药给他抹上。   之后付蓉心疼孩子,还是许广中道了好几回歉,事情才算完。   时隔久远,许广华差点记不清这事了,如今想起,心中却多了几分盼望。   不知道孩子背上的疤痕还在不在?   ……   嗒嗒拿了张小板凳,坐在门槛前发呆。   爹娘出去都一整天了,好想他们呀。   “嗒嗒,你在这里干什么?”许妞妞拿了两根红薯干过来,给她递了一根。   嗒嗒嚼了一大口红薯干,含含糊糊地说:“我在等爹娘。”   “你爹娘去哪里了?”许妞妞又问。   上回许广华刚和付蓉一起去见过付蓉娘家人,如今又一遍一遍往城里跑,这太反常了。   嗒嗒不喜欢许妞妞,平时也不跟她一块儿玩,但今天这甜甜的红薯干太好吃了,一时之间,嗒嗒就被哄得把话都说出来。   “我爹娘去城里找哥哥啦!”嗒嗒笑得眼睛都弯了,满眼期待。   “哥哥?你爹娘找到你哥哥了?”许妞妞不信,“这不可能。”   “可能可能可能!”嗒嗒激情反驳,小米牙用力地嚼着红薯干,一板一眼地说,“哥哥新家里的娘是一个大坏蛋,我爹娘要去救他啦!”   一听嗒嗒的话,许妞妞只差冷笑出声。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许年在多次被拐之后,终于被一户人家收养。   那户家庭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收养他之后,居然立马生了个儿子,只可惜家里的女主人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孩子尚小,就去世了。   因此,他们找到的肯定不是许年。   “也不知道爹娘打败大坏蛋了没有。”嗒嗒托着肉乎乎的小脸颊,胳膊肘抵着膝盖,惆怅地说。   她双手挤压的力道不轻,肉都挪到一团去了,望着远处时,长睫毛还一   颤一颤。   陈艳菊刚下工回来,一眼就看到这一幕,心都要化了。   她男人说陈大福家的闺女等着人养呢,也不知道这事儿靠不靠谱。   男人干活就是不够利索,看来她晚上得催一催。   要是也能抱来一个像嗒嗒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好了!   陈艳菊越看嗒嗒越喜欢,一路走进来,越过嗒嗒身边时还生怕自己锄头上掉下来的泥会落到她身上。   而就在陈艳菊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嗒嗒时,许妞妞正在竭力表现自己。   她的笑容乖巧可爱,眨着眼睛时,眼神最是懵懂天真,仿佛就差在脸上写三个大字——我很乖。   然而,陈艳菊没看她。   就连一个眼神都不稀得给她。   所以,不管是在付蓉眼中,还是在陈艳菊眼中,她与嗒嗒都是没法比的吗?   许妞妞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她恨恨地看了嗒嗒一眼,直到陈艳菊进里屋去,才开口说道:“想得这么美,你哥哥不会回来的。”   嗒嗒的小包子脸气得鼓成一团,愤愤然道:“我哥哥会回来的!”   “你哥哥不仅仅是现在不会回来,就算将来长大了再回家,他也讨厌你和你娘!他怪你是个傻子,拖累爹娘,也怪你娘只知道照顾你,忽略了他的感受!”   许妞妞这一连串的话,听得嗒嗒一愣一愣。   嗒嗒眉心一拧,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怀疑地说:“真的吗?”   “是真的!”许妞妞笑了,“你是最讨人厌的小孩,就是因为你,你哥哥才不愿意回家!”   说出这番话,许妞妞的心底是没来由的痛快。   上辈子嗒嗒是个傻子,她就是想要戏弄这傻子也没劲,毕竟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她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可这辈子不一样。   这辈子嗒嗒可聪明了,什么都懂,既然如此,她便寻到了乐趣。   看着嗒嗒这又生气又茫然的样子,许妞妞很是得意。   这些天迟迟无法消散的郁结仿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妞妞笑一声,还想要多说几句,让嗒嗒更加难过,可没想到,她的眼眶居然都红了。   嗒嗒的眼圈通红通红的,她紧紧抿着小嘴巴,愣是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这样使劲,便让她的酒窝显得愈   发深。   即便是大人,都很难在委屈时忍住泪水,更别提小孩了。   于是很快,嗒嗒豆大的泪珠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落下脸庞。   晶莹的泪珠顺着嗒嗒白白嫩嫩的脸庞,慢悠悠落下来,等落到了嘴边,嗒嗒还尝到了一股咸咸的滋味。   太咸了!   她恼了,将红薯干扔到许妞妞身上,赌气道:“一点都不好吃,我再也不要吃你的东西了!”   许妞妞真是乐坏了,歪着脑袋,用小孩子的语气说道:“嗒嗒,你说别人为什么都不喜欢你呢?大概是因为,你是个讨人厌的小朋友吧。”   嗒嗒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这一层,一时之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吸了吸鼻子,揉着眼睛看来人的方向。   这一看,嗒嗒打了个哭嗝,再揉了揉眼睛。   “哥哥!”嗒嗒突然叫了一声,跑上前去。   小团子迈着她的肉腿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许广华与付蓉见女儿哭成小花脸,正讶异,却见嗒嗒已经走到顾子颂身边,像做错事一般,低下头。   “哥哥,你讨厌我吗?”嗒嗒小小声问。   这声音像蚊子咬,但顾子颂听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喜爱与否是不是真对嗒嗒这么重要,但还是摇摇头,郑重地说:“不讨厌。”   嗒嗒惊讶地抬起头,又问许广华与付蓉:“嗒嗒是个讨人厌的小朋友吗?”   “怎么会?”付蓉赶紧来抱嗒嗒。   许广华的眸光则扫向许妞妞:“是你这么对嗒嗒说的?”   许广华这人老实,也好糊弄,从来不被许妞妞放在眼里。   于是她连忙摇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顾子颂的身上。   许妞妞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知道这就是许年。   为什么这么早就能找回许年?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妞妞的心底是恐惧的,这恐惧早就已经胜过这些日子种种变故带给她的不适应感。   就像是不管如何处心积虑,事件的进展都会向一个相反的方向背离。   “天杀的死丫头,你咋把红薯干扔地上了?”周老太走出来,乍一眼就看见许妞妞和她脚边上的红   薯干。   周老太是个财迷,只盯着自己的钱袋子,最痛恨别人浪费。   这是全家最不讲道理的人,来软的硬的都没用,许妞妞看见她就害怕,赶紧往后躲了躲:“是嗒嗒扔的。”   “你放屁!”周老太随手抽了一根烧火棍,一下子就砸在许妞妞身上,“你当我是老糊涂了?”   周老太年纪大,脾气也大,这烧火棍一砸下去,眼睛就眯起来。   她这倒不是护着嗒嗒,主要是嗒嗒平时看见吃的都馋得跟什么似的,吃个饭连碗都能舔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浪费粮食呢?   老婆子打人是不手软的,使劲抽了一顿才解气。   许妞妞疼得直嚷嚷,最后忍不住放声哭起来,与平时装模作样的哭泣声相比,此时她的哭声,格外情真意切。   许妞妞疼得双腿打哆嗦,抽泣着回屋了,周老太往地上“啐”了一口,一眼看去,扫到一抹身影。   那是个陌生的孩子,比她那三房的大孙子要大一些,但很瘦。   至于长相——   周老太对一个小孩子的长相倒是不太在意,只上上下下盯着他的衣着打量一圈。   “这是?”周老太问。   许广华刚要开口,忽地听见付蓉说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学生,家长有点事情,来家里住两天。”   顾子颂的衣服都是顾方穿剩下的,虽穿着不太合身,可到底是好面料。   周老太眼睛毒,一下子就猜到这小孩家境好,斜睨着眼说道:“哦?那让他父母拿点钱,咱们家可不白给人吃住。”   “不用吃家里的饭菜,我自己给他做。”付蓉平静道。   周老太的眉头都要竖起来:“你自己给他做,拿啥做?”   “我爹娘上回拿了肉和鸡蛋,还没吃完。”付蓉一手牵着顾子颂,一手牵着嗒嗒,越过周老太往灶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灶间放这些东西的钥匙在爹那儿吧?我去拿。”   周老太被付蓉气得直跳脚,但确信她还真干得出上许老头那儿告状的事。   “瞧瞧你媳妇!”周老太转头瞪许广华。   许广华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娘。   此时他寻思着要去井里打一桶水,给顾子颂冲个凉。   许广华得看看顾子颂背后是否有那样一个疤痕,想来这是判   断他是否为自己孩子的唯一证据。   付蓉去许老头那里拿了钥匙,便带着两个孩子进灶间做饭。   顾子颂环顾着四周。   这里环境很差,但与顾家相比,却好多了,好在——付蓉竟会问他是不是要吃鸡蛋。   “我?”顾子颂还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了一次,他记得董萍说鸡蛋很贵,不是他这种人能吃的。   “子颂吃一个,嗒嗒也吃一个。”付蓉笑着说。   嗒嗒把两只小肉手合并在一起,迅速鼓掌。   顾子颂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他轻声说:“我不饿。”   话音刚落,顾子颂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呆愣地看着嗒嗒,嗒嗒也是眨巴眨巴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顾子颂有点懵,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半晌之后,嗒嗒“噗嗤”一声就笑起来。   付蓉也忍不住笑了,眼底满是温柔,细看之下,甚至还有泪光。   ……   顾建新回到家,便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狠狠地砸上房门,斥骂声震耳欲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是一个孩子,不是街边捡的狗,是说扔就扔的吗?”   董萍起初还被他吓得不敢出声,慢慢地,火气也上来了:“你倒是会对我指手画脚。家里两个孩子,你照顾过吗?大的几点放学,小的几点放学,你知道吗?自己手一甩,什么都不用干,出点小事,就直接怪在我头上!”   “这是小事吗?”顾建新又是怒喝一声,气得直直地坐在凳子上,“孩子丢了,没人闹倒好,要是有人闹大,我们俩的工作都保不住!现在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我们亲生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看,要是不把他养到大,指不定要被人怎么戳脊梁骨!”   董萍冷笑:“说到底,你也不是真心对那孩子好。大不了就接回来,家里多个人洗衣服,再大一点还能帮忙烧菜,也挺好。”   “那就养。”顾建新扶额,沉默片刻,严肃道:“我们领养孩子是走了正规手续的,那两个乡下人拦不住,明天就去把他接回来。”   ……   许广华烧了热水,和井水掺在一起,给孩子洗澡。   顾子颂起初不愿意,听嗒嗒撒   着娇说哥哥臭,才同意下来。   许广华帮孩子脱了衣裳,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一颤。   水瓢舀的水缓缓从顾子颂脑袋上流下来,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脸上都是水珠。   转头一看,许广华整个人僵住了。   “你先别动。”许广华按住顾子颂的肩膀,试图看清楚他背上的痕迹。   皎洁的月光下,那被烫伤后的疤痕隐隐约约,却能看得真切。   没有什么能形容许广华此时的心情,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想要出声,可却感觉自己连嗓子眼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子颂发现他没有动静,才自己拿过水瓢洗澡。   顾子颂怕耽误许广华的时间,用极快的速度淋了全身,又迅速穿上衣裳。   而后他把水瓢放回到水桶,用手提了提,又提不动。   顾子颂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更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要不——要不我帮您一起提?”过了许久,顾子颂不安地开口,打断此时的沉默。   许广华看着他,手掌在裤缝捏起又松开,想说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孩子,如此局促谨慎,他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似乎生怕给任何人添麻烦。   究竟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   想到孩子走丢前稚嫩可爱的笑脸,再对比他现在的神情,许广华的心一酸。   他颤着声,喊道:“我们年年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开始都是18:00更新啦,   稳定日更,每天都肥,不要养肥我!   谢谢你们的喜欢,那么多评论,我敲开心的!   感谢在2020-11-15 23:56:28~2020-11-17 21: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可可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ilor Moon 9瓶;扭扭捏捏那你 8瓶;燕归来、星系 6瓶;禾禾儿 5瓶;盐焗居居、Cherry 2瓶;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倒霉鬼(三合一)   许广华伸出因常年干活而粗糙的手, 轻轻抚摸顾子颂的脸颊。   这孩子的脸多么瘦,几乎没有肉,骨头磕着他的手。   当初付蓉进城一趟, 丢了孩子,许广华自然是伤心的。   可妻子那样自责内疚,成宿成宿睡不着,每摸一次头发, 都能掉下一大把。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又怎么忍心指责她?   俩口子走出那段艰难的岁月极其不易。   直到如今,许广华仍旧不敢相信那么难的路,他们竟还是携手走过来了。   如今嗒嗒变成正常的孩子, 而年年也回来了, 许广华感觉自己在做梦。   “您怎么了?”顾子颂看着许广华眼眶的泪时,愈发不知所措。   许广华不由将儿子抱紧。   孩子不小了,被搂入怀中, 难免有些挣扎。   他想要躲开, 可此时这大人给予的温暖却是陌生的,也是让人不舍得拒绝的。   这就是拥抱的感觉吗?   顾子颂的身体很僵硬, 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便在半空中轻轻攥起来。   听见许广华一遍又一遍叫着“年年”, 他摇摇头,为难地说:“叔叔, 我叫子颂。”   顾子颂这个名字,是顾建新给他取的。   他本身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可后来班级里的同学说,他叫这名字是因为,顾建新与董萍希望他给他们家“送子”。   同学们很调皮, 做着鬼脸嘲笑他,顾子颂忍无可忍,红着眼睛跟他们打了一架。   他虽然瘦,却有力气,打架是不会输的。   只是后来老师请了家长,让他给同学们道歉。   是别人先欺负他的,顾子颂不愿意道歉,他梗着脖子不出声,董萍说他害自己丢尽颜面。   当天晚上,他被董萍罚跪在地上,一夜不准睡。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嫌弃自己的名字了。   所以,他怎么会是年年呢?   顾子颂低着头,很是拘谨,直到许广华终于松开他的手,才稍微放松了些。   许广华怕自己太冒失,吓到孩子,便带着他回屋,让付蓉给他解释这一切。   进了里屋,许广华就低声将孩子背后那疤痕的事说了出来。   饶是付蓉已经在心底确定这就是走失的年年,此时得到证据,仍旧满   心激动。   看见父母正在嘀咕什么,嗒嗒便从炕上下来,跑去拉住顾子颂的手。   “哥哥,我们也说悄悄话。”嗒嗒用小小的气音说道。   嗒嗒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神秘兮兮地凑向他的耳朵。   可顾子颂比她高了不少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怕是听不见她的话,嗒嗒左思右想,灵机一动。   顾子颂回过神的时候,嗒嗒已经跑到了炕边。   她个子小,还有些肉乎乎的,但却很灵活,双手一撑住炕,使劲往上一蹬。   嗒嗒的上半身先上去,小手用力扒拉着,之后便吃力地挪着小短腿,直到整个人连滚带爬上了炕,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高兴了,冲顾子颂招招手,又将双手并在耳朵边,做出一个“睡觉”的手势:“哥哥上来,睡觉觉。”   嗒嗒软乎乎的小手招呀招,见他不出声,便趴在炕上,用手托着腮,一脸不解。   而这时,顾子颂看了一眼地面,指着说:“我睡这里。”   “你睡上面。”付蓉走过来时,眼中满是疼爱怜惜,她双手握住顾子颂瘦弱的肩膀,“就算是夏天,地上也有寒气,小孩儿睡会着凉的。”   “我不怕的。”顾子颂轻声说了一句。   顾方从小怕黑,因此一直以来,董萍都要求他在顾方屋里陪着睡。   那屋里只摆了一张床,顾子颂便睡在地上,一连数年过去,他都习惯了。   付蓉没有再就这个问题与他纠缠,只是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   不是一个大人面对小孩时居高临下的态度,她知道他长大了,此时需要的是平等的交流。   许广华也走过来,坐在他们身旁。   嗒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三个人,琢磨之下发现他们仨发明了一种有趣的新游戏。   这么好玩的事儿,怎么能少了她呢?   嗒嗒又是“哼哧哼哧”地爬下床,累得气喘吁吁,却是不厌其烦。   嗒嗒跑过来的之后,见哥哥还直挺挺站着,便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坐下来。   四个人坐在一起,就像是围成一个圈,唯独小团子那一块儿的圈就凹陷了一点,但不碍事。   “娘,我们要玩丢手绢的游戏吗?”嗒嗒用软糯糯的语气问。   付蓉内心的感触被嗒嗒   的话语打断,不由失笑。   她摸了摸嗒嗒的脑袋,而后说道:“爹娘要跟哥哥说一件事。”   嗒嗒似懂非懂,但很乐意配合,乖乖闭上嘴巴,仔细等待。   坐在一旁的顾子颂感受着这一幕,不知怎的,鼻子有点酸酸的。   在家里,顾建新与董萍总是对顾方这么好,但他一点都不想哭。   可不知道怎么了,此时看着嗒嗒的父母这样温柔地对待她时,他心底,竟好羡慕。   “子颂,我们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付蓉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子颂愣了愣。   他漆黑的眼底,是满满的彷徨,仿佛所有人对他温声说话,都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嗒嗒有一个哥哥,亲生哥哥。七年前,我带着他哥哥去城里姥姥姥爷家,想要在供销社买一些米送给他们。”   “可我太大意了,付了钱,提了米,一个转头她哥哥就不见了。”   顾子颂傻傻地看着付蓉,仿佛没听明白。   “我和嗒嗒她爹找了好久,也去派出所请公安同志帮忙。可丢了一个孩子再去找,等同于大海捞针。好多人说嗒嗒的哥哥一定被拐子卖了,也不知道卖到了哪里。”   这一番话就仿佛丢进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顷刻之间激起顾子颂心底巨大的涟漪。   他有些迟疑地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不好,丢了年年。”付蓉的声音逐渐哽咽,“这些年我经常想,也不知道买走年年的那户人家,对他好不好。”   年年?   顾子颂的眉心拧了拧,却还是不敢出声。   “子颂,你就是我们丢了的孩子。”见付蓉几乎再难以控制情绪,许广华接过话,“你的背上有一道疤痕,那是当初你小叔不小心用烟烫的。”   嗒嗒听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听懂了一些,瞅着顾子颂的后背。   而后,她懵懵地说:“没有啊。”   付蓉握着顾子颂的肩膀,慢慢将他转过去。   他虽瘦弱,却比顾方的个子高,这上衣穿在身上,早就已经太短。   付蓉轻轻一掀,便看见孩子皮包骨一般的后背上那块小小的疤痕。   她始终记得当年许广中烫着孩子之后,自己有多心疼。   可当时的心痛之情,却不及现在的半   分。   付蓉再难忍住自己的泪水,紧紧将顾子颂揽入怀中:“对不起,年年,都是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   付蓉素来是个冷静的人,平日即便落泪,也只是默默哭泣。   可这一次不一样,紧紧抱着孩子之时,她想到这些年他被拐时受的种种苦,又想到他在顾家寄人篱下的生活。   这些苦难本来可以避免,只怪她太大意。   付蓉泣不成声,一刻都不愿松开搂着孩子的手。   嗒嗒见娘这么伤心,也默默地凑过来,用小手拍她的背,轻轻安慰。   两个孩子都这么好,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与恩赐,付蓉光是想着这一点,心中的酸涩与感激便交织在一起,无法言说。   没什么比此时此刻的相认更让许广华满心感恩。   看着顾子颂逐渐舒展开的神色,不再紧绷的身体,他沉着声承诺:“年年,爹会把你从顾家要回来。从今往后,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会分开。”   爹?   顾子颂的心颤了颤。   他从来没有父母,再小一些时会羡慕别的孩子,可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谁能想到,他现在竟然有父亲,有母亲,还有一个妹妹……   种种冲击在顾子颂的脑海之中交织着,他甚至忘了高兴,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个梦。   梦醒了,他是不是就要回顾家?   孩子终究是孩子,即便顾子颂表现得比其他孩子要更加成熟懂事,可真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仍旧不知道该怎样自处。   付蓉与许广华没有勉强,只是用尽自己的关心与呵护,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里屋的炕不大,好在嗒嗒还小,四个人挤一挤还够睡。   顾子颂躺在许广华的身旁,嗒嗒则躺在付蓉的身旁,一家四口准备休息。   嗒嗒是个小话痨,小手和小脚丫在一片漆黑之中挥舞,时不时说出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话。   付蓉温柔的声音轻轻哄着她,又现编了几个有关于小动物探险的故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嗒嗒均匀的呼吸声。   嗒嗒睡着了,付蓉便用胳膊支着脑袋,轻轻给她盖上被子。   可正在这时,越过许广华,她见顾子颂还盯着自己,等待着什么。   付蓉笑了:“年年还想听故事吗?”   顾   子颂是一个不会提出要求的人,一直以来,他的生活中都只有顺从。   可是刚才这个故事太好听,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后续。   犹豫了许久,顾子颂点点头,紧张地等待她的反应。   他以为她会不耐烦的,毕竟太晚了,大家都想睡觉。   可没想到,付蓉的声音仍旧柔和:“好,娘继续给你讲。”   寂静的夜里,付蓉的故事婉转动听,就像是一首曲子,哄得顾子颂逐渐入睡。   等到孩子彻底陷入梦乡之后,付蓉与许广华才得了机会说说话。   “你说,顾家会轻易放人吗?”付蓉忐忑地说。   “孩子的户口在顾家,他们在城里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真与他们硬碰硬,恐怕我们难有胜算。”   许广华望向熟睡中的孩子。   孩子明明睡得很深,可眉心却还拧着,与嗒嗒恬静的睡颜相比,他就连在睡梦中,都是带着防备的。   许广华恨透了伤害自己儿子的人,却是无能为力。   此时他能做的,便只有保护孩子不再受伤害。   “无论如何,先试一试。”许广华说道,“孩子是我们的,总不可能光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就将他抢走。”   夜深了,许广华与付蓉都睡不好。   想到接下来所必须面对的危机,他们心中是不安的。   ……   天刚蒙蒙亮,许广华向公社老队长请假,想要进城去。   一连请了好几回假,就是再好说话的老队长,此时也有了意见:“人民公社为的是人民,要是所有社员都像你一样,那等到秋收时,大家都忙不过来了。广华,你不是一个会偷懒的人,这次居然这么离谱,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广华沉默半晌。   老队长又说道:“我知道你媳妇现在在教书,拿的是城里学校的工资和粮票。但你以为光是靠这个,能让你们搬到城里住吗?你的根在农村,你就永远是个乡下人,不能这样好高骛远!”   老队长年纪大了,在村民面前也有一定的威严,便教训了许广华一顿。   起初他听着,想要解释,可慢慢地,许广华的眉心皱了皱。   “队长,我这趟去城里是为了家事,一时说不清楚,等回来之后,再好好向你解释。”顿了顿,他又说   了一句,“但我并不同意你的观念。我的确是农村人,但人一心想要往上爬,往外走,这本身没有错。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自己的媳妇和子女过上更好的生活。也许到时候就真搬到城里住了,谁说得准?”   许广华平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时却沉着脸,露出严肃的神情。   对于未来,他已经在规划,绝不仅止步于此。   老队长被他这坚毅的表情震了震,许久之后才开口:“今天准许你请假,早去早回。”   许广华点头道谢,转身便迅速向外跑去。   看得出,他很赶时间。   老队长将目光收回来,吹着口哨便催促大家继续锄地,不准偷懒。   几个本来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村民立马议论起来。   “他真是想得美,居然说将来要搬到城里住!谁不知道他们家就只有大房穷得叮当响,还想学他二弟当城里人?”   “我活了这一把岁数,还从来没见过像许老大这么倒霉催的人。当年娶了个水灵灵的知青,多少人羡慕啊,可没想到刚一嫁进门,知青的脸就毁了,生了个儿子给丢了,再生的那个还是个傻丫头!”   “刚才他还说要带着媳妇和子女去城里住呢,也不知道是哪儿来这么大的脸!别的不说,他有儿子吗?”   一番议论之下,大家大笑起来。   当然,有明理人说许广华他媳妇的脸似乎已经恢复,这些日子看上去好了许多,也有人说他闺女早就不傻了,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别提有多机灵。   可大家才不愿意听呢。   在他们心中,许家大房就是一屋的扫把星,谁要是沾上他们,一准倒霉。   毕竟这些年,的确是看着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差。   改善生活不过是些许时日的事儿,就算大伙儿有察觉了,也不愿相信。   ……   难得找回儿子,付蓉不想去学校,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职责,她还是不得不收拾好自己,出门上班。   临走之前,她让嗒嗒照顾好顾子颂。   嗒嗒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笑眯眯地牵着顾子颂的手,想着要带他上哪儿玩。   付蓉准备走了,想着还是放心不下,去公婆的屋里请他们帮忙看着顾子颂。   许老头一大早就出门砍   木柴去了,家里便只有周老太。   思来想去,付蓉就只能对她说道:“麻烦你照看一下那孩子,别的不需要你操心,只要确保不要有人来把他接走就行了。”   周老太挑了挑眉,睨她一眼,有气无力地应一声。   付蓉还想再提醒几句,可见老婆子已经闭上眼假寐,便只好转身走了。   她一走,周老太就“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连声娘都不叫!”   屋子里,老婆子又开始骂骂咧咧,嗒嗒捂着耳朵,对顾子颂说:“哥哥,我们走吧!”   说完,她便带着顾子颂去田埂玩。   顾子颂在顾家过得不好,但毕竟还是在城里生活,从未试过像这些孩子们一样在泥地里打滚。   嗒嗒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玩起来却一点都不克制,浑身上下顿时脏脏的,看得顾子颂一脸诧异。   在顾家,他的衣服虽不用董萍洗,可只要他稍有不慎,弄脏了衣服,便会被董萍臭骂一顿。   被骂得多了,顾子颂不敢反抗,只会安安静静地洗了衣裳,而后保持整洁。   一晃数年过去了,顾子颂早就已经跟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   “你妈妈不会生气吗?”顾子颂低声问。   嗒嗒正色道:“哥哥,我娘也是你娘!”   顾子颂仍旧不敢相信,他真的可以永远留在这个家里吗?   “快来吧!”嗒嗒打断了他的忧虑,拾起一块泥巴,“啪”一声扔在他身上。   她觉得哥哥肯定愿意和自己一块儿玩,因为他上回往她舅妈脚底下扔石子的时候,可快可准啦!   果不其然,在嗒嗒的带动之下,顾子颂终于动了动脚步。   他的动作仍旧小心谨慎,可慢慢地,竟也被感染,放开了自己。   嗒嗒笑盈盈地看着哥哥,心里头比吃了大白兔奶糖还要甜。   哥哥虽然还是不笑,可他已经回家啦!   以后再也不用和那个会给他吃脏包子的臭坏蛋住在一起了!   嗒嗒带着顾子颂,撒了欢儿一般玩,田埂里时不时传来她的欢声笑语。   只是他们没想到,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一回家,就碰见了顾建新与董萍。   顾建新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箩筐鸡蛋。   周老太斜睨了一眼,忽地眼睛发光,笑着走上前去   :“这又是来找谁的?”   “我儿子在你们家,特地来领他回去的。”顾建新说道。   这筐鸡蛋对于顾家来说没几个钱,真要上别人家送礼,还拿不出手。   可对于周老太而言,却是够重的礼了,她乐开了花,指一指顾子颂,就让他赶紧回去。   顾子颂到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但打心眼里想要留在这里,一个劲地后退:“我不走。”   董萍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才到这村子,心里已经是一万个不痛快,此时见顾子颂还不乐意回去,顿时脸色都变了。   要不是因为顾建新说必须要俩口子一起来才体现诚意,她才不可能亲自来接这倒霉鬼!   “你不回去,难道还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董萍冷声道。   “怎么说话的?”顾建新瞪了她一眼。   周老太可不觉得这些城里人说的话有多不中听,她巴不得立马把人送走,赶紧回灶间煮鸡蛋,补补身子。   这会儿见顾子颂与他们俩僵持,她忙外前一步,猛一推他的背,将他推到了顾建新身边。   顾子颂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双脚却死死钉在地上,不愿意走。   嗒嗒急着去拉他,可哪有两个大人的力气大,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手指头却被董萍一根一根掰开。   嗒嗒的手指头疼得不得了,哭着嚷着要哥哥留下来,可得来的却是董萍的嘲讽。   “你们这些乡下人真有意思,见到谁都喊哥哥?那我家里还有个儿子,是不是也要被你抢来做哥哥?”   董萍的声音极其尖锐,见嗒嗒还要上前,手一抬,狠狠地拍在她的手背上。   嗒嗒顿时就哭出来,闹得更凶了,可要和大人吵架,她哪有这样的伶牙俐齿?   顾建新耐心告罄,自然不会让一个小孩拦着自己的步伐,他一把扯住顾子颂的衣襟,厉声道:“还不跟我回去?是不是想要派出所的公安过来,把他们一个个都抓走?让他们全去蹲号子,你就满意了?”   顾子颂的眼中生出几分惊恐。   直到被顾建新拖走之时,他仍旧转头看着嗒嗒,和这个看起来并不显眼的屋子。   昨天他过得这么开心,有父亲帮他洗澡,母亲给他讲故事,他还吃了好几年没吃的鸡蛋,和   一杯过去从未尝过味道的麦乳精。   太幸福了。   顾子颂的唇角颤了颤,有点想哭。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哭,只是低着头,跟顾建新走。   没走几步,董萍又揪着他的耳朵骂人了。   “你真是了不起,还得我们一起来接你?你知不知道我晕车?坐车要吐的!”   “昨天方方为了找你哭了一整晚,说你不在,他睡不着。要是今天他在学校里跟不上功课,小心我打死你。”   “还有,你这衣服怎么脏成这样?洗了还能穿?不许洗了,你明天就穿着这一身衣服上教室丢人现眼去!”   董萍一刻不停地说着,仿佛不将顾子颂骂哭,就不甘心。   然而顾子颂始终低着头,恢复了木然的神态,面无表情地坐上公交车。   还是得回去了。   身后,嗒嗒跑出了几十米远,却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公交车已经驶出山路,嗒嗒抹了抹眼睛,眼底都是水雾。   她想要去找爹娘,可一时之间找不到,只能回家,却不想这一转身,就见到许妞妞。   嗒嗒不想搭理许妞妞,没精打采地走到一边去,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许妞妞自讨没趣,却还是眼珠子一转,跟在她身边。   落日余晖之下,两道身影都是小小的,若是在旁人看来,只会说这俩小女娃长得真好看,精致得很。   可他们不会想到,这其中,稍大些的孩子满心都是算计。   “嗒嗒,你哥哥被他爹娘走了吗?”许妞妞试探地问。   嗒嗒不想跟她说话,可又不服气,纠正道:“是被坏蛋接走了。”   许妞妞“哦”了一声,心中窃喜。   看形势,她是绝对不可能再过继到大房家了,既然如此,她便希望大房一家子人鸡犬不宁!   照上辈子的发展脉络,许年根本就不可能被找回来,那么——她要让他重蹈上辈子的命运。   只要能让许广华与付蓉膈应,让嗒嗒难过,她就满意了。   “嗒嗒,知道你爹娘为什么非要让你哥哥回来吗?”许妞妞装作不在意地问。   嗒嗒踢着小石子:“爹娘想哥哥了。”   许妞妞笑一声,用活泼的语气说道:“其实你爹娘最爱的,就只有你年年哥哥。当初是因为年年哥哥不见了,他们   才会生你的。现在他要回来了,那你就自然变成多余的那个啦!”顿了顿,她又说道,“你知道多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嗒嗒停下脚步:“嗒嗒不是多出来的。”   “嗒嗒,原来你还是这么傻。大人的想法可奇怪了,他们喜欢的都是男孩子!你看我娘平时只会打我骂我,但对我弟弟那么好。你以为是我不够乖,不够聪明吗?其实是他们不喜欢女娃。”   嗒嗒扭头看了许妞妞一眼。   她知道二婶婶对许妞妞凶巴巴的,很可怕。   许妞妞见她像是在思索什么,便又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太灰心,只要你哥哥不回家,你爹娘就不会不喜欢你啦!等晚上你爹娘回来,你就闹着不让他们接你哥哥回去,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家里唯一招人疼的孩子了!”   许妞妞说完这话,又叹一口气,一脸高深的样子:“你还是再想想吧,我回去给我弟弟洗衣服了。”   她走着,脚步迈得格外轻盈。   嗒嗒的父母为什么喜欢、疼爱她?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乖巧。   可如果嗒嗒变得不乖巧了呢?   若是嗒嗒善妒,爱无理取闹,难道许广华与付蓉还会无条件包容她吗?   ……   许广华到了城里,发现顾家没人。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跑一趟,于是他便去了派出所一趟。   派出所的公安同志很热心,听了他的一番话,也在仔细为他想办法。   “我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办理正式的领养手续。要是他们从正规孤儿院办过领养手续,那就比较麻烦。毕竟就算你认得那孩子背后的疤痕,也不代表他们能承认,要是养父母说孩子身上的疤痕是打小就有的呢?”   “现在能做的,就是寻找更多的证据,证明孩子是你们家的。”   许广华也知道公安同志说得有理,沉吟许久,才问道:“同志,那你们能不能查一查前些年落网拐子的记录?”   “这就比较麻烦了,一来你不知道那孩子之前被辗转卖过多少户人家,那又怎么能查到人贩子的源头?二来你也不能确定那孩子确实是你们的,毕竟这么多年不见,孩子的长相早就已经不同。”   从派出所出来,许广华心事重重   。   即便他与付蓉确定顾子颂就是自己家里的年年,可却没有办法向别人证明。   孩子已经被拐七年,所谓的证据也早就已经石沉大海,他不知该如何寻找。   许广华猜测顾家不会这么轻易放手,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他们也会将这件事闹大。   毕竟他们还需要养着这大儿子,以表明自己并不是苛待孩童的养父母。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许广华的脚步是沉重的。   ……   嗒嗒不开心,即便宋小航来拉她上山玩,都不愿意去。   她回到里屋,便脱了鞋子,洗了小脚丫,爬到炕上睡觉。   临睡的时候,嗒嗒的眼睫毛还湿湿的。   她缩成一团,想着昨天哥哥在家里时的样子。   他们一家四个人,大家都特别特别高兴。   可妞妞姐姐为什么说大人都是喜欢男孩子的呢?   嗒嗒回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在梦中回到猪猪王国了,可这一次她不仅回去了,还见到了猪长老。   猪长老胖胖的,笑容可掬地望着她:“嗒嗒在人间过得好吗?”   嗒嗒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不容易逮到猪长老了,嗒嗒便缠着他,请他帮忙救出哥哥。   猪长老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嗒嗒不认为有了哥哥,爹娘就不喜欢你了吗?”   嗒嗒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番,一本正经地说:“娘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嗒嗒明白。”   听着嗒嗒的话,猪长老的笑容更灿烂了。   上辈子他拿走嗒嗒的智力,让她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的小傻子,便是不希望她的心因人间俗世蒙尘。   可这一世,即便嗒嗒不傻,心思却仍旧这样通透纯粹。   猪长老满心欣慰,猪蹄子又挥了挥。   这下子,嗒嗒眼前出现了一副新的景象。   她看见一个脏兮兮干巴巴的小孩子住在一个小村子里。   这村子里住着很多人,其中很多户人家都养过这个小孩儿,只是最后,他们都不愿意再养下去,将他送到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有很多很多的小孩,猪长老说,这是城里的孤儿院。   嗒嗒震惊地问:“这是我哥哥吗?”   见猪长老但笑不语,嗒嗒又追问:“可我不知道这是哪   里,怎么告诉爹娘呢?”   “嗒嗒一只有福气的小猪,只要是你想要的,都能得到。”猪长老说。   而后,猪长老的身影渐行渐远。   嗒嗒惊醒过来,看见正在身旁压低了声音焦灼对话的爹娘。   “明知道他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出的孩子,为什么还非要我证明?”   付蓉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此时却因崩溃,抬高了嗓音说话。   到了最后,她又开始埋怨自己:“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去学校了,要是我看着年年,顾家人就不会来抢走他。”   “不要怪自己,年年这么大了,难道你要时时刻刻守着他吗?”许广华又说道,“顾家人肯定会来,这是早晚的问题。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找到证据,等到将年年的户口真真正正迁回家,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付蓉沮丧地低下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年年以前被卖到哪里去,怎么可能找得到证据?”   她不安地扶额,满心担忧,却不想一回头,看见嗒嗒趴在炕上,水亮亮的眼睛瞅着自己。   “对不起,是爹娘太大声,把嗒嗒吵醒了。”付蓉抱起嗒嗒。   然而就在这一刻,嗒嗒却抿了抿小嘴巴,软乎乎地说:“娘,我梦见哥哥小时候的样子了。”   付蓉一脸惊诧。   许广华本不相信闺女做的梦,可上回嗒嗒分明是凭借自己做的梦,认出了她哥哥!   他不由捧住嗒嗒的小脸,问个真切:“嗒嗒,告诉爹,梦里发生了什么?”   嗒嗒一五一十将梦中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可就算这样,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个村子。”付蓉将最后一丝希望全放在了闺女身上,“嗒嗒,你仔细想一想,那个村子里,还有些什么?”   嗒嗒咬着小嘴唇,一脸正在沉思的小表情。   在梦里,她能看见小时候的哥哥受的苦,她能看见那些收养他的人家住在哪一家哪一户,她还能看见——   “那里有好多衣服,有大人的衣服,也有小孩的……”嗒嗒回忆着,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付蓉看了看许广华,眼中满是不解。   孩子的思维跳脱太快,她跟不上。   然而,就在付蓉一脸迟疑之时,许广华却恍然大悟:“你是不是   看见那村子里有很多人在织毛衣?”   毛衣?好像是吧,嗒嗒犹豫着点点头。   付蓉更不明白了:“这季节织毛衣?那得过很久才能穿。”   她没想到,就在自己话音刚落之时,许广华激动地站起来。   “是兴民村!那个村子里有一部分村民以产毛线织毛衣维持生计,得到的收益也是归于公社。有人说,那就是针织衫之乡!”   听见丈夫说的话,付蓉的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   “那里离咱们这儿远吗?要坐车去吗?”   “那里没通车,明天天刚亮就出发,中午之前应该能到。”许广华说,“骑自行车的话要快一点,不过我们没有。”   这下子嗒嗒突然就来精神了,背过身,双脚下地先从炕上下来。   她一下炕,就赶紧往外跑。   “嗒嗒,你去哪里?”付蓉忙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嗒嗒去小航哥哥家,给爹借自行车!”嗒嗒撒开腿狂奔,声音逐渐远去。   她得赶紧的,赶紧让爹娘去救出哥哥!   ……   再一次回到顾家,顾子颂比往常更加沉默。   顾方性格怯懦,也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小孩,此时便陪伴在他身边,默默地守着。   “哥哥,你不喜欢在这里吗?”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方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小声问。   “我喜欢回自己家。”顾子颂毫不犹豫地说。   “可爸妈说,你没有自己家,只能住在我们家。”顾方难过地看着他,又说道,“哥哥就在我们家,我让我妈对你好一点,好不好?”   顾子颂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   嗒嗒的父母昨天说,他是他们的年年,是嗒嗒的亲生哥哥。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呢?   经过了太多的变数,顾子颂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顾子颂双手掩面,不一会儿工夫,指缝之间有泪水流出来。   最后,他用力地擦了一把脸,倔强地咬紧牙关。   顾方在边上傻傻地看着,神情怔愣。   他还从来没见哥哥哭过呢。   ……   晚上,顾建新就顾子颂的问题,好好对董萍敲打了一番。   “那天俩乡下人说的话,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那部分人都是   单位里领导的家属,今天不止一个领导问我子颂的事。”   董萍咬牙切齿:“都怪他们,真是多管闲事!这该不会对我们的工作有影响吧?”   “我解释是个误会,他们暂时相信了。但从今天开始,至少在外人面前,你不能刻薄子颂。”顾建新的眸光沉下来,语气冰冷,“否则,事情要是再闹大,那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董萍哪能想到这事情竟发酵成这样。   让她宽容对待顾子颂?   那可真是太委屈她了!   董萍越想越不痛快,却也知道事件的轻重缓急,一口答应下来。   而后她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起往事。   “糟了!”突然之间,她猛地从床上蹦起来,神情惊慌,“我们收养子颂的隐情要是被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被这样一提醒,顾建新的脸色也顿时变了。   他伸了伸脑袋,看房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才压低了声音对董萍说道:“我警告你,不准再提这件事情,这事我们不说,别人都不知道。”   董萍连忙捂住嘴巴,后怕地点了点头。   几年前□□的隐情若是被揭露出来,她和顾建新是真的要倒大霉。   反正现在孩子已经抢回来了,那就不想这么多了,大不了在街坊邻居面前克制一点。   董萍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而另一个屋里,顾子颂躺在地上,用胳膊枕着脑袋,迟迟无法睡去。   他好想再想昨天那样,听一段故事再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7 21:19:06~2020-11-18 17:4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舞 15瓶;奶尤 10瓶;杜兰特 6瓶;Cherry、盐焗居居 2瓶;想什么?_?、晴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失而复得(三合一)   当天晚上, 许妞妞侧躺在炕上,竖着耳朵仔细留意大房的动静。   嗒嗒到底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情绪该是很容易被挑拨, 下午被灌输了有关于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之后,仅凭自己的脑袋不可能想明白。   许妞妞猜测嗒嗒是难过的,毕竟吃饭的时候她没了胃口,许老头特地让陈艳菊给她做的蒸水蛋都差点没吃完。   她等待着嗒嗒去许广华与付蓉面前闹。   在她的想法里, 没有任何一对父母是对儿子不偏心眼的, 之前许年没回来也就罢了,现在他们找到受了苦的他,毕竟一颗心都悬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回, 不管大房是否从那体面的城里人手中带回儿子, 都必然会对嗒嗒造成伤害。   想要当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宝?嗒嗒没这么好的福气!   这个年代农村的房子隔音差,许妞妞听见付蓉在哭,听见许广华的声音很焦急, 还听见嗒嗒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而后小跑着出了门。   没过多久,许广华便追上她。   看来这一世的嗒嗒比上辈子更容易被利用。   小孩子使使性子, 一次两次或许能被原谅, 可闹腾的次数多了, 大人哪有这耐心哄着?   许妞妞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容。   只是就在她的嘴角满是笑意之时,忽地听见耳边孙秀丽慢悠悠地开口了。   “丫头片子就是丫头片子, 生来就是个赔钱货。就算人家说喜欢闺女,也就是说说客气话而已。这么大岁数了, 还真当谁愿意让你过继?”   许妞妞没有得意太久,便被她娘的话带回现实:“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三叔和三婶婶已经和陈大福家说好了。那家的小闺女机灵又爱笑, 他们喜欢得不得了,赶明儿那寡妇把孩子送过来,这事就算定下了。”   许妞妞大惊失色,心跳都快停住:“这么快就要送过来了?”   孙秀丽冷笑:“你以为呢?那天看你跪在陈艳菊面前,还以为你是个有本事、豁得出去的。没想到人家压根就看不上你!我和你弟马上就要搬到城里去了,到时候你别想跟着我一起去。”   许妞妞的脸色骤然发白。   许广国只是供销社一个小小的职   员,不成气候,房子也不过是因单位政策临时申请而来的。   不久后,供销社会有新领导上任,等到了那个时候,孙秀丽与许强强还是要被赶回村里。   因此,她并不想去城里。   她只是在想,陈艳菊与许广中若是真养了那寡妇的孩子,她在这家中岂不是更没人搭理了?   她的岁数快到了,若是周老太不愿意让她读书,还有谁会站起来为她撑腰说话呢?   许妞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问:“那寡妇什么时候把闺女送过来?”   ……   嗒嗒往村长家飞奔。   到了宋德荣家门口,她一眼便看见那辆自行车。   “砰砰砰——”嗒嗒轻轻叩门。   宋德荣匆匆走来开门。   他这些日子在忙着办二婚事宜,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红光满面。   屋门一打开,宋德荣垂下头看见嗒嗒来了,便笑着说:“嗒嗒是来找小航的?”   嗒嗒连忙摇头,大大方方地说:“村长伯伯,我想向你借自行车。”   宋德荣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尴尬不少。   当初他得了自行车票,又托关系买到这辆自行车时,别提多少人羡慕了。   虽然大家都说财不可露白,可好在村民们也不是没分寸的,知道这车稀罕,谁都没想过来借。   宋德荣对这辆自行车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去摸一摸,看两眼,还不舍得骑,生怕磨了自行车链!   现在,嗒嗒居然要来借?   他连想都没有想:“真是瞎胡闹,你就是个小孩,哪会骑这么大的自行车?”   嗒嗒立马摆出充分的理由:“村长伯伯,我是帮我爹借的。我和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办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这孩子说话的语气天真可爱,可宋德荣还是不愿意为她破例,他摆摆手,一口拒绝了她。   恰好这时,许广华赶过来。   许广华本来就觉得找村长借车不靠谱。   毕竟这么贵的东西,要是弄坏了,人家就算不好意思让他赔,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兴民村确实比较远,也还没有通车,但大不了他明天早起赶路,走几个小时就到了。   “村长,不好意思,我们不借了。”许广华抱歉地说了一句,便领着嗒嗒回家。   嗒嗒   没有闹,只是低着头,一脸失望的样子。   要是借不到自行车,哥哥是不是就没这么快回来?   大坏蛋一家要是欺负哥哥怎么办?   嗒嗒的小嘴巴弯下去,眼底是满满的失落。   宋德荣看着就觉得这小丫头怪惹人疼的,正犹豫之间,突然见宋小航板着脸走出来。   这些日子,因为他要娶赵春华回家,宋小航一直在跟他闹脾气。   宋德荣无数次想要好好和他谈一谈,可他的表现很激烈,甚至这两天为了躲着他,晚饭都是上村里他二伯家吃的。   这会儿见宋小航出来了,宋德荣有点心虚,立马笑着迎上去。   “爹,把自行车借给嗒嗒。”宋小航严肃地说。   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老子呢。   可宋德荣却不恼,反而因为儿子终于愿意主动对自己说话而松了一口气。   “小航,爹不是不愿意借自行车给嗒嗒,爹就是……”   “给,这是钥匙。”宋小航摊开掌心,将自行车钥匙递给嗒嗒。   嗒嗒眨了眨眼睛,正要高兴地去接,就被许广华拦住了。   “我们不要为难村长伯伯。”许广华说。   宋德荣扭头一看,见宋小航的眉心又拧起来了。   一时之间,他有些犹豫。   这孩子,也没别的朋友,唯独嗒嗒对他是掏心掏肺的好。   宋德荣迟疑了许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要拒绝之时,笑着开口:“你们要去多远的地方?山路多陡,骑自行车太费车轮了,要不这样——我跟村干部们商量一下,把生产队的拖拉机借给你们?”   让拖拉机载着他们去兴民村?   这确实是更省时省力的主意!   许广华喜出望外,一个劲握着村长的手道谢,眼底的激动都快溢出来。   至于嗒嗒,她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拖拉机是什么,但看着她爹兴奋的神色,立马也笑弯了眼。   她赶紧跑到村长面前:“谢谢村长伯伯!”   蹦跶了一会儿,她又拉着宋小航的手:“谢谢哥哥!”   宋小航崩了好几天的脸也终于舒展开来。   看着自己儿子终于笑了,宋德荣心里比什么都满足。   这样一来,就算动用了村子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他也不觉得是闹出了什么大阵仗。   毕竟他是村长,得为村民服务嘛!   ……   第二天清晨,许妞妞的眼圈下青了一片。   她一宿没睡。   陈艳菊坐在八仙桌边,扒了一碗地瓜粥,便要去上工。   “三婶婶!”许妞妞赶紧拦住她,思忖着说道,“我娘说,家里马上就要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了,对吗?”   陈艳菊是个粗人,但也能看出来小丫头心里的弯弯绕绕:“也别难受,就算你爹娘去城里住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也能过得和以前一样。”   许妞妞闻言,难过地低下头,小声说:“不难受,妞妞知道三婶婶也很为难的。”顿了顿,她又仰着脸,摆出天真的表情,“新妹妹是不是和嗒嗒一样乖乖的?”   陈艳菊平日里虽不会说漂亮话,但却是个嘴硬心软的,看许妞妞黯然却要强装无事的表情,便多说了几句:“我去看过那孩子,皮肤白,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一逗她就笑,很讨喜。”   “真的吗?”许妞妞的眼睛亮亮的,满是憧憬地说,“那一定和她娘一样好看!她娘肯定特别放心不下小妹妹,否则也不会一直找小叔说这件事了。”   许妞妞这话仿佛是无心之下说出来的,很是轻描淡写。   然而陈艳菊的心中却是一个咯噔:“你说那寡妇经常来找你小叔?”   “我上山宰猪草的时候,都看见好几回了。小妹妹的娘一直拉着小叔在后山哭,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陈艳菊紧锁眉心。   当年她见许广中那双桃花眼生得好,一眼便看中他。   后来经媒人介绍,两个人见了两回面,就结婚了。   这些年以来,许广中经常要去镇上给人做木工活,俩口子聚少离多,该是小别胜新婚才是,可大多数时候,陈艳菊觉得他面对自己时提不起兴致来。   陈艳菊过去经常听说人家和寡妇搞破鞋的事儿,嚼舌根的时候两眼发光,可现在落到自己身上,却是双腿都没力气了。   陈艳菊见过陈家那寡妇。   对方结婚早,生了娃之后恢复得也好,小腰跟细得不行,皮肤也是又白又滑溜。   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她那张妖里妖气的脸蛋,一个眼神就人浑身都酥了。   平时许广中就不是一个会瞎操心的人,   不太管家里的事情,这回怎么主动提出要养那寡妇的闺女?   许妞妞观察着陈艳菊的表情,假装笨拙且吃力地背上箩筐。   她迈开腿,一步一步往外走去:“三婶婶,我去宰猪草啦!”   而后,她的脚步便越来越轻快。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正当她因为给陈艳菊心底买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而得意时,竟看见一辆拖拉机往自家的方向开来。   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平时可不轻易动用,这会儿怎么开来了?   许妞妞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伴随着这预感的,是身后嗒嗒欢快的跑步声。   嗒嗒跑得飞快,“咻”一下就到了这拖拉机面前。   拖拉机看着可真气派,不一会儿工夫,村里的小孩子们都围过来了。   而后,他们看着许广华出来,先是将嗒嗒抱上去,自己则是用结实的手臂撑住车厢边沿,一跃而上。   望着他们的背影,许妞妞目瞪口呆。   他们坐车去哪里?难道是为了许年的事情?   可嗒嗒不是应该激烈反对许年回来的吗?   许妞妞的脑中一片混乱。   紧跟着,她听见不少人议论起嗒嗒与许广华。   “有没有觉得许家老大越来越出息了?那拖拉机平时生产队可不愿意拿出来,哪烧得起油啊!”   “我听说是他们家小丫头去借来的!”   “这小丫头看着就是机灵,小嘴巴甜得很,见谁都要问好!别说村干部了,就是找我借俩鸡蛋,我也借!”   “嗒嗒不傻了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人给她送了鸡蛋!他们大房家的鸡蛋都吃不完啦!”   这些言语就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进许妞妞的心里。   大房家哪有这好运?   要知道他们上辈子,可通通是霉运缠身的!   即便付蓉经奋斗之后拥有了数不尽的财富,可最后还不是赚了钱都没命花吗?   这一世也是如此。   只是得了些人家的小恩小惠而已,要说日子还是自己过的,他们能行吗?   别的不说,光是想要将许年接回来,都难于登天,毕竟昨天她看见许年的养父母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不会让他们这么安生!   ……   拖拉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嗒嗒坐在上头,一脸新奇。   许广华怕她摔下去,   紧紧抱着她,边说着:“嗒嗒,你说我们这一次能把哥哥接回来吗?”   嗒嗒用力地点头:“肯定可以!”   许广华忙问:“你在梦里看见了吗?”   “没有。”嗒嗒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嗒嗒相信哥哥能和我们团聚。”   看着闺女信心满满的样子,许广华不自觉笑了。   他不是孩子,不会认为这难题如此好办。   毕竟即便到了兴民村,找到过去那些收养过年年的人家,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出手相助。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必须努力一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次失败了,他们也得想别的办法,将年年接回来。   也许家中经济状况不尽如人意,可孩子在父母身边,总归比流落在外来得强。   “也不知道年年怎么样了。”许广华喃喃自语。   嗒嗒认真道:“哥哥一定很难过,但不要紧,等爹娘去接他就好啦!”   “还有嗒嗒。”许广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满眼慈爱。   还没到中午,父女俩就被送到兴民村。   他们一下车,就开始寻找嗒嗒梦中的那几户人家。   但奇怪的是,好些人家的屋门都是紧闭的。   唯独村尾处那破房子里还住着一个大婶,他赶紧带着嗒嗒过去。   “大婶,七年前我的儿子被卖到这村子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辗转几户人家,最后还是被送走了。现在我想要认回我儿子,但因为没办法证明他就是当初那小孩,能不能麻烦你陪我走一趟?”   那大婶起初还是皱着眉听,等到最后,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你就是那倒霉孩子的爹?那就是个扫把星,要不是因为他,我娘家俩兄弟就不会因为被克死!”   那时,她娘家大哥身体不好,生不出孩子,便花大价钱买了顾子颂。   可孩子被接回家没多久,她大哥的身体就不行了,竟在一次下地的时候结结实实倒在田里,再也没救回来。   她二嫂看这孩子可怜,便将孩子领回去,可邪门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她二哥卖鸡蛋时被公安抓走,蹲号子去了。   之后她父母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再也不愿意照顾这孩子,便将他送走。   如今再说起顾子颂,这大婶仍旧咬牙切齿:“我当初就   不让他们领那孩子,他们偏不听!现在好了,我娘家都散了!”   嗒嗒鼓着脸颊,目不转睛地听着这人说的话。   许广华低声下气说了半天,只想求她陪自己进城一趟,证明顾子颂便是当年那孩子,可对方吃了秤砣铁了心,愣是不愿意。   “我为啥要证明那孩子是从我们村被抱走的?我巴不得他过得苦!”大婶恶狠狠地瞪着许广华。   嗒嗒气得要拿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去撞她,愣是被许广华拦住。   他目视着大婶,气愤道:“你大哥去世,是因为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二哥被抓走,是因为他投机倒把。至于你爹娘苍老了好几岁,身体不如从前,那是因为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切和我儿子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小孩,过意得去吗?”   大婶被他这劈头盖脸一顿呵斥,气得牙痒痒,却是哑口无言。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拐子才会肆无忌惮。”   大婶心里半天不痛快,骂道:“自己生不出娃,那就只能去买了,难道娃还能从天上掉下来?我大哥给了钱的!”   “等到你自己的孩子被人卖掉时,就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许广华不愿再与她多说,失望地带着嗒嗒离开   看着他的眼神,大婶一愣,转头瞅了瞅自己正在咿呀学语的一对儿女。   许广华已经拉着嗒嗒离开,他们在村子里走,毫无方向。   一个老伯盯着嗒嗒看了好一会儿:“你们是哪儿的?隔壁上吴村的吗?”   嗒嗒扁了扁小嘴巴,对他说道:“老伯伯,我哥哥被坏蛋抢走了。”   老伯听不懂嗒嗒这话,但看小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等到许广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他才恍然大悟:“我记得那孩子。”   “那孩子不是被卖到孤儿院去了吗?”   许广华一愣:“卖?送去孤儿院不就行了吗?怎么说是卖?”   难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   付蓉坐在办公室里批改孩子们的作业,却是心不在焉。   而正在这时,校长转悠过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你们谁有时间把孩子的书本费送到市里本校?”   办公室里的教师都不太愿意   去,毕竟进城来回要耽搁不少时间,耽误他们下班回家。   正当大家绞尽脑汁想着理由时,付蓉却“腾”一下站起来。   付蓉的动作很大,桌上的资料立马乱了,她慌张地收拾着,说道:“校长,我来送。”   等到握着这信封加快脚步往外走时,付蓉的心情是既紧张,又期待。   付蓉一路坐着车进城,又马不停蹄往市一小赶,办好校长的任务之后,她便慢慢走向顾子颂的教室。   顾子颂上课时很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手中还握着铅笔,时不时写下笔记。   过了片刻,他忽地察觉到什么,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缓缓转过脸。   隔着玻璃窗,他看见付蓉紧紧盯着自己。   她的眼中有关切也有着急,仿佛恨不得立马来敲门,将他接走。   可顾方的父母不会让他跟着他们走的,他们说,若是他再给家里添麻烦,就报公安,到时候嗒嗒一家都没好果子吃。   顾子颂黯然地收回视线,一时没法静下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班主任曾经对他说过,只要他好好努力,认真学到更多的知识,那就可以将命运掌握到自己手中。   下课铃终于响了,等老师布置好作业,顾子颂往窗外看去。   没有人在等他。   顾子颂低下头,将自己书包整理好。   他得赶紧去校门口等着,否则一会儿董萍到了,又该是一顿训斥。   顾子颂急匆匆跑出教室,可没想到他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付蓉。   这一刻,他的神情多了几抹惊喜。   付蓉走过来,轻轻帮他拿下书包:“年年。”   对于这个名字,顾子颂仍旧不习惯,他甚至认为,是不是嗒嗒的父母搞错了。   可不得不承认,他贪恋这样的温暖。   付蓉将顾子颂领到一边,问他:“你在顾家还好吗?”   顾子颂不会抱怨,只是点头。   付蓉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再等几天,爹娘一定会想到办法,接你回家的。”   话音落下,她看着顾子颂迷茫的神情,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付蓉一只手帮顾子颂提着书包,一只手牵着他,陪他往校外走。   “你怎么又来了?”突然之间,一道聒噪的声音响起。   校门   外董萍从自行车上下来,给车上了锁,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多是学生家长,此时见两位家长之间起了争执,便围上来。   “同志,是这位同志的儿子跟你家小孩闹矛盾了吧?小孩之间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大家一人退一步……”一个家长说道。   董萍立马冷笑起来:“这不是学生家长,她是这学校的老师!你们大家都来评评理,这教师自己丢了个孩子,就想要来我家抢,还配当人民教师吗?”   说完,她直接将顾子颂的衣襟提起来,揪到自己身边,而后便继续说道:“她只是乡下分校的一个老师,但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居然被校长转正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跟我抢儿子,前两天还把我儿子带她家去住了!”   衣襟提得太高,勒住顾子颂的嗓子眼,他用力咳嗽。   付蓉想要上前护着他,却被好几个家长拦住。   “不会吧,光天化日的,怎么能做出抢孩子的事呢?”   “学校里有这种危险人物,我们怎么放心把孩子留在这里?”   “不过那么多孩子,她为什么非要抢你家的?是不讲道理,还是因为你家孩子跟她儿子长得像?”   董萍见舆论倒向自己这一边,便露出悲伤的表情:“这是我的大儿子,是从孤儿院领养来的。我既然领了他,就是要好好将他抚养长大,谁知道突然冒出这么一对乡下夫妇……”   这下子大家全都明白了。   原来是这位教师丢了孩子,便指着人家家里的孩子说是自己的!   看着董萍这失落又焦躁的样子,大家便开始斥责付蓉。   一时之间,这些个声音几乎要淹没付蓉。   看着这一幕,顾子颂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扯了扯董萍的衣袖,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   然而董萍占了上风,哪舍得轻易放过付蓉:“我准备去校长室一趟,把这件事告诉校长,怎么能让这样的教师留在学校呢?”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上报校长,辞退付蓉。   几个家长的情绪被董萍煽动,同意去校长室。   付蓉根本就拦不住他们,只能对董萍说道:“你爱闹就去闹,工作不及我的孩子重要。我必须提醒你,这件事情,我们家绝对不   会就这么算了。”   董萍这会儿腰杆子挺得可直了,冷哼一声:“你在我这儿说个没完有用吗?去报公安啊!”   付蓉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倒是想去报公安,告你一条拐带孩童的罪名!”   谁都没想到这人民教师竟如此硬气,一些不愿从众的学生家长甚至开始掂量这件事情究竟孰是孰非。   毕竟倘若这教师真是来抢孩子的,那孩子肯定会害怕,可很明显,这会儿他是向着她的,甚至还挺惧怕养母。   “走,那马上去报公安!我让公安同志把你抓起来!”董萍尖声说了一句,拽着付蓉的手就要拉她去派出所。   顾子颂吓得眼睛通红,只扒着董萍的手哀求:“我这就跟你回家,你别报公安……”   这孩子可怜的样子惹人心疼,可董萍仍死死拉着付蓉,要抓她去报公安,场面顿时变得极其混乱。   付蓉脸皮薄,气得耳根子通红:“你这是贼喊捉贼!”   她话音刚落,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谁要报公安?我就是。”   一位看起来就颇有威严的同志走过来,身上穿着公安的制服,他严肃地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董萍的脸上。   听着众人的哗然声,董萍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报复般的快感,她走上前,将刚才对学生家长们说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一次。   公安同志面无表情听着,沉吟片刻,转头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董萍?”   人群散开,许广华带着嗒嗒匆匆跑过来,而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老伯,一看穿着打扮便知不是城里人。   董萍乐了:“想要来抢孩子,难道是靠人多力量大吗?你怎么不把全村村民都找过来呢?”   嗒嗒粗短的小手指戳着董萍:“公安叔叔,就是这个人,拐了我哥哥!”   付蓉的眼中迸发出一阵欣喜,她赶紧走到顾子颂身边,将他拉过来。   “你怎么颠倒是非黑白?”董萍仍不惧怕,冷笑着便要添油加醋,将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再说一遍。   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听见公安同志说道:“你这孩子是从邻市的相州孤儿院领养的?”   董萍一愣,默认了他的问题。   “这位许同志说孩子是被拐到兴民村,我们已经找到了当时人贩子落网时   的口供。比对之下,可以确定这儿童就是当初他们被拐的孩子。”公安同志又说道。   付蓉欣喜若狂,一把抱住顾子颂。   顾子颂懵了懵,这是找到证据了吗?可以确定他真的是他们家的孩子吗?   董萍哪能想到顾子颂竟真是许广华与付蓉的亲生儿子,顿时连说话都开始囫囵。   恰好顾方也出来了,她便赶紧拉着自己孩子的手,装作感慨的样子:“我虽然疼爱子颂,可如果他能找到亲生父母,我也是为他开心的。毕竟孩子也可怜,当初我在相州孤儿院接他回来的时候,真没想到还能帮助他找到回家的路!”   董萍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很多人都不乐意听。   毕竟她刚才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怎么突然就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行,那孩子就交还给你们了。”董萍假笑一声,“我就先回家了。”   董萍扯了扯顾方的手,一边拿出车钥匙便要走。   可许广华却拦住了她:“慢着,你确定自己是到了相州孤儿院才决定领养他的吗?”   董萍怔住,唇角的笑意格外僵硬:“我和我丈夫一起坐火车去的相州孤儿院,如假包换。”   许广华往后退了一步,请出刚才那位老伯:“大叔,那个时候来村里给你们塞钱的女人,是她吗?”   老伯眯着眼睛看了看:“就是她。”   公安同志便说道:“请你当着她的面,再将刚才在派出所做的口供重新复述一遍。”   “那个时候孩子还小,好几户人家都不要他,村里老刘家就决定再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把他买去。可没想到,一打听,竟然来了一对城里夫妇。他们愿意出钱买他,可又担心惹麻烦,所以给了老刘家一笔钱,让他们把孩子送到相州孤儿院,然后再由他们去办正规的领养手续。”   老伯是村里的文化人,说起话来条理分明。   只一会儿工夫,付蓉便听明白了,她怒视着董萍,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把孩子交给公安?要是当年就能把孩子交到派出所,我们就能尽早找到他!”   董萍没想到当初的隐情竟被揭露,顿时面色发白,她吞了好几次口水,颤声解释:“你们这是污蔑!孤儿院那么多孩子,   我随意去领一个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几经周折,花大价钱买一个小孩回来?”   “因为孤儿院孩子的条件不符合你们的要求。”公安同志冷声道,“有的是女孩,有的男孩身体有残缺,你们不能接受。事到如今,你买卖孩童,妄图钻法律漏洞,已是铁证如山,不要再狡辩了,跟我走!”   公安同志拿出手铐,一把扣在董萍的手腕。   她浑身僵硬,气血仿佛直接冲上头顶。   可当着公安的面,她哪敢反抗?   董萍吓得双腿哆嗦,眼泪“唰”一下流下来,却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顾方说道:“方方,妈就是去帮公安叔叔的忙,跟他说一点事,你先回家找爸爸,妈马上回来。”   可不想,顾方的反应竟极其激烈,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要你回家,公安叔叔说你是人贩子!”   顾方的班主任早就已经得知校外的动静,立马过来,连哄带骗将他先带回学校里去。   董萍的心突然被刺痛,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觉得既丢脸又心寒,埋下头。   公安同志带她上派出所,边说道:“我们会派人把你丈夫顾建新同志也带回派出所。”   董萍登时瞪大双眼:“千万不要,他还没下班,公安要是直接去他单位,那他的前途就毁了!”   公安同志觉得可笑:“买卖并协助隐瞒被拐卖孩童的下落,你们以为这罪名很轻?我劝你先考虑自己会不会入狱的问题,至于工作,别想了。没有任何一个正式单位能接纳人格上有污点的职工!”   这声音分明在耳边,可董萍竟听得恍恍惚惚,仿佛并不真切。   她不知道自己和顾建新若是真入狱了,顾方该怎么办。   他会被送到亲戚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吗?   错是她与顾建新犯的,不应该让顾方来承担才是啊!   直到现在,董萍才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然而她心疼的不过是自己的儿子,从未考虑过这些年顾子颂究竟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等董萍被公安带走许久,人群才慢慢散去。   大家的语气都是唏嘘的,毕竟董萍穿着讲究,还骑着一辆自行车,看起来就是个体面人,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从兴民村   来的老伯见反正是来城了,便决定到处逛一逛。   与他道别之时,许广华与付蓉感谢的话语说个没完,眼底都是泪光。   老伯欣慰地笑了笑,看着顾子颂:“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跟爹娘回家之后要乖,要听话。有这么好的父母和妹妹,是你的福气。”   刚才他本嫌麻烦,本不愿意来这一趟,可许广华好说歹说,再加上嗒嗒急得快哭出来,这才打动了他。   老伯看得出,他们一家将这孩子看得很重。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临走了,老伯又问道。   “我——”顾子颂迟疑地看付蓉一眼,有些怯色。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很惊喜,却也很糊涂。   “他叫许年。”许广华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句,摸了摸孩子毛茸茸的头发。   嗒嗒点头如捣蒜:“是嗒嗒的年年哥哥!”   顾子颂的脊背僵了僵,眼眶不自觉湿润。   他咬唇,想要止住自己的泪水,可眼泪却根本止不住。   泪水一滴滴滑落,仿佛是受了太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嗒嗒站在一旁,很是为难,心里头也难过得不得了。   她早就发现哥哥不会笑,因此她本来是试图多多想办法,逗哥哥开心的。   可没想到,今天哥哥甚至还哭了。   嗒嗒心底的责任感顿时冒了出来,她认为自己有义务哄得他高高兴兴的。   于是嗒嗒走到顾子颂面前,做了一个鬼脸。   软乎乎的小女孩做出的鬼脸一点都不吓人,滑稽得很,大概是用力过猛,她还用力将双手按在鼻子上,作出猪鼻子来。   终于,顾子颂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小声说:“都要变成小猪了。”   嗒嗒自信地挺了挺小胸脯。   她本来就是小猪呀!   看着两兄妹的互动,付蓉的内心极其酸涩,他们本来就该一起长大的。   不由地,她撇开脸,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许广华牵起孩子的手,笑容温暖:“年年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你抢走了。”   顾子颂的眼中多了希望的光芒。   他是有父母的孩子,以后可以跟自己真正的家人在一起了!   这样一来,即便要做更加的家务,或者干一些农活,甚至没办法   再念书,他都不怕了。   顾子颂心里的想法很单纯,这次他回了一趟顾家,又重新被接走,那是失而复得的感觉。   既然如此,他便再也不会奢求什么。   只是对于付蓉与许广华来说,接孩子回家,本就不是为了受苦的。   他们要竭尽所能,将最好的留给他,留给嗒嗒。   一家人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回程的路途都变得不这么遥远了。   只是等到两个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回家时,周老太却瞪着眼睛看他们。   好不容易得了一箩筐鸡蛋,周老太自己却没吃到,一大半被许广华拿去感谢村长,剩下的小部分,则让孩子们吃了。   现在她越想越恼火,在看见顾子颂之后,这火气便更大了。   “哐当”一声,她将瓷杯推倒,气势汹汹地瞪着大房一家。   “您怎么了?”付蓉问。   “连娘都不喊一声,这是谁给惯的毛病?”周老太骂一句,又转头对许老头说道:“你看看他们,自己家都过成什么样了,还带吃闲饭的回来!昨天我都把人赶走了,现在又来,这算个什么事?”   说着,她猛地走过来,伸手就要推顾子颂。   许广华自然不会让她动手,坚实的臂膀将孩子挡到一旁,护得严严实实。   周老太扑了个空,面子上过不去,脸都僵了,骂道:“这里我当家,马上给我把这蹭吃蹭喝的孩子给赶出去!”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之前从不会与她起正面交锋的付蓉竟冷声开口。   “老太太,我本来不想和你计较,你自己倒是不依不饶了。”付蓉将孩子揽到自己身边,冷冷看着周老太,目光又缓缓扫到堂屋每一个人的身上。   “这不是什么蹭吃蹭饭的闲人,他是我儿子。”   “以后谁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头发,我绝对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哇,我的小天使们好热情啊!好多评论!好多!   我要加油,坚持日万!   感谢在2020-11-18 17:45:05~2020-11-19 17:3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啊 115瓶;啾啾陈 40瓶;星系 11瓶;雲旋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自作自受(三合一)   付蓉眼神冰冷, 语气之中也仿佛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家子人里就没几个好的,除了许老头之外,其他人心里头多数有自己的算计,否则当初他们大房一家就不会总是受尽委屈。   若是别的, 付蓉还能忍一忍, 但现在事关自己的孩子。   她这话音落下, 全屋所有人都呆愣了。   不是听不懂, 而是不愿意相信。   这些年总会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许年,先是表达一些对大房的同情, 之后便是一阵感慨,最后便是无比唏嘘, 说大房家真是倒霉催的。   大家都觉得许年不可能再回来了,就连付蓉与许广华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谁能想到,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   “以后谁要动哥哥一根头发, 嗒嗒也不放过!”嗒嗒也挡在顾子颂面前, 挺着胸铺严肃地重复付蓉的话。   小小的人儿压根挡不住自己,可她仰着脑袋叉着腰, 莫名有气势。   顾子颂被他们护着, 心中燃起一阵暖意。   不管是过去在那小村子里被人当皮球一般踢来踢去,还是之后住进顾家过上如履薄冰的日子,在他有限的记忆里, 都不曾被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从没人在意他的内心感受, 他便习惯沉默, 习惯好好学习, 习惯埋头苦干。   他不想让大人的眼中流露出对自己的厌恶。   刚才老太太的语气中的嫌弃,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可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再一次被赶走时候, 他的家人,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怎么可能?”周老太就只是眯着眼睛掂量片刻,就冷笑一声,“从路上捡回一个野孩子,就带到家里养着?家里人多嘴多,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还要多养个娃?”   许广华忍无可忍:“这是许年,派出所的公安同志已经抓走当时的人贩子,就连之后通过不合法途径收养他的养父母也已经被扣留。你要是不信,就去派出所查。”   周老太瞪了瞪眼:“你对我是咋说话的?”   许广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昨天付蓉临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请你帮忙看好孩子,你却只是为了一箩鸡蛋任由别人将他带走。我到了城里找孩子的时候,付蓉差点被孩子的养母害   得丢了工作,孩子也受了更多的苦。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现在大房家是反了天了!   周老太气得说话声都喘了,脸上都是怒气,甚至还作势晃了晃自己的身体,一副要晕倒过去的样子。   然而她的戏还没演完,就已经被许老头呵斥一声。   “你做事知不知道分轻重?”许老头怒骂一句,将她一把往旁边推,又站起来,往顾子颂身旁走。   刚才大房家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即便不敢相信,可他已然确定这孩子便是自家的年年。   心中的震惊自然已无法言说,对老伴的怒气也可以暂时搁置到一旁,此时此刻,许老头只想看看这失而复得的孙子。   许老头缓缓走过来,每一步都拖得那么慢,那么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顾子颂的面前站定,却不想刚一抬起手想要抚摸孙子的脸,就看见让自己怔愣的一幕。   顾子颂缩了缩脖子,身子下意识往后退,眼睛也闭起来,睫毛不住地颤抖。   许老头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这是怕被打吗?   许老头的心一酸,浑浊的眼中顿时浮现泪光,他再不克制,苍老的手牢牢压在顾子颂的肩膀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广华与付蓉站在一旁,将自己知道的有关于顾子颂这些年的遭遇一一告知。   听说孙子受了这么多苦,许老头老泪纵横。   人的年纪大了,遇到悲伤的事情反而哭不出来,现在他的泪水缓缓落下,是喜极而泣。   顾子颂本还垂着头,在感觉到许老头发自内心的心痛之情之后,不可置信地抬起眸。   原来,他在这个家中并不是不受欢迎的。   他有父母,有妹妹,还有爷爷。   这些人都是心疼他的,在意他的。   孩子彷徨又受宠若惊的表情遮掩不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一旁的陈艳菊也不自觉有些动容,她的鼻子微微发酸,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许广中仍紧紧盯着顾子颂看,这会儿便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嗒嗒的长相竟有几分相似。   孙秀丽没有出声,眉心却不自觉拧起来。   大房最近是走啥狗屎运了?   连那丢了七年的孩子都能让他们找回   来!   那岂不是以后这家中就不光只是她一个人有儿女双全的福气了?   ……   顾子颂昨晚一宿没睡,付蓉快速进灶间张罗着,想要让孩子吃口热乎的早点歇下。   孩子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他念书和户口的问题。   这一件件事情,得慢慢来。   许家与顾家不一样,八仙桌上不会出现大鱼大肉,可他们会将好吃的都夹到顾子颂与嗒嗒的碗中,那便是最大的不同。   顾子颂吃饭的动作很快,那是在董萍的眼皮子底下养成的习惯,三两下工夫,瓷碗里的粥就已经被他扒拉干净。   看着大房家两个孩子,许老头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   “孩子长得跟小时候都不一样了,你们是怎么认出来的?”许老头问道。   付蓉用骄傲欣慰的眼神看着嗒嗒,说道:“是嗒嗒认出来的,她做了一个——”   “嗒嗒感觉到年年在那户人家过得不好,也不知是哪来的预感,猜测她就是自己的哥哥。”许广华用眼神示意,提醒付蓉不要将嗒嗒做的梦说出来。   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让付蓉与许广华感觉到嗒嗒这个孩子是不一样的。   她不仅聪明机灵,甚至还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小福星。   孩子在梦中见到了哥哥,见到哥哥曾经住的村子,这很难用合理的逻辑来理解,许广华担心将这说出来,反而对孩子有不好的影响。   为了避免家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嗒嗒,他决定瞒着这一点。   付蓉立马会意,不再继续说下去。   许老头便宽慰地笑着:“嗒嗒出生的时候,年年已经丢了。都这样了,她还能认出哥哥来,这大概就是兄妹连心,也是嗒嗒带给家中的福气吧。”   兄妹连心……   听着这话,顾子颂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憧憬与温暖的光芒。   他看向嗒嗒。   嗒嗒则是误以为自己下午的做的那个鬼脸是管用的,这会儿又用小手挤出一个猪鼻子,冲着他拱了拱。   一时之间,家里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周老太都怕老伴埋怨自己,连忙夹着尾巴做人,强行将那皱巴巴的脸笑得跟一朵老菊花似的。   唯独许妞妞,她握着筷子,脸色僵硬,压根笑不出来。   就这样让大房一家团聚了吗?   他们未免太顺遂了些。   还有,刚才付蓉说嗒嗒做了一个——   是做了什么?   难道嗒嗒和她一样,重生了吗?   许妞妞的眼神无比诡异,她直直地打量着嗒嗒,心中满是狐疑。   这时,许广中用胳膊肘推了推陈艳菊:“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陈艳菊不吭声,笑意也收敛了。   许广中便自顾自道:“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我也来宣布一个消息。我们和老陈家已经商量好了,把他们家闺女过继来养着。五天后给准备几个鸡蛋、玉米棒子和粗面,和孩子她娘吃一顿饭,这事就算定下了。”   之前三房便已经跟父母知会过,因此他们没有异议,只问东西准备好没有。   孙秀丽在一边听着,却是满心不痛快。   刚才大房家回来的是周老太亲孙子,都不见她的情绪有什么波动,现在三房家要领回家的是别人家的闺女,她倒是乐意了。   这么多粮食都要拱手送给别人,周老太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偏心眼啊!   孙秀丽忍不住狐疑地瞅了老婆子一眼。   照理说人家就算偏心,也是偏家里头的长子,怎么这老太太一点都不重视许广华呢?   该不会许广华是捡来的儿子吧!   许妞妞知道一切答案,然而她并不在意。   谜底会在该揭晓时缓缓解开,可那是大房的事情。   如今她观察着陈艳菊的表情,继续为自己谋划。   怀疑的种子已经在陈艳菊的心底埋下,那么寡妇家的闺女,他们便养不了。   既然如此,就到了她上场的时候。   许妞妞的嘴角微微一扬,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   顾建新与董萍被关了两天两夜。   那一次,他们钻了漏洞,为了杜绝后患而给了一笔钱,最后在孤儿院办理了正规的领养手续。   公安同志调查之下,认为他们到底不是真正的人贩子,只是法律意识薄弱,批评教育一番之后,便放了他们。   然而从派出所出来之后,顾建新与董萍的心情却仍旧沉重。   “也不知道方方怎么样了,老师应该会通知他爷爷奶奶来接吧?”董萍的头发很乱,甚至夹杂了几根白发在其中,   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顾建新沉默着,没有回应。   董萍便又咒骂道:“说到底,都怪那个白眼狼。我们养了他这么多年,到最后,竟然还被他摆了一道!要不是因为他,事情会闹成这样吗?”   顾建新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你还说?没有坐牢已经是我们的运气,现在绝对不能再和那户人家有什么牵扯了。他们家邪得很,居然能查到孩子当年就是被拐到了兴民村。”   这两日,顾建新一直在思索顾子颂的亲生父母究竟是怎么找到兴民村去的。   那地方偏僻,当初他们是坐车去了邻近的村,又步行几十里地,才到了吴家。   这一次倒好,许广华与付蓉竟只用了一天时间,将所有的证据摆出来。   顾建新越想越觉得后怕,直到回到职工大院,都是忧心忡忡。   有人见到他俩这狼狈的模样,便上前问道:“小顾,你这是怎么了?一宿没睡吧,脸色难看得很。”   董萍神情一僵。   顾建新便说道:“方方的爷爷身体不好,想要看看孙子。我们把方方送过去了,让他在那里住几天。”   董萍挑眉扫了他一眼,谁不知道他最孝顺,没想到这会儿为了找借口,倒诅咒起自己的父亲了。   董萍暗暗腹诽,这边还觉得可笑,另一头,已经有人喊起来。   “不会吧,方方的爷爷奶奶昨天晚上就到你们家了,现在都住下了。听说今天方方都没上学,你们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有什么事也不该咒长辈啊!”   顾建新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在烧一样,火辣辣的,又窘迫不已,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再不解释,拉着董萍的胳膊赶紧往家里跑。   顾方的爷爷奶奶是昨天晚上才赶到学校的。   他们到的时候,顾方已经哭成了泪人,小声问他爸妈是不是人贩子。   两位老人家心疼得不得了,就近带孩子回到他自己家,哄了许久,才哄得他入睡。   “我当初说了,领了孩子回家,就要好好对待,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顾。可你们非但不听我的话,还恶意磋磨他!方方说那孩子平时都是打地铺睡觉的,才多大的岁数,长年累月下来,身体怎么吃得消?”   顾老爷子   声如洪钟,拿着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跺,恨不得直接往顾建新与董萍身上挥。   顾建新自小就是家里最优秀的孩子,长大之后各方面也很有出息,从未被长辈这样训斥过,满心难堪,脸色黑得出奇。   董萍不乐意了,轻声咕哝道:“那不是方方怕黑睡不好吗?床就这么点大,总不能让他们一起睡吧。孩子睡觉的时候也在长身体,被他挤着,方方要是长不高了怎么办?”   “你那么疼儿子,自己怎么不打地铺?”顾老爷子被气得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领来的孩子是给家里招福气的,你刻薄他,就损了自己福气!我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你们这个家,还有苦头吃!”   两位老人家气得不行,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夺门而出。   望着他们的背影,顾建新低下头。   “方方,昨天是不是没睡好?”董萍对顾方柔声道。   顾方却只是像看陌生人一般,直直看着她,转身回了屋。   回到自己的屋里,顾方望着地上顾子颂的被子。   要是当时他不说自己怕黑,哥哥就不会一连在地上睡了这么多年。   他是不是做错事了?   安静的小屋里,顾方蜷缩在角落的地上。   他抿着唇,小声啜泣,哭声就像是受了伤的猫儿一般。   ……   顾建新的工作没有受影响,生活仿佛逐渐步入正轨。   董萍一边哄着顾方搭理自己,一边又因为之前丢人的事情逐渐被淡忘,腰杆子越挺越直。   她愈发觉得顾子颂被送走之后,自己的好运道终于回来了。   谁说顾子颂不是个扫把星?   董萍又恢复之前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脸上多了自信的笑容,意气风发。   因此,就在三天后许广华与付蓉来到她单位门口请她配合将顾子颂的户口迁走时,她又出声为难他们了。   “迁户口没问题,我也不希望这些闲杂人等留在我家的户口本里。但我好歹养了孩子六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不济,孩子吃的穿的都是我的,这样吧——只要给我二百块钱,我就把孩子的户口让出来。”   二百块钱!   付蓉与许广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光是城里人在单位里拿稳定工资,一个月也不过赚十几二十元   。   许广华这几年赚的都是工分,付蓉也是刚开始上班,连第一个月的薪水都还没赚到,怎么可能拿得出整整两百块钱?   董萍冷笑:“拿不出来?那就等你们什么时候攒到钱,再来找我。”   说完,她便转身直接回单位,见许广华要追上她,她甚至对门卫大爷说了一句:“别放这两个乡下人进来。”   一路上往办公室走,她的心情愈发轻快。   这些天,她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眼下看这俩口子吃瘪,真是痛快至极!   然而董萍还没欣喜多久,就又被自己坑了。   付蓉请门卫大爷帮忙通知郑平娣一声,将她带进单位。   得知这些天在自己闺女身上发生的事情,郑平娣大惊失色。   她立即带着付蓉去找了物资局副局长。   这下子,顾建新与董萍被公安同志带走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即便法律没能制裁他们,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仍旧不能被原谅。   局长与副局长在商量之下,当天下午就开了大会,在会议上狠狠批评了顾建新与董萍一番。   顾建新是单位里的书记,本是极其受人尊重的,这回却要站在台上,埋着头向单位同志们与领导道歉。   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木然。   经由领导们的严肃处理,顾建新被停薪留职,至于董萍则直接被单位辞退。   大会结束之时,局长对顾建新说道:“小董同志这回把事情闹大了,即便我们想保着你,也很难。听说那孩子的家长非常愤怒,甚至还想要再举报上去……”   顾建新心中一慌:“局长,这些年我在单位兢兢业业,你都是看得见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保住这份工作?”   “照孩子的姥姥说,这些年,你们亏待了孩子,在他的精神上留下极大的伤害。照我的意思,不如你们去拜访那家人,并准备一份厚礼,要是对方能够体谅你,后续单位也比较容易处理这人事问题。”   董萍没想到,自己就只是嘚瑟了一回,便丢了自己的工作。   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工作啊,如今被辞退,且不说旁人会如何笑话她,就是她的生活都会失去保障。   顾建新在家里时已经不对她说话了,董萍左右等着一切过去,却没想   到等来的,竟是顾建新亲自将户口本送到许广华手里,配合他们转了户口,并送上一个二百元的大红包。   照顾建新的话说,这叫息事宁人。   可董萍的心却像是被刀剜了一般,整整二百元,那是二十张大团结,就算她有工作,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么多钱,现在竟要拱手让人了!   董萍仿佛被抽空了魂魄,日日夜夜在家里念叨着:“局长是骗你的,他就不可能给你复职!你和我一样,没工作了,没工作了……”   顾建新忍无可忍,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   董萍被扇到墙角跟去,整个人浑浑噩噩。   她发了高烧,一连数日都没好起来。   不单是没人照顾,连顾方都被顾家二老接走,说是他们夫妻俩不懂得教育,留在家中老人家不放心。   董萍烧得昏沉,拦不住他们,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如珠如宝疼爱的亲生儿子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终于开始后悔,要是当时可以将户口本交出去,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让她终于支撑不住,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   即便娘家人对她并不看重,回去之后也会讨人嫌,可她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董萍收拾好行李回娘家的那一天,顾建新没有阻拦。   顾建新木然地想着,或许单位再也不会让他复职了。   如今他没了体面的工作单位,没了妻儿,身边的积蓄都不一定能支撑多长时间。   更让他感到惧怕的是,这房子还是单位分配的,倘若到时候领导确定辞退他,那他该住哪儿?   顾建新这才意识到,不仅仅是董萍,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善待过顾子颂。   像他父母说的,这孩子一走,他们就开始倒大霉了。   望着满桌子的空酒瓶,顾建新的眼神无比空洞。   ……   顾子颂终于改了名字,从今天起,他叫许年。   他望着户口本上自己的新名字,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许年从不敢妄想拥有父母,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被人疼爱。   可现在,他拥有了!   他与嗒嗒在地里玩了许多天,仿佛将所有孩童的天性都释放出来之后,忽然想到,也许他该干农活了。   许年傻乎乎地扛着比他还要   大的锄头,想要跟许广华去地里上工。   却不想,许广华笑了:“傻孩子,老队长才不会给这么小的孩子算工分。”   许年愣了愣,他不用干活吗?   见许年这怔愣的神情,嗒嗒还以为他失望呢,拉着许广华的手撒娇:“爹,嗒嗒也想上工。”   许广华失笑,逗她:“嗒嗒更小,得等个十多年,才能上工。”   不过到时候,孩子们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出路,不会甘心留在地里。   因为即便是他,都已经在寻求新的方向。   孩子们只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十多年是什么时候?”嗒嗒好奇地问。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有时候是三百六十六天。”许年告诉她。   嗒嗒便掰着小手指,一天一天数着,等数到自己都记混了这天数,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嗒嗒还要过很久很久,才能成为生产队的社员。   小丫头这模样极其娇憨,逗得许年忍不住笑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不过回到父母身边几天而已,他的心扉就已经开始逐渐敞开。   “哥哥,我们去玩游戏吧!”嗒嗒拉着他的手,往地里狂奔。   刚一到田野中,就撞到了宋小航。   “小航哥哥也和我们一起玩吧!”嗒嗒热情地邀请。   宋小航板着脸不搭理她,可看嗒嗒压根就没发觉自己生气,便忍不住说道,“以前我是哥哥,现在怎么变成小航哥哥了?”   嗒嗒咧着小嘴巴,笑得眼睛弯弯的:“因为以前我没有亲哥哥呀!”   宋小航更恼火了,没好气地瞪了瞪许年。   怎想许年也不退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嗒嗒哪能想到两个哥哥在为自己争风吃醋,她欢快地跑到田野中小女娃们的身边,和她们一起玩起了跳皮筋的游戏。   被抛下的宋小航与许年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宋小航白了许年一眼,丢下一声“哼”,便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走到半路,他又轻声叹气。   听他爹说,那个坏后娘明天就要嫁进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他还有没有好果子吃。   嗒嗒不是说要帮他赶走坏后娘的吗?   骗人!   ……   许年一直在边上等,等到嗒嗒跳完皮筋,才上前说道:“嗒   嗒,今天我们要早点回家。”   嗒嗒一拍脑门子,对哦,今天三婶婶和三叔屋里头要多一个小妹妹啦!   兄妹俩手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这时,许妞妞正走进三房屋里,拿出一条小小的手帕。   “三婶婶,还你手帕。”许妞妞细声细气地问。   “不是我的。”陈艳菊说。   她哪有这种稀罕玩意儿,平时别说嘴巴了,就连流了鼻涕,都是直接往衣服上抹的。   许妞妞有些奇怪:“这是我今天在你屋里打扫的时候捡的呀。奇怪,不是你的,会是谁的呢?”   平日里家里头儿媳妇上工,周老太便会让孙女去扫地,因此陈艳菊对许妞妞的说法深信不疑。   她一把抢过手帕,凑到鼻尖深深嗅了嗅。   没什么味道。   可她已经拧了眉头:“难道是那寡妇的?”   许妞妞忙说道:“三婶婶,你别说是我捡的,我怕三叔生我的气。”   “他敢!”陈艳菊瞪了瞪眼,但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气,便将手帕拧成一团,塞到自己兜里。   以许妞妞对陈艳菊的了解,她虽说脾气冲,却不是个莽撞的性子。   否则上一世在得知许广中与寡妇有染之后,就不会一忍再忍,无数次退让。   许妞妞相信,陈艳菊不会出卖自己,因此才会将之前捡到收好的手帕拿过来,假装是那寡妇的。   门外传来一道响声,许妞妞高兴地说:“一定是小妹妹来了,我去开门!”   陈大福家的寡妇抱着闺女上门了。   陈艳菊盯着她瞧。   祁晓穗长得很美,这样的美,与付蓉那端庄大方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的皮肤雪白雪白,能发光一般,一双丹凤眼是狭长的,仿佛能勾人魂,乌黑浓密的发丝则编成一个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肩膀的一侧。   再看她身上虽穿着粗布衣裳,却因为裤子裁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脖子……   只消上下打量一眼,陈艳菊便可以确定,这不是个正经寡妇!   这样一来,甭管祁晓穗抱着的闺女有多招人稀罕,她都不愿多看一眼了。   要是养了这孩子,她男人成天和这寡妇有交集,岂不是往家里招贼吗?   只不过,她该怎么拒绝呢?   “婶子,我能不能   抱一抱妹妹?”许妞妞软乎乎地问。   祁晓穗便赶紧把孩子交给她。   许妞妞坐在小板凳上,将小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拖着她的小屁股,脸上流露出天真的笑意。   “你岁数这么小,居然还懂得抱孩子。”祁晓穗笑着说。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听见小婴儿的哭声。   孩子哭得极大声,声嘶力竭一般,不管许妞妞怎么慌张地哄,都哄不好。   许广中与他爹娘在灶间忙活着晚上的饭菜,这会儿也急匆匆出来。   祁晓穗赶紧抱过孩子,架在胳膊上轻轻摇晃。   可孩子的哭声却极其激烈,哭得满脸涨红,双手双脚都在挣扎扑腾,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祁晓穗也着急了:“奇怪,平时可不哭。”   陈艳菊见机会来了,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太能闹腾了,我可养不了,你抱回去吧。”   许广中一脸吃惊:“孩子哭是正常的,哄着就好了,怎么又不要了?”   祁晓穗也忙解释道:“可能是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习惯……”   “其实我早就后悔了。”陈艳菊摆摆手,“孩子这么小,得好好伺候着,我白天在地里忙得要命,晚上回家还得起夜?不养了,你抱回去吧。”   “爹、娘……”许广中希望父母主持大局。   周老太本就对再养个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还是小儿子软磨硬泡才同意的,眼下见三儿媳都反对了,便也说道:“这事还得三房自己拿主意。”   许老头看得出陈艳菊只是找一个借口,但也无意深究,便说道:“要不先抱回去吧,哄好了孩子再说。”   祁晓穗哪知道这家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先是一脸错愕,而后眼中也多了几分被戏弄的怒气。   她竖着抱着孩子,将小婴儿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不养就别养,没见过你们这种人家!真让我闺女到你家,我还担心她被教坏了!”   说完这句话,祁晓穗恨恨地瞪了许广中一眼,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广中很是莫名,便对陈艳菊发了脾气:“你到底打什么主意?闹着要养闺女的是你,现在说不养就不养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陈艳菊的身上,有不解也有质疑,她实在下不来台阶,   便灵机一动:“我——我想养的是妞妞!”   许妞妞装作怔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孙秀丽连忙笑眯眯道:“那敢情好,就让妞妞上你家去!妞妞,以后可得好好孝顺你的新爹娘!”   孙秀丽就像推开一只烫手山芋一般,将许妞妞推到陈艳菊的面前。   许妞妞也怕她后悔,连忙卖乖喊道:“娘!”   而后,她又转过脸,对着许广中怯生生地喊道:“爹……”   许广中觉得头疼得不行,剜了陈艳菊一眼。   许老头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反正都是闺女,养谁的都一样,没必要上外头领个别的娃。”   许妞妞舒了一口气。   她轻轻牵住陈艳菊的手,软声道:“娘,我以后会乖乖的。”   陈艳菊突然得了个闺女,而且这闺女还是许妞妞,不由有些茫然。   刚才她就是赶鸭子上架一般,说了那样的话,简直是鬼使神差。   可没想到,这孩子竟立马改口了。   难道这就是上天注定的?   ……   祁晓穗真没想到自家孩子竟会如此不招人待见。   本来她也不是真打算将闺女送人,但家里男人一死,她就得去赚工分,再加上婆家娘家都没人,她是无奈了,便只能想出路。   可经过这一遭之后,她就再也不考虑把孩子过继出去了。   谁的娃谁心疼,要是再送一户人家,也像刚才那陈艳菊那样不讲道理怎么办?   祁晓穗抱着孩子,一边往家里头走,一边轻声哄着。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孩子的哭声总是不止。   她抱得累了,便无奈地找了处石墩坐下。   恰好这时许年牵着妹妹的手回家。   “哥哥,你看那个小孩怎么了?”嗒嗒问。   “小孩都是爱哭的。”许年回答道。   嗒嗒赶紧摇摇头:“嗒嗒小时候就不哭!”   许年轻声吐槽,说嗒嗒吹牛,她却浑不在意,小短腿狂奔起来。   “阿姨,这个妹妹怎么了?”嗒嗒问祁晓穗。   祁晓穗的背上都急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人家家里出来就一直哭,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嗒嗒觉得小妹妹真可怜,不会说话,只能用哭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   是从我们家出来的吗?”许年问。   祁晓穗扫了许年一眼,眼中顿时起了防备:“你是许家的孩子?”   嗒嗒骄傲地说:“我叫许嗒嗒,我哥哥叫许年!”   祁晓穗现在和许家是结下仇了,但她到底不能跟俩小孩子置气,便哄着闺女,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也不知道咋了,平时在家里都不哭的。就只是被个丫头抱了抱,咋就哭成这样了?”   嗒嗒眨巴着眼睛,用眼神询问哥哥。   许年迟疑了一阵,想起自己幼时的遭遇,便问道:“她是不是——受伤了?”   祁晓穗这下子立马回过神。   她将小婴儿放在自己的腿上,三下五除二扯开孩子的尿布看一看。   屁股没被人拧。   然而就当她怀疑自己想多了时,余光却扫见闺女的大腿内侧。   那里俨然有一道青紫色的痕迹!   那么重的痕迹,摆明是下了死手掐的啊!   若是她不留神,恐怕到了给闺女洗澡的时候,便只会觉得那肯定是小丫头在地上爬时有了磕碰。   祁晓穗的眸光立马就沉了下来。   她和那许家的女娃是什么仇什么怨,对方要把气这样撒在自己闺女身上?   “妹妹一定很疼吧!”嗒嗒离祁晓穗近,一眼见看见小婴儿腿上的淤青。   她有些难过地伸出手。   祁晓穗看着她。   虽然对许家人有敌意,可她见这孩子,眼神却是真的纯粹,无比清澈。   她没有阻拦,任嗒嗒轻轻摸了摸自己闺女的伤。   许年知道嗒嗒总爱耽误时间,可爹娘嘱咐他们早点回家,因此他没让嗒嗒耽搁太久,催着她先回去。   她三步一回头,看了小妹妹好一会儿,才离开。   祁晓穗望着他们兄妹俩离去的背影出了神,片刻后才发现自己闺女的哭声逐渐减弱了。   真是奇怪,她哄了这么长时间,闺女都没止住哭泣,刚才那孩子一摸怎么就好了?   祁晓穗没往深了想,但打心眼里却是对嗒嗒充满了喜爱。   此时她也终于歇够了,抱着孩子回家。   一路上,念及许妞妞刚才的所作所为,她的眸光冷下来。   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恶毒?   她虽然是一个寡妇,却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这笔账,她必须跟那孩子算   。   ……   嗒嗒与她的年年哥哥回到家时,许妞妞已经跟在陈艳菊与许广中身旁,一口“娘”,一口“爹”,叫个不停。   许妞妞的脸皮是真厚,即便许广中看起来对她兴趣缺缺,她仍旧不在意,堆了满脸灿烂的笑容。   陈艳菊对许妞妞倒是好一些,但她到底是过日子的人,平时也不舍得买糖果和饼干,因此许妞妞拍了许久马屁,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她一点都不在意。   往后许广中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啊,到时候她是千金大小姐,就是她这对便宜爹娘的牙齿缝里掉一些好处给她,都够她衣食无忧了!   嗒嗒在堂屋里待着没劲,便跟哥哥回里屋了。   她坐在炕上思索了半天,才小声问道:“哥哥,是妞妞姐姐掐了小妹妹吗?”   许年有些吃惊。   他以为嗒嗒还小,可没想到妹妹什么都懂。   见哥哥点了点头,嗒嗒的表情格外凝重,不由捏了捏小拳头。   预言镜里的事情发生了,妞妞姐姐成了三婶婶的闺女,以后肯定会想尽办法欺负三婶婶的。   嗒嗒得想个办法,尽快让三婶婶知道妞妞姐姐不是好孩子,将她赶走。   否则三婶婶就太可怜了。   哦,对了,小航哥哥上回好像说她的后娘也快要来了,也得赶走。   嗒嗒好忙呀……   ……   当晚,付蓉很迟才到家。   回了里屋,她便对许广华与一双儿女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9 17:30:57~2020-11-20 16:4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默 10瓶;Cherry 6瓶;努力阳 5瓶;清扎、可口可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合一)   付蓉这一趟回来, 带来两个消息。   见她神情轻松,许广华便丝毫不紧张,便笑道:“什么坏消息?”   小朋友可不懂得先苦后甜,嗒嗒立马插话:“好消息好消息……!”   付蓉笑着拿出一个信封:“娘发工资啦!”   “哇!”嗒嗒立马拍手手。   看着闺女这捧场的样子 , 付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其实她开始工作不足一个月, 但因为如今已是月底, 学校财务处便给她把薪水结算了。   薪水并不低, 这一次拿到手竟有整整十五元和几张布票,照如此推算, 下个月她将会赚到更多的钱!   许广华的嘴角也不自觉扬起,说着媳妇辛苦了。   两口子算了算, 不知不觉之间,家中竟有两百二十五元的积蓄。   这里头有顾家送来的两百元和嗒嗒得的红包、挖到的宝藏,以及许老头交给付蓉去看病的钱。   付蓉听学校里的老师说, 这年头在城里, 双职工家庭一年到头赚到的全部工资加起来是四五百元,这其中还包括吃穿用度。   如此一来, 其实他们家现在已不算一贫如洗。   小俩口攒着这笔钱, 便多了几分安全感,毕竟当初因为贫穷而寸步难行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即便眼下日子过得好了一些, 他们也不敢胡乱挥霍。   “那坏消息是什么?”许年是一个谨慎的人, “坏消息”这三个字就仿佛是压在他心头的大山。   说到这个坏消息, 付蓉沉默了片刻。   许年的心悬在嗓子眼, 一张小脸上充满严肃。   许广华见不得儿子这模样,笑着推了推付蓉的胳膊:“别卖关子了。”   付蓉的眸光便落在嗒嗒的脸上:“这对嗒嗒来说是个坏消息。”   见小闺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不由一笑,“哥哥要去上学了,以后白天就不能在家里陪嗒嗒玩啦。”   许年一时还没听明白,直到余光扫到正坐在爹怀里的妹妹欢天喜地地蹦起来,还差点磕到爹的下巴,才回过神。   “我要去上学吗?”许年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确定地问。   付蓉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年年,你原先念的那所市一小太远了,而且现在你   没有城里户口,可能没办法再去读。娘向校长申请,让你插班到绵安村的小学,等过两天课本备齐了,你就去上学。”   许年的眼底染了惊喜的笑意,过去总是格外黯然的黑眸里,满是光芒。   他以为做人有舍有得,既然跟着父母回家了,便不应该再妄想更多。   因此即便他很想念书,也从未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能去念书!   许年眼中的欣喜昭然若揭,而小嗒嗒也是一副美滋滋的表情,付蓉与许广华心中宽慰,便逗着一双儿女,一家四口窝在这狭窄的小空间里,气氛温馨。   欢声笑语时不时传到许妞妞耳中,但此时她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她在三房屋里。   陈艳菊本来打算等孙秀丽带着许强强去城里了,再将许妞妞接过来,可没想到这孩子却心急得很。   她猜测是许妞妞实在是怕了自己亲娘,巴不得赶紧跑,因此见孙秀丽反正也不在意,便让孩子来自己屋了。   因周老太最偏心小儿子,三房屋子便大一些,多一个许妞妞也不觉逼仄。   许妞妞初来乍到,恨不得将自己的十八般武艺都好好表现出来,她在屋里擦擦洗洗,甚至连许大宝和许二宝的臭袜子都不嫌弃。   然而即便如此,这俩兄弟仍旧不太欢迎她。   兄弟俩嘀咕了一阵,许大宝凑到陈艳菊耳边,轻声说道:“娘,为什么不让嗒嗒来当我们的亲妹妹?”   孩子大了,早就已经懂事,陈艳菊也怕许妞妞伤心,捂住儿子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许妞妞不是没有听见这番话,眸光黯了黯,却并不十分在意。   她记得上辈子,这兄弟俩都没什么好下场。   许大宝贪玩不念书,被许广中送到国外,沾染了不少坏习惯,是个草包。   许二宝能力虽强一些,却为情所困,处了个对象之后被伤得透透的,从此成天浑浑噩噩,气得许广中大骂他没出息。   许妞妞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看谁能笑到最后好了。   ……   许广华勤快惯了,天刚亮就已经起来。   察觉到他的动静,付蓉也微微坐起身,先帮闺女和炕最外头的儿子盖了盖被子。   她一只   手撑着后脑勺,边看两个孩子的睡颜,边说道:“这屋小了,四个人一张炕,我怕孩子们睡得不好。”   “那我打地铺吧。”许广华说道。   “现在还是夏天,可以先打地铺。但之后入秋,天气就转凉了。你要是再打地铺,恐怕身体吃不消。”   看着媳妇眼中的关切神情,许广华思忖片刻。   付蓉又说道:“到时候二房搬出去,她那屋就空着了。那屋子虽然不及三房的大,但比我们的屋也大了一半,要不我们跟爹商量一下,搬到那屋去住?”   孙秀丽带着儿子搬到城里,又将许妞妞给了三房,往后除了逢年过节,恐怕也不会回来了。   眼看着他们大房家现在需要住更宽敞的屋,许广华觉得即便提了,也不会被拒绝。   他答应付蓉回来就去跟爹娘商量,起身打水抹了把脸,就上工去了。   直到太阳都要晒屁股时,许年喊嗒嗒起来。   暖洋洋的光芒落在嗒嗒的脸颊上,将她的脸照得红彤彤又粉扑扑,她伸了个懒腰,含糊地说:“哥哥早上好!”   顿了顿,嗒嗒又迷迷糊糊地问:“一会儿我们上哪儿玩?”   许年搓搓嗒嗒的脸蛋,指了指放在边上的书包:“今天不能陪你去玩了,我要在家里看书。”   那天许年是背着这书包跟父母回家的。   本来他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读书了,想着拿出书本会惹爹娘心酸,便再也没打开这书包。   可现在爹娘都说了,过几日他就能去市一小的分校,他可得好好温习,免得到时候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进度。   嗒嗒是个懂事的小女孩,知道哥哥要学习,她就不打扰了。   她一个人在村子里逛了半天,听村民们一说,才想起今天是小航哥哥家后娘要来的日子,赶紧马不停蹄地赶去村长家。   嗒嗒跑得飞快,到村长家时,新娘子还没来。   她便将小脑袋瓜子钻进村长家:“村长伯伯,小航哥哥在吗?”   这两天,宋小航在家里又不吭声了,因此现在见嗒嗒来了,宋德荣便像是找到一个小救星一般。   他赶紧将嗒嗒带进宋小航的屋,走之前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嗒嗒,村长伯伯要去接新娘子了,你在这里陪着小航。”   嗒嗒是   忙晕头了,忘记上回在预言镜里看见的惊天大秘密。   这会儿见宋德荣要走,她便赶紧说道:“村长伯伯,不要给小航哥哥找后娘。”   宋德荣的脸色一沉:“你这孩子怎么也这么不懂事呢?”   嗒嗒被他的面色吓一跳,但还是鼓足勇气,将预言镜里的秘密说出来:“小航哥哥的后娘是坏人,她以后会伤村长伯伯的心。”   “我就是想再找个伴儿,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有这么多意见?”宋德荣的神情变得激动,“这又是你家哪个大人说的?说我媳妇长得好看,就是图我的钱,才跟我好?说我媳妇年纪轻,以后我老得走不动,她就改嫁?别一个个在我面前说是到非的,这婚我是结也得结,不结还得结!”   他这话是拔高了嗓音说的,实则是给屋里的宋小航听。   话音落下,他的脚步迈得飞快,板着脸走了。   被他这番话吓得脖子一缩的嗒嗒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嗒嗒有点委屈,她不是听家里大人说了村长伯伯的是非。   她是从预言镜里看见村长伯伯的新媳妇不仅刻薄小航哥哥,还和邻村一个年轻的叔叔交了好朋友,两个人每天手牵着手,上城里公园溜达。   预言镜里,村长伯伯被气得身体大不如从前,躺在炕上连气儿都喘不上来。   嗒嗒担心得不得了,想要再看看小航哥哥怎么样,就突然从梦中惊醒了。   预言镜就是这一点不好,从不会让她预知太多事情。   嗒嗒努力了,可拦不住一意孤行的大人,她难过地低下头,敲了敲小航哥哥屋子的门,想要先进去安慰他。   可不想,里头宋小航的声音格外冰冷:“你不是答应要帮我赶走那个后娘的吗?”   “嗒嗒忙着跟爹娘一起找哥哥,把哥哥从大坏蛋那里救出来。所以忘记你的事了,小航哥哥对不起。”嗒嗒的声音弱弱的。   “我就不会忘记你的事!许嗒嗒,你不要来了,我再也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嗒嗒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紧闭的屋门。   她还不放弃,想要再伸手敲敲门,可没想到“砰”一声响,宋小航从屋里踹了门。   嗒嗒委屈地快要哭了,但也知道是自己不好。   虽然她的哥哥   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很重要,但小航哥哥快要变成一个有后娘的小孩,心里一定也是伤心的。   她不应该一找到哥哥,就得意过了头,把小航哥哥的事情给忘了。   宋小航将自己关在屋里,气得小胸脯都在激烈起伏。   而后他听见嗒嗒的抽泣声传来,又渐行渐远。   宋小航愣了愣。   他是不是不该对嗒嗒这么凶?   下意识之间,他挪动了脚步,静悄悄地打开了屋门。   然而他只看见嗒嗒逐渐远去的背影。   ……   嗒嗒记得自己在猪猪王国的最后一天,猪长老说,到了人间可不是这么轻松的。   这一世嗒嗒不傻了,便会有很多情感,有喜怒哀乐,也会感觉到恐惧惊讶甚至是担忧。   这些情感,说不上好坏,但会牵动她的情绪。   她垂着脑袋,一步步向前走着。   而就在这时,许妞妞背着箩筐来了。   “嗒嗒,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宰猪草?”许妞妞一看见她,便轻声问道。   嗒嗒不愿意,摇了摇头。   许妞妞又说道:“不是我让你去的,是奶。她说大房家得有一个孩子和我一起去宰猪草,你要是不去,那就只能让年年哥哥陪我去啦!”   那可不行,哥哥在学习呢。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嗒嗒还是跟上了许妞妞的步伐。   许妞妞暗暗冷笑。   即便是这么小的嗒嗒,也有自己在意的人,那便是她的软肋。   既然嗒嗒紧张自己的家人,那她便拿大房一家子人下手,不怕嗒嗒不让她拿捏。   许妞妞心情畅快,趁嗒嗒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捡了两块大石头丢到箩筐里。   “嗒嗒,你来背。”她取下箩筐,压到嗒嗒的背上。   好重的箩筐,嗒嗒的小肩膀都快要被压垮了,气呼呼地推开。   见嗒嗒不乐意,她便说道:“奶说了,让俩娃一起去宰猪草,就是为了分担重量。我背了这么久,都累了,现在轮到你了。你要是背不动,那就让年年哥哥来。”   嗒嗒只能老老实实在前面背箩筐,沉重的小步子迈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许妞妞摘了狗尾巴草,塞嘴巴里咬着,哼了一路的歌儿,跟嗒嗒一块上山。   不过,她们这回上的,不是自己村里头的山   。   她们去的是隔壁鹫山村。   “为什么要来这里?”嗒嗒的脚步不动了。   许妞妞一乐:“这不是猪草都被摘秃噜了吗?奶说鹫山村的猪草好,让我们来找找!”   嗒嗒将信将疑,但经不住许妞妞的糊弄,还是跟着去了。   好在鹫山村的山不陡,嗒嗒爬得并不吃力,上了半山腰,她一眼就看见猪草,将箩筐放在地上,跑去采。   可不想刚一走到石墩边,她的脚丫子往上一踩,脚底就打滑了。   嗒嗒摔了一屁股泥,疼得泪花儿都在眼眶里打转。   许妞妞见状,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但与此同时,她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   上一世,就是因为嗒嗒一辈子痴傻,才让她那一生过得风生水起。   这一世嗒嗒不傻了,却连带着给她带来了坏运气。   许妞妞不知道这二者之间究竟是否有关联,但种种迹象,让她容不下这个堂妹。   许妞妞的眸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她冷冷地望着嗒嗒,忽地指了指山脚下:“嗒嗒,你看那是什么?”   ……   嗒嗒被那许妞妞带到鹫山村之后,就不见了影子,宋小航不管怎么找,都找不着。   他担心嗒嗒,便赶紧跑去许家。   许家只有周老太和孙秀丽坐着唠嗑。   自从宋德荣娶媳妇这事一闹,宋小航便不信任大人,他走到周老太的面前:“嗒嗒的哥哥呢?”   要是平常小孩,周老太可不放在眼里,熊孩子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她说话,不抽一顿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搭理他?   可现在,面前的是村长的儿子!   周老太笑得五官皱成一团,客气地说:“嗒嗒他哥在屋里,就在那儿。”   顺着周老太手指的方向,宋小航赶紧跑去找许年。   许年正埋头学习,听见开门的动静,转头一看,竟是宋小航。   两个小朋友之前有过节,谁看谁都不顺眼,一个对视,迅速将脑袋撇向另一边。   宋小航看见许年就来气,正要转身走,突然想到自己的来意。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嗒嗒被许妞妞带到鹫山村去了。”   “鹫山村?”许年的表情变得严肃,他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那是哪里?”   “来不及   解释了,你先跟我去找。”   话音刚落,宋小航就用两只手指捻起许年的衣袖,飞奔出去。   许年也担心妹妹,步伐加快,跟上他的脚步。   望着俩小男娃心急火燎的表情,周老太“啐”一声:“铁定是去斗蟋蟀了,还念书,我看大房家这大儿子也不是啥读书的料!”   孙秀丽笑一声:“娘,要说读书的料,那还得是我家强强!他都还没到四岁,就会用十个手指头数数了!等到时候他出息了,考上大学,一定给他奶带学校参观去!”   周老太也不蠢,用看傻子的眼神瞅了瞅二房媳妇,“大学都好几年不让考了,以后没有大学生了!”想了想,她又说道,“而且用十个手指数数也没啥难的,当年我家广国一岁多就会数数了。”   孙秀丽被她的话一噎,半天没缓过神,没好气地接了一句:“那三叔呢?也是一岁多就数数了?”   周老太乐了“广中两岁都能认字了!”   “那大伯呢?”孙秀丽都要被气笑了,语气揶揄,“该不会三岁能作诗了?”   然而她这话音一落,周老太却不吭声了。   孙秀丽眼珠子一转,暗暗地打量了她婆婆一眼。   她婆婆突然骂道:“家里活儿这么多,都不干了?赶紧给我多劈点柴,要不到时候你去城里了,家里柴火都不够用。”   孙秀丽被周老太这劈头盖脸一顿骂,连忙跑去屋外劈柴。   然而柴刀落下的时候,她却已经豁然开朗。   她就说呢,大伯一家怎么这么不招老太太待见,原来大伯不一定是老太太亲生的。   也就大房一家傻,都不招人喜欢了,还一个劲为这家做牛做马的。   就是被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呢!   孙秀丽这柴劈得起劲,心里一个劲想着大房一家的事跟自己无关,她想赶紧上城里去。   她考虑若是进了城,看能不能让他男人的领导给介绍介绍,把她安排到啥国营饭店或者单位食堂洗碗去。   虽说洗碗也没啥体面的,可到时候她回村走亲戚的时候,就能吹个牛,说他们二房是城里单位的双职工家庭!   孙秀丽越想越觉得靠谱,余光一扫,见许妞妞背着箩筐回来,难得给了一张笑脸。   “妞妞上哪儿去了?   ”孙秀丽笑眯眯道。   怎想许妞妞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二伯母,我回来了。”   说完,她就进屋去了。   孙秀丽的眼珠子瞪得都快蹦出来了。   这才过继去三房几天,就直接喊她二伯母了?   当初怀胎十月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生她的时还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现在倒好,人家就真是拿自己当普通亲戚了!   孙秀丽气得牙痒痒,在背后狠狠地骂她狼心狗肺。   这些声音,许妞妞不在意。   此时她回了三房的屋,心跳仍旧跳得极快。   她想起刚才嗒嗒脚下一滑,从半山腰掉落下来时,那睁圆了双眼惊恐的样子。   上辈子她哄着嗒嗒自个儿往高速公路上跑,被撞飞后死不瞑目的表情,就与刚才的神情如出一辙。   鹫山村后山本就没什么人上去,再加上这会儿大家都在上工,等发现嗒嗒的时候,恐怕她已经跌落到山脚下。   小命必定要没了。   这一趟出门,周老太压根没让她去喊上嗒嗒或是许年。   许妞妞让嗒嗒跟着自己一块儿去鹫山村,还将这么重的箩筐让给嗒嗒背,不过是故意戏弄她。   只是恶毒的念头一产生,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许妞妞不后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上辈子她的双手也没多干净,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现在,她便只等着有关于嗒嗒的噩耗传来。   到了那时,她只需要落几滴心疼妹妹的悲伤泪水,谁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   嗒嗒脚下打滑,不小心从半山腰掉下去了。   现在她卡在树梢上,小小的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   这里太高了,太吓人了。   她要是从这儿掉下去,会被砸成肉饼的!   嗒嗒的眼睫毛颤动着,嘴唇往下撇,差点要大声哭出来。   可她不敢,因为动静再大一些,那树梢儿就撑不住她了。   她闭上眼睛,想要强迫自己睡着,在梦中的猪猪王国找到猪长老来帮忙。   可谁被挂在半空中能睡得着的?   就算嗒嗒心大得很,这会儿也已经吓得要命了。   嗒嗒想到爹娘,想到哥哥,还想到自己在村子里最好的朋友宋小航。   想着想着,她不由哭了起来。   要是掉下去了   ,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到了最后,就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也不在意那卡着自己的树梢了。   断就断吧,嗒嗒没力气了,她赌气地想。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这时,听见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确定嗒嗒会在这上面吗?”   “我猜的。”   “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家去看看许妞妞回来了没有。问了她,就知道她把嗒嗒藏哪里去了。”宋小航拉着许年的胳膊,着急地说。   “许妞妞不会说的。”许年目不斜视,眉心拧着,像探险一般,往山上爬,“我能感觉到嗒嗒在哪里,大人说这是兄妹连心。。”   这话音一落,宋小航立马又变成一个受气包。   兄妹连心了不起!   唉,他也好想当嗒嗒的亲哥哥啊。   “哥哥!小航哥哥!嗒嗒在这里!”   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语气急切,还带着可怜巴巴的哭腔。   许年与宋小航对视一眼,立马循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一眼望去,他们看见了嗒嗒。   嗒嗒的小屁股被卡在半山腰的树梢上,双腿倒挂,双手则像是吃竹子的大熊猫一般,紧紧扒拉着树梢。   她的眼中含着一汪晶莹莹的泪,两条小短腿一个劲打哆嗦。   看见两个哥哥终于到了,嗒嗒“哇”一声哭出来,想要张开手臂要抱抱。   “嗒嗒不要松手!”许年大声制止了她,“抱紧树梢,等我们来救你!”   许年在嗒嗒面前很有小大人的风范。   看着他这神情,宋小航好像没这么不服气了,老实地听他的话,指哪儿打哪儿去。   “你下山找村民借一根麻绳,麻绳要长,我们把嗒嗒拉上来。”   宋小航赶忙点头,迅速奔下山。   许年放心不下嗒嗒,便陪着她说话。   小丫头哭哭笑笑,小脸蛋和双眼肿肿的,笑起来时月牙眼都不弯了。   看着妹妹这可怜巴巴的神情,许年的眼中顿时生出几分怒气。   他气许妞妞竟如此欺负嗒嗒。   得亏是嗒嗒运气好,被树梢卡住了,否则这后果——   许年咬了咬牙,他不敢想象。   “麻绳借到了!借到了!”宋小航跑过来,大声嚷嚷。   许年虽担心嗒嗒,可做   事却很沉着稳重,他先将麻绳打了个死结,空出的环轻轻一抛,扔到嗒嗒的脑袋上。   麻绳绑出的小圈子顺着嗒嗒的脑袋滑下小肩膀,许年让她将双臂抬高。   嗒嗒一照做,便见他在另一端扯了扯麻绳。   只一会儿工夫,绳圈收拢,将她的小身体紧紧卡住。   “嗒嗒,麻绳粗糙,拉你过来的时候会有点疼。你别哭。”许年提醒。   嗒嗒红着眼眶,用力地点点头:“我不哭!”   许年给宋小航一个眼神示意。   宋小航立马冲上前,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缓缓将嗒嗒往上拉。   嗒嗒一只手扒拉着半山腰下岩壁,而另一只手紧紧搂着树梢,即便她咬紧牙关,可还是没办法往上挪一挪,让哥哥们省省力气。   分明是不长的距离,可许年与宋小航却觉得自己仿佛流了全身的汗。   半山腰虽不高,但就是一个大人从上面摔下去,也得摔胳膊断腿的,更何况是嗒嗒!   麻绳勒得嗒嗒的小身体钻心的疼,她红着眼眶,愣是不让自己哭下来。   小团子忍着眼泪的样子很辛苦,可她不哭。   她答应哥哥和小航哥哥的。   “再使劲——”许年咬着牙,白皙的脸上满是汗水,攥着麻绳的双手就差要破皮。   宋小航本已没了力气,听这话,便又用尽了吃奶的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男孩就像是小小的男子汉一般,将悬在半空中的嗒嗒提回到半山腰。   嗒嗒被麻绳拉回来的时候,表情是懵的。   她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如匍匐前进一般,没了力气的小腿蹬了蹬。   等到确定自己这会儿真不是悬着了,嗒嗒才呜咽一声,委屈地哭出来。   许年和宋小航越哄,嗒嗒越哭,哭得小胸脯起起伏伏的,还打了好一会儿哭嗝。   宋小航给嗒嗒抹眼泪:“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凶你的。”   “我不生你的气。”嗒嗒摇摇头,又对许年说道:“哥哥,妞妞姐姐看着我掉下去的。”   许年眸光一冷:“她没喊大人救你?”   “哥,她就是故意欺负嗒嗒!”宋小航的脸色也变了:“我们一起去教训她一顿!”   许年一怔,揉了揉鼻子,也没工夫跟宋小航计较什么称呼问题。   而宋小航见他不反驳,立马舒了一口气,牵着嗒嗒的手,如一个小迷弟一般跟在他的后头。   他勇敢地认了个哥哥!   两个小不点儿在身后跟着自己,那架势,仿佛许年就是个扛把子似的。   一行三人浩浩荡荡瓯宅村赶去,准备回去找许妞妞讨个说话。   这一回,嗒嗒可不能白受委屈。   ……   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大人们都已经下工,嗒嗒却还没有回来。   许妞妞望着窗外,猜测等到天黑了,就更不会有人救嗒嗒了。   等到那个时候,大房就彻底没了嗒嗒这个孩子。   许妞妞等了许久,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得到缓解,甚至还多了几分释然与欢喜。   然而她没想到,正在这时,外头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她眉心一跳,担心是嗒嗒回来了,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出去。   许妞妞踮着脚尖张望,那小心脏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直到陈艳菊打开门,见到来的人是祁晓穗时,她才轻舒了一口气。   祁晓穗是抱着她闺女来的,一进屋,她便将孩子递给陈艳菊:“你帮我抱着。”   一坨软乎乎的肉团子塞过来,任谁都会接着,陈艳菊连想都没有想,便帮她抱住:“你又送孩子来做什么?我都说了不养。”   许妞妞见这事与自己无关,当下便要回屋,却不想祁晓穗动作极快,冲进屋里。   等陈艳菊反应过来时,祁晓穗已经猛一把扯住许妞妞的头发。   “你咋回事?咋揪小孩的头发呢?”   “赶紧松开,孩子可受不住!”   孙秀丽也从灶间跑出来,作势要拦住祁晓穗。   可祁晓穗手臂猛地一扬,将她推开。   祁晓穗手上的动作快狠准,一将许妞妞的头发抓住,便见她的身子骤然往后倒去。   头发撕扯着头皮的疼痛感让许妞妞尖叫出声,她以最小的幅度微微侧身,试图缓解自己的疼痛。   祁晓穗却一点都不心慈手软,拽得许妞妞来了之后,将她的肩膀握住,直接上手抽了她两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疼得许妞妞脑袋发昏,她跌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求救声。   祁晓穗却是面不改色,将倒在地上的她一推。   这下许妞妞便是趴在地上   ,她双手护着自己的头,正盼着家人来救自己,却不想这火辣辣的疼痛感转移到屁股上。   许妞妞虽然才六岁,可她身体内有二十多岁的灵魂,没有任何一个成年人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她咬着牙,这下子两行热泪滚落,满腹委屈。   终于,祁晓穗打够了,拍拍自己的掌心,掸着几不可见的灰。   孙秀丽与陈艳菊目瞪口呆。   许老头和周老太听见动静从屋里赶出来时已经太迟了,但一见地上满身狼狈的许妞妞,再看如打了胜仗一般的祁晓穗,便什么都明白了。   周老太虽不喜欢女娃娃,但到底还是向着自己人,她不悦地说:“你怎么随便打人?就因为妞妞代替你闺女过继到我们老三家去,你就来找麻烦了?”   许老头也怒声道:“这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们管不了你,村长和村支书还管不了你?人民公社还管不了你了?”   孙秀丽与陈艳菊同样义愤填膺地瞪着祁晓穗。   倒不是心疼许妞妞,她们是觉得这寡妇太泼辣,欺负孩子都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了。   许妞妞见一家子人都站在自己这一边,不由哭得更加委屈了,她迈着小步子挪到陈艳菊的面前。   “娘,妞妞疼,妞妞怕……”   弱小的孩子容易让人同情,尤其是此时许妞妞一身的伤,便更容易让陈艳菊心疼。   她轻轻摸了摸许妞妞印了两个巴掌印的脸颊,而后怒视着祁晓穗:“太欺负人了,我跟你拼了!”   说完,陈艳菊将孩子递给孙秀丽,便要飞扑上去,要祁晓穗好看。   可谁知道祁晓穗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却极大,还跟泼妇一般豁得出去。   祁晓穗一把握住陈艳菊比自己粗了两倍的手腕,冷声道:“我也纳闷,为什么这恶毒的丫头要下死手掐我闺女的屁股,原来是她也想过继。”   她这话一落下,便见陈艳菊的动作僵了僵。   而许妞妞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脸色极其难看。   村子里村民不讲究,小孩子几天不洗澡都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发现了那婴儿的伤!   孙秀丽掀开小女婴的尿布,正纳闷着,忽地目光扫到孩子的腿上:“呀,还真有一块淤青!   ”   小婴儿的皮肤嫩,昨天的伤痕到了现在,显得更加深。   那白白的肌肤上,青紫色的痕迹一看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许老头讲理,看着许妞妞顿时变得煞白的面色,便已经猜到祁晓穗没有冤枉她。   他严厉地质问道:“妞妞,这是你干的?”   许妞妞被吓得一颤,用力地摇头解释:“我没有,我听人说过,小婴儿学爬学走路的时候难免会有磕磕绊绊。也许是祁婶子在灶间没留意到,小妹妹的腿就不小心磕到桌椅板凳,留下淤青。”   祁晓穗冷笑:“我没说,你也没看,怎么知道孩子的伤在腿上?”   许妞妞顿时面如死灰。   没错,刚才祁晓穗为了引她说出实话,故意说孩子的伤在屁股上,可她却一时说漏了嘴……   “还真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陈艳菊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妞妞。   即便她怀疑祁晓穗与自己男人有染,刚才对方将小婴儿交过来的时候,她都是轻手抱着,生怕伤了孩子。   许妞妞还这么小,怎么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简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许妞妞顿时哭了:“娘,我是你闺女,你要相信我……”   祁晓穗面无表情地看着许妞妞,决定这回好好治一治这个孩子。   她转头问陈艳菊:“嫂子,我想问一问,你昨天为什么突然反悔,不愿意养我闺女了?”   陈艳菊收回目光,顿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看了看自己的公婆,又瞅了瞅祁晓穗。   “嫂子,一些话不敞开了说,就难免留着误会。今天这儿都是你们自家人,我也保证出了这个门,不会把今天听见的告诉外人。”祁晓穗又说道。   陈艳菊打量着她。   真没想到这寡妇说话做事倒是干脆利落。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是这孩子说在山脚下看见你对着我男人哭哭啼啼——”陈艳菊清了清嗓子,又说道,“还从我屋里找到一条手帕,说是你留下的。”   房门被缓缓推开,大家转头一看,见许广中早就已经回来,就在屋外听着。   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爹,我和陈大福小时候就经常一块儿玩,这次是因为弟妹到处找人打听有没有人愿意养孩子,我听见   消息去的。见面的时候,中间人都在,我们从来没有在山脚下私会,我更没有收过她的手帕。”   许广中不瞎,他看得出这寡妇有多吸引人,偶尔也确实心猿意马。   但若说干了什么,那是真没有。   “许妞妞,光是为了认我和你三婶当爹娘,你就能编造出这样的谎话?”许广中问。   许妞妞已然站不稳了,她头皮、脸上的伤都疼,屁股上的伤更疼,双腿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恨不得直接倒地,昏睡不起,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种种。   “这么小的孩子,这太吓人了……”祁晓穗不可思议地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落在许妞妞的身上,她害怕地直摇头,想要解释,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如见了鬼一般,瞪大双眼。   嗒嗒头发上插着枯草和树叶,脸上脏了好几团,就连裤子都破了个大洞,露出肉乎乎的膝盖。   她被许年与宋小航护在中间,气冲冲地走过来。   嗒嗒正要说话,却被许年打断了。   他怕许妞妞狗急跳墙,会伤害嗒嗒,便走上前,将她护住。   而后,许年心平气和地问:“你为什么要害我妹妹?”   许妞妞身子一晃,不由恐惧地吞了吞口水。   她觉得这个晚上,过不去了。   他们会怎么教训她?   三婶婶和三叔还会原谅她吗?   ……   太阳逐渐落山,另一边,宋德荣已经迎到新娘子。   在瓯宅村,二婚喜事是在晚上办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喜事竟办得如此不顺利…… 第28章 后娘(三合一)   毕竟是二婚, 宋德荣虽没有做错什么,但也担心被村民们说闲话,因此这喜事一切从简。   来参加喜宴的多是双方的家人,村民们从边上绕过去时, 纷纷拱了拱鼻子嗅灶间里传出来的气味, 又不由谈论几句。   “村长家的伙食就是好, 上回闺女喜事刚办, 紧跟着又来一场!我都闻到肉香了!”   “村长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找到个年轻又好看的媳妇 , 真是让人羡慕啊。”   “就是不知道他儿子同意了没有……”   “就是个娃,管他同不同意, 难道他不乐意,村长就一辈子不娶了?”   宋德荣虽然没有亲耳听见他们说的话,但心里也清楚大家在想什么。   一把年纪了, 他经历了这么多风浪, 并不会因为村民们的闲言碎语改变自己的初衷。   然而即便如此,这会儿他的心情仍旧焦灼。   “大哥。”宋德萍端着蹄髈出来, 问道, “小航上哪儿去了?该不会是不高兴你结婚,躲起来了吧?”   宋德荣望向屋外,眉心微微拧着:“应该不会, 小航不是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宋德萍叹气:“孩子都是有主见的, 别说他还这么小, 就是小翠都出嫁了, 还不是不乐意你找个跟她的年纪都差不多的媳妇吗?他们说的话,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别坏了今天的心情。”   宋德荣摆摆手:“行了,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   他正说着,忽地听见屋里传来一道声响,说是新娘子在喊他。   宋德荣的脸上顿时流露出笑意。   新娘子已经接回家有一会儿了,他一直给安排在里屋,也就是宋小翠出嫁前住的那一间。   宋德荣一路往屋里走,心里美滋滋的。   与赵春华仅有的几次相处中,他对她是无比满意的。   赵春华长得好,话不多,平时看起来很温顺,有时候还有一些专属于年轻姑娘的小调皮。   她偶尔会在戏弄了他之后偷笑,那心跳加速的滋味,让宋德荣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里屋的房门虚掩着,宋德荣稍稍推开,走进去。   赵春华家境不好,穿的是最平常衣服,但脸上涂了胭脂,看起来格外粉嫩。   “我娘说吉   时都到了,咋还不办事?误了吉时,对我俩都不好。”赵春华的声音柔柔的,语气中有些嗔怪与埋怨。   身旁与宋德荣岁数差不多的赵母便明显没这么好的态度了,不悦道:“都说误了吉时,对这桩姻缘要有影响的!我闺女比你小这么多岁,你不拿她当闺女一样疼着也就算了,居然还……”   “丈母娘,你先别急。”宋德荣堆着笑脸,“这不我儿子还没回来吗?等他一回来,咱就开吃!”   宋德荣安抚了新媳妇和丈母娘一番,出门的时候还揉了揉脑门子的汗。   望着他的背影,赵母便低声骂道:“这才进门第一天,他儿子就给你下马威?早知道他家糟心事这么多,当初就不让你嫁过来!”   赵春华收起刚才面对宋德荣时如沐春风的笑容,冷淡道:“不让我嫁过来,你哪能收到这么多彩礼?人家卖闺女,你也卖闺女,还是你卖得划算。”   过去在家中,赵母对这小闺女是呼来喝去,从不客气的,但眼看着这会儿闺女出嫁了,嫁的还是户好人家,她便将自己一肚子的火气忍了。   “看你这话说的……”赵母站起来,“我去找宋村长说说,看能不能先把喜事摆了,反正就是个小娃,来不来吃也不碍事……”   看着她娘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赵春华冷笑一声。   而后,她对着铜镜,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胭脂。   她能看得出,宋小航那孩子不喜欢她。   可那又怎么样?   反正他爹一看见她,眼睛都放光了。   只不过是一个小萝卜丁而已,她才不怕。   ……   嗒嗒很气愤,对着她爷嚷嚷个半天,几乎是手脚都在比划。   “妞妞姐姐带我去宰猪草,我们的猪草秃噜了……”   “箩筐好重好重,我背不动,后来她背回家了……”   许老头听得云里雾里,但转头见许妞妞煞白的脸色,大致也猜到她做了亏心事。   他便转头看向许年:“年年,你来说。”   许年说话很有条理,三言两语之间,将嗒嗒跟着许妞妞上鹫山村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个明白。   许老头不敢置信地听着,等确定许妞妞竟真的处心积虑将嗒嗒骗到鹫山村,并为了不留下证据,在嗒嗒跌下山之后直   接将箩筐带走时,神色逐渐沉下来,变得严肃。   孙秀丽也是一脸吃惊,说道:“嗒嗒都摔下去了,你回来咋不说?”   许妞妞的心脏疯狂跳动着,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能含糊地解释:“嗒嗒她……是嗒嗒要去隔壁村玩,我不愿意去,她缠着我……”她定了定神,又说道,“我害怕回来会被大人骂,所以不敢说。”   孙秀丽担心三房会将这孩子塞还给自己,便连忙帮着她说话:“妞妞毕竟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担心被长辈责怪才不开口的。”   可不想她话音刚落,宋小航立马生气道:“嗒嗒没有闹着要去鹫山村玩,我都看见是许妞妞逼她去的!许妞妞还说是她们奶奶让她们宰猪草的,嗒嗒要是不去,年年哥哥就得去!”   宋小航这一声“哥哥”叫得自然,话一说完,他快步走到许年身旁,瞪着许妞妞,又说道:“许妞妞上回还对我说,嗒嗒最讨厌我了,要把我丢到河里去喂鱼!”   “我没有!小航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嗒嗒可不愿被冤枉,反应极快,大声反驳。   他相信嗒嗒绝对不可能说这种话!   许老头狐疑地扫了许妞妞一眼。   许妞妞用力地摇头,眼睛都红了,可不论她如何表达自己的无辜,长辈们都不愿意听。   她没想到自己这二十多岁的灵魂,竟还斗不过三个小孩!   晚上发生的事,信息量太大,一家子大人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或许他们不会太在意,可现在许妞妞做的事情,让人胆战心惊。   “真是个恶毒的小丫头,才六七岁而已,脑子里的坏主意就这么活泛了。”祁晓穗抱着自己的小奶娃,慢悠悠地说,“掐小婴儿、挑拨婶婶和小叔的感情、污蔑小叔和别人有染、骗小堂妹上山,趁她掉下山之后,若无其事地回家……这么坏的孩子,还真得送到劳改场才能教好。”   听见这话,许妞妞吓得胆儿都要破了。   她对劳改场的了解不多,听说那里头都是“坏分子”,在里头的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被放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又没有做什   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顶多只是耍了一些小聪明而已!   许妞妞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害怕,便只是低着头哭,一句话都说不出。   祁晓穗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在许老头与三房夫妻俩一番好言好语的歉意之中,她抱着孩子被送出了门。   等外人一走,许老头回到屋,神色顿时沉下来。   周老太看见老伴真发怒了,连忙说道:“我让她去宰猪草,真没让她喊上大房家的。”   这是实话,宰猪草向来是许妞妞的事,周老太也不是真成天想着该怎样膈应大房。   许妞妞知道怕了,也知道这事过不去了,用力地跪在地上,磕得膝盖一阵钻心的疼。   “爷,妞妞不是故意的。”她声泪俱下,“妞妞就是想要当三婶婶的闺女,才乱说话了……还有嗒嗒的事,妞妞知道你疼她,怕你怪我,所以不敢说……”   许妞妞的鼻尖哭得通红,她擦着眼泪,又慌乱地爬到陈艳菊身旁:“娘,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看你对大宝和二宝这么好,羡慕……所以我……”   陈艳菊抽回手:“我不是你娘,你娘在那里。”   她说着,指了指孙秀丽,看对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眸光冷淡。   许老头做了个深呼吸,问道:“三房家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陈艳菊连想都没想:“我不养了,让二房领回去吧。”   孙秀丽顿时不干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怎么行?说好了过继,这就是你家的孩子!孩子做错事情,你拍拍屁股就不认了?你得教啊!”   陈艳菊嗤笑:“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奇怪,这孩子要真像你说的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要了?原来她从骨子里就是歪的,就是坏的!”   陈艳菊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那是因为她的确不愿意再与许妞妞有任何瓜葛。   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都不一定能这样深思熟虑,一步步带着人走进套里,可许妞妞能办到。   若是让她继续待在自己屋子里,谁知道会被怎么算计?   “广中,你怎么看?”许老头又问。   许广中也是铁了心:“我从来没同意让二哥的闺女过继,事情闹成这样了,就让她回去吧。”   谁都不对这事有任何异议,除了   孙秀丽一个人。   然而这事不是由她说了算的,许老头做主,将许妞妞还给二房,又对周老太说道:“烧火棍呢?”   许老头向来主张棒下出孝子,三兄弟从小到大做错了事,都是棍棒伺候。   现在他一个示意,周老太便立马去拿了烧火棍。   许广华与付蓉回家的时候,恰好看见许妞妞被压在堂屋的地上揍得嗷嗷叫。   周老太下了狠手,打得一下比一下重,眼看着许妞妞挣扎到最后连哭声都减弱了,付蓉忍不住劝了几句。   然而她这一拦,就听陈艳菊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   这下付蓉一阵后怕,脸色骤然变了:“打了也不一定能长记性,让她娘领回去好好教着。”   看着个孩子被打,还要听她发出哭天喊地的求救声,实在没劲,许广华与付蓉担心儿女吓着,带着兄妹俩回屋。   而另一边,宋小航也回家了。   这一趟,他不仅和嗒嗒妹妹和好,重新成为好朋友,还认了个哥哥。   年年哥哥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小朋友都要厉害,在救妹妹上来的时候跟大人一样冷静,他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当他抱着粗麻绳回去,年年哥哥问他为什么不顺便喊一个大人来时,他都懵了。   他怎么没想到呢?   对妹妹的喜爱与对哥哥的崇拜夹杂在一起,让宋小航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甚至快忘了自己爹今天要娶后娘进门。   然而一些事情,由不得他忘记。   刚到家门口,他就见宋德荣竟与赵春华的母亲闹得不可开交了。   宋德荣是为了宋小航的事与丈母娘吵起来的。   赵母在意这场婚事,宋德荣自然理解,他也想尽快将喜事办好,不让赵春华受委屈。   可问题是,他儿子不见了。   宋小航在村子小孩儿里头虽是个小霸王,可他做事是知道分寸的,从不会胡乱跑出去,半天见不着人。   宋德荣担心儿子出事,便让亲戚分头去找,可没想到这就让赵母不乐意了。   “我闺女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你儿子!小孩自己有脚,难道还不知道回家了?再说了,没准儿你儿子是不想家里多个后娘,故意跑出去的呢?”赵母张开嘴就没停过,冲着宋德荣一顿数   落。   宋德荣也烦躁:“如果我儿子真是因为这样才跑走,那我就更要把他找回来!当初他娘病重的时候就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他,现在我结婚了,就不管他死活了?”   这声音落到宋小航的耳中,让他有些怔愣。   宋小航只知道爹对给他找个后娘的事一意孤行,却没想到,即便有了后娘,爹还是担心自己的。   “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但娶了我闺女,就得喊我一声娘!就这样梗着脖子跟我说话,知不知道啥叫孝道?”赵母的嗓门大,嚷嚷得全村都快要听见,“你要真是个好爹,真那么听他娘的话,干啥娶新媳妇?抱着你儿子过就行了!说吧,这喜事到底还办不办了?”   不办喜事咋的?她舍得把彩礼钱全都吐出来?   “不办就不——”宋德荣的脾气不好,此时也是忍无可忍,他正要瞪起眼,忽地手臂被一双温软的手搂住。   赵春华红着眼眶走过来:“宋哥,你别气。”   她轻柔的声音就像是一阵风,吹得宋德荣心头的火气消减不少。   他对赵春华是真心的,这婚事说不办就不办了,岂不是耽误了女同志吗?   他沉默片刻,便尽量心平气和地对赵母说道:“喜事要办,但得等我先找到小航。”   然而他话音未落,余光里就扫到宋小航从不远处缓缓走了过来。   宋德荣一阵欣喜,连忙走上前:“小航,你上哪儿去了?”   赵春华趁着没人注意时剜了她娘一眼,也走到宋小航身旁,露出关切的神情:“小航,你的脸怎么脏了?是和人打架了吗?没受伤吧?”   她这话,让在场的宋家亲戚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其中自然有不少人担心宋小航被后娘亏待。   可现在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时也是柔声细语,便猜测她不至于对继子过于刻薄。   宋小航身上脏兮兮的,表情也蔫蔫儿的。   但至少,此时他并没有像前些日那样对赵春华表现出强烈的不喜。   “小航跟人打架了?”宋德荣听了赵春华的话,着急地问。   宋小翠也是赶忙走过来,与她丈夫一起,领着宋小航回屋洗把脸,换身衣服。   “小航,你告诉姐和姐夫,心里是不是委屈?”宋小翠   轻轻摸着宋小航的脑袋,问道。   宋小航埋下头,小声说:“后娘不好,不喜欢我。”   他记得那天后娘对媒人说的话,虽听得似懂非懂,但他能察觉到,后娘没爹想象中那么好。   宋小翠叹了口气:“小航,后娘肯定不如我们的亲娘。可亲娘走了好几年,爹也想要找个人陪着。既然他这么喜欢后娘,我们就别拦着他,由着他去吧,行吗?”   宋小翠的丈夫也说道:“要是后娘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和姐夫,到时候我们带你到城里住。小航,相信我们,真有那一天,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或许是从小没了娘的孩子都比较懂事,即便宋小航心里难受,也想要大闹一场,可想到刚才宋德荣因为自己与赵母吵架时那红着耳根子的激动模样,他还是心软了。   宋小航点点头,又小声地说:“姐,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是真的吗?”   看着自己弟弟可怜巴巴的样子,宋小翠心中发酸。   确实有这说法,可谁知道呢?   每个后娘都不一样,每个爹也都是不同的,现在她只盼着这个后娘别太刻薄。   毕竟弟弟也吃了不少苦。   “饭菜上桌了,开吃啦!”外头传来声响,宋小翠带着宋小航往外走去。   这一次,他们要吃自己父亲的喜酒。   对于任何一个没了母亲的孩子来说,这都是残忍的事情。   可宋小翠与宋小航若是反对到底,未免太伤宋德荣的心了。   现在宋小翠便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后娘对爹能好一些。   至于后娘是否疼爱继子与继女,他们就不奢求了。   吃这喜宴,宋德荣喝了不少酒。   他牵着赵春华的手,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大家都乐呵呵地祝福着他们,甚至还打趣一般让赵春华赶紧给他生几个娃。   赵春华面带娇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宋小翠鼻尖发酸,她低声对丈夫说道:“我出嫁了,影响不大。但她要真打算生几个孩子,小航的日子就难过了。”   她丈夫轻叹气:“毕竟是爹的大喜日子,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要是小航在这儿过得不好,咱们把他接到城里念书,他到底会长大的。”   宋小翠红着眼眶,感激地看着丈夫。   吃这顿饭,宋小航如坐针毡。   等到好不容易跟姐姐一起送走了所有宾客,他才回到自己屋里。   只是没过多久,他就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爹和后娘的说话声。   宋小航不想听,将自己的双耳捂住,温热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滚落。   以后他再也没有娘了,只有后娘。   他好想娘啊……   另一个屋里,宋德荣担心儿子难过,尽量压低了声音对赵春华说话。   “今天让你受委屈了,我不会说漂亮话,但以后一定疼你。”   “我不委屈,别这么说。”赵春华的声音柔柔的。   他媳妇长得真好,皮肤白得就像会发光的玉,一双小手滑溜溜的,抚着他的胡渣,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   “宋哥,要不咱们生一个娃吧?”赵春华轻声说。   宋德荣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生娃……”   “我知道你有小翠和小航了,但我还这么年轻,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娃。”赵春华依偎在宋德荣的怀里,小手放在他的胸膛,“你放心,就算有了自己的娃,我还是会对小航好。”   在宋德荣还犹豫之时,赵春华撒着娇,扯着他的手,与他一起钻进被窝里。   ……   许妞妞那天被周老太打得几乎要脱一层皮。   回屋之后,孙秀丽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甚至说要直接将她赶出去,让她自生自灭。   本以为重生可以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可没想到,她这一生却像是被霉运缠身,连喘息的机会都不曾得到。   一想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巴结上二房和三房,许妞妞心如死灰,她甚至想着,自生自灭也挺好的。   或许是打击巨大,许妞妞发起高烧。   见她烧得浑浑噩噩,脑袋烫得能煮熟鸡蛋,孙秀丽便只能跟公婆要钱,给闺女看病。   可许老头不给,只让她自己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孙秀丽不是没钱,她只是不舍得出罢了!   于是她拖了几天,才终于给许妞妞喊了个赤脚大夫,让他来给孩子看病。   赤脚大夫说孩子烧得重,要是再不好好照顾,恐怕要烧傻的。   孙秀丽浑不在意,只让他抓了一点草药,有一顿没一顿   地煎给许妞妞吃。   想到家中竟出了这样的孩子,许老头不住地摇头叹气。   周老太也是一个劲骂许妞妞是个坏种子。   而经过这件事之后,陈艳菊再也不惦记着养个小闺女了。   她一方面对嗒嗒加倍好,时不时抱着她尝一尝有闺女的瘾,另一方面,还得在许广中面前老老实实的,生怕他一生气又要提起她误会他与寡妇有染的事儿。   家中终于安静了一段时间,听说二婶婶很快就要带许妞妞去城里住,嗒嗒更开心了。   这天大晚上,嗒嗒不愿意在屋里吵着正学习的哥哥,非要她爹带着她出门遛弯儿去。   这会儿快入秋了,眼看着一到秋收,就要忙得直不起腰,许广华便也想要多陪陪闺女。   许广华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扛着她去村里转悠。   父女俩一路走着,欢声笑语都快流淌在田间。   瓯宅村边上几个村子都是挨在一起的,许广华走着走着,便到了邻村。   “再逛会儿,就得回家睡觉了。”许广华对闺女说。   嗒嗒乖乖地点头,忽地仰着小脸蛋,指着村头的田埂。   “爹,那里有鱼!”嗒嗒大声喊道。   这儿多的是村民在田埂里养鱼。   稻田里稻花多,喂得田鱼胖胖的,而田鱼又能帮着给稻田松松土,八九月割稻子的时候要放水,因此等到这个季节,大家把鱼一捞,分了吃,那就是双丰收。   前些天,许广华刚在自己村里头捞过鱼,虽捞到的全交给公社,可大家也不藏私心,哼哼哧哧累了一整个白天,捞得稻田里一条鱼都不剩。   许广华顺着嗒嗒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瞅了瞅周边其他的稻田,摇头说道:“就算有田鱼,也早就被村民们捞走了,不会有剩的。”   “真的有!我都看见小鱼蹦跶啦!”嗒嗒着急了,扒拉着她爹的脑袋,非要下来。   许广华拗不过闺女,嘱咐她小心一点,赶紧跟上去。   父女俩光着脚丫子踩到稻田里,在养着的水里头到处找,没看见一丝动静。   许广华哄着嗒嗒:“爹说了,真没有鱼,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嗒嗒却突然格外固执,小脑袋瓜子左转转,右转转,那眼睛就跟小望远镜似的,仿佛能放大稻田   里的角角落落。   正当许广华决定不由闺女胡闹,抱着她先回家时,却见嗒嗒灵活地往稻田的尽头跑去,那灵活程度,就像一条小小的泥鳅。   “嗒嗒……嗒嗒……”许广华连忙去追,差点脚下打滑,刚一站稳,却见嗒嗒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小手伸到稻田里头去。   “是小鱼!”嗒嗒转过脸,双手高高举起,捧着一条红白相间的田鱼,惊喜地喊道。   田鱼笨笨的,不爱跳,一被逮着就老实了,然而话音刚落,那鱼尾巴还是弹了弹,溅了她一脸的水和泥。   嗒嗒笑得更高兴了,眼睛一弯,嘴角咧得高高的。   地里怎么会有被人漏抓的鱼呢?许广华觉得奇怪,跟着嗒嗒往深了走。   父女俩也没多费劲,竟就捞到整整三条鱼。   嗒嗒说这是小鱼,可其实它们不小,肥美得很。   她珍惜地捧着其中一条,又瞅了瞅许广华手中的那两条,欣喜地问:“爹,我们明天是不是能吃鱼啦?”   鲜嫩嫩的鱼入口即化的滋味,她都好久没尝过了,嗒嗒想得特美,却不想美好的希望被她爹打碎。   许广华温声道:“嗒嗒,这鱼是公社的,而且还不是我们村公社。要是我们现在捡了鱼就跑,那就像是偷了人家东西似的。”   嗒嗒似懂非懂:“可那天我捡的大鸭蛋都可以带回家呀。”   许广华笑着:“大鸭蛋是山上的,它们没有主人,就算我们不吃掉,也会坏的。可这些小鱼不一样,要是不把它们还给主人,主人家就要着急啦。”   嗒嗒恍然大悟:“嗒嗒不要偷东西。”   许广华与嗒嗒提溜着三条肥美的大田鱼,送回到人民公社。   公社里头正好有老队长在值班,张大了嘴巴,震惊道:“我们都捞了好几天,确定里头没鱼了啊!”   “这是我闺女捞到的。”许广华解释着,便将田鱼递上去,“我们就是捞着玩儿,还你吧。”   说完,许广华便牵着闺女的手要走,却不想老队长赶紧将他拦住:“小丫头辛辛苦苦捞的鱼,总不能让她白费力气。这样吧,这三条鱼,我留一条,剩下的给你们带回家了。”   见许广华一脸惊讶,他又笑着说道:“这么晚了,就算你不把这鱼充公,   我们也不知道啊。小丫头这么诚实,这就当是给她的奖励了。”   嗒嗒听得眼睛都亮了。   她以后要听爹的话,永远当一个诚实的小朋友!   ……   嗒嗒与许广华一回到家,全家人就围上来,盯着他们的田鱼瞅。   虽然自己公社也有田鱼,可还没分到家家户户。   再说了,就算分了,到时候也没办法得到完整的鱼,因为那都是被剁成一节一节,大家抽签去取的。   可现在,嗒嗒不仅捡了鱼,还是整整两条!   这多稀罕啊,陈艳菊担心村民们眼红,赶紧去关了门,压低声音:“可别让人听见了……”   嗒嗒将小鱼放在水桶里,看它们欢快地游,不知道三婶婶为什么要这么说。   鱼可放不了几天,养的时间一长,死了就不新鲜了。   第二天晚上,周老太便让两个儿媳妇一起把鱼杀了,做一锅鱼汤,大家尝尝味儿。   得了周老太的许可,陈艳菊做这鱼的时候舍得放油和调料,鱼汤还没出锅呢,全屋人就闻到了一阵鲜香味。   俩妯娌用个大盆盛着鱼,欢喜地出来,放在八仙桌上。   鱼汤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看起来又浓又白,鱼肉已经被炖得入了味,轻轻夹起一块,肉质却仍旧紧实。   孙秀丽看着这香喷喷的鱼汤,便忍不住给自己和儿子盛了一碗,刚要再夹几口鱼肉,筷子却被她公公“啪”地敲了一下。   “这是大房家抓来的鱼,他们都还没吃饱,你抢啥?”   在许老头对大房一家的袒护之下,孙秀丽心不甘情不愿地推了推自己本给许强强盛那碗鱼汤,推到许年面前。   许年这是第一次尝鱼汤,那鲜美的滋味让他恨不得将舌头吞下去。   嗒嗒正吞吞口水看着呢,许老头已经让周老太再盛三碗鱼汤,全给他们大房家。   虽说有两条田鱼,可毕竟一家子有这么多口人,大家分着吃,便显得不多了。   孙秀丽没有分到鱼肉,只有那稍稍吮一口就要见底的鱼汤,她百般珍惜地喝着,还不忘当着许老头的面,说大房家的好话。   “真是奇怪,哪个村里头能有捞落出来的田鱼啊?大家一双双眼睛都跟手电筒似的,咋还会看漏了呢?”   “人家说嗒嗒是个   有福气的孩子,我本来还不信,现在就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我们家还真是多亏了有个小嗒嗒,才能沾光吃到鱼!”   孙秀丽也不见得是真认为嗒嗒如此有福气,不过是场面话而已,多说两句,说不准能多分到一碗鱼汤呢?   只是可惜了,许老头也不是个傻的,饶是她话再多,碗里也就这么一小碗塞牙缝都不够的汤。   看着付蓉吃鱼肉都快吃撑了,孙秀丽的眼中迸发出一抹嫉妒的光。   她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若是没尝过鱼的味道,孙秀丽可能还没这么难受,可这回是尝到了,却没尝够,孙秀丽便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进了屋,看见许妞妞面色发白地靠在炕上,便破口大骂:“人家嗒嗒咋就这么好福气?都是丫头片子,人家嗒嗒又拿红包,又拿鱼,时不时还能得几筐大鸡蛋。你这赔钱货就只会害得我掏钱给你喊大夫,还害得我被你爷教训,现在就连陈艳菊都得笑话不会教闺女!”   许妞妞身子虚弱,沉默着,撇过脑袋。   她知道自己现在正病还没好全,孙秀丽是不会打她的,可这个所谓的娘对她留的情面,也仅仅是这样了。   不光是她娘,就是这整个家里的人,都没一个真正关心她的。   刚才那鱼汤,就没一个人说要端给她补补身子。   许妞妞越想越委屈,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大家都说嗒嗒有福气,宠得嗒嗒上了天,若是她也有这福气,他们会不会对她好一点?   许妞妞这样想着,便趁天黑了,摸索着路,到了邻村。   平时家里人说的话,她都能听见,这会儿凭记忆找到他们口中的那一片稻田,踩进去。   许妞妞身体还没完全好,这会儿冷得瑟瑟发抖,这稻田里还养着些水,她的脚丫子埋在里面,仿佛能结冰。   可她不管,她非要找到田鱼,让家里人夸夸她。   这一次若是还不能扭转家人对她的印象,将来她就更不可能过好日子了。   许妞妞弯着腰,在稻田里寻找,她累得浑身无力,却不想就在这时,一道道手电筒的光照过来。   “有贼!有贼!”   “有贼来偷鱼了!赶紧给她抓住!”   许妞妞被吓得双腿一软,周身上下仿佛   没了任何可以支撑的力气,身子直直往后一倒。   “砰”一声响,她摔到了稻田里。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还能听见村民们的议论声。   “这咋是个小孩啊?”   “小孩也是贼!也不知道是哪个村的,赶来咱们村偷鱼,给她交公社,让老队长给她送劳改场去……”   ……   许妞妞被送回家时,浑身烫得出奇。   可将她放在炕上之后,身体又变得冰凉冰凉的。   赤脚医生来看过几回,给开的草药分量是一次比一次重,可许妞妞的情况仍旧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她能睁开眼睛,坏的时候,就一连昏迷整整一天时间。   嗒嗒心善,没事的时候会帮着孙秀丽给她喂药。   许年担心她再被许妞妞欺负,可也不忍心拦着妹妹的好意,便拿了书本,陪着嗒嗒一起去二房屋里。   嗒嗒说是照顾许妞妞,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与哥哥一起嬉笑玩闹,有时候还凑到哥哥的书本前,学着认字。   小丫头记性好,这些长得奇形怪状的汉字,她看一眼就记得清楚,成就感一上来,便愈发乐意学习。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就在孙秀丽要带着许强强启程,而许年也准备入学的时候,许妞妞醒了。   这一醒来,许妞妞僵硬地躺在炕上,到处看着,不出声。   嗒嗒看着她彻底睁开眼,凑上去问:“你好了吗?”   许妞妞呆愣地看着她,想要开口说话,嘴角却流出了一行口水,还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啊——不——啵——”   ……   赤脚大夫说许妞妞傻了。   许老头认为孩子还是得由亲生父母照顾,这是他们当爹娘的责任,因此即便孙秀丽百般不甘,还是让他们将许妞妞带到城里。   可当天,许妞妞却呕吐不止,便没法成行。   孙秀丽的笑意却快从眼中溢出来,承诺过阵子来接她,便拍拍屁股带着儿子走人了。   家里一下子就少了两个人。   嗒嗒跟着她哥哥和小航哥哥一起去山上玩,玩得累了,坐在小亭子里,仍旧觉得这事儿奇怪。   “妞妞姐姐怎么说傻就傻了呢?”嗒嗒问。   许年笑着揉揉妹妹的脑袋,又转头看向宋小航:“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宋小航   低下头,双手握成小拳头,片刻之后又松开。   “小航哥哥,是后娘对你不好吗?”嗒嗒的注意力马上被宋小航吸引,着急地问。   宋小航犹豫片刻,轻声说:“我后娘肚子里有了弟弟。”   “啊——”嗒嗒嘴巴微张,“为什么不是妹妹?”   宋小航没好气地瞪她:“我爹说是弟弟,但这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要有他自己的孩子了。”   嗒嗒不懂,可她能感觉到小航哥哥有多难过,轻声叹气。   “不管怎么样,你也还是你爹的孩子。”许年用笨拙的话语安慰。   “他有好多个孩子,我就不重要了。”宋小航无奈地笑了笑,仿佛在这一瞬间,长大了好几岁。   宋小航的难题,不敢是嗒嗒还是许年,都没办法解决。   他们只能陪伴着自己的小伙伴一起玩闹,让他忘记烦恼。   只是不管什么游戏,总会有结束的时候,太阳逐渐下山的时候,许年牵着嗒嗒的手,与宋小航告别。   宋小航走得很慢,仿佛故意拖长了脚步,不愿意这么早回家。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嗒嗒心里更难过了。   要是她能帮到小航哥哥就好了。   ……   嗒嗒没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晚上,她便在梦中见到了与小航哥哥家有关的事情。   这一次,事情的主人公,是宋小航的后娘——赵春华。   嗒嗒将这梦告知她娘,见她娘大惊失色,甚至要立马赶去村长家,便知这件事不简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盐焗居居】和【小梅】的营养液。   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29章 分家(三合一)   嗒嗒与赵春华没什么交集, 却还是在梦中见到这个人。   她看见梦中的赵春华没过多久生了个娃,那是个小男婴,村长伯伯喜欢得不得了,每天抱在怀里满村子转悠。   可没想到, 后来赵春华抱着他们家奶娃娃给另外一个男人看, 还哄孩子将对方喊作爹!   嗒嗒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 只因为小航哥哥在梦中总是偷偷掉眼泪, 所以难过地告知付蓉。   听见这说法,付蓉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她一路往宋德荣家走, 走得心急火燎,却不想还没见到村长, 就被自己丈夫拦住了。   “你现在跑去把真相告诉他,有证据吗?”许广华说。   付蓉着急,说道:“也许一说, 就能让他提高警惕呢?明知道村长被那小姑娘骗了, 难道我们就坐视不管吗?”   “不是不管,问题是怎么管。那只不过是嗒嗒的一个梦, 你就凭着孩子的梦去告诉村长, 说他媳妇肚子里的娃可能不是他的,村长绝对不相信你说的话。”   宋德荣非但不会相信,甚至还有可能拿把扫帚将他们赶出去。   付蓉皱了皱眉:“小航是嗒嗒最好的朋友, 村长这些年对我们家也多有照顾……”   “别担心, 我会想办法。”许广华说道, “一会儿我上他媳妇村里看看, 等得到实质性的证据,再去给村长提个醒。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小事了,要是一不小心往人家身上泼了脏水, 我们心底也过意不去。”   不得不承认,许广华考虑问题要比她更加周全。   付蓉终于将他的话听进去,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广华,你俩咋在这儿?”   回头一看,宋德荣走过来,身旁还跟着个赵春华。   宋德荣每天一早都要上村委会的,娶了新媳妇之后,还没来得及给她安排下地的活,媳妇就怀孕了。   这不,宋德荣连上村委会时都要带上他的小娇妻。   “村长——”许广华打了声招呼,“我正要去上工。”   付蓉也说了一句:“我先去学校了。”   转身要走时,付蓉打量了赵春华一眼,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肚子上。   赵春华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与   她对视。   付蓉客气地笑了笑,与他们道别,转身走了。   见这俩口子走了,赵春华便对宋德荣说道:“他们一直盯着我瞅,是不是要笑话我们啦?”   这语气中透着几分嗔怪,哄得宋德荣直乐呵,拍着她手背说道:“不会的,这俩口子在村子里算有文化的,跟那些嚼舌根的村民不一样。你咋知道人家盯着你瞅,不是羡慕你肚皮子争气呢?”   “讨厌!”赵春华红着脸,推了宋德荣一把。   宋德荣美滋滋笑着,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他真没想到,自己媳妇居然这么快就怀孕了,本来以为有了宋小翠与宋小航姐弟俩,他对家里是否再添个娃无所谓,可事实上,这回赤脚大夫把出喜脉,他比谁都高兴。   孩子不嫌多,他都这年纪了,还能让媳妇怀上一个,那证明他老当益壮啊!   “老宋,你回去也跟子航说说,在屋里别一个劲瞎跑。要是一不小心撞到我的肚子,那可怎么办?”赵春华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埋怨。   “我咋从没见子航在屋里跑过?”宋德荣纳闷道。   “就是有!今天一大早,我就见他在堂屋里跑了。难不成是不喜欢我肚子里的小弟弟,故意的?”赵春华委屈道。   “别别别——你想太多了。”宋德荣好脾气地哄着,“我回头就跟他说,不准在屋里跑了。”   ……   宋小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他后娘不高兴了。   自从后娘来了之后,他要不就在屋里待着,要不就是往外跑,几乎从不在堂屋里跟她面对面处着。   可是,他爹却总是要挑他的刺儿。   “小航,你在屋里能不能安生一点?时不时就一惊一乍的,吓着你弟弟了。”   “那玻璃弹珠不能总是在堂屋玩,要是你娘一不小心滑倒了,那就出大事了。”   “吃什么就不要挑三拣四了,你娘给你做饭不容易,她怀着娃辛苦,烧柴生火的时候你搭把手……”   这一声声叮嘱的话总是在宋小航的耳边响起,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便只是严肃地告诉他们:“我没有娘,我娘死了。”   难以想象,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时,心中有多落寞无助。   然而宋德荣是不会听的,因为   在他眼中,宋小航是个调皮的孩子,本就对后娘有很深的敌意,所以才会一再想办法欺负她。   “后娘也是娘!”宋德荣黑着脸强调。   宋小航梗着脖子,一字一顿:“我不会喊她娘。”   “你!”宋德荣扬起手就要揍他屁股,还好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声响。   “宋村长,你在家不?”   宋德荣匆匆出门一看,竟是许广华来了。   许广华身旁还跟着个嗒嗒,一见房门打开了,便从他的咯吱窝下面钻进去:“小航哥哥……”   嗒嗒的声音清脆动听,她冲着宋小航笑,嘴角的酒窝不深不浅,却甜甜的。   宋小航没精打采地说:“嗒嗒。”   嗒嗒高兴地牵着他的手:“村头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在乘凉讲故事呢,我们一起去听听!”   宋小航提不起兴致,却耐不住嗒嗒跑得飞快,小手紧紧牵着他的手指头,蹭一下就冲出去了。   这些天晚饭后,村头的老人家便会一起在石墩旁坐着乘凉,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过去遇到的事儿。   小朋友们觉得新鲜,便围在他们身旁听,听他们说得多了,老人家想逗孩子们,便开始说鬼故事。   鬼故事太吓人了,嗒嗒想听,却不敢听,一只耳朵捂严实,另一只耳朵悄悄漏了点风……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喊个人来壮壮胆。   哥哥忙于学习,没有时间陪她。   嗒嗒便只好来找宋小航。   宋小航这阵子不开心,走在路上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吧唧的。   嗒嗒软声哄着,终于到了村头。   老人家已经开始讲鬼故事了。   几个老人压低了声音,故事娓娓道来,时不时还要凑到孩子们面前,将本就瘦得凹陷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就为了吓唬他们。   有些小孩不怕,伸长了脖子,将耳朵竖得高高的,还想听得更真切一些。   可有的孩子就害怕了,比如嗒嗒。   嗒嗒蹲成一团,小脖子缩得短短的,肩膀都耸了起来,双眼虽是睁得很大,眼睫毛却轻轻地颤。   她认真地盯着说故事的老人家瞧,软绵绵的手塞给宋小航。   感受到她的手冰冰凉凉,宋小航便说:“你害怕就不听了。”   嗒嗒摇摇头,一点都不愿意   退缩。   一位老人家被这俩孩子截然不同的反应逗笑了,问宋小航:“你不怕吗?”   “我不怕。”宋小航摇摇头,“老奶奶,你说吊死的鬼会回来吓唬人,那在家里病死的鬼,会来吓唬小孩吗?”   老奶奶笑了:“你别怕,奶奶就只是讲个故事,不当真的。”   “能不能当真啊?”宋小航的声音闷闷的,轻轻说,“要是病死的鬼也会回家吓唬小孩,那我就能见到娘了……”   几个老人家沉默了,怜惜地看了看宋小航,心里难受得紧。   听完了鬼故事,嗒嗒陪宋小航一起回家。   一路上,她想起猪长老对自己说过的话。   “小航哥哥,你娘死后不会变成鬼的。也许她也在一个王国里,像猪长老看着我一样,看着你呢。”嗒嗒摇晃着宋小航的手臂,大声地说道。   “那是什么样的王国?”宋小航的心中生出一丝希望,同时又奇怪地问,“猪长老又是谁?”   “猪长老和我一样,有大大的猪耳朵,漂亮的猪鼻子,圆滚滚的猪肚肚……”嗒嗒自信地解释。   宋小航瞅瞅嗒嗒的耳朵、鼻子,和小肚肚,生出的希望破碎了。   嗒嗒又不是猪。   所以——他娘哪会在什么王国看着他呀!   这一切只是嗒嗒在胡说八道而已!   然而话虽如此,嗒嗒的出现,还是让宋小航的心情美好了许多。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笑容,只是嗒嗒没想到,这边她刚哄好了小航哥哥,那边她爹居然惹村长伯伯生气了!   “村长,你先别发火……”许广华着急地说。   “我不发火?”宋德荣骂道,“你说我媳妇和村里那知青好了,对方三不五时要回村看她。现在我媳妇怀孕了,那知青还往她娘家送奶粉……你这不就是说我媳妇在外面偷男人了?谁准你这么乱说话的?”   许广华被宋德荣这一抢白,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与付蓉是相信嗒嗒做的梦,因此才会去找证据,哪知道上了赵春华的村里一问,谁都知道她与那男知青之间的发生的事。   这事闹大了,村长的面子上就过不去,许广华思来想去,还是先来提醒一趟。   过去宋德荣一直都是一个好说话   的人,至少对他们俩口子是极其照顾的。许广华本来以为即便他听着不高兴,还是会将这话听进去,可没想到,宋德荣居然大发雷霆!   “村长伯伯,我爹没有乱说话。”嗒嗒着急地跑过去,对宋德荣说道,“小航哥哥后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本来就——唔——”   “抱歉,村长,我不该多管闲事。”许广华冷淡地说。   嗒嗒的小嘴巴被许广华一把捂住,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许广华扛起来,抱回家去了。   她的小短腿在半空中扑腾着,双手也不消停,挥舞个不停,可宋德荣却连看都不愿看,把宋小航推进屋,“砰”一声关了门。   “你以后别再跟嗒嗒玩了。”宋德荣没好气地说。   宋小航的小脸绷起来:“为什么?”   “没这么多为什么!”宋德荣的声音突然拔高,额头上暴起几根青筋,连推带拉的,将宋小航塞回他自己屋里。   这时,赵春华走了过来。   她光洁的脸颊挨着宋德荣的手臂:“那人对你说啥了?让你这么生气?”   宋德荣摇摇头:“回屋歇着吧,我给你打盆洗脚水。”   宋德荣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赵春华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他这婚结得不顺遂,多少人都在背地里说酸话,说他老牛吃嫩草,迟早要后悔。   就酸呗,日子是他自己在过,等到时候赵春华肚子里的娃一生,谁不羡慕他?   宋德荣越这样安慰自己,心底里却愈发不得劲。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往盆里掺了烧好的热水,给赵春华端去。   ……   许广华回到家,只说自己大意了。   “村长是个男人,就算事情真发生了,为了不揭疮疤,他也一定会瞒着的。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发生,只是凭那些村民们说的话,他怎么愿意相信呢?”   付蓉无奈地摊手 :“嗒嗒做的梦,我们相信,别人却不相信。要是真说出去,反而给孩子惹麻烦。反正我们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要是真不愿听,那也没办法。”   俩口子感激宋德荣过去给他们提供的帮助,但也不至于上赶着去村长家挨骂。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再坚持什么了。   许广华与付蓉暂且放下了村长家的事,两个人将许   年喊过来,将好消息告知。   “后天早上,年年跟娘一起去学校!”   许年的眼睛一亮:“真的吗?”   “哇!哥哥终于可以读书啦!”捧场王嗒嗒在炕上蹦起来。   许年终于要入学了,这是个好消息。   虽说村里的教学质量不比城里,但只要有书可念,那就已经胜过了许多同龄的孩子们。   更何况许年的基础本就打得扎实,付蓉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这边付蓉给许年收拾好书本,另一边,许广华上了他爹娘的屋,将这好消息告诉他们。   “你说年年要上学了?”周老太还当自己没听清楚,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从炕上半坐起来,“这才多大岁数,上啥学?”   许广华说道,“年年本来在城里就是念书的,现在回来在家也歇了一段时间,就怕课业跟不上。”   周老太拧了拧眉,还要反驳,就见许老头已经高兴起来。   “是!是!孩子就得上学,要不等长大了就跟他爹、他爷一样,肚子里连一点墨水都没有,怪吃亏的。”   肚子里没墨水咋就吃亏了?周老太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   这村子里就没几个念过书的,就说那项痦子家的小儿子,连半个字都不认得,也不妨碍人家能带着媳妇和儿子给家里赚这么多工分!   周老太挑着眉,满肚子不情愿,却不想,许广华又提出个要求。   “爹、娘,现在二房一家都上城里了,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要不我们一家先搬过去住着?”许广华问道。   周老太一拧眉:“二房一家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一家要是把他们屋占了,到时候广国回来咋整?就挤你们那小屋里?”   许广华没想到老太太竟不同意:“我那屋太小,一家四口住着连转个身的地儿都没有。年年已经开始读书了,回家还要做功课,二房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就不能先换过来吗?”   “你们一向都是住那屋的,现在倒是连屋子的大小都要争。你们一家四口人,要是等到时候再添了个小的,是不是还得惦记着我和你爹的屋?”   周老太一开口,嘴皮子一开一合的,就没消停过。   她铁青着脸质问许广华,本以为他会像过去那样息事宁人,可没想   到这一回,他竟不依不饶了。   “他们回来,我们可以把屋让出来。但现在眼看着他们至少两三个月才能回家,怎么就不能先让我们住进去?”   许广华过去脾气好,从小到大都是个愿意吃亏的性子。   可没想到这一回,他的脾气竟上来了。   周老太被他气得够呛,指着他的鼻子就要让许老头说说理。   可许老头却打断了她:“广华是老大,当年分屋的时候愿意让让俩兄弟。现在眼看着二房都搬出去了,你就宁愿让这屋空着,都不肯让他们一家住进去?”   许老头的脸色沉下来,也不等周老太再说什么,站起来便帮许广华张罗。   这屋是不搬也得搬。   当天晚上,许老头就让三房一起帮忙,给大房一家将一些杂物搬到二房的屋里。   老太太在一边看着,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许妞妞跳出来反抗。   可许妞妞能说什么?   人家就只是个傻子,现在满脸都是口水,连一句顺溜话都说不清!   自从许妞妞傻了之后,在这个家里几乎像是不存在一般。   平时没人管她,只有吃饭的时候会喊她一声。   要说这孩子傻了,但也没全傻,吃饭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坐在桌前拿着筷子,一口一口菜往自己嘴巴里塞,塞得嘴巴鼓囊囊的。   可要是谁多跟她说两句,她就用痴呆的眼神与人家对视,那模样,就像是什么都听不懂似的。   眼下,付蓉让许妞妞挪个地方,也费了不少劲。   “你爹娘暂时还没回来,这屋就先给我们住了。你上我们那屋,一个人住,不会挤的。”付蓉不想别人觉得她欺负二房留下的小孩,便好声好气地说着。   许妞妞张张嘴,那口水流得满衣襟都是,一动都不动。   最后还是许广中说大哥大嫂脸皮太薄,一抬手,将许妞妞直接抬到了大房屋里的炕上。   许妞妞坐在那炕上,双手抱着膝 ,望着窗外。   她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动都不动,只是偶尔见嗒嗒跑回来拿东西时,露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笑容。   嗒嗒被她看得心里头毛毛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凑到付蓉耳边。   “娘,嗒嗒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嗒嗒小声地说。   付蓉仔细想   了想,过去人人都说嗒嗒是傻子,可他们家嗒嗒傻的时候,却与许妞妞的表现完全不同。   那时,嗒嗒是安安静静的,目光不聚焦,也不懂得回应人家的话,只是乖乖地待着。   付蓉觉得奇怪,压低了声音问许广华:“你说许妞妞是真傻了吗?”   许广华一脸疑惑:“赤脚大夫不是都来看过了吗?”   许年正在看书,转头对父母轻声说道:“装的。”   付蓉深以为然:“当时她撒了这么多谎,甚至还想害我们嗒嗒。要是不给自己想一个绝处逢生的办法,恐怕这一切都不好交代。”   许广华的脸色变了变:“要真是这样,这孩子太吓人了。年年看好嗒嗒,让她离许妞妞远一点。”   许年点点头。   嗒嗒歪着脑袋听他们说话,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大房顺利搬到了二房屋里。   屋子宽敞了不少,嗒嗒在炕上睡觉时,小手小脚都可以摊开了。   看着兄妹俩一人躺在炕的一边,呼呼大睡的样子,付蓉的心底有说不出的满足。   然而这一夜,周老太却睡不着。   她不愿意让大房那么好过,便在老伴耳边一遍又一遍唠叨。   可不想,许老头就只是背过身去,没多久,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周老太越想越不痛快,黑着一张脸。   大房一家一天比一天嘚瑟,就是欠敲打。   ……   第二天,嗒嗒大清早的就起来了。   爹娘不在家,哥哥又起来学习了,嗒嗒便一个人在炕上打滚。   她滚了个半天,忽地听见房门被“嚯”一声打开了。   嗒嗒还躺着,小脑袋瓜往后一撇,见到的她奶是倒着的。   她打了个滚,坐起来。   忽然,她奶一把拽起她哥哥的手。   “我跟老队长说好了,让你去上工,一个月也能得俩工分。”   “我要在家学习。”许年收回手,“爹娘说我不用上工,明天去上学。”   周老太“呵”一声,冷笑道:“这村子里有几个人去上学的?人村长家儿子都没去,你倒好,跟城里娇养出来似的,要去学校念书了?一个月俩工分不算多,但好歹能换点粮食,你这就跟我去。”   她提着许年的手,生拉硬拽一般,将他往外扯。   嗒嗒焦急地爬   下炕,双手抱着哥哥的腰,不让他走。   两边的力气都在拉扯,许年急得脸都红了:“我听爹娘的。”   “你爹娘也得听我的!”周老太伸手就要推许年一脑袋瓜子,可不想嗒嗒见这一幕,一时情急,直接伸手去扯她奶的腿。   要是别的孩子,肯定不够力气。   可嗒嗒是小猪,这力气不是盖的,手一扯,就将她的腿往后一拽。   周老太被拽得差点使不上力气,提起脚就要去揣嗒嗒。   然而这一脚被嗒嗒躲开。   老太太自己脚下打滑,摔了个屁股墩子。   她疼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捂着自己的屁股,骂骂咧咧的。   可越骂,她的声音越微弱,最后就倒在地上,疼得直嚷嚷。   ……   许广华还在地里干活,就听见有人跑过来,喊他赶紧回家:“你娘被你俩娃打了!她现在疼得浑身直抽抽,大夫都已经去了!”   这一声,让地里大多数社员们都打了个激灵。   许家大房那俩娃才多大,能打得过一个大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太太本来年纪就大了,腿脚还不利索,那许年看起来瘦弱,毕竟也已经八岁多了……   难道许家大房教出来的孩子,就真这么不孝?   几个社员们跟老队长请了假,说是要去许家帮帮忙,得到同意之后,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冲向许家。   周老太在家里“哎哟哎哟”嚷嚷得厉害,不仅让隔壁一个大婶给自己请了赤脚大夫,还让她把村干部们都喊来了。   宋德荣这两天忙,但还是抽空来了一趟,他到的时候,村支书与妇联主任都已经在了。   周老太哭天抢地:“村干部,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这俩娃趁着我不注意,一下子就把我往地上推,我运气好,也就是磕着骨头,要是摔瘫了,那可咋整?”   宋德荣一怔,转头看村支书:“你到的时候咋样了?”   村支书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村支书来的时候,周老太已经倒在地上了,俩娃面面相觑,但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内疚自责的表情。   而后赤脚大夫一到,将老太太搀到炕上,仔细检查一番,说是她后腰的骨头磕着了,脚踝也扭了,得好好养着。   “这真是俩孩子   推的?”宋德荣还是不相信,问道。   周老太抹了一把眼泪,指着许年说道:“是这兔崽子推的我!”   嗒嗒的小脸气得挤成一团:“哥哥没有!我推了!”   妇联主任江梅连忙蹲下来,拉着嗒嗒的手:“你还这么小,怎么推得动你奶?”   “我力气大啊。”嗒嗒懵懵地说,“但我没推倒,是她要伸腿踹我的脑袋,不小心自己摔倒的。”   周老太平时虽是个欺软怕硬的,但好歹是孩子们的奶奶,难道真抬腿揣孩子的脑袋?   这三言两语之间,大家便没再将个小丫头说的话放在心上。   难道真是她哥哥推的?   一道道目光落在许年身上,他站在原地,虽不出声,眼神却毫不闪躲。   周老太知道怎样才会让村干部们站在自己这边,边说道:“我就是来看看孩子,看他成天抱着书本,在学什么。可他以为我不愿意让他去上学,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也就是个老太太,哪能和这半大小伙儿比力气?这孩子不是在身边养的,性子就是拿捏不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这么野。”   周老太俨然一副弱者的姿态,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处,一只手拍打着炕,歇斯底里地吼:“家里三个孩子,我尽心尽力,好不容易三个孩子都拉扯大,现在当奶了。没想到儿子养好了,现在反倒要被孙子打!”   妇联主任虽善于调节这些家事,但老太太这样撒泼,她一时也架不住。   其实即便许年不开口,他也已然落入众矢之的。   村干部和听见动静来的一些个老头老婆子都在议论,说这孩子一点都不孝顺,对长辈不恭敬也就罢了,居然还动手。   村支书实在没办法,满屋子找了个遍,最后看见躲在屋里的许妞妞。   他赶紧把她喊出来:“妞妞,你看见是谁推你奶的?”   许妞妞傻了,表情看起来痴痴呆呆,可还是抬起手指头,戳了戳许年。   周老太冷笑:“这样的孩子,还想要去上学念书?我看就别浪费这钱了,赶紧让老队长给他带走,在公社里好好学怎么做个人!”   “婶子,这么小的娃,公社可不收。”妇联主任想要缓和气氛,便笑着说道。   可不想周老太瞪了瞪眼睛:   “我找老队长问过了,一个人能有俩工分呢!村长,你就说句话,你让这孩子跟着上公社改造思想,这事就算了。”   “这是你们的家事……”宋德荣哭笑不得,为难地说。   场面僵持着,议论声时不时响起,嗒嗒便一直站在许年身旁,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一般,摊开短短的手臂,护着他这只“小鸡”。   许年想起自己过去在顾家时的种种。   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是被教训的那一个,有时候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为了少挨骂,他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无休止地质问。   许年看得出,周老太的火气就是冲自己来的,眼看着现在大家非要讨个说法,他是不是必须认了?   他沉默了,心底有些委屈,咬了咬唇,刚要开口,却听外边传来一道浑厚的说话声。   “不是我儿子干的。”   许年一愣,望向屋外。   先是许广华赶回来,他一进屋,身后还跟了一波社员。   再之后,付蓉急匆匆跑回来,捧着许年的脸,看仔细之后,又赶紧去看嗒嗒:“你们俩有没有受伤?”   许年一愣,下意识摇摇头。   爹娘是来帮他和妹妹的吗?   嗒嗒一脸委屈:“娘,奶非说是哥哥推了她!哥哥没有推,是嗒嗒推的。”   付蓉很惊讶:“嗒嗒为什么要推她?”   “她要让哥哥去上工,哥哥不愿意去,想在家里看书。”嗒嗒扁了扁嘴巴,“她很生气,就要打哥哥,嗒嗒着急了,就去拽奶的腿。”   许广华眸光一沉:“就因为孩子要看书,你就想打他?”   周老太急了,气得面红耳赤:“你们大房一家的,现在反了天了?你俩孩子给我伤成这样,你还有脸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谁都知道周老太平时什么脾气,她平时将大房拿捏得死死的,怎么可能任由他们造次?   村干部过来是调节矛盾的,不想将矛盾愈演愈烈,便说道:“一人少说一句,大房家的,你们先把事情的经过听明白了。”   付蓉淡声道:“不用听了,老太太就是不愿意让我儿子去上学。”   周老太从炕上坐起来,骂道:“家里头都是什么情况了,他还要   读书?学费谁来出?”   “我自己出。”许广华说道。   周老太咬牙切齿:“行,就算你能给他出学费,那这工分咋办?大宝和二宝平时野够了还上地里给她们娘帮帮忙,你们家孩子就这么安生?这一进一出的,给家里添多少负担?”   “不就是娶了个知青吗?还真当自己一家都是文化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啥德行!”周老太又骂道。   妇联主任低头思忖。   这村子里能去念书的孩子不多,有的是家里头本来底子就厚,也有文化水平的。   许家孩子这么多,就没一个会送去念书的,现在非要让许年上学,老婆子可不是跳脚了?   几个村干部互相对视一眼,虽觉得周老太对孩子太刻薄,可到底不想让这件事闹大,便想要好好规劝。   可谁知道,许广华竟自顾自开口了。   “一直以来,我们大房在家里都是说不上话的。但今天,我必须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   “小时候爹要让孩子念书,我们兄弟三人,我最喜欢读书,娘却因为我是大哥,非让我留在家里干农活,把两个弟弟送去上学。”   “后来分屋,我是老大,又是第一个生娃的,一家三口理应分最大的屋,娘却叫我让让他俩,给我分了最小的一间。”   许广华说得很慢,一字一顿,面无表情。   “你这是说我个当娘的——”周老太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刚开口制止,却被他打断。   “那些事,我不跟你计较。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回年年,孩子爱读书,我们就要送他去。不光是许年,以后嗒嗒也要念书,要上最好的学校。只要孩子是读书的料,即便供到他们上大学,我们也会供下去。”   许年睁大了眼睛看着许广华,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嗒嗒也是一脸崇拜,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心里美滋滋想着,她爹好厉害呀!   许广华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时之间,让周老太哑口无言。   大家都不傻,几个社员们这些年见过大房一家如何被周老太对待,便忍不住多说几句。   “以前村里就总有人说,许家的老太太偏心偏到咯吱窝,唯独对大房一家爱理不理。”   “这   哪里只是爱理不理啊,是存心针对他们大房家!”   “还不是因为二房家在城里工作,三房做木工活也能挣几个钱,而且嘴巴又够甜……”   周老太爱面子,这些话语声几乎要将她淹没,顿时之间,她的老脸都快要挂不住了。   妇联主任也看出大房一家是真心委屈,便好声好气道:“老太太,这兄妹俩也是你的孙女,不求一碗水端平,但你也不能做得太过了。”   周老太的脸皮子都要被撕碎了,咬着牙关说道:“你和你媳妇不就是惦记着二房的屋吗?这都已经给你了,还要嚷嚷。是不是还嫌弃不够大?要再嫌弃,那就让我和你爹把屋腾给你好了!”   家里长辈的屋哪是说腾就腾呢?   周老太这话,便是想要让人骂许广华不孝。   可她没有想到,许广华竟是面不改色。   “我是嫌弃屋子小,但没必要让爹娘腾出来。”他淡声道,“一家人住在一起不痛快,那还是早点分开的好。”   付蓉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里一咯噔,不敢置信地看向许广华。   不自觉之间,她的鼻尖微微发酸。   而与此同时,这话音落下的一个瞬间,整个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许广华是想分家吗?   村子里确实有几户人家会在儿子结婚之后选择分家,大家各过各的,可一般情况下,那都是一大家子人关起门来自己商议之后得出结论,还从没见过像现在这种情况。   如今大房家是因为忍无可忍,直接撕破脸了?   “知道你自己在说啥不?”周老太冷笑,“真当我和你爹不管事了?”   许广华却没有理会她,只是转头看向几位村干部,平静道:“恰好几位村干部们都在,请你们做个见证,我要分家。”   这是认真的?   周老太的表情微微一僵,顿时慌乱起来。   ……   而另一边,宋小航竟不小心发现他后娘与一个男人在村外搂搂抱抱。   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当时他想去找嗒嗒玩,但走了半路,见他爹也往嗒嗒家去了,便不愿意同行。   宋小航百无聊赖,就上村口转转,却突然看见赵春华偷偷摸摸地出去。   他直觉不对,跟上赵春华。   小孩儿手轻脚轻,动作也灵活   ,这一路跟出去,压根就没被赵春华发现。   隔着很远的距离,宋小航看见赵春华在等人,过了片刻,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出现了。   他们俩搂搂抱抱,看起来格外亲密,尤其是赵春华那眼神,柔得像是要滴出水。   “你都说要来接我回去,怎么不算话?”赵春华撒着娇说。   冯知青笑着勾了勾她的下巴:“就算我不回来,你的日子过得也一样滋润。”   “那咱们的儿子怎么办?”赵春华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嗔道,“你就真情愿让他喊别人爹?”   冯知青大笑起来:“喊那老家伙爹,他受得起吗?都一把年纪了,还真当自己老当益壮!”他掐了掐赵春华的腰,轻声说道,“等我那边工作一落实,就来接你。”   “这可是你说的!”赵春华推他,又掐着嗓子说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跟着那村长了。他对我挺好的,我还一次性能得一对便宜儿女,可美着呢……”   两个人打情骂俏,气氛格外融洽,然而就在这时,赵春华的余光扫到一道身影。   “宋小航?”她试探地喊了一声,那身影却跑得飞快。   “怎么了?”冯知青问。   “不好,赶紧追上他。”   赵春华脸色一变,拽着自己的姘头,宋小航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章168】和【糯米糖宝】的营养液!   嘿嘿嘿。 第30章 千依百顺(三合一)   许妞妞确实是在装傻。   她之前做事欠考虑, 不够稳重,不仅被周老太痛打一场,还因此让全家人对她的人品产生怀疑。   可以说是满盘皆输。   那场高烧让她昏昏沉沉,但即便是在最不清醒的时候, 她还是在想尽办法算计着。   她思索许久, 最后决定先以装傻来避一避风头。   嗒嗒这人太邪门了, 她想着自己惹不起, 但躲得起。   而很显然,在她默默躲着嗒嗒的这些日子里, 大房一家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了。   她没想到许广华居然会提出分家。   印象中,这是一个实诚到懦弱的男人, 上辈子他的命运以惨淡凄凉收场,所谓分家更是从未发生过的。   这一世,他竟为了妻子、儿女, 主动站在了周老太的对立面。   在农村, 单“孝顺”二字就足以让村民们的唾沫星子将他淹死,他怎么敢?   许妞妞也想静观其变, 但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在悄悄提醒她, 这一辈子,嗒嗒这一家子都不简单。   不过好在,村子里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宋小航抓到赵春华与姓冯的那知青偷偷见面, 而后被赵春华倒打一耙。   如果没记错的话, 上辈子宋小航的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   上一世 , 赵春华担心他的存在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便一再设计,最终让宋德荣对宋小航失望至极,并送到了镇上的寄宿学校。   那学校里的老校长不对劲, 宋小航被他盯上之后,就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宋小航的人生被后娘毁了,他迟迟未能释怀,即便长大之后自己有了光明的前途,仍旧选择用一把水果刀,了结他后娘的性命。   一命换一命。   许妞妞好不容易才在脑海中回忆起上一世媒体对这起案件的报道,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她与宋小航无仇无怨,但他是嗒嗒的好朋友。   只要能让嗒嗒心里添堵,她便满足了。   ……   赵春华已然哭成泪人。   她坐在里屋,用手帕抹着眼泪,整个人就像是没了骨头似的,靠在宋德荣的肩膀上。   而此时的宋小航,则是跪在地上的。   他脸上有鲜红的巴掌印,那是赵春华动手打的,他想反抗,并将冯   知青的事情说出来,可那知青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宋德荣不信他。   宋德荣痛心疾首:“小航,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后娘也是娘,就算你跟她处得不好,也不应该这样污蔑她。”   宋小航跪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的目光没有躲避任何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眼底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赵春华的哭声便更大了:“我还这么年轻,愿意嫁给你,就是图你对我好。既然你儿子不喜欢我,你也不向着我,那我就回娘家去好了!”   她站起来就要走,转身之时却故意脚下一软,愣是被宋德荣扶住。   宋德荣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娶个媳妇,家中竟会闹出轩然大波。   先是宋小航激烈反对,再是他与丈母娘大吵一架,而后是许广华上门提醒,到了现在,宋小航竟还不死心,说自己看见赵春华与一个男同志搂搂抱抱,姿态亲昵!   一时之间发生这么多事,宋德荣的太阳穴也胀痛。   “你别闹了。”宋德荣无奈地说了一声,扶着她半躺在炕上,“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说完,他站起来便要出门,经过宋小航身旁时,淡淡地说:“爹给你煮个鸡蛋,敷敷脸。”   宋小航的腿脚跪得麻了,却没有求助,只是艰难地站起来,转身回屋,连余光都不愿扫他一眼。   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宋德荣的心中一阵莫名的慌乱。   他仿佛要失去这个孩子的信任了。   当天晚上,赵春华仍在宋德荣的身旁吹耳边风。   “我也想好好和小航处,可有的孩子就只是惦记自己的娘,不管我对他多好,都不一定能捂热他的心。”   “这些天我做了这么多事,对他无微不至,就算以后肚子里这个出来了,我都不一定有这么上心!可他呢?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   “今天我只是想回村和以前的小姐妹说会话,可这孩子抓着我就是一顿骂,说我要去偷汉子……小小年纪,谁教他说这种话的?”   赵春华的声音软绵绵的,话里话外都是委屈。   就当她眼圈一红,又要落泪之时,宋德荣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开口。   “这事过去了,我以后好好跟他说说,别不依不饶   的。”   赵春华还是不甘心,但还是点点头,咬着唇,依偎在宋德荣怀中。   ……   与此同时,许家也不太平。   周老太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许广华在村干部面前说的话。   “分家不分粮是不可能的,我一家四口人,也得吃个饱饭。爹娘要是需要,我可以分出一部分挣到工分得的粮食出来,但想让我像过去那样全部交到家里,那就没了分家的必要。”   “当然,我指的一部分,是与两个兄弟同等的部分。到时候还请几位村干部做主,合理安排。”   从小到大,许广华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全家人都习惯压榨他,久而久之,竟忘了他也会反抗。   她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如此硬气。   许广华赚的工分可是家里的大头,若是他就这么走了,以后他们一家子该吃什么?   难道让她的广国和广中扛下压力?   不自觉之间,她有点慌张。   不行,这个家,绝对不能分。   这边周老太没个商量的人,另一边,陈艳菊也是靠在炕头,心情焦灼。   她男人又跟着爹出门干木工活了。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心里憋着话,却没处说。   嫁到这个家以后,她就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婆婆是个刻薄的,但只要她吃得少,干得多,那就不会被针对。   可有时候她也不甘心。   反正从二房家的去城里之后,灶间的事就由她一个人包了,那么,她为什么不分家呢?   为啥她三房就得在家里干这么多活?   陈艳菊越想,越盼着她男人回家。   可即便许广中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他能像许广华那样向着妻子儿女吗?   不自觉之间,陈艳菊竟开始羡慕起付蓉。   分家对于这个屋里的许多人而言,都是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   不管是周老太,是陈艳菊,甚至是许妞妞,她们首先考虑的都是家里头粮食是不是够吃的问题。   可付蓉却不一样。   她的满足,是情感上的。   既已嫁给许广华,她便不想让他为难,即便老太太多刻薄不讲理,她都忍了。   她根本就没有妄想过分出来住,可现在,许广华竟给了她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爹,分家是   什么?”嗒嗒双手搂着许广华的脖子,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奶声问道。   “分家就是——以后我们一家四口搬出去住,不再和他们大家一起吃饭了。”许广华温声解释。   嗒嗒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喜,赶紧拉拉她哥哥的手:“哥哥,我们以后有自己的家啦!”   许年也笑了,用力地点点头,揉了揉嗒嗒毛茸茸的脑袋。   饶是这么小的孩子,都盼着一家四口单独出来过日子,可想而知,他们在家中受了多少委屈。   “搬出去之后,我们上哪儿住?”付蓉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宅基地,可要再另外给儿子们分,那就得看这户人家的祖辈们混得怎么样。   现在他们住的老屋不算小,一大家子人住还是绰绰有余,尤其是二房还搬走了,可若让父母重新拿一套房子出来让他们住,恐怕拿不出。   “明天我上村里头问问几个伯父,看看他们能不能先租一套给我们住着。”许广华。   “租?”付蓉惊讶道。   在城里还有租房子的概念,在农村,他们可能连听都没听过。   “总不能叫人家白让我们住,现在先租几个月,把年过了。咱们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向村长申请宅基地,到时候建个新房子。”   许广华是有规划的。   听着他的计划,付蓉的眼中生出几分欣慰,几分期盼。   他们一家四口,真的能够住上新房子吗?   ……   赵春华仍旧觉得宋小航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危机。   她思来想去,还是得想办法把他赶走。   赵春华不傻,若是冯知青到时候愿意回来接她和孩子进城,那自然最好,可若是他变心了,那她也得给自己找后路。   她必须在宋家站稳脚跟,毕竟像宋德荣这样的冤大头不多了。   “老宋,刚才我从屋里出来,看见地上有一滩水。”赵春华挽着宋德荣的臂弯,轻声抱怨道,“也不知道小航是不是故意的,这么一大滩水,害得我滑倒了怎么办?”   “小航顶多皮了点,但不是什么坏孩子,你别急,好好跟他说。”宋德荣说道。   赵春华见他今天心情好,便瘪了瘪嘴:“我摔着倒没事,主要是我肚子里的   孩子。你说小航是不是听村里人瞎说八道,想要害我的孩子啊?这真是——”   话还没说完,她见付蓉领着嗒嗒的手走过来,便立马噤声。   宋德荣也看见嗒嗒了。   他现在对嗒嗒和她父母都没有好感,表情僵硬地冲她们点点头。   嗒嗒这会儿又不这么有眼力见儿了,脆声声地喊:“村长伯伯,我来找小航哥哥玩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德荣虽爱答不理的,但嘴角还是扯了扯。   见状,赵春华冷淡地收回视线,先往前走了两步。   付蓉知道在许广华特来提醒之后,他们两家的关系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们家嗒嗒和宋小航可是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因为大人之间的恩怨拦着闺女交朋友呀。   付蓉摸摸嗒嗒的小脸蛋,说自己要先回去,转身之时对宋德荣点了点头,礼貌地离开。   宋德荣也转身,正要追上赵春华,忽然听见嗒嗒软乎乎的声音。   “村长伯伯,不要总是因为后娘责怪小航哥哥啦,他好可怜的。”   宋德荣的脚步一顿,刚要再说什么,只见小嗒嗒已经一溜烟地跑进屋了。   他愣在原地,心底半天不是滋味。   他真的让儿子受了太多委屈吗?   另外——   一些事情,究竟该怎么收场?   嗒嗒往屋里跑,两天她总是梦见宋小航慢慢长大的事。   眼看着宋小航变得愈发沉默,她便越来越焦急了。   只是可惜,不管她怎样哀求猪长老下凡间帮忙,它都不愿意答应。   猪长老说,人间自有人间的悲欢离合,它不好轻易插手。   嗒嗒默默叹气,好在进了宋小航的屋之后,她又恢复了乐观:“小航哥哥,我们一起玩儿吧!”   而另一边,付蓉将嗒嗒送到村长家之后,便立马回家接许年出来。   这是许年第一天上学的日子,可不能迟到了。   许年身上穿着干净的衬衫,这是付蓉与许广华特地去成衣店给他买的,再配上他收拾得利落的短发,这会儿的许年,早就已经与刚回家时截然不同了。   付蓉让许年背上书包,母子俩便急忙出门,一刻都不耽搁。   可谁能想到,刚一走到村口,她又碰见蒋晓芬了。   蒋晓芬想要上前,迟   疑了许久,最终还是顿住脚步。   同在一个村子里,村民家中发生的事儿,父老乡亲们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许家大房这阵子走大运了,蒋晓芬还不相信,可现在却不由她不信。   刚才她已经看见付蓉的脸了。   付蓉的脸上光洁白皙,就像是用了雪花膏一般,皮肤吹弹可破。   当初那疤痕,竟已经看不见了,蒋晓芬甚至忘了那疤痕原来是在左脸还是右脸。   还有她的工作,就只是个农村小学而已,蒋晓芬本来一点都看不上。   可没想到,付蓉竟在那学校里转正了!   至于付蓉身边的那个男孩——   小男孩随了她与许广华的优点,长相清冷帅气,一双眼睛与村子里其他孩子们的眼神不一样。   付蓉家俩孩子的神情,都是机灵的,生动的。   这孩子怎么说找就找回来了呢?   之前有人说许家大房的福气逐渐回来了,直觉告诉蒋晓芬,这一点都不假。   不自觉之间,她向前走了一步,堆着一张笑脸,客气地说道:“付蓉,可算是碰见你了。我前些天在家里收拾旧东西,居然找到我们这一批知青在刚来知青点时拍的合照!你要看吗?晚上你送你家里去!”   “不麻烦你了。”付蓉扫了她一眼,拉了拉许年的手:“年年,快点儿走。”   望着这母子俩匆匆离去的背影,蒋晓芬的眉头挑了挑。   她过去与付蓉是最好的朋友,后来虽关系生疏,可到底没有争吵过。   也不知道现在再修补关系,是不是来得及。   她希望付蓉能将自己介绍到那小学里,也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   一连数日过去了,许家仍在为分家的事情僵持。   周老太好不容易等到老伴回家,想要让他帮忙做主,可没想到,他竟只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儿子大了想要分家,我们也不好拦着。既然他有这个意愿,那就把家里的东西分一分,随着他去吧。”   许老头这话气得周老太的脸都黑了,当即一拍桌子,提出自己的想法。   “分家可以,不能分粮食。你们还在这屋里,以后我不管你们,爱干啥就干啥,我不当你们的家。但是,粮食拿回来,还是家里头的。大房媳   妇挣的工资,也得上交到家里,我不贪你们的,就是让大家吃个饱!”   付蓉快要被周老太这话给气笑了:“我的工资要交上去,二叔的工资就留在他自己身边用着,老太太,你怎么就这么疼二房家的呢?”   周老太脸色一沉:“那是因为他们住城里!都分开住了,我还拿他们的钱,那他们吃啥?”   许广华没有再理会老太太,只明确表示自己找到地方就会搬出去。   这下周老太彻底愣住了。   她没想到,许广华有这底气,竟然想要找地方搬出去!   见这一幕,陈艳菊眼中流露出昭然若揭的羡慕之情。   八仙桌上,大人们也不知道再吵些什么,一个个都是表情僵硬,可不好看了。   嗒嗒在桌子底下扯扯哥哥的手,小嘴巴努了努,示意他给自己夹菜。   今天桌上可有韭菜炒鸡蛋呢,嗒嗒的小短手夹不到,但哥哥可以呀。   看得出哥哥不好意思总是去夹好吃的,嗒嗒便挪挪小屁股去撞他,示意他赶紧的。   猪长老说过,人类幼崽就是心安理得等着被投喂的呀!   许年红着脸,一趟一趟伸筷子,一趟一趟将鸡蛋夹回来。   他将夹到的所有鸡蛋都放在嗒嗒的碗里,可没想到自己再低下头时,嗒嗒已经平均分配,用勺子给他碗里盛了一大半。   兄妹俩趁着没人注意,大口吃鸡蛋,吃得可香了,那鲜嫩嫩的味道,让他们恨不得再吃一碗。   “大房家的想分出去,你在这里唠叨个没完干啥?”许老头没好气地斜了周老太一眼,拍了拍桌子,说了句公道话,“大房的先去找地方去,咱再去找村支书,看看人家家里头是怎么分的,咱们照着来,该咋样就咋样!”   周老太知道这事没了转圜的余地,心里头一揪,目光落在八仙桌上,又是一个咯噔。   “天杀的,是哪个小兔崽子把我的鸡蛋都吃完了?”周老太扯着嗓子骂道。   大家伙儿都吃了,于是每个小孩儿都是面面相觑,一声都不出。   周老太更火大了,张着嘴巴大口喘气,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快要厥过去了。   ……   许广华一连找了好几天,竟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屋子借给他住的。   他一   再表示这是租,租来的房子不过是用来应急,不单单会付房租,还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影响。   可人家只是摆摆手:“你回去吧。”   等许广华走了,屋子的主人家才议论起来。   “娘,咱家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为啥不租给他?那可是一个月好几块钱呢,就跟地上捡的似的!”   “傻不傻?许家大房哪来的钱?他娘都来跟我说了,这钱都是问他爹要的!也就第一个给几块钱,装装样子,等以后死活不愿意出,那咱们给他赶出去?到时候还得罪了许家那老婆子,我可惹不起那泼辣的……”   这声响,许广华听不见。   他仍旧趁着自己下工时满村子找着,有时候甚至还会去隔壁鹫山村转一转,看有没有人愿意将屋子租给自己。   而就在许广华费尽心思给自家找房子时,嗒嗒也没闲着。   自从哥哥上学,宋小航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之后,嗒嗒每天都百无聊赖的。   可这会儿,她悄悄地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任务。   她得去找房子住!   嗒嗒满村子溜达,走得飞快。   正当她想要往西边走时,忽地被人拦住了。   妇联主任是早就看见嗒嗒了,她对这小丫头印象很好,连忙走过来提醒道:“嗒嗒,你可千万别跑那间屋子去。”   “为什么呀?”嗒嗒软糯糯地问。   妇联主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解释,想了想,便说道:“那边有一个老头,平时住城里,这两天回来收拾屋子。他的性格古怪得很,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惹他。嗒嗒也不要去那边,免得一不小心挨揍啦!”   嗒嗒立马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是一个乖乖的小朋友,平时从来没有人揍她!   她不要挨揍!   见小丫头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妇联主任便走了。   嗒嗒往西边跑,经过那最漂亮的小屋时,双手老老实实地背在身后,连余光都不敢扫那屋一眼。   她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想法,“哒哒哒”飞快跑,却不想还没跑多远,忽然听见一阵重响。   “砰”一声响,而后是一个老人家吃痛的闷哼声。   嗒嗒的脚步像是突然被钉住了一般。   她顿了顿,回头望向那漂亮的小屋子。   小屋子外围   着栅栏,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屋门虽是木头做的,可那木门却磨得特别光滑。   这屋子看起来和村子里其他的房子都不一样。   嗒嗒伸长了脖子,她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瞅,看见一个老人家,躺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揉自己的脚脖子。   不好啦,有人受伤啦!   嗒嗒要去帮忙啦!   嗒嗒顿时将妇联主任说的话抛到脑后,撒开小短腿,向小屋飞奔而去。   “老爷爷,你还好吗?”   嗒嗒看见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卢德云半倒在地上,一只脚因刚才跌倒而扭伤,钻心地疼着。   听见声响,他转过脸,脸色沉下来,连皱纹里都写满严肃:“谁是你爷爷?去去去。”   卢德云这怪脾气并不是天生的,他是被自己的子孙们伤得透透的,才变成这样。   当年他家里状况好,孩子们也都连带着享福,一个个像是少爷小姐一样娇养着。   可没想到动荡说来就来,一个“地主”的帽子扣下来,他便是成分有问题。   四个儿女立马跟他断绝了关系,转身的时候连余地都不留,任他一个人被拉到农场改造。   卢德云以为自己要受苦到老,却没想到年前,上头又批了新的文件。   他的帽子终于被摘走,儿女也纷纷回家认错。   只不过,卢德云的心早就已经寒了,甚至连儿女将孙辈送过来,他都避之不见。   卢德云在城里有房子,如今已经还回来了。   他这趟回村,是想要拿点当年留在炕底下的老相片,却不想一个脸盆砸下来时,他没接住,还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老爷爷,你一点都没有礼貌。”嗒嗒看着他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没好气地说。   小丫头气鼓鼓,脸颊还红扑扑的,看起来机灵得很。   可卢德云对孩子没有好感,凶巴巴地说:“一准是你家里大人喊你来的,知道我有钱,想要来骗钱花。一边儿去,我可没钱给你!”   嗒嗒长这么大,可从没见过这么无理的人!   她双手叉着腰,一张小脸蛋板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瞪着卢德云:“我爹娘也有钱!好多好多!”   卢德云嗤一声。   嗒嗒黑亮的眼睛眯起来,一脸的不满:“我娘说,己所   不欲勿施于人。老爷爷,你喜欢别人对你这么没礼貌吗?”   卢德云怔了怔,很快又斜她一眼。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脚踝又是一阵剧痛。   “哎哟”一声,他的脸皱了皱,皱纹都变得更深了。   嗒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算了,她小人有小量!   嗒嗒走上前,将卢德云扶起来。   他本欲推开,却也想先坐下,便借了嗒嗒的力,冷着一张脸,别扭地说:“看不出来,你的力气还挺大。”   嗒嗒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见老人家不需要帮助了,转身便想走。   可卢德云却突然喊住她:“你等等,能不能——去帮我喊个赤脚大夫?我给你两块钱买糖吃。”   嗒嗒没搭理他,转身冲着外头飞奔而去。   望着小丫头的身影,卢德云铁青着脸,收回视线。   这一个个的,都被他骂跑了,赶跑了。   跑就跑吧,没啥了不起的。   卢德云坐在炕上,他想要忍耐一下,等一会儿缓过劲,就能站起来了。   当年在农场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是这样撑过来的。   可没想到,他浑身上下都疼得没了力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   卢德云紧紧扶着炕边,用力地做着深呼吸,却是没法向人求救。   一来是他住在村子里最偏僻的角落,没人可以来帮忙。   二来,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一个个的,谁看见他都要躲得远远的。   卢德云直冒冷汗,他紧闭着双眼,靠在炕头,忍受着无尽的疼痛。   然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清亮的声音却传来了。   “大夫,那老爷爷就住在这里,你快来看看吧!”   “小丫头,你是不是诓我的?可别让我白跑一趟啊。”   “不会不会,嗒嗒从不说谎话!”   卢德云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扎着马尾辫的小团子一蹦一跳的,跑得气喘吁吁,她的小脸上满是真诚,那黑白分明的眼眸更是清澈无比。   卢德云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连忙从兜里拿钱:“去买糖吃。”   “我又不是大夫,不要你的钱!”嗒嗒没收,一板一眼地说。   这孩子——   卢德云愣了愣。   ……   宋家也在找大夫。   宋德荣骑着自   行车满村子找,却找不到赤脚大夫,最后他没办法了,便上邻村的卫生所,将大夫请过来。   大夫到了宋家,就被赵母的声音吵得脑壳子疼。   “大夫,你可得好好看看我闺女啊!这才有了身子没多长时间,不是让那小兔崽子气得没力气,就是被他害得肚子疼!”   “刚才她就只是说了那小兔崽子两句,人家就伸胳膊推她!六七岁的皮猴子,那力气得有多大?我闺女直接就摔在地上了!”   “得亏了我今天正好上她家,要不也不知道那小兔崽子会怎么欺负她!就只听过后娘磋磨娃的,从没听过娃这么大的脾气,将后娘压得死死的!”   赵母嚷嚷着,那声音要多尖就有多尖。   赵春华躺在炕上,装作虚弱地看着她,并用眼神示意她见好就收。   “德荣,你可得好好治治这个皮猴子!要不我这外孙子,迟早要保不住!”赵母又说了一句。   她是几个小时前来的,本意是自家没鸡蛋了,她想要顺几个走,却不想在见到宋小航之后,与闺女合计着,做了这一场戏。   宋德荣的目光落在宋小航的脸上。   他的脸色很白,但还是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爹,我没有。”   卫生所的大夫没心思理这家里的闲事,仔细给赵春华看了看,对宋德荣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怀孕初期,胎不太稳。我给你们开点药方,你去抓些药,煎着让她喝了。不过到底是特殊时期,能不动气就别动气,家里的问题,还是好好处理一下……”   宋德荣一个劲点头,送走了大夫,便拿着药方要去抓药。   可没想到,赵母却又闹起来。   “德荣,我闺女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委屈!本来以为你年纪长,能照顾人,可你看看自己干的是啥事儿?”   “这小兔崽子绝对不能留在家里了,你有没有啥亲戚?给他赶出去!”   宋德荣一脸震惊:“你让我把他赶出去?”   “这孩子从根上已经坏掉了!现在不赶出去,你就等着到时候自己吃苦果子吧!”赵母看了赵春华一眼,又对宋德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闺女肚子里的肯定是个男丁,你们俩口子感情好,以后想要再生几个都成   。现在先把这皮猴子送走……”   “你不能把我赶走!”宋小航瞪大了双眼看她,眼底满是惶恐。   赵母皱眉:“你以为这个家是你说了算?今天能把我闺女推倒,以后就能揍你弟弟!你这娃不能留在家里!”   宋小航气得小胸脯剧烈起伏着,因委屈,鼻子开始发酸。   他看着宋德荣:“爹,我真没有推她。”   宋德荣走上前,刚要出声,却听赵春华忽地哭出声。   她双手掩面,轻声啜泣着:“我要是早知道这家这么糟心,就不嫁过来了。”   她的声音呜呜咽咽的,还偷偷从指缝间打量宋德荣:“我今天只能为了肚子里的儿子任性一回了。老宋,你要是再不把孩子送走,那我走!我回娘家去,离得你远远的,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赵春华知道宋德荣对自己是千依百顺,这会儿便也是胸有成竹,她相信以自己在宋德荣心中的分量,宋小航是不走也得走。   宋小航被这一道道尖锐的声音与充满敌意的眼神包围着,心中一阵恐惧。   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就在一瞬间爆发,他大声道:“你们都是坏人!坏后娘!坏爹!”他的泪水不自觉落下,而后看着宋德荣,“有后娘就有后爹,他们没说错,送我走,我再也不留在这里了!”   孩子一下子就爆发,吓了赵母一个激灵。   “小兔崽子,吓死我了!”赵母捂着自己的胸口,“啪”一声脆响,一个耳刮子直接往宋小航脸上招呼。   宋小航被打懵了,一边脸颊“唰”地红了一片,整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   赵母冷笑着斜了他一眼,正要收回手,却不想自己的手腕猛地被宋德荣抓住了。   “谁准你打他的?”宋德荣怒喝一声,使了全力,脸上的青筋暴起,见赵母还要反抗,他猛地一推,直接将她推倒在地上。   赵母哪想到女婿竟敢跟自己动手,当即脸色一变。   “要命了,女婿打老丈母娘了!我说错啥了?我不就是让你把那小兔崽子送走吗?”   赵母在地上打滚,哭天抢地一般喊着,还给赵春华打眼色。   赵春华身子一瑟缩,哭着说:“老宋,你别打我娘……我没想到你这么宠着儿子,是我没用,我斗不过你   儿子,我回娘家还不成吗?”   她纤细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说出来的话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宋小航的脸颊火辣辣疼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打滚的赵母,心中已打定主意。   他不小了,就算爹将他送走,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宋小航对这个家彻底失望了,他转身,小小的背影显得格外黯然。   可突然之间,他竟听见他爹的疲惫而沙哑的声音。   “少拿回娘家吓唬我,成天闹得家无宁日,还来劲了?”   “孩子可怜,打小就没娘,长这么大,我连他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动,你们一个两个倒打上瘾了。我千挑万选,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搅事精?”   宋小航怔愣,“嚯”地转身,直勾勾盯着他爹的脸。   他爹的脾气向来不好,却从未对后娘发过火。   可现在——   这些日子的矛盾挣扎积压在心头,撕扯着宋德荣的理智。   一切的压力,竟只在这顷刻间爆发。   他心力交瘁,望着这两张熟悉却陌生的面孔,语气愈发激烈:“他娘的,老子就不该娶个来历不明的媳妇,这喜事不作数了,通通给我滚蛋!”   赵春华吓得身体一个哆嗦,仍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老宋,我有了你的娃,你让我滚?你是不是听小航胡乱说了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知青,你难道还真信了他?”   宋德荣逐渐冷静,沉下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我不信自己儿子,难道要信你们娘俩?”   话音落下,赵春华的心跳仿佛在突然之间停滞。   宋德荣说她来历不明,还说他信了宋小航……   难道——   难道他早就知道了什么?   赵春华的脸色骤然一白,顿时没了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一个糯米鸡】、【盐焗居居】、【阿昕】给我的营养液~   谢谢啦! 第3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三合一)   赵春华感到恐惧,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德荣看,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压根就止不住。   这一刻, 她的眼泪是真的。   甭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反正她有了, 并且必须要将这娃生下来。   若是宋德荣将她赶走,她该怎么办?   她娘家没一个人是真关心她的, 她爹重男轻女, 哥哥们自私自利,嫂子们虎视眈眈, 就连她亲娘这趟过来, 都不过是想要顺几个鸡蛋回去的。   赵春华不能回去,她擦了擦眼泪,服了软:“老宋,我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 再也不任性地说要回娘家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保证,以后和你儿子好好处。我就当是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待他好。”   宋德荣压低了声音, 对赵母冷淡道:“你领着你闺女回去吧。”   他的模样仿佛是身心俱疲,却是铁了心。   赵母终于怕了。   现在领着闺女回娘家,村民们看见了, 要怎么笑话她?   她赶紧想着补救的办法, 一会儿说自己太冲动,不应该掺和到夫妻间的事中, 一会儿又急着要去煮鸡蛋,给宋小航敷脸。   然而宋德荣没有再给她们任何机会,只是敞开屋门:“不要再闹了, 我丢不起这个人。”   赵母还要再说什么,可想起刚才他爆发时的神情,心里头却像是在打鼓。   事到如今,就只能先回去。   赵母没了办法,扶着憔悴的赵春华回家。   娘俩这一路上都是满心焦灼,但到了自个儿村里头,面对村民们,却还要挤出一个笑脸。   赵母对大家说道:“这身子是真难养,春华每天都吐,就想着吃我给她做的饭。这不,我女婿心疼她,让她回家养几天,过阵子再回去。到时候得让我女婿骑着二八大杠接她回去!”   赵春华也是红着脸,附和着她娘说的话。   村民们纷纷赞叹赵春华嫁了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但等她们走了,却也有明眼人嗤笑。   “他们家春华以前多恨嫁啊,谁家受爹娘待见的闺女能这么盼着嫁人的?说到底,她就是不愿意留在家里遭嫌弃,连给人家当后娘都肯。现在还惦记着她娘做的饭?我才不相信呢,指不定就是被赶回来的!”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她男人会不会骑着二八大杠来接!”   ……   屋里头终于安静下来,就只剩下宋德荣与宋小航两个人。   宋小航不知道宋德荣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   宋德荣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   他目光躲闪,哑着嗓子说道:“小航,能不能帮我把嗒嗒的父母找来?”   宋小航立马点头。   他到了许家,许广华还没下工,而付蓉也还没有下班。   嗒嗒正在屋外收拾柴火,可她干活一点都不认真,时不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要跑去玩儿一阵。   看着嗒嗒这天真无邪的样子,宋小航往后退了退,躲了起来。   他现在不想玩耍。   因为宋小航能感觉到家里头出事了,他爹的心底非常挣扎、不安。   宋小航抱着腿坐在离许家不远的石墩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嗒嗒的父母回家。   他这才匆匆跑过去,说明来意。   付蓉让嗒嗒回屋悄悄拿了两个窝窝头,而后将他们带到田埂:“你们乖乖在这里玩,先不要回家,好吗?”   嗒嗒似懂非懂,双眸亮晶晶的:“娘,嗒嗒会照顾好小航哥哥的。”   最后,付蓉摸了摸宋小航像刺猬一般的头发,而后与许广华往村长家赶。   一路上,他们猜测着宋德荣怎么突然之间就将赵春华赶走了。   “你别看村长这样,其实他很疼小航。经常听见有后娘苛待娃的事,有的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很显然村长不是这样的爹。”许广华说道。   付蓉摇摇头:“你看他那媳妇多精明?就算她对小航不好,也只是在暗地里来,绝对不会闹到台面上。刚才小航都说了,出手打人的是赵春华的娘,跟她没关系。既然如此,村长又怎么会冲着赵春华发这么大的脾气?恐怕这件事情还有隐情。”   “难道让我们过去,把他媳妇劝回来?”   两口子想不明白,只能加快脚步。   等到了村长家门口时,许广华抬起手敲门,却不想自己的手还没落下,屋门就被打开了。   宋德荣手把着屋门,看着他们,声音压得很低:“找到你们,也是相信你们俩口子的为人,不怕你们看笑话,   进来吧。”   宋德荣平时在家里从不进灶间,这会儿只找出几个硬邦邦的粗粮馒头,又拿出一瓶二锅头。   他放了三个杯子,各倒上一杯,手举着杯子喝一口,他那杯子立马就见底了:“一起喝,别客气。”   付蓉不喝酒,婉拒了宋德荣的好意。   见状,他又拎起付蓉面前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去。   火辣辣的白酒在胃里烧得慌,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宋德荣鼓起勇气,将家丑外扬。   “广华,你随便上她那村子打听一下,就知道她和那知青纠缠不清。我是要娶她当媳妇的人,当初又怎么可能没有查个究竟?”宋德荣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其实早在媒人第一次带着赵春华与他见面那天,他就已经去邻村打听过了。   村民们说赵春华长得好看,家里头父母兄嫂却不够善待她,好在她还有个盼头,就是回城的冯知青。   大家说她与冯知青是郎才女貌,对方迟早会来接她的,她也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若是冯知青真这么好,她又为什么着急嫁人?   宋德荣自己也是二婚的,他不在意赵春华有没有过去,再说了,他是真心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了两轮的小姑娘,于是这喜事便办成了。   “我是真想对她好。”宋德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暗哑的声音里都是无助与自嘲,“就连她不喜欢小航,我都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孩子受委屈。”   对于孩子,宋德荣又怎么可能不愧疚呢?   看着宋小航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着家,他也在想尽办法,让赵春华尽量接纳。   可没想到,就在不久前,他看见了那一幕。   “那天不仅小航看见她和男知青在一起,我也看见了,只是我没看见他们搂抱,也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宋德荣似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让自己难以启齿的话,“我这把年纪了,还是村子里的村长,我——我怕被村民们看笑话。”   这话一出,许广华与付蓉皆是满脸愕然。   他们以为宋德荣早就因为对赵春华的喜爱而蒙蔽了双眼,可没想到,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不愿意说。   这把年纪娶了个小媳妇,有人羡慕,也有人酸他,宋德   荣自然知道大家都是怎么想的,因此便更不能让自己被人取笑。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把她赶走了?”付蓉不由问道。   “压抑了太久,忍不下去了。她们打小航,还想要把孩子赶出去。再一想到她背着我和那知青偷偷见面的事——”宋德荣觉得羞愧,双手掩面,不愿意再与他们对视,“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丢人也没办法了。”   许广华与付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明知道自己与赵春华不相配,可还是娶她回家,他图她年轻好看,而对方则是看上他家的底子。   “我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娃究竟是不是我的。”宋德荣艰难地开口,“但我已经开始怀疑了,没法再跟她处下去。广华,你们俩口子能不能帮帮我?”   “怎么帮?”付蓉问。   宋德荣双手交握在一起,指甲都被他自己掐得发白:“这喜事不作数了,让她们娘俩不要再来闹了。彩礼我也不要了,他们家自己留着。我……我只求个安生。”   “现在我只能求你们俩帮我——”宋德荣低下头,“别人——我都信不过。”   许广华从未见过老村长露出这样的表情。   仿佛做错了事情,将一张老脸豁出去一般。   “少喝点。”他轻叹气,将宋德荣面前的酒杯取过来:“这件事情,我们帮你想办法。但小航那边,你自己要照顾好孩子的感受,他和嗒嗒在田埂。”   宋德荣点头,站起来便要去找宋小航,可却因这酒喝得急,一阵眩晕。   他赶紧扶住桌角,好不容易才站稳,一面向许广华和付蓉道谢,一面往外跑。   许广华与付蓉走在回家的路上。   季节在变换,夜晚的风不再粘腻,吹来时甚至还有几分凉意。   付蓉无奈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像这次一样狼狈。”   “这回村长大概是真的怕了,后悔了。”许广华沉吟片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怕赵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嫁出去的闺女,哪有接回来的道理?   赵母若是知道宋德荣担心的是什么,恐怕会愈发变本加厉。   等到时候,这事情还有得掰扯。   ……   赵春华在家里等了一天都不见宋德荣来接自己。   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抓着赵母问道:“娘,他要是就不来接我了,那咋办?”   赵母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咋可能?媳妇刚娶回去没多久,说不要就不要了?他老宋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再说了,你不是说他平时看着你那样子就好像捡到宝一样?这老家伙哪舍得不接你回去?”   望着赵母自信满满的样子,赵春华紧张的心情到底稍稍平静了一些。   她担心的是自己与冯知青的事被宋德荣察觉。   可仔细一想,这两天宋德荣对自己仍旧百依百顺,言辞之间也没有半点闪烁,该是不会发现这事的。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这么能忍。   若只是为了宋小航,那就好办了。   赵春华抬了抬眉,轻声道:“这段时间我看那小兔崽子就烦心,可能着急了一点。看来还是得好好待他,等找到机会再把他赶出去也不迟。”   “这就对了。”赵母笑眯眯道,“你就好好等着,不出两天,他就来接你了。到时候你也别犯傻,还得使使小性子,等他多哄两声,才跟着回去。”   赵春华满口答应下来。   心情好了,胃口自然也好,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去灶间找吃的。   赵家穷,灶间没什么好东西,她翻了许久,才找到根玉米棒子。   赵春华煮了玉米棒子,坐在堂屋啃着,却不想就在这时,她嫂子金大娣回来了。   金大娣平时对她就刻薄,见她吃得倍儿香,立马甩了脸色:“我就没见过谁刚嫁人没几天,就回娘家打秋风的!不是说嫁了个村长吗?看来那村长也不让你吃饱饭,还得回娘家蹭饭吃。”   赵春华出嫁之前对几个嫂子都是能忍则忍,可现在她认为自己嫁得好,腰杆子就硬了:“嫂子,你这话说错了。是宋哥对我好,养得我嘴巴都刁了,看这种玉米棒子,你们平时都舍不得吃,我呢,还得让宋哥给我把玉米粒子剥出来,喂我嘴巴里。”   金大娣瞪圆了眼睛,被赵春华这嘚瑟的样子气得够呛。   赵春华乐了,懒洋洋地转了个身,继续啃她的玉米棒子。   赵母没将在宋家发生的事告诉家里人,因此除了几个嫂子皮笑肉不笑之外,大家伙儿都赵春华还都是挺客气的。   之前她拿的那彩礼多厚   啊,一沓的大团结,他们能不客气吗?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赵大哥给赵春华盛了一碗稀粥,又指了指装榨菜的盘子:“小妹出嫁前最好这口,多吃点。”   赵春华拿着筷子,在瓷碗里扒拉着,连一粒完整的米都找不到。   不自觉之间,她更想念宋家了。   要知道她平时在宋家吃的虽不是大鱼大肉,可与在娘家的伙食相比,却是远远超了一大截的。   赵春华吃得心不在焉,那姿态,就像是一早就嫁到城里去,这次回穷娘家探亲似的。   几个嫂子看得半天不痛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盼着这小姑子赶紧回去。   也正是如此,当金大娣听见敲门声时,才兴奋地差点蹦起来。   “一定是妹夫来了。”赵大哥说道。   赵父对赵母说道:“赶紧去开门,别让女婿久等了。”   赵春华眼睛一亮,这会儿却开始使小脾气了,慢悠悠地说:“让他等就等呗,总不会跑了。”   金大娣气得牙痒痒。   这小姑子,也不知道能耐个啥!   不就是长得比别人水灵了点吗?那姿态,都快要上天了!   金大娣心里头堵得慌,虽看不上小姑子那自以为是的样子,但打心眼里却是羡慕她能被家里男人宠到天上去。   她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瞪了自家男人一眼。   然而正当金大娣在伤怀自己的处境时,她婆婆将屋门打开了。   站在外头的是一个衣着得体的女人。   金大娣狐疑地瞅了瞅对方一眼,奇怪了,他们家啥时候来过这么体面的客人?   这人看着就像个城里人似的!   气氛有片刻的安静,赵春华抬起眸,傲娇地扫了一眼门外,整个人却僵住了。   “怎么是你?”赵春华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快步走向屋外,等到确定来的只有付蓉一个人时,语气之中充满了狐疑,“老宋怎么没来?”   付蓉冷笑一声,缓缓走进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开门见山了。”她思索片刻,而后缓缓说道,“宋村长不会再来接你了,你们这喜事虽然办了,可也没领结婚证,这事就作罢了。”   这话就像是丢入湖面的一个小石子,在刹那间激起巨大的波浪。   “什么意思?春华,你和你   家男人吵起来了?你是被赶出来的?”   “喜酒都办了,春华和他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日子,喜事不算数?那你们让我妹子的脸往哪里放?”   “啥呀?不是说吃玉米还得让你宋哥把玉米粒子剥出来吗?咋被赶回来了?”   “到底出啥事了?有啥事好好商量!”   在赵春华怔愣之时,她的兄嫂们立马嚷嚷起来,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付蓉也不跟他们抢话,只是自顾自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不知闹腾了多久,赵母气愤道:“不就是和他那儿子处不来吗?就直接把我闺女赶回家了?也不知道我闺女嫁的是老的还是小的!”   赵父也站起来说道:“有啥事就说个明白,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们家虽然穷,但闺女也不是这么被你们糟蹋的!”   赵春华的几个哥哥气得脸都憋红了,说是要去拿锄头,上瓯宅村算账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付蓉的脑壳子都嗡嗡响。   赵春华红着眼:“我有了他的娃,他居然这么对我?”   付蓉这才不动声色地睨了赵春华一眼,“你还好意思提孩子?”   你还好意思提孩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春华的脸色骤然发白,脑子里仿佛顿时被搅了浆糊,迟迟转不过弯来。   “咋就不好意思提孩子了?我妹子这都因为肚子里的娃瘦了一大圈了!”赵大哥一拍桌子,怒骂道,“老子这就上他村里,把父老乡亲喊过来评评理!”   “你去啊。”付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要是不怕你妹子被全村人耻笑,你就去。”   赵大哥本还气得脸红脖子粗,这会儿却愣了愣。   他怎么觉得这女人,一点都不怵他们?   不过,嫁出去的女人被赶回家,是挺丢人的。   的确会被全村人耻笑……   赵大哥烦躁地挠了挠头,看向赵春华:“小妹,这到底是咋了?”   一道道目光如箭一般射到赵春华的身上,她心乱如麻,却也自知理亏,便好声好气道:“我知道宋哥是生气了,你先回去,到时候我好好跟他说说。”   付蓉既已答应帮宋德荣解决问题,便不想看着事情闹大,让他在全村人面前难堪。   她没有理会赵春华,而是看向   赵父:“大爷,我看得出,你是这家里最明理的。你闺女早在嫁给宋村长之前就已经和村里姓冯的知青眉来眼去,你知道吗?”   谁都没想到,付蓉竟会提这件事情。   赵家人的脸色顿时僵了僵。   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赵家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这是变相在说他不会教闺女,赵父的老脸火辣辣的,说道:“年轻人不懂事,就算处过对象,那也已经过去了。现在那知青回城了,春华不会再跟他来往。再说了,那姓宋的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娶媳妇,还计较这个?”   付蓉笑了:“大爷,你闺女让村长养知青的娃,我们村长能不计较吗?”   赵父与赵母像是突然被惊雷劈中,一时心中满是震惊,互相对视一眼,谁都不敢打包票。   实际上——当初他们在知青点那隐蔽小屋偷偷见面的事,赵家人是知道的。   难道赵春华腹中的孩子,真是那冯知青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你胡说!”赵春华仿佛受了奇耻大辱,红着眼眶狡辩,“我是和老宋在一起之后才怀孕的,赤脚大夫都来看过……”   “那就把娃生下来。”付蓉打断了赵春华,冷淡道,“赤脚大夫只能看出你怀孕,却看不出你究竟怀胎几个月。你和村长的喜事虽然办得急,但也拖了十天半个月,从第一次月事没来到确认怀孕,总归有一段时间了,到时候咱们看看这娃几月份出生,看看和你嫁人的日子对不对得上,不就全明白了吗?”   赵春华的嗓子干得很,她颤抖着唇,吞了好几次口水,才说道:“这可说不准,我听村子里当过娘的说,孩子很有可能会早产。”   “有经验的产婆光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孩子是足月出生,还是早产。”付蓉冷冷地看着她,语气笃定 ,“赵春华,你真当村长这么好骗?”   这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赵春华双腿发软,身体不自觉往后倒。   没有谁比家人们更了解赵春华,看着她慌张窘迫的样子,他们便猜到付蓉说的话,八成是真的。   赵春华几个哥哥们的气势不再,只是铁青着脸,难堪地低下头。   见大家仿佛一时受不了这打   击,付蓉便放慢了语气:“不管是你们赵家,还是宋村长,都怕丢人。现在宋村长把人给你们还回来了,之前的礼金也不要求你们还。现在对外,我们就称是两个人处得不好,日子没法过下去。当然,如果你们非要不依不饶,那就只能撕破脸,让大家看看赵家养了个多好的闺女。”   赵家人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   一来是宋德荣当初给的礼金不少,他们一收到,就立马拿去给家里头盖新房了,根本没办法还给他。   二来也是他们怕被村民们戳脊梁骨,赵春华做出这种事情,丢的是全家人的脸面,若是敞开来让大家知道了,他们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我答应你。”过了许久,赵父颤抖着声音开口。   赵母的一张脸是苍白的,她自然不想就这样将闺女养在家里,可这事是她闺女理亏……   浑身血液仿佛在骤然之间冲上头顶,赵母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就直接撕了赵春华的脸皮子。   几个兄嫂们看着赵春华的眼神也是逐渐变得嫌弃厌恶,甚至还透着鄙夷。   赵春华这几日高高在上惯了,忽地掉过谷底,完全不能接受。   她已经能猜到自己往后的悲惨处境。   她浑浑噩噩,浑身如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却还是在想办法。   宋德荣那边已经没办法挽回了,那么,她还有冯立跃!   她腹中的孩子是冯立跃的,只要他在城里安顿下来,就能接她去过好日子。   赵春华木然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光彩。   可她没想到,付蓉竟是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付蓉走过来,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冯知青在城里有了很好的工作,并且已经娶了媳妇。听说他媳妇最近怀孕了,腹中胎儿的月份可能比你的还要大一些。”   “不可能!立跃说他爱的是我,他那么努力,就是为了接我去城里住!他怎么可能娶媳妇了?”赵春华尖叫一声,伸手想要拽付蓉的衣襟,却被轻易躲开。   付蓉笑一声:“你给自己找后路,他又何尝不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付蓉该说的话都带到了,便也没有久留。   转身离开之时,她看着赵春华近乎疯狂扭曲的眼神   ,便知道这人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冯知青已经结婚的事,是嗒嗒告诉付蓉的。   嗒嗒说得含混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梦中,赵春华因为冯知青对自己的“背叛”,近乎崩溃,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宋小航的刁难变本加厉,甚至开始虐待他。   现在,宋家已经与赵春华摆脱了干系。   付蓉却心疼宋小航受过的委屈。   既然如此,那就让赵春华提前尝一尝这痛苦的滋味吧。   到时候即便狗咬狗,一嘴毛,也是他们应得的。   ……   一连数日过去了,宋德荣与赵春华的事,彻底解决。   她怎么来的,便怎么走人,除了那彩礼钱没还回来,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起初宋德荣心里还不是滋味,毕竟他对她是真的用过心。   但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慢慢地,他也就释然了。   村里人发现宋村长家里那新媳妇不见了,很是诧异,大家议论了好一会儿。   有人说是小媳妇嫌村长老年纪大,不愿意跟他过日子,也有人说是村长认为小媳妇对宋小航不上心,将她赶回去。   大家絮絮叨叨地来回念叨着这话题,但因为实在没什么新鲜事被挖出来,他们逐渐也就对此兴趣缺缺了。   一切终于恢复平静,直到宋小翠回家看父亲和弟弟时,带来一个消息。   “赵春华带着父母和兄长,上了那个知青的单位。听说事情闹大了,连对方的领导都知道,以作风不正为由,直接辞退了他。”   “知青在城里还有个媳妇,他媳妇的娘家人闹得翻天覆地,带着一帮人和赵家人打起来。赵春华一肚子委屈,也上前闹,就是不知道被谁给推倒了,摔倒台阶下,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听说那知青的媳妇也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气得好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生生被气没了!现在赵春华想要和知青好,可那知青就差跪在他媳妇面前求她原谅了,也不知道这事最后会怎么样。”   宋小翠单位里的同事是知青媳妇的娘家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咬牙切齿,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将这件事情的后续听了个明白。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管是赵春华还是   冯知青,他们俩将来的日子都难过了。   照宋小翠看,这件事情闹到最后,最无辜的便是两个尚在腹中的胎儿。   可退一步想,在这样的家庭之中成长,两个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拥有美好的童年呢?   宋小翠叹一口气,怜惜地抱紧宋小航:“小航受委屈了。”   这些天,宋德荣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这儿子。   此时,他蹲在宋小航面前,埋着头,低声道:“小航,爹对不住你。”   宋小翠乐了,用胳膊肘推一推宋小航:“爹向你道歉呢。”而后她又装作无奈地耸耸肩,“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爹向我承认过错误呢。”   宋德荣老脸一红:“小翠,爹也对不住你。爹向你们保证,以后再也不给你们找后娘了。”   宋小翠掩着唇偷笑,冲着宋小航挑了挑眉。   宋小航没想到后娘真的走了,直到现在,他仍觉得一切像是做梦一般。   本来看着他爹情绪不高,他也高兴不起来,可现在眼看着他爹从怀心情中慢慢走出来,宋小航悬在嗓子眼的心也逐渐放下了。   宋小航的眉心舒展开来,他想了想,对宋德荣说道:“爹可以找后娘,但得经过我和姐姐的同意。如果我们不喜欢她,那就不行。”   宋德荣就跟见了鬼似的,赶紧摆手:“不找了,不找了……”   经过这件事情,他能不怕吗?   当时他是被猪油蒙了心,奔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的,生怕一不小心让村民们知道这件事,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可现在看来,娶了这种媳妇,得亏他快刀斩乱麻,否则将来家里头就没个安生日子可以过。   都这样了,还想着将来再找呢?   不了不了,现在宋德荣就只想着好好将宋小航拉扯大,并且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多为瓯宅村做做贡献!   一家人都是如释重负,看着宋小翠与宋小航笑闹的样子,宋德荣不自觉露出笑容。   到了晚上,宋德荣与自己的儿女一同张罗着,做出一桌子的菜。   这是近日来,他吃的唯一一顿安稳饭。   一切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他对自己之前的选择感到后怕,也感恩如今所拥有的。   当然,他最想感谢的,还是许广华与付蓉   这俩口子。   若不是因为他们,这件事没这么容易了结。   上回听说他们最近在闹着分家,也不知道这件事成了没有?   ……   分家的事,周老太可没这么容易松口。   若是许老头在家,自然制得住她,可问题是老头子成天在外跑,一会儿上镇上做工,一会儿又赶其他村子去了。   于是周老太就得了机会,使劲磋磨大房家。   大房家这不是盼着分出去住吗?行啊,上哪儿住呢?   周老太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打过招呼了,村民们听了她的挑拨,一个个都不愿意将房子租给许广华一家子。   到了这份上,她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趁着大儿子和大儿媳不在家,周老太将他们屋里的东西通通收拾好,直接扔到了屋外去。   等到许广华与付蓉带着许年回来的时候,已经进不了门,非但如此,老婆子还将嗒嗒赶到屋门口。   嗒嗒在屋外一个劲蹦,还用力拍门,可谁都不给她开。   她透过窗口,见到许妞妞坐在屋里,用阴恻恻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害怕,便至少老老实实地坐在外头等爹娘。   好在爹娘终于回来了。   嗒嗒饿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地说:“奶说我们想分家,以后就不能在家里住了。她还不让我吃饭,说除非你们认错,要不我们就只能住桥底下啦。”   付蓉是下班时带着刚放学的许年一起回来的,他们赶路就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儿掐指一算,连上中午没吃的那一顿,嗒嗒都已经饿了大半天了!   老太太怎么能这么过分?   她气得要命,心疼地抱起闺女:“嗒嗒不怕,不怕……”   嗒嗒倒是反过来安慰付蓉:“嗒嗒一点都不怕,就是想回屋把我们偷偷藏的糖果一起带走!”   见状,付蓉哭笑不得,揪了揪嗒嗒的小鼻子。   孩子饿着肚子也不是办法,好在许广华在村子里还有几个发小。   他跑了几趟,跟人要了一些粮食,剌嗓子也没法子,总归是给嗒嗒和许年填饱了肚子。   可村子里谁家的粮食都是稀罕的,许广华与付蓉不好意思多要,俩口子便只能饿着肚子。   有村民从边上经过,看见许家大房这落魄的样子,不由轻   声嘀咕起来。   “上回谁说这小丫头是福星来着?哪有福星家里头过成这样的呀?”   “要说许家这老大也是不孝,他娘死活不同意他分家,他还非要这么干。”   “老老实实听他娘的不就好了?在家里好歹还有块瓦遮头呢,难道真要住桥底下?下雨天可咋办?”   这一道道声音虽细碎,却还是被风声带着,落入许广华与付蓉的耳中。   两口子面色难看。   他们不过是想分家,碍着谁了?   难道大房家就活该无怨无悔地付出吗?   粮食不够吃,没有屋子可住,还被自家人苦苦刁难……   许广华与付蓉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嗒嗒不知道爹娘心中有多少酸楚,只是捂着稍微垫实了些的小肚子,奶声道:“爹、娘,桥底下在哪儿?嗒嗒想去桥底下住,一定很好玩儿!”   许年曲了曲手指,轻敲妹妹的脑门子:“傻嗒嗒,只有小乞丐才在桥底下住。”   嗒嗒“啊——”了一声,有些懊恼地问:“那我们要变成乞丐了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在顷刻间刺痛许广华的心。   他攥了攥手心,眸光沉下来:“嗒嗒和年年都不会变成小乞丐,有爹娘在,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他的媳妇、他的儿女,为什么一再受委屈?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这个当爹的好欺负。   只要他咬紧牙关,找准机会就往上爬,总有一天,他会给家人提供最优渥的保障。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再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天色愈发黯了,许广华带着妻子与儿子,一路想着办法。   至少在这一个晚上,他们得先安顿下来。   直到多年以后,许广华拥有了少有人能比拟的财富,仍会想起这个难熬、并让他感到愧疚的夜晚。   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他们家,便不会绝处逢生。   当然这是后话了。   ……   此时许家大房正在外头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而屋里,陈艳菊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对周老太说道:“娘,你还是让他们回来吧。天气转凉了,要是他们真在桥底下睡,冻着了,那怎么办?”   周老太冷哼:“大房屋里上上下下就没一个孝顺的,全的冻死了最好!   ”   陈艳菊眉心微拧,又说道:“要是爹回来,知道你把大房一家都赶出去了,肯定会怪你的。”   这话倒是说到周老太的痛处了,她谁都不怕,就只怕家里那老头!   迟疑片刻,周老太想明白了:“你爹出门之前说了,他至少要再过两天才回来。就让他们一家四口在外面呆一晚,到时候回来就知道错了。但是这一次,除非他们跪下来磕头认错,否则他们就回不了这个家!”   陈艳菊觉得她婆婆想得太简单了。   大房一家今时不同往日,早就已经不是软柿子了,他们不可能认错的。   陈艳菊着急不已,她担心两个孩子,却实在无法说服周老太,正为难着,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她一怔,立马高兴地去开门:“一定是爹回来了!”   可她没想到,这房门一打开,门口站着的竟不是许老头。   回来的是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   刚变天,这微风竟吹得人发抖。   “嗒嗒走不动了。”嗒嗒抱着自己的小肥胳膊,嘴巴扁起来,委屈吧啦地说。   “爹抱你。”许广华将嗒嗒抱起来。   这村子虽不大,但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走着,究竟什么时候才走到头?   许广华满村子转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今天晚上,他们究竟能不能找到一个落脚处。   作者有话要说:又收到营养液啦!   谢谢小天使【一个糯米鸡】、【晚风秋凉】、【adore】、【黎澍】、【盐焗居居】、【焦糖豆沙】给我灌的营养液。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里外不是人(三合一)   陈艳菊打开门许久, 仍旧不能抚平心底的诧异之情。   回来的是许家老二许广国,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孙秀丽与许强强。   在陈艳菊的记忆里, 许广国上次回家, 还是过年的时候。一连半年多时间过去了, 几乎没有他的音讯传来,上一回收到他打回来的电报, 还是让孙秀丽带着孩子一起进城的。   许久未见, 许广国看起来又体面了不少。   他的国字脸看上去很是刚正,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 上面还别着个供销社工牌。   进了屋, 他将自己手中的行李袋放下,便径直向周老太走去。   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周老太的眼底有说不出的欢喜。   她笑得挤出了一脸的皱纹,用手捏了捏许广国的胳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娘特地打了加急电报,我怎么能不回来?”   “成成成, 跟娘进屋,家里出大事了!”周老太拉着许广国往屋里走, 连亲孙子都没工夫多扫一眼,更别提跟在后头的孙秀丽了。   陈艳菊之前与孙秀丽产生了许多次口角,为的都是许妞妞的事。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你们咋回来了?”陈艳菊问道。   孙秀丽给许强强倒了一杯凉白开, 看儿子大口喝着, 才坐下喘顺了气:“还不是娘吗?电报里说大房闹着要分家,让我们必须回来一趟。这大房家又闹什么幺蛾子, 好端端的,分什么家?”   陈艳菊打量了孙秀丽一眼,语气揶揄:“反正你们都搬城里住了, 这家分不分也没啥两样。赚到的工资粮票留着给自己花,咱乡下人赚的工分,跟你们没啥关系。”   这下子孙秀丽唇角一扬,眼底是满满的优越感。   虽说她在城里还没找到活儿干,但到底不用像以前那样冒着日晒雨淋下地了,怎么着都比陈艳菊有福气。   “谁说没关系了?现在我们广国挣的钱只要留着我们一家三口花,但要是大哥非要分家,到时候我们就得拿钱回来给爹娘买粮食!这一进一出的,也不知道多吃亏!”   他们二房家不愿意吃亏,就得由大房和三房一起养老?   陈艳菊自己也得下地,虽赚的工分没男人多,但付出的   精力却是相同的,这会儿见孙秀丽也是算计到自己头上了,立马脸色一沉。   “啥一家三口?你还有个傻闺女,这趟回来,别忘了把她带走!”   陈艳菊没好气地丢下这句话,转头回屋去了,只留下孙秀丽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许妞妞是孙秀丽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她咋可能真把这丫头给忘了?   说到底,她只是不愿意想起罢了!   当初大房家的嗒嗒是个傻的,孙秀丽成天笑话他们家,笑话得大牙都快要掉了,可谁能想到,现在局面扭转,她成了被笑话的那个?   接到周老太的电报,孙秀丽本来是不愿意回来的,毕竟在城里,谁都不知道她还有个傻闺女。   可许广国的脾气拧,他要回村,她便愣是拗不过,最后故意磨蹭到天都快黑了,才上了公交车。   一路进来,孙秀丽没碰上什么村民,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被人家喊成傻子娘,那该多晦气啊!   孙秀丽往地上“啐”了一口,便回了自己屋,进门的时候看见里头的东西都被换成大房家的了,又是一阵不痛快。   “娘,姐在这里!”   许强强喊了一声,这才将她招到原先大房的屋里。   炕上角落里,许妞妞窝着,一脸痴傻地盯着她瞧,边瞅着,边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娘……娘……”   她的嘴巴就像是合不上,口水一个劲流着,也不知道擦一擦。   孙秀丽脸色沉下来,没好气地瞪她:“闭上你的嘴,别这么喊我!”   许妞妞乐呵呵地笑着,喃喃道:“娘……娘……”   许妞妞故意让孙秀丽对自己更加反感,这样一来,他们便不会想着将她带到城里去。   毕竟她现在的处境虽艰难,但到底是自己选择的,将来想要恢复正常,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便好。   可若是到了城里,过的日子就叫一个苦了,许妞妞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如老黄牛一般为父母兄弟奉献。   命运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边孙秀丽看着许妞妞就是一阵不适,另一边,周老太正在一遍一遍给许广国洗脑。   “你是家里的老二,但从小就有出息,有主见。你爹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只要你不同意分家   ,到时候谁都分不了!”   “你已经在城里安家了,广中去给城里人打桌椅板凳的时候也羡慕人家住得好,以后肯定要想办法往村外跑。等到了那个时候,爹娘咋办?还不是得让大房一家伺候啊?”   “娘做这么多,也都是为了你和广中。你在家里歇两天,等你爹回来了,咱把大房一家喊过来,好好把话说清楚!这个家,咱说不分,就没人敢分!”   周老太这会儿说话倒是一点都不急了,扯着许广国的手,循循善诱。   等到最后,许广国还是沉默,但她的心却宽了。   她这二儿子的嘴没小儿子甜,可说出的话都顶用,毕竟人是城里国营单位的工人呢,就是气派!   “回屋吧。”周老太笑着拍拍许广国的背。   许广国点了点头,等站在屋门口的时候,问了问许妞妞的情况。   他媳妇生怕被责怪,啥都不愿意说,好在周老太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得知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许广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想这么多了,就是个丫头片子。这丫头就放家里,娘给你养着。你和秀丽再生几个男娃,等遇上麻烦的时候,还是只有男丁能帮得上忙。”   周老太将许广国送到出去,心里很是满足。   她生的两个儿子,跟村子里那个愣头青比,那是一个比一个体面。   如今她遇到麻烦了,一个电报往城里一打,儿子立马回来帮着处理,多能耐啊。   至于许广华——   周老太想起他,浑浊的眼底迸发出一抹阴冷。   她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等这分家的风波过去了,他仍旧会留在家里,好好孝顺自己。   ……   许广华抱着嗒嗒,一户户人家敲门,希望能暂时借宿一宿。   可得到的,都是面带抱歉的拒绝。   “你也知道你那娘,闹起来全村人都顶不住!你好端端的不回家,非要折腾啥呢?”   “爹娘还在,分家就得看他们的意思。既然你娘都不同意了,你就趁早打消了这念头吧。”   “现在就赶紧回去,好好跟你娘认个错。她也不真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还真把你们赶出去啊?”   村民们都是热心肠,好声好气地劝说着,可谁   能想到,向来好脾气的软柿子许广华这一次却只是铁青着脸,死活不愿意回家。   他也不知在跟谁置气,只凭着一股劲,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砰砰砰——”   又是一阵敲门声,许广华做了个深呼吸,走到一间屋外,静静等待。   “谁啊?”一道柔软的女声传来,而后是祁晓穗抱着闺女打开门。   许广华抱着嗒嗒,又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妻儿,再一次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家丑不可外扬,这本来是不该告诉村民们的,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浑不在意。   他只想尽快让家人找一个地方休息,等安稳下来之后,再想其他的办法。   祁晓穗看着许广华,再看一眼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的嗒嗒,便知道这是许家的大房了。   关于许家大房闹着分家的事,她多多少少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人的脾气居然还挺倔,非要跟家里长辈对着干。   见祁晓穗不出声,许广华便说道:“是我唐突,打扰了。”   许广华带着孩子转身要走,却不想就在这时,祁晓穗往前一步,喊住了他:“可以留下来,不过我家没有男人,只有我和一个娃,不太方便。就让你媳妇和闺女住进来吧,你们父子俩再另外想办法。”   许广华喜出望外,转头便将付蓉喊过来。   付蓉本来已经放弃,一个劲向祁晓穗道谢。   但等到要带着嗒嗒进屋时,付蓉又犯难了:“那你和年年怎么办?”   许年拍拍自己的胸膛:“我和爹是男子汉,大不了住桥底下!”   “别吓唬你娘!”许广华笑着推了推他的脑门子,对付蓉说道,“今天晚上,你先带着嗒嗒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一早,我一定想出解决的办法,放心。”   祁晓穗不由将目光落在付蓉的身上。   这就是即便天塌下来,还有家里的男人顶着。   真让人羡慕。   嗒嗒本来就已经撑不住了,被付蓉一抱上炕,就呼呼大睡。   等给小闺女脱了鞋,盖上小被子,付蓉才对祁晓穗说道:“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儿。”祁晓穗随意地摆摆手,正要出屋,抱着怀中的婴儿忽地又哭起来。   她赶紧去哄,身体轻轻摇晃,一只手   拍着孩子的背。   可孩子的哭声不停下来,仍旧像猫儿一样窝在她的怀抱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祁晓穗累了,也急了,满脸疲惫地自语:“你到底哭什么?你说啊。”   见状,付蓉连忙走上前:“我帮你抱一会儿吧。”   祁晓穗看她一眼,犹豫着,将孩子交给她。   付蓉生养过两个孩子了,有经验,将孩子抱过来之后,她便先看了看孩子的尿布。   尿布是干燥的。   而后她坐下,一只手撑着孩子的脑袋,一只手缓慢地揉孩子的肚子。   小婴儿的肚子是鼓鼓囊囊的,不好揉,祁晓穗从没有这样照顾过自己的闺女。   可没想到的是,在付蓉轻柔的抚摸中,她闺女的哭声竟逐渐停止了。   “我抱她去睡。”祁晓穗伸手去接孩子。   “应该是胀气,给她揉揉肚子,就不会不舒服了。”付蓉手中的动作没停,在祁晓穗伸手来时,摇摇头,小声说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帮你哄着。”   “真的?”祁晓穗怔怔地看着她,直到见她点头,才犹豫着走了两步,最后赶紧跑去打水,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望着祁晓穗匆忙的身影,付蓉也有些感慨。   那天她来许家大闹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回来晚了,没赶上。   刚才通过与她短暂的交谈,付蓉才猜到,这应该是陈大福家里的那个寡妇。   年纪轻轻的,身边不仅没了可靠的人,就连照顾孩子都得一个人像个陀螺一般忙到晚,确实怪辛苦的。   “不哭,不哭,乖乖的……”   嗒嗒听着她娘哄小妹妹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已经在睡梦中。   直到慢慢地,她在预言镜里又见到了一个新的故事。   她在预言镜中又看见小妹妹的娘——祁晓穗了。   祁晓穗生活得不容易,但好在因与付蓉交好,得到了一些照顾。   在付蓉与许广华决定迈出步子,做一些小生意时,也让她参与进来。   付蓉与祁晓穗的性子有点像,两个人很能说到一块儿去,慢慢地,她们情同姐妹。   可是没想到,慢慢地,这预言镜中的故事,连嗒嗒都看不懂了。   小妹妹的娘这是想要干什么?   她在猪猪王国里摇头晃脑,想   要理解祁晓穗做的事情,但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行,她得等猪长老过来,给自己解释解释!   可就在她着急的时候,一道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嗒嗒揉着眼睛,还没摸清楚状况,就听见付蓉与祁晓穗正卯着劲儿吵架了。   当然了,她们不是相互吵架,而是枪口一致对外。   祁晓穗的全部火力都是冲着突然造访的周老太去的:“你这老太太可真有意思,我的屋子爱住谁就住谁,你管得着吗?”   “我咋就管不着了?”周老太瞪着眼珠子,“我把大房家赶出去,就是想让他们在桥底下好好反省的,你倒好,居然让他们来住!你这不是成心和我们许家过不去吗?”   周老太今天可没法歇下,她等着看大房一家子因为找不到住处而哭着回来道歉呢。   可没想到,她等了许久,没等到大房家的哭声,倒是等到他们家的好消息了。   听说,付蓉与嗒嗒被那寡妇收留了,而许广华与许年,则被宋村长请到家里去!   周老太不敢去找村长的晦气,但那孤儿寡母的,她倒是敢去欺负的。   这会儿她的手指头都快要戳到祁晓穗的鼻尖,这凶神恶煞的架势,仿佛只要祁晓穗不给自己这面子,她将能闹翻天。   只是,周老太本以为祁晓穗是个怕事的,可没想到,她竟一点都不怵自己。   祁晓穗不耐烦道:“我忙得很,没时间和你过不去。你要是再不出去,吵醒了屋里两个孩子,小心我直接那根扫帚跟你扫出去!”   “你还敢打我?”   祁晓穗冷笑,立马转身去屋子角落里拿扫帚:“你们家大房怕人戳脊梁骨说他们不孝,所以不敢揍你,可我敢啊。我平时在这村子里被人议论得不少,也不差多几句。”   祁晓穗动作利落,手一扬,便要去扫周老太。   老太太吓得往后一退,生怕真被打得摔跤,这时,她又听见付蓉开口了。   “你要是再不走,我现在去喊村干部过来主持公道。让他们看看,我们一家子有手有脚,你是不是能通通绑起来,不让我们走!”付蓉的语气加重不少,“事情闹大了,你真当村里人站在你这边?人家笑话你刻薄,对待大儿子一家   不近人情!”   一边是挥舞的大扫帚,一边是付蓉一字一顿的话语,周老太被她们左右夹击,想要反驳,那大扫帚就用力地往地下一甩。   周老太气得面红耳赤,但她一个跛脚老婆子,怎么和她们俩斗?   最后,她只能咬着牙,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的时候周老太还抛下一句狠话,大意是他们大房家别指望回来了。   看着老婆子这气急败坏的背影,祁晓穗说道:“我以前一直羡慕人家有婆婆,可以帮忙带带娃。可现在看来,这种婆婆,还不如没有呢。”   付蓉笑了笑,真诚地道了谢:“多亏了你,刚才我还以为你会先让我们回去的。毕竟这老太太不好惹,成天来吵吵,脑壳子也疼。”   “谁说的?我一天到晚也没个人能陪着说话,闷坏了。”祁晓穗挑眉,挥了挥手中的大扫帚,“我倒觉得,刚才真痛快。”   话音落下,付蓉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祁晓穗也笑起来,两个人的关系,仿佛更近一步。   付蓉与祁晓穗聊了会儿,等夜深了,才各自回屋休息下来。   那一边,许年与宋小航窝在一个屋子里,迟迟没有入睡。   宋小航伸手翻了翻许年的课本和作业本,冒出了星星眼,一脸狗腿地说道:“年年哥哥,你认识好多字啊。”   “只要认真听课,就能认得字,我们班同学也都认识这么多字。”许年说道。   宋小航睁圆了眼睛,一脸怔愣:“你喜欢上学吗?”   许年点头:“读书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老师和爹娘说,只要学会了很多知识,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你不想读书吗?”   宋小航吞心虚地了吞口水。   他爹和姐姐偶尔会提起让他去学校念书,可宋小航成天在泥地里打滚,才懒得搭理他们呢。   但今天晚上,听他最崇拜的年年哥哥都说了念书的益处,他忽然就心动了。   他想要跟年年哥哥一起去上学!   “年年哥哥,你以后能不能一直住在我家?嗒嗒也一起来。”宋小航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是这兄妹俩的小跟班。   “那不行,我们得另外找地方住。”许年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他奶这么凶,也不知道爹娘最终会不会听了她的话呢?   ……   一连两天过去了,许广华终于找到一户愿意出租屋子的人家。   只是对方的屋子离得远,在离瓯宅村十几里地的平洋村。   公社关系是可以调整的,到时候许广华可以直接在平洋村的公社上工。   只是,平洋村在绵安村的另一个方向,等于说往后付蓉与许年若是从平洋村出发,花在赶路上的时间就得有好几个小时。   “没关系,这段时间比较特殊,我们可以先搬过去,再慢慢想办法。”付蓉知道这事落实下来不容易,现在她只想尽快摆脱周老太,住得远点也认了。   “行。”许广华深思熟虑,也只能暂且这样安排,“下工之后我就去平洋村,把租金交了,再和村干部们商量,调整一下公社关系。”   这事算是定下来了,虽许广华不太满意,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没想到,等到他下工的时候,许家竟然有人来喊他了。   许广中说道:“大哥,二哥和爹都回来了,这次娘打算让你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分家的事。”   “还谈什么?爹都同意了,娘再三阻挠也没用。”许广华冷淡道。   许广中干笑两声,继续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大哥,你别跟娘生气。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说这回她非要拦着你,可那也是舍不得你们一家子。”   “这话你自己信吗?”许广华这回没有听他忽悠,只是平静地问道。   许广中可以感觉到许广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可这事也不归他自己说了算。   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赶紧将许广华拉回家,让娘再想想办法。   娘说得没错,若是他想要舒舒坦坦过日子,家里是必须要有这大哥在的。   许广华虽不乐意回家,可毕竟他爹也要求了,他便不好与家里人撕破脸。   他往家里走,一进屋,就看见许广国。   许广国冲他点了点头:“大哥。”   兄弟俩关系不差,但俩大老爷们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可聊的。   一人面前搁着一杯开水,热汽慢慢散开,相对无言。   过了会儿,付蓉也来了,后头的陈艳菊还领着嗒嗒和许年。   付蓉虽与陈艳菊说不到一块儿去,但见她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好,便也是客客气气。   反   正这趟家是非回不可了,也没必要让人为难。   到了晚饭的点,大家终于坐到一起。   饭桌上的气氛仿佛格外僵硬,周老太铁青着脸,双手放在桌上。   许老头也不说话,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时不时发出咂嘴的声音。   连长辈都不动筷,小的便只能饿着肚子了,孙秀丽与陈艳菊都向自己的娃示意,让他们老实一点。   嗒嗒饿得小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委屈巴巴地盯着八仙桌上的菜瞅,大眼睛亮亮的。   可哥哥都悄悄在桌子底下拉拉她的小手了,她当然得听话。   嗒嗒没办法了,双手托着自己圆咕隆咚的小脸蛋,无奈地看着大家。   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呢?   许妞妞仍旧在装傻,她微张着嘴巴,木然地看着大家,心里却有了自己的盘算。   照大房一家如今的势头,若是搬出去住,日子必然要越过越好的,好在周老太百般阻拦。   周老太虽听许老头的,但她在家中还能说得上话,再加上许广中和许广国都站在她这一边,这事儿有谱。   虽说许广国后来发展得不好,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说的话在家里头是很占分量的。   就连许广国都能回来拦着许广华,那么以她对许广华的了解,这一顿饭吃完,大房一家就要认怂,乖乖搬回来了。   许妞妞心安理得等待着大房一家无奈却又不得已的样子,面上却还流露出痴傻的状态,嘴巴张开久了,她的嘴角有点麻,疲惫得很。   看来是时候找个机会,让自己慢慢恢复过来了。   “分家这事,今天我们得好好谈谈。”周老太咳嗽一声,打断了此时的平静。   她目光如炬,冷冷地扫过桌前每一个人的脸,见大房一家面无表情地听着,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   而后,她对许老头说道:“老头子,分家不是一件小事,广华是老大,可下面还有两个兄弟。咱也不能让他一个人说了算,是不?”   许老头不吭声,埋头喝酒。   周老太又说道:“咱村这么多人,就只有广国在城里上班,干的还是正经国营单位的活儿。他一个人在外头这么辛苦,咱家里总不能出这么多糟心事儿,给他拖后腿。”   陈艳菊用筷子扒拉着空碗,   轻声道:“大嫂也是正式单位的正式员工,人民教师呢。”   她这话音一落下,就被周老太狠狠斜了一眼,顿时便不吭声了。   周老太又说道:“广国在城里,给咱家争光,广中跟着他爹打木工活,也是成天往外跑,要是连广华也分出去了,那家里就没个男人了。”她装作要落泪的样子,掖了掖眼角,“大家都是为家里做贡献,广华,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要是拍拍屁股就走人,我们咋办?做人可不能这么自私啊!”   这番话,许广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   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默默地听着他娘说的话。   许老头听见这些话就头疼,烦躁地拎起杯子,将杯中酒一口闷了。   “广国和广中现在都在最要紧的关头,一个等着在岗位往上走,一个也想多接接木工活,让日子好过一点。广华,为了分家,你就不管兄弟的死活了?”周老太叹气:“今天我这老太婆腆着老脸说这么多话,就算被你们大房一家怨,也法子了。为了俩兄弟,你能不能别走?”   付蓉冷眼看着周老太,只觉得可笑。   周老太现在是拿兄弟之情来压着许广华。   若是他非要分出去,那就是不仁不义,是不将兄弟的死活放在心上。   可是,谁又在意许广华的感受呢?   一时之间,付蓉也不知道许广华会如何取舍。   结婚这么多年,自己的丈夫如何,付蓉心中是清楚的。   或许是因为从小照顾两个弟弟长大的缘故,许广华总是习惯为他们让步、牺牲、奉献。   这一次,恐怕也不例外。   付蓉垂下眸,没有出声。   嗒嗒感觉到娘不高兴了,小脸蛋凑过来,小小声喊着:“娘……”   孩子软糯的声音就好像是逐渐融化开的糖果,可酸涩的心情,却仍旧无法言说。   付蓉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嗒嗒再等会儿,很快就能吃饭了。”   很显然,这件事情,即将有个定论。   “奶,大伯还要搬出去住吗?”突然,许强强问了一句。   “不搬了。”周老太装作一副仁慈的样子,摸了摸孙子的脸颊,又用下巴冲着许广华的方向努了努,“要不你自己问问大伯。”   许强   强便用清亮的声音问道:“大伯,你不会丢下我们大家不管了吧?”   “闭嘴!”忽地,一道严肃的声音响起,许广国瞪了许强强一眼,“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许强强最怕他爹,立马被吓得够呛,哭着说:“呜呜呜——是奶让我说的,只要说了,就能跟奶讨糖吃。”   周老太当场被戳穿,老脸顿时就僵了,摆在八仙桌上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   孙秀丽连忙推了许广国一把:“都要吃饭了,干啥骂孩子啊?看他都哭了!”她伸手去抹许强强的眼泪,“强强不哭,明天回家娘就给你冲麦乳精喝。”   看着孙秀丽这宠着儿子的样子,许广国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教孩子的?”许广国厉声道,“我不过几个月没回来,妞妞就被你养成这样了。一个小丫头,能懂得怎么撒谎,能懂得怎么害人吗?现在妞妞傻了还不够,你还打算宠坏强强?”   孙秀丽的脖子立马一梗:“我疼儿子有错吗?”   “疼儿子没错,但也要有个度。什么事都包揽上身,那只能害了他。”   听着老二说的这话,许老头放下酒杯,看向他。   周老太却还不知道许广国这番话是意有所指,正要继续将分家的事情说个清楚,却听许广国已经说出另外的想法。   “娘,我知道你疼我和三弟,但这些年,全是大哥让着我们,足够了。”许广国看向许广华,“从小到大,不管做啥,大哥都紧着我们俩。大哥比我们聪明,也比我们勤快,要是当初去上高中的是他,做木工的是他,恐怕只会干得比我们好。”   许广华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广国又说道:“现在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得让大哥牺牲,我自己心里头过不去。既然大哥想要分出去,那就去吧,养老的压力不应该压在大哥一个人头上,将来爹娘就由我们三兄弟一起照顾。”   “你说啥?”周老太双手撑着八仙桌站起来,身子佝偻着,手指头却还是往二儿子的脑门上戳,“你让他们分家?”   许广国又看向许广中:“三弟,你怎么看?”   许广中可不是个有主意的。   他是小弟,从小听的就是大哥和二哥的,长大之后虽也有了   自己的想法,本质上还是像他娘,只为了自己打算。   可另一方面,许广中也确实比两个哥哥都要狡猾,因此在眼看着他爹因为二哥说的话流露出赞许的眼神之后,他心里有了数。   “我这活儿,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在家,一回来,也可能好几个月不出门。让我养老没问题,再说了,我媳妇也在家。”许广中想了想,又说道,“大哥要分家,我没意见。”   “你——你们!”周老太咬牙切齿,气都喘不上来。   孙秀丽则是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这对兄弟俩。   他们是不是缺心眼了?   不,一看许广中就知道他是鸡贼,说的话不一定真心。   真正缺心眼的,是她男人!   孙秀丽恨得牙痒痒,这会儿却不好说话,只能和周老太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火气。   许老头的脸上倒是终于露出了舒展的表情。   “好!好!难得你们兄弟俩这么为你大哥着想!我和你们娘现在身子骨还成,用不着怎么照顾,真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们仨总能回来一个。大房家的,你们要分家就分吧,明天一早就喊村支书,把户口本分出去。爹这回就直接给你做这个主了!”   许广华与付蓉本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将这事理清楚。   可没想到,现在一切问题竟迎刃而解了。   许广华不由看向许广国。   许广国仍旧不善言辞,咳了一声,目光落在许妞妞的身上,若有所思。   许妞妞正因为大房能够顺利分家的事情气愤着,忽地对上她爹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行!你们兄弟俩一条心,我倒里外不是人!”周老太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但很快,语气之中又透着嘲弄,“就算真分家了,你们上哪儿住?难不成整天待那寡妇家和村长家?”   许广华想要开口说出平洋村租屋住的事,却被付蓉揪了揪衣角。   她不希望将这件事告知。   一来是怕他们去捣乱,一会儿人家不愿意出租了,那就麻烦。   二来也确实是那地方位置不好,就算租过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倒让没安好心的人快活。   “还真当分家这么容易,到时候没地方住,还不是得回来   ?”周老太嘀咕了一句。   看着这俩口子为难的表情,孙秀丽心里头终于舒坦了点。   就算大房家搬出去了,日子也过不好。   他们连个能住的地儿都没有!   然而,就当她们婆媳俩在心底冷笑之时,一道敲门声传来了。   许老头打开门,看见来人竟是卢德云,先是一怔,而后如受宠若惊一般又是端茶,又是搬凳子。   周老太定睛一看,也是立马眼睛一亮,这可是城里的体面人啊,可不得好好招待!   不过真奇怪了,这怪老头平时在村子里谁都不搭理,咋就单看上他们家,来拜访了?   一家子人看着卢德云,都是一脸震惊,又被他的气势震得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老爷爷,你是来找我的吗?”嗒嗒的小脑袋冒出来,小声问。   她这话音一落,妯娌俩都忍不住笑了。   陈艳菊是觉得小丫头可爱讨喜,一点都不害羞。   孙秀丽则是嘲笑她不自量力,啥大腿都敢抱。   付蓉看家里人对待这老爷子的态度,也知他身份不凡,便将嗒嗒往后拉了拉,免得她耽误事。   嗒嗒不高兴地退后,撅起的小嘴巴上都能挂酱油瓶了。   “是来找我们家广国帮忙的吧?”周老太一下子回过神,拍了拍大腿,“经常有人托广国上供销社买些平时要排队买的稀罕东西。广国,赶紧来听听老爷子想买啥!”   周老太谄媚又讨好,恨不得把自己这辈子的笑脸全挤出来。   可没想到,卢德云竟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卢德云站起来,走到嗒嗒面前,语气严厉:“小丫头,带着你爹娘去住我那空屋子,就当我还你人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焦糖豆沙】、【rrofhz】、【一个糯米鸡】、【嘀嘀嗒嗒】、【小草】、【迷糊的小咸鱼】、【路人er】的营养液~   么么啾~ 第33章 对牛弹琴(三合一)   “小丫头, 带着你爹娘去住我那空屋子,就当我还你人情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老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小拇指狠狠掏了掏耳朵眼。   在场的人里头, 唯一不意外的就只有嗒嗒。   嗒嗒先是高兴地想要道谢, 可仔细品了品卢德云的话,立马说道:“老爷爷, 嗒嗒还有个哥哥!”   卢德云本来以为小丫头会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或是震惊惶恐, 或是受宠若惊的表情。   可她并没有,人家的小脑袋瓜子转得可快了, 这会儿担心的不在重点上。   “我知道。”卢德云睨她一眼, “带着你爹娘和哥哥,一起住过去。”   “哇——”这下子嗒嗒高兴了,小手合在一起拍了拍,又疑惑地问,“老爷爷的屋子住得下这么多人吗?”   卢德云眉头一挑, 小丫头这话可是在怀疑他的实力!   “就是你们一大家子这么多人都住过去,也绰绰有余。”卢德云说道。   “不不不。”怎想嗒嗒立马摆手, 又掰着自己的小手指,一个个数着,“爹、娘、哥哥、嗒嗒……我们四个人去住, 不要别人。”   顿了顿, 她纠结地瞅了瞅家里人,“爷爷和三婶婶可以来参观。”   周老太的脸面立马就挂不住了。   这孩子, 竟直接将她排除在外!   “老——”许广华打断了嗒嗒与卢德云的对话,颇有些为难地组织措辞,“老同志, 我没听明白。您说,屋子可以租给我们吗?”   他对于卢德云这人有所耳闻,但因为老爷子性格孤僻,还喜静,村子里就没任何人与他交好的。   大家怕了他,却也敬他,他应该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牵扯才是,怎么会愿意将屋子租出去?   “我不缺这点钱,就是这小丫头帮了我个大忙。”卢德云重新坐回去。   孙秀丽见是大人物来了,立马回屋从许广国的行李里掏了半天,最后拿出茶叶,给卢德云冲上,一脸巴结地送上来。   “老爷爷的腿受伤了,嗒嗒帮他喊了赤脚大夫。他说要给嗒嗒两块钱,但是嗒嗒没收。”嗒嗒向她爹娘解释。   见嗒嗒说话如此有条理,卢德云的眼眸抬了抬,眼底有几分欣赏   。   望着这一幕,许妞妞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五脏六腑也被揪出来,狠狠地撕扯。   她知道卢德云是谁。   在后世,有杂志专题盘点人杰地灵的村子时,惊讶地发现曾在各种富豪榜位列前十的百岁老人卢德云的老家,也是瓯宅村。   卢德云以自己的能力与实力证明,即便他生于那个艰难年代,仍旧可以如此出色地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听说他上了年纪之后,脾气异常古怪,不接受任何采访,甚至还将身边子孙通通赶走,致力于慈善事业。   有关于他身上的谜团不少,这人几乎是一个传说。   这样的传说,竟会对嗒嗒高看一眼?   许妞妞只感觉脑子一阵眩晕。   “不需要给我房租,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平时帮我把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好就行。我明天一早就走,你们晚一点可以先收拾一下,搬进来。”卢德云没有碰桌上的茶,站起来时,对嗒嗒说道,“小丫头,我可不欠你人情了。”   卢德云没再理会任何人或是讨好或是充满着敬意的眼神,只站起来,转身走人。   老人家头发花白,脊背却挺得笔直,他双手背着,目不斜视地转身出门,却在跨出门槛时听见嗒嗒纳闷的声音。   “爹,什么是人情?”   卢德云的脚步一顿,心底暗道,真是对牛弹琴!   这大人物走了,屋子里才恢复了说话声。   周老太仍旧怀疑自己在做梦,掐了掐大腿一阵疼,才喃喃道,“咋天上还会掉馅饼呢?”   不仅仅是周老太,就连孙秀丽都开始怀疑大房家究竟走什么好运道了。   他们想要分家,即便有人拦着路,最后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他们没地方住,那嗒嗒就只是随随便便跑去给老人家喊了个大夫,就有大人物将闲置的屋子白让给他们住了。   孙秀丽知道卢德云住在哪里,他的房子大得不像话,不像村子其他屋子那样只是有瓦遮头,他那是精心设计过的。   过去屋子在造时,就有村民偷溜进去看过,人家睡得是炕,他屋里摆的是大床。   人家的衣服堆在地上,他屋里有好几个柜子,里面甚至还有衣挂子!   别的不提,就连卢德云那屋外的   小院,都比别人家的要大不少。   院子里没有劈得遍地的柴火,只有老头子自己种的花花草草,看起来既讲究又雅致。   大房成功分家,甚至还沾嗒嗒的光,能住进这么漂亮的屋子!   孙秀丽眼红得不行,低着头,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许老头也没想到问题竟就这样解决了,感慨地说道:“这真是你们的福气。”   可这福气是从哪儿来的呢?整个屋子里的人心里头都有数。   大房的福气似乎都是嗒嗒带来的。   许广华与付蓉在许久之后才缓过神,原来这事儿已经成了!   他们喜出望外,带着嗒嗒与许年一起去收拾屋子。   卢德云看起来不好相处,可他临走之前都说了,让他们尽早搬进去,他们自然也不会再耽误时间。   大房一家准备就绪,走的时候,许广华与付蓉跟许老头打了一声招呼。   许老头拍着许广华的肩膀,又对付蓉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们两口子了,以后分出来过日子,就更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别让我担心。”   看着素来不善言辞的许老头眼中多了几分红血丝,许广华点点头:“爹,我会扛起整个家的。”   “好!好……”许老头习惯性摸出旱烟,还想要再说什么,最终却沉默了。   即便在这个家中,谁都说他偏心许广华,可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   这几十年来,许老头知道自己老伴对许广华的刻薄,但一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   他虽是当家的,但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还成天操心孩子们的事?   同在一个屋檐下,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会有磕碰。   现在许广华带着媳妇和子女离开了,他便也放心了。   当天晚上,在大房一家离开许家老屋之后,许老头从炕底下找出一封信。   这信纸已然发黄,上面还有泪干之后褶皱的痕迹,可字迹却依旧清晰。   因为这信中的内容早就已经被他背下来了。   “惜珍,我已经把我们的儿子养大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许老头似在自言自语。   如果她还活着,会不会回来见见他,见见他们的儿子?   许老头将信纸贴在胸口,克制地低下头,一滴泪由沧桑的眼底   缓缓滑落。   谁都不知道许老头的心思还藏着这样的秘密,那是在最动荡的年代所留下最纯粹的爱情。   他守着心中这唯一一块净土,耳边充斥着堂屋里鸡飞狗跳的声响。   堂屋里,周老太正在数落许广国与许广中。   “你们一个两个的,说句话就是掀掀嘴皮的事,苦了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为你们俩做牛做马!你们对我要是有对他一半好,我都要跪下来谢天谢地了!”   许广国沉着脸:“娘,他毕竟是我们大哥!”   “放屁!”   周老太“啐”了一口,还要骂人,忽地听见屋子里传来许老头的厉喝。   “闭嘴!给我回屋!”   周老太还不服气,却听了老伴的话,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总算安静下来,许广中心虚地用舌尖抵了抵下颚,呲溜一下跑出去找人吹牛闲聊。   许广国虽不太习惯住在这里,还是没办法,只能转身进了屋。   一回去,孙秀丽就立马起来把门关上,揪着他坐回到炕上。   “广国,你脑子里在想啥?人家分家你能讨啥好处?非得当着爹的面帮他说话,真是缺心眼了!”孙秀丽喋喋不休,“他们是享福了,以后工分留着自己一家子吃饭,还能住大屋子,咱——”   “有完没完了?”许广国不耐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瞪了孙秀丽一眼,而后看向许妞妞,“你打算拿妞妞咋办?”   “还能咋办?”孙秀丽愣了愣,“她在这儿不挺好的吗?难不成你打算给她带走?”   许广国站起来,冲着闺女招招手。   许妞妞本来缩在炕上的角落里,痴痴呆呆地望着爹娘,这会儿见他的表情,心中一怔,却还是故意张了张嘴巴,装作笨拙地爬向许广国。   许妞妞六岁了,本来长得还算好看,可她皮肤底子本来就黑,身上穿的衣服又破破烂烂,这会儿还露出傻愣的表情,因此看着一点都不讨喜。   孙秀丽真不愿承认自己有这么个闺女,见她爬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还将许强强抱走。   许妞妞的眼底闪过一抹嘲弄的冷意。   这人是像避着牛鬼蛇神一般避她了。   “啊啊——”许妞妞一爬过来,故意将舌头卷起来,含混地嚷了两声,想要   让她爹知难而退。   可谁想到,许广国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愧色。   “妞妞,你听得懂爹在说啥,是不?”许广国问。   许广国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最终却下不去手,只是无奈地对孙秀丽说道:“孩子是咱们自己生的,变成现在这模样,我们都有责任。她还这么小,不能因为生了一场病,就扔下她不管了。”   孙秀丽的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想咋样?”   “我想带她去城里。”许广国毫不犹豫,“带她去城里医院看大夫,检查脑子。等孩子恢复正常了,咱们把她教好。”   “连嗒嗒都能恢复正常,我们妞妞原本就是个聪明孩子,怎么可能医不好?”许广国又说道。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孙秀丽才愣了愣:“当初嗒嗒的脑子好了之后,慢慢给家中带来了福气。你说,妞妞是不是也能帮着咱们转运?”   许妞妞本是双眼空洞地坐在那里,听了孙秀丽的话,心中一动。   是啊,她是重生而来,占了不少先机优势。   若是她能将自己重生的条件利用起来,一次次帮助父母避开祸端,让家中的日子逐渐好起来,那么人生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不管是认大房做爹娘,还是认三房做爹娘,到头来,肯定不及她的亲生父母一样靠谱。   眼下看来,许广国对她还是有心的,至于孙秀丽——   给孙秀丽一些好处,先让她能好好对待自己,等将来自己站稳了脚跟,即便是亲娘,也能照踹不误!   许妞妞的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期待。   她感觉自己又要活过来了。   ……   进了卢德云的家,许广华与付蓉就像是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满眼都是新奇。   许年牵着嗒嗒的手,起初还叮嘱她老老实实的,可一进屋,就立马听见了她明朗兴奋的声音。   “老爷爷家好大好大呀,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屋子呢!”   “好漂亮的床呀,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桌,以后哥哥就能在这里写作业啦!”   “这么高的大树,怎么会长在家里呢?那嗒嗒是不是要每天给这大树浇浇水?”   孩子特别活泼,可许广华与付蓉却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卢德云黑着一张脸,看起来像是   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生怕老人家觉得孩子太吵,要将他们赶出去。   付蓉连忙扯扯闺女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旁不止,还偷偷捂住了她的小嘴巴。   可不想,卢德云还是定住了脚步,转过身。   付蓉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再一瞅边上小嗒嗒一脸委屈的表情,立马难为情地脸都红了。   “不好意思,孩子比较活泼。”许广华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卢德云却没搭理他们,只是指了指嗒嗒口中的大树,严肃道:“这是用来挂衣服的,没人会在家里种一颗大树。”   嗒嗒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脑袋,还想问什么,无奈小嘴巴被捂着出不了声,只能作罢。   “这里一共五间里屋,一个堂屋,除了我那间,剩余的你们都可以随意用。”卢德云带着他们转了一圈,直到在最后一间屋外,停顿住脚步,“这屋子最小,里面打的家具也是按照小孩的身高做的,就让小丫头住。”   嗒嗒睁着亮晶晶的大眼,挣脱开她娘的手,钻进那屋子看了看。   小小的屋子,在最里面间,里头摆了窄窄的床,床边还有一张小圆桌。   不管高度还是大小,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   嗒嗒喜欢得不得了,一脸稀奇地跑进去试了试,转头一看,还在床尾处看见一个小木马。   小木马做工精细,轻轻一推还会摇晃,嗒嗒想要上去,却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小心翼翼地看了卢德云一眼。   “老爷爷,可以吗?”嗒嗒软糯糯地问。   直到卢德云点了点头,她才立马高兴地迈开腿上木马。   嗒嗒抱着小木马的脑袋,轻轻摇晃着,嘴角咧开时,小米牙白白的,嘴角的酒窝不浅不深,笑容就像是棉花糖一样甜。   看着孩子温暖的笑容,卢德云的眼底,逐渐多了几抹人情味。   但很快,他便咳一声:“你们自己收拾一下,我去休息了。”   等到老人家回屋,看似不近人情地重重关上门,许广华与付蓉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他们看得出来,这老爷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他对他们,照顾着呢。   ……   卢德云本以为嗒嗒会在自己过去给外孙女准备的屋里睡下,可没想到,小丫头毕竟还小   ,粘人得很,死活抱着她娘的腿不撒手,嚷嚷着要跟娘一起睡。   不过这倒与他无关,房子既然已经借给他们住了,那他就不会干涉什么。   卢德云是个讲究人,回村一趟,连牙膏牙刷都带了。   第二天清早起来,他在院子里洗漱完毕,准备随意吃点早饭就坐公交车回去,可不想一转头,就看见嗒嗒、许年和他们娘在打扫卫生。   这个家最初建好的时候很漂亮,他的孩子们会经常回来看看,偶尔还要小住。   但后来他出了事,这个家里,就再无人打理过了。   现在,一大两小正忙活着,有人扫地,有人擦桌子,嗒嗒则是用九五二虎之力提着水桶,摇摇晃晃地给他们送水,看起来非常积极。   只是小丫头到底不会使巧劲儿,水桶往地下一搁,水滴就往上溅,扑到她的小脸蛋上。   嗒嗒也不恼,高高兴兴地抹一抹脸颊,大声道:“我提了水,现在要去帮忙做饭啦!”   嗒嗒哪会做饭呢,她就是去灶间帮倒忙的。   这家里原本没有粮食,还是昨天临走之前许老头让他们将之前付蓉娘家提来那没吃完的鸡蛋和一些粗面粉带回去,要不今早就没法开锅了。   若是在平日里,许广华不可能舍得一连打两个鸡蛋当早饭吃,可今天,他们得庆祝一下。   许广华打了鸡蛋,瞎捣乱的嗒嗒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帮忙一起搅拌,父女俩有说有笑,又将粗面粉倒了进去。   和面得要不少工夫,尤其是粗面不好揉,许广华费了好一会儿劲才弄好。锅烧热了,他又将循环用的猪皮放进去,直到锅里零星出了一点油,才慢慢将面糊倒进去。   他掌握着火力,面糊慢慢成型,一股子香气也逐渐飘荡在灶间。   卢德云站在灶间外,看着父女俩忙活的背影,听着这欢声笑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回到了被遣送农场之前的时光。   当年,他的家也是这么温馨、美满。   “老爷爷,要吃早饭啦!”嗒嗒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卢德云不想跟他们有太多牵扯,毕竟即便是家人,都曾让他寒过心,更何况是这些非亲非故的人呢?   可正当他要拒绝之时,嗒嗒已经跑过来,牵住了他   的手。   卢德云与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吃了早饭。   许广华做的鸡蛋饼卖相好,一口咬下去,虽不滑嫩,但却有一股韧劲,越吃越香。   这口感让卢德云很是惊艳,吃完之后,他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但却一句夸奖的话都不愿说,只回屋收拾去了。   付蓉从昨天整理好的行李中找出麦乳精,给嗒嗒和许年一人冲了一杯。   浓郁的醇香味散发开来,两个孩子喝得津津有味。   付蓉笑着说道:“你们姥姥送来的麦乳精剩不多了,这罐喝完,我们暂时不买。”   她这样告诉孩子,只是希望孩子们能珍惜这最后一杯麦乳精,可没想到,嗒嗒一本正经地点头:“奶说了,咱家都穷得不行啦,麦乳精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喝的!”   孩子童言无忌,付蓉却听得不是滋味,她摸摸嗒嗒的脑袋:“谁说的?等娘发了工资就买。”   这声响落到屋内卢德云的耳中,使得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从小就是地主家的孩子,长大之后自己成了地主,之后在城里做的买卖也不小,真是从未受过穷。   但后因成分问题却吃了极大的苦。   时代洪流滚滚,上一秒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以卢德云看人的眼光,并不认为这俩口子混不出一片天。   但想要从这农村往外走,需要眼见和魄力,也需要人能推他们一把。   卢德云找到他当年与老伴的结婚照,还有儿女幼时的一些相片,叠好之后塞进包里。   要离开的时候,一家子人一起出来送他。   “老爷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爱惜你的屋子。”许广华郑重其事地承诺。   卢德云答应了一声,又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做鸡蛋饼这么好吃,会不会做喜饼?”   喜饼?   许广华知道这东西。   过去农村一些大户人家老人过寿时,会做好喜饼,上面撒上花花绿绿的装饰食材,分给村民们吃,这是瓯宅村的风俗。   可后来,粮食越来越珍贵,老人家虽好那一口味道,却也不舍得再分发了。   “您想吃喜饼吗?我去找一些食材,给您做。”许广华赶忙说道。   付蓉也说道:“您住在哪里?下回我们多做几个,送去给您吃。”   卢   德云没有推辞,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给他们写了一个地址。   许广华收下这纸条,心里想着应该如何做好喜饼,好感激老人家对他们帮助。   可许广华没想到的是,这帮助才起了个头。   等到他真正将做好的喜饼送去给卢德云时,他的第一桶金,很快就要来了。   ……   一家子人刚搬家,定是忙得很。   除了家中要打扫之外,家里还缺不少生活用品。   所幸他们身边还有两百多块钱,拿出一小部分购置一些生活中的必需品是没什么负担的。   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问题让付蓉头疼。   那就是谁来照顾嗒嗒呢?   “既然分家了,就不可能让老太太看着她,也不好意思麻烦艳菊。可嗒嗒还这么小,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不太放心。”付蓉为难道。   许广华说道:“这两天先让嗒嗒上村长家跟小航待着,咱们再想办法。”   “城里一些正式的机关单位都有附带的托儿所,还没到年纪念小学的孩子们留在托儿所,家长就放心了。”付蓉无奈道,“你说我们村要是也有托儿所该多好?”   “在农村办托儿所不够现实,谁家没几个老人可以帮忙带孩子?让他们花钱请人照顾娃,太难了。”许广华闲聊一般与付蓉说着,忽然之间,眸光一顿,“可要是在城里办托儿所就不一样了。城里人多,但在机关单位的职工却少,一些工厂也没有条件配备托儿所。要是我们能开一间,是不是也算一门商机?”   “开托儿所肯定得向上面审批,我们一没资金,二没人脉,能办下来吗?”付蓉也觉得这想法好,却还是不太确定。   许广华考虑着付蓉说的话,心中却没有打退堂鼓。   他听村支书说,城里做买卖的名额已经开放了,街道允许部分居民率先做私人买卖,这风想必即将吹到村里来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先迈出第一步。   等赚到钱,一攒,再想要做什么,就不会束手束脚了。   许广华看着媳妇与儿女,心中有了长远的打算,对未来便愈发充满了期待。   “嗒嗒,我姐姐带我去城里玩儿,你去吗?”外头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转头一看,是宋   小翠带着宋小航来串门儿了。   ……   得知许广国与孙秀丽要将许妞妞带走,许老头的眼中满是赞许。   孩子是他们生的,出了问题,就拍拍屁股走人,这实在妄为父母。   “爹、娘,要是有啥事,你们记得给我打电报。”许广国说道,“真不行,就上隔壁南民村,他们那村委会有电话。”   周老太摆摆手,懒得搭理他们。   二房一家四口一走,家里头又冷清了不少,周老太坐在摇椅上晃悠,深深叹了一口气。   “都说苦媳妇终于熬成婆,我好不容易熬出来了,现在倒好,三个儿媳妇跑了俩……苦命啊……”   三房的陈艳菊听着,不自觉撇了撇嘴,作为老太太身边仅剩的儿媳,她怎么觉得自己的运气这么背呢?   大房一家分出去了,二房虽没有分家,但四口人往外一跑,别提有多轻松自在。   现在许家就只剩下他们三房,她男人成天不着家,俩皮猴子也是到处跑,一天到晚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对着老太太。   她啥时候才能分家呢?   陈艳菊叹了一口气,想起今天公社要开大会,这才收拾起来赶紧去了。   ……   她男人说等妞妞的脑子一好,也会成为他们家的小福星,孙秀丽便安心等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孙秀丽还真觉得这事靠谱。   因为一早起来要坐着公交车进城时,他们家妞妞磨蹭了许久,还捂着肚子,意思是要回家上茅厕。   两口子只能带着儿女回家,等许妞妞解决好,她正要发火,忽然听外头经过的村民说这趟进城的公交车坏了!   公交车一两个小时才一班,车一坏,他们就要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站在路边等这么长时间。   难道是他们家妞妞有福气,感应到这一点,才让他们在家里先歇着?   孙秀丽自行脑补许久,殊不知许妞妞不是靠福气感知到这一切。   许妞妞是凭借记忆想起这一年在公社秋收前最后一次开大会的这一天,清晨进城的车抛锚了。   这趟车得等到快中午时才修好,并且等到下午,还会下今年全城最大的一场雨。   因此走的时候,许妞妞找了许久,最终从过去大房屋里的皮箱子边找出一把雨伞。   这么讲究的花边伞,也就只有付蓉备着。   看着许妞妞非要抱着伞,孙秀丽就来气,揪着她的耳朵又要骂。   许广国拦住她,不耐烦道:“孩子都傻了,你就不能让着点儿?”   孙秀丽一时无奈,只好依了她。   许妞妞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捧着小花伞出门,眼神仍旧游离着。   看着她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孙秀丽满心狐疑,但还是按捺着心底的不悦,对她宽容了一回。   许妞妞只知道公交车在中午时才来,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四个人在邻村村口站了许久,也等不到车子。   就在她心底焦灼起来之时,余光一扫,看见嗒嗒竟然与卢德云一起来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宋小翠与宋小航。   宋小翠觉得不好意思,小跑到卢德云面前:“老人家,嗒嗒让我自己牵着就行,是我答应许大哥和嫂子带孩子去她姥姥家的。”   “你一个小姑娘,哪带得住俩娃。”   宋小翠尴尬地挠了挠自己后脑勺,听说刚才这老人家一早就出门了,但半路又折返,得知她要带俩娃进城之后就一直坐着不动,直到他们要出发了,才一同前往。   难道他就是担心嗒嗒跟着她会丢,才要跟他们一起走的?   这老人家,古怪虽古怪,对嗒嗒倒是真好!   这边嗒嗒跟着卢德云,宋小翠带着宋小航,四个人磨磨蹭蹭走着。   另一头,许妞妞等得烦躁。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一行四人走到邻村村口之时,公交车竟慢悠悠开过来了。   等待着进城的村民们都是欢天喜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声响。   许妞妞皱了皱眉,这车要是早一点开过来,许嗒嗒他们就赶不上了!   “上车了。”孙秀丽推了许广国一把,又牵起许强强的手。   三个人都挤上车了,才想起后头的许妞妞,高声嚷着,让她赶紧上来。   这趟车上乘客特别多,许家二房都没个空位可坐,正被推攘得满心烦躁时,一个年轻人冲卢德云喊了一声:“老人家,您坐这儿吧。”   尊老爱幼是美德,卢德云也不客气,抱着嗒嗒坐在那空出来的位置上。   年轻人见卢德云这心安理得的臭屁样,一时不痛快,好在小丫头软软甜   甜地说道:“谢谢大哥哥!”   吁,年轻人舒坦了。   从村里往城里开的路很颠簸,许妞妞没大人领着,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都要挤成肉饼了。   可好在一个多小时终于过去了,看着公交车进城,她仿佛看见几分曙光。   “这——咋还下雨了?完了完了,一会儿要被淋坏了!”   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售票员也纳闷,轻声嘀咕着:“好端端天气,咋说下雨就下雨?”   车厢里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大多数人都是一脸烦躁,可只有孙秀丽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她不敢置信地看看窗外越落越大颗的雨滴,又看看抱着小花伞的许妞妞,又惊又喜。   许妞妞可以感觉到孙秀丽对自己另眼相看,心底冷笑。   她之前不过是不愿讨好这个娘而已,现在她愿意了,可不是将她娘的心思抓得死死的?   然而,许妞妞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沾沾自喜之时,嗒嗒正盯着她手中的伞看。   “小丫头,你看什么?”卢德云问道。   嗒嗒歪了歪脑袋,有些纠结。   这小花伞好像是她娘的,昨天忘了带回家了,今天是不是要让妞妞姐姐还回来呢?   虽然小朋友要大方,可妞妞姐姐又不是什么好孩子,她不应该穷大方呀!   ……   下大雨了,家里漏水严重。   祁晓穗抱着娃去地里找许广华,请他帮忙看看屋顶的漏水问题。   许广华热心,却又觉得跟着她一个女同志回家不太合适,便让她在地里先等着。   祁晓穗看着他,笑道:“是该避避嫌的,瞧我就没想到这一层。”   她抱着闺女,站在边上等了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地看着许广华在地里干农活的样子。   终于,付蓉带着许年回来了。   “晓穗,你怎么在这里?”付蓉惊讶地问。   祁晓穗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家里头漏水了,能不能请你们俩口子帮个忙给我修一修?”   许年皱了皱眉,对许广华说道:“爹,我们要赶着回城接妹妹,我和娘特地早点回来的,等晚了,就没车了。”   听说小航的姐姐把嗒嗒送到他姥姥家去了,许年便急着去接她回来,毕竟那大院里还住着顾家人。   嗒嗒还这么小,他担心她要是碰上顾家人,会被欺负的。   他不能让他爹娘耽误这个时间,村里这么多人,她大可以去找别人帮忙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清扎】、【燕归来】、【雲旋】、【lin】给我灌营养液啦。   谢谢【雪舞】、【似猫】给我投雷啦。   还有谢谢给我评论的小天使们,日万好难坚持,而且会经常怀疑自己写不好,可你们对剧情的讨论、撒花加油和夸夸给了我动力。   不能丧!要努力! 第34章 不可推卸(三合一)   许年虽还是个孩子, 但说话时条理清晰,眼神也是坚毅有力的。   祁晓穗因为他的话语愣了愣,抱着孩子的手稍稍用力了些:“抱歉, 我没想这么深。主要是家里漏了水, 我抱着孩子怕跌跤。毕竟, 我在村子里除了跟付蓉有点交情,就没别的朋友了。”   她的长相明媚动人, 说出的话也是落落大方。   抱着孩子出来找嗒嗒她爹, 也的确是给人添麻烦了,可祁晓穗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毕竟那天他们来她家住, 也是打扰她了,不是吗?   “不要紧,我们先去帮你看看。”付蓉没有手表,但因为她今天带着许年提早从学校出来,时间还充裕。   即便许年心不甘情不愿, 付蓉还是搭着他的肩膀,要去帮忙。   祁晓穗微微点头, 走在前面带路。   可没想到,许广华却顿了顿脚步:“等一下,我喊个人给你帮忙。”   他在地里找了找, 看见陈艳菊时, 说道:“弟妹,广中在家不?”   陈艳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将锄头往地里一砸:“他刚回来,咋了?”   许广华便走上前,将祁晓穗的难处说了一番。   陈艳菊本就是个热心人, 再加上上回过继的事情,总觉得对祁晓穗感到抱歉,便一口答应下来。   看着陈艳菊急匆匆跑回家去喊许广中的身影,祁晓穗的表情僵了僵。   “谢谢你。”她对许广华说道。   “不用。”许广华摆摆手,而后没有多看她一眼,催促妻子与儿子,“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接嗒嗒。”   两大一小连忙往村口走,步伐很快,但偶尔也说几句话,时不时露出笑颜。   许广华给付蓉和许年拿着伞,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侧过脸时,唇角扬起,那笑容格外深,也格外可靠。   望着这一幕,祁晓穗赶紧将视线收回来。   她羡慕付蓉,拥有这么温馨的家庭,如此乖巧的儿女。   可她盯着这做什么?   毫无意义。   ……   公交车缓缓停靠下来,车厢里的乘客却迟迟不愿意下去。   售票员不耐烦地说道:“赶紧下去啊,我们这车还急着开下一趟呢,可不是让你们在这儿躲雨的。”   这雨   下得愈发大了。   路上人不多,也几乎没人带伞,大家冒着雨跑得极快,可即便他们双手挡着脑袋,身上还是被淋得湿漉漉的。   卢德云是从嗒嗒的话语之中得知许妞妞拿的是她的伞。   结合嗒嗒说的话之后,他能看出她堂姐的眼神并不澄澈,甚至那张着嘴巴口水直流的样子,也只是装疯卖傻。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个孩子。   他不在意。   卢德云将自己用来装相片的小包顶在嗒嗒的脑袋上,护着她下车。   公交车停靠的是总站,这儿有个棚可以挡,但大家伙儿耽搁了时间,这会儿便也急着要赶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抱怨声与雨滴声交织在一起,许妞妞歪着脑袋,往外瞅了瞅,眼底不自觉多了几分喜色。   孙秀丽的心情比任何一刻都要激动,她平时对大房一家可酸了,有时候嫌弃他们将闺女当宝,有时候又羡慕嫉妒他们家有个小福星。   可现在,她自己也有个福星闺女了!   孙秀丽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嗒嗒身上瞟,脊背挺得直直的,那下巴扬得老高,若是有尾巴的话,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小丫头,你想要把伞抢过来吗?”卢德云问嗒嗒。   嗒嗒虽小,却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琢磨许久之后,她说道:“虽然这伞是我娘的,但我出门之前没想着带伞,现在看别人带了又去抢,这样不好。”   卢德云没想到嗒嗒会这样说。   他有不少孙子孙女,被下放农场后,也见过不少跟着父母一起被送进来受苦的孩子们。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性格,有的乖巧懂事,有的调皮任性,或者有一些小心眼,可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小孩中,都不曾拥有如嗒嗒这样的品质。   她不喜欢这个堂姐,可并不会因为这喜恶而影响自己的选择。   什么都不能妨碍嗒嗒做一个善良的小孩。   “好,那就不抢。”卢德云的手抬起,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缓缓放下,揉了揉嗒嗒毛茸茸的头发。   虽雨声很大,但许妞妞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卢德云与嗒嗒的对话。   谁说这个嗒嗒没有心眼?照她看,小丫头的心眼多得很,竟知道如何讨好大人物!   许妞妞气得牙痒   痒,便一个劲偷看嗒嗒。   她想要看着嗒嗒被雨淋成落汤鸡时狼狈,而自己则撑着伞,昂首挺胸得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之中离开。   只可惜,她现在没法显摆。   许妞妞觉得不太痛快,可没想到,这会儿母女俩倒是连心了。   孙秀丽接过她手中的伞,走到嗒嗒面前,用尖锐的语气说道:“这不是嗒嗒吗?你咋也在这儿躲雨呢?”   嗒嗒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下这么大的雨,当然要躲雨啦。”   孙秀丽被她一噎,但很快就调整过来,阴阳怪气道:“这雨可大着呢,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估计就算你们在这儿站三五个小时,还得被雨淋。我不是听人说我们大房家的嗒嗒最有福气了吗?这么有福气的孩子,怎么出门之前都不知道挑挑时间啊?难道进城一趟,还碰上这样的鬼天气,看来你就是个倒霉蛋。”   嗒嗒人小,词汇量没孙秀丽这么大,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宋小翠听不下去了,走上前来:“下场雨而已,你说到哪儿去了?谁都预料不到天气会变成这样,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倒霉蛋了?”   在棚底下躲雨的都是刚才同一辆公交车上下来的乘客,大家都是从邻近的村子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农民,平时进一趟城也不容易。见下了大雨,谁心里都堵得慌,这会儿孙秀丽说的话,便立马让大家不痛快了。   “你好好的找啥晦气呢?我们怎么就是倒霉蛋了?”   “你带伞是你的事,跟我们有啥关系?撑着你的伞赶紧滚蛋,少在这儿拿我们大家当笑话看!”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愈发激烈,一些脾气差的,甚至都想上前直接孙秀丽削一顿了。   许广国本来还带着两个孩子在一旁等着,想待这雨势小一些再走,谁能想到,只片刻工夫,他媳妇居然去挑事了。   “秀丽,你说啥混账话?”许广国脸色一沉,“赶紧给我回来。”   孙秀丽被村民们骂得面红耳赤,还想让自己男人帮帮忙,转头见他这刚正不阿的样子,神情愈发僵硬。   “呸!一群土包子!”孙秀丽学着城里人的样子,骂了一句,扭着腰走了。   待走到许妞妞身边,孙   秀丽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伞,清了清嗓子:“咱们不跟这些乡下人呆一块儿,咱们有伞,赶紧回家了!”   说着,她用力一抖,将伞撑开。   可谁能想到,她使了劲,握着伞柄之时,却发现这伞架子是撑不住的。   “这咋回事?”看着小花伞的顶部蔫蔫儿地垂下来,孙秀丽纳闷地自语。   许妞妞仰着脸,伸手去够她手中的伞,可接过来一看,伞骨居然断了好几根。   她带出来的竟是一把破伞?   许妞妞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脑门被狠狠推了一下。   “你带把破伞出来干啥?”孙秀丽气得大骂。   许广国不悦地瞪她一眼,将伞拿过来摆弄:“娃都已经傻了,你还打她的头?一会儿越打越傻,我看你怎么办!”   许强强见状,“哇”一声哭出来:“下这么大的雨,为啥不能等明天再来?这一路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腿都要断啦!还是在村里住好!”   这下子避雨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声。   “刚才喊咱土包子,我还当她是个城里人呢!没想到乡音比咱们还重!”   “人家那是在城里住了几天,把自己的根都忘了!”   “口口声声笑话别人没福气,原来她自己生了个傻子!这就是个傻子娘啊!”   孙秀丽最痛恨被人知道自己闺女是个傻子,脸面顿时挂不住了,手心紧紧攥着,恨不得再多扇许妞妞几个巴掌解气。   可不是得怪许妞妞吗?   若不是她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一会儿要上茅房,一会儿要带伞,自己怎么会怀疑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实际上,现在转念一想,许妞妞虽上了茅房,躲过那辆坏了的公交车,但她带着他们去等车时,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的。后来她带了伞,也确实下雨了,但那伞是破的,压根遮不住雨水!   这孩子可没法给她带来什么福气,带来的是加倍的倒霉!   孙秀丽气得牙痒痒,耳边还充斥着人家取笑的声音。   可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她总不好带着儿子扎进大雨里,跑回家。   要感冒的!   孙秀丽的眼神变得格外阴毒,仿佛正在酝酿着应该如何对付许妞妞。   而   这时的许妞妞,心也是凉得透透的了。   大房家的伞怎么会是破的?   她真是太大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在嗒嗒这会儿跟她一起等着雨停,否则她真是要怄死了。   许妞妞这样琢磨着,却不想忽然之间,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卢老先生吧?”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脸上都是惊喜的笑意,直到走到卢德云面前时,他才感慨道:“还真是你您!当初咱住一间大院,我妈身体不好,还是您给借钱的。虽然后来出了院,我们就把钱还您了,但那时要不是因为你的救命钱,医院肯定不给我妈看病的。卢老先生,您记得不?”   卢德云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冷淡道:“抱歉,忘了。”   宋小翠站在边上,替别人尴尬的毛病都犯了。   也就只有这个古怪的老爷子可以这么牛气哄哄的,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   问题是,对方还不介意。   “没事,我记得就行!”中年男人边说边将自己的伞递到老爷子面前,“卢老先生,您这是在避雨吧?我的伞给您用,你别客气,尽管拿着吧。”   卢德云眯起眼睛,扫他一眼,不出声。   嗒嗒便奶声道:“那样你也会被雨淋的。”   中年男人热脸贴了好几次冷屁股,终于因小丫头的话语感受到温暖,笑容更加灿烂了:“没事,叔叔不怕被雨淋!你是卢老先生的小孙女吧?你赶紧拿着伞,小孩子要是被雨淋了,就要生病的!”   嗒嗒懵懵地接过伞。   卢德云也终于不再推辞,接到手中挡着扑面而来的雨水:“行,麻烦了。”   这伞是长柄的,伞面很宽大,卢德云怕嗒嗒淌着雨水走会跌跤,将她抱起来,走入雨幕之中。   片刻之后,他从小卖部买了一把伞,给宋小翠与宋小航送过来。   等到这四个人都走了,棚底下立马便宽敞了不少。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孙秀丽的脸颊是通红通红的。   刚才她的取笑声有多大,这会儿她的脸,就有多疼。   许妞妞站在大棚的最外头,经常会有雨滴迎面砸过来,让她感受到一丝寒意。   可许妞妞更瑟瑟发抖的,却是她的心。   刚才那个男人问嗒嗒是不   是卢德云的小孙女。   卢德云非但没有否认,还接过了伞。   听说这是一个不愿意接受人家讨好的老头,愿意接下伞,其实是怕嗒嗒被雨淋吧?   大雨滂沱,嗒嗒被护着,还时不时伸手去抓从伞沿落下的小雨滴,发出清脆的笑声。   看着她这无忧无虑的样子,许妞妞的眼底都是恨意。   “赶紧跑,还在这儿瞎站到什么时候?”   她的思绪被孙秀丽刻薄的声音打断。   许妞妞跟着她爹娘,奔跑在大雨之中。   许强强跑得急了,脚下打滑,摔了个结结实实。   孙秀丽赶紧跑来,担心地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嘀咕道:“好端端的一天,咋就跟中了邪似的?咋人家家里都是越过越好,咱家就……也不知道我们家是不是被啥脏东西跟上了,没个消停!”   孙秀丽说这话时,摆明盯着许妞妞瞅。   她便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用手在地上泼雨水玩儿。   许广国也是既烦躁又无奈,压低了声音斥责道:“现在破除封建迷信,你少在职工大院里说这些话。要是连累了我的工作,小心我跟你没完!”   孙秀丽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啥封建的话,我只是说大房那丫头是小福星!”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许强强抱起来,艰难地淌着雨水走着,还不忘喃喃自语:“那丫头咋这么有福气?她一来,公交车就来了,一上车,就有人给她让座,下了车,还有人给她送伞……”   这话语就像是一根针,狠狠扎着许妞妞心底的痛处。   她红着眼眶,咬着牙,任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身上,只感觉心中一阵绝望。   只要有嗒嗒在,她就只能永永远远被压在脚底下吗?   ……   宋小翠这趟是来接宋小航回家小住几天的,既然弟弟要喊嗒嗒一起来城里玩,她也没反对。   本来是打算带他们去公园的,可现在下雨了,宋小翠就只能先送嗒嗒去她姥姥家。   一路上,嗒嗒很兴奋,都很长时间没见姥姥了,好想念姥姥呀!   等快到物资局的职工大院门口,卢德云将嗒嗒交给了宋小翠。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转身要走时,衣角竟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   “老爷爷,嗒嗒舍不得你   !”嗒嗒一脸认真地说。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那么凶。”卢德云斜她一眼。   “老爷爷一点都不凶。”嗒嗒歪了歪脑袋,很快便想明白了,笑盈盈道,“我娘说,这叫刀子嘴,豆腐心。”   卢德云严肃古板的脸色僵了僵。   再回过神时,对上嗒嗒可爱的笑脸:“老爷爷,我和爹娘会去看你的,再见!”   嗒嗒的小手摆了摆,与他道别。   而后,宋小翠领着她的手,将她往姥姥家送。   小丫头个子矮矮的,两条腿短短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看起来是那么生动。   他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多少人对他敬而远之,可这个孩子——   却是如此真心地亲近他。   卢德云的鼻子不由发酸。   ……   嗒嗒一进职工大院,就想起之前抢了哥哥的两个大坏蛋。   说来也巧,只这么一个念头闪过,嗒嗒转过头,就正好与他们撞上了。   顾建新看起来消瘦不少,因这些日子染上酗酒的毛病,他整个人都是浮肿的,之前意气风发的姿态不再,被取而代之的是消极与疲惫。   他已经许久没上班了。   单位领导说是让他停薪留职,可也没提过期限,买粮食要钱,买酒也要钱,照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董萍是两天前刚回来的。   在娘家待着不是个办法,经娘家人规劝,她带着一点钱回来,两口子凑合着过。   可心头的隔阂仍旧在,再加上顾方被他爷爷奶奶接走,夫妻俩之间便更像是少了一座沟通的桥梁,有时候一整天下来,也说不上一句话。   此时他们都是面无表情地走在这大院里,一个回头,看见嗒嗒,表情都僵住了。   顾建新现在是怕了这小丫头,也怕了他们家的人,赶紧转头,快步往屋里走。   见他这模样,董萍咬咬牙:“干什么像做错事一样?是他们家害了我们!害我们没了工作,现在还没了儿子!”   “少说晦气话。”顾建新骂道,“儿子在我妈家,过得好好的。”   董萍揩了揩眼角,心里难受:“孩子只有在亲妈身边才能过得好!”她这样说着,也跟上顾建新的脚步,但不由又回头看了嗒嗒一眼。   小丫头长得粉雕玉琢,机灵得很   ,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转着,像是什么都懂。   不过,她哥哥呢?   看来是怕了这个地方,没有来。   董萍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报复一般的快感,她冷笑道:“那倒霉蛋真以为跟着亲生父母走了就是好事?在我们家,他有吃有喝,有衣服穿,还能念书。到了乡下,他连书都没得念,就只能跟着他那个爹种地!”   顾建新顿了顿脚步,虽没有搭话,心底却觉得董萍说得有道理。   乡下人没钱,想要进一趟城是难上加难,这不,一家子人就只有小丫头来了。   “那倒霉蛋心底肯定悔得很,早知道留在我们家,总好过现在变成乡下人。”董萍眸光一凛,总算找回一点优越感。   ……   嗒嗒到了姥姥家门口,轻轻敲门。   好半晌都没人来开门。   “你姥姥姥爷该不会不在家吧?”宋小翠说道,“机关单位现在好像还没下班呢。”   嗒嗒傻傻地摇头:“那该怎么办啊……”   “要不先跟小翠姐姐回家。”   宋小翠这话音一落,就听宋小航立马高兴地欢呼起来:“可以带妹妹去玩啦!”   可他还没开心太久,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葛慧从里头冒出个脑袋:“谁呀?”   “是我呀。”   小女娃软糯糯的声音传过来,葛慧这才低头,看见嗒嗒。   “你咋来了?”葛慧往后退一步,让她进来。   宋小翠见嗒嗒终于进屋了,就没再多留,只解释一会儿嗒嗒的父母便会来接她。   葛慧见她打扮得还算讲究,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懒洋洋地答应:“行了。”   房门关上了。   嗒嗒问:“姥姥呢?”   葛慧撇撇嘴:“没礼貌,也不知道喊人。又来打秋风的?”   嗒嗒没理会她,轻车熟路地跑到她姥姥的屋里:“姥姥,什么是打秋风?”   毫不意外,郑平娣狠狠地数落了葛慧一番:“你对着孩子说什么话?她来看姥姥,怎么就叫打秋风了?难道你儿子和你父母从来不来往?”   葛慧一个劲地摇头,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一张脸顿时就红了。   这小丫头,真会告状!   “姥姥,你怎么躺在床上啊?”嗒嗒跑过来脱了鞋,小短腿一蹬,坐郑平娣床前。   小团子看起来软乎乎的,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凑过来,关切地问:“你是在睡懒觉吗?”   郑平娣的心化成一片:“听说你哥哥回来了,对吗?”   说起哥哥,嗒嗒的眼睛亮亮的,立马点点头,绘声绘色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从接回许年,到和周老太吵了一架,再到宋小航家的后娘被赶走,最后便是分家,有了新房子住……   郑平娣连猜带蒙,听得云里雾里,但光是从小外孙女稚嫩的话语之中,就能感受到她过得有多好。   小外孙女过得好,那就表示他们一家子人过得都好。   郑平娣松了一口气,捂着胃,说道:“姥姥这阵子犯胃病了,成天往医院跑。等下次,姥姥就去你们家做客,我和姥爷也好想看看你和你哥哥。”   “嗒嗒给姥姥摸摸,很快就不疼啦!”嗒嗒不知道哪儿是胃,伸出小肉手在郑平娣的肚子上一圈圈来回揉着,又说道:“嗒嗒等着爹娘来接,等一下他们和哥哥也会来的,不用等下次啦!”   郑平娣按住嗒嗒的手,惊讶道:“真的?”   之前顾建新与董萍因收养顾子颂的事被整个单位通报批评,最后董萍甚至还被辞退,这在单位与职工大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在讨论他们。   郑平娣与付丛森对他们俩的所作所为也是深恶痛绝,可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顾子颂竟是他们的外孙。   在得知真相的当天,他们就急着要去瓯宅村探望。   可就在临出发之前,郑平娣的老胃病却突然犯了,而后又是发烧感冒,向单位请了大半个月的假,折腾到现在还没完全好。   郑平娣心中焦急,每天都要吃不少药,恨不得赶紧恢复好,去看看闺女一家子。   没想到,他们竟自己来了。   郑平娣赶紧从床上下来:“姥姥去买菜,给你们一家子做一顿好吃的!”说着,她又喊道,“葛慧,你去我兜里拿几张票,上食堂打两盘红烧肉!对了,你带上嗒嗒一块儿去!”   葛慧听了她婆婆的话,只好领着嗒嗒去单位食堂,急急忙忙走了好一会儿,才慢下脚步,心底一阵不痛快。   她都请假来家里伺候婆婆好多天了,   可她婆婆基本上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提不起精神来。   今天听说付蓉要来了,倒是一下子眼睛都亮了,那病都好了一半!   她婆婆对这姑子咋就这么稀罕呢?   葛慧长叹一口气。   ……   许广华与付蓉带着许年到城里时,大雨已经停了。   许年跟着父母下了车,走了两步,经过自己过去念书的学校,脚步顿了顿。   就在这个地方,他被董萍指着鼻子骂,而后董萍不愿意让他坐她的车,他就只能饿着肚子,从这里跑回职工大院。   现在再想起那时发生的种种,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年年,我们去供销社买点吃的,给你姥姥姥爷送去。”许广华猜测许年想起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打断了他的思绪。   三个人到了供销社,挑挑拣拣。   当时村长家给的粮票现在就起作用了,付蓉让售货员拿了一袋粗面粉和一袋细面粉。   “他们会不会不习惯吃粗面?”许广华说道。   付蓉想了想:“刚分家,很多东西都需要添置的。这些东西,我们平时都已经不舍得买了。”她从荷包里掏了钱和粮票,付给售货员,又说道,“粗面粉和细面粉可以掺在一起吃,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的心意了。”   “行。”许广华接过两袋面粉,又看了一眼柜台,问许年,“年年要不要买糖果?”   许年笑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一家人从供销社走出来,脸上都带着笑意。   付蓉实在想不到,自己竟会提着粮食,带着家人一起回娘家。   当初她明明是一无所有的,现在日子怎么就越过越好了呢?   她刚一将这想法对许广华说了说,便听他笑道:“现在的日子还不算好,只是以前我们过得太苦,一对比,就像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似的。”   许年站在一旁听他爹说的话,深以为然。   就在他的思绪又被过去的苦日子所缠绕时,忽地听见一声动静。   “你这孩子咋不学好呢?我看你背着书包,应该也是念过书的,难道你们老师没说过不能偷东西吗?”   “你赶紧把钱交出来!再不给钱,我现在就抓你去你们学校,让你们老师评评理!”   “不说话是吧?对了   ,你父母呢?”   那是在供销社边上一家杂货铺里发出的声音。   一个小孩的衣襟被老板紧紧揪着,斥责声越来越大。   而在里面的小孩,就是顾方。   顾方的胆子小,脸皮也薄,这会儿埋着脑袋,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回去拿钱,明天给你送过来……不要找老师……”他小声说。   “你当我傻呢?”老板冷笑,“你现在一走,可不就跑了?行,不找老师,那我找你父母!你父母在哪儿?哪有这样教孩子的?教得孩子小偷小摸,这要是再往回退个几年,碰上严打,就算是像你这么小的孩子,也得蹲大牢的!”   顾方的脸色被吓得更白了,咬着牙关,眼泪往下掉:“我没有偷,没有偷东西……”   “还在这儿狡辩呢?”老板又嚷嚷起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由耳边响起。   “他差你多少钱?”   顾方一下子就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年。   许年站在他身边,又向老板重复了一遍:“多少钱?”   “三毛钱!”老板生气地说,“谁家挣钱容易啊?得亏我心好,要不我要报公安的……”   许年摊开掌心,从父母刚才给的钱中数出三毛钱,给了他:“我弟弟不会偷东西的。”   看着他这斩钉截铁的样子,顾方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而更多的,是依赖。   这时,许广华与付蓉走上前,让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   付家今天做了不少好吃的。   屋子里一阵阵香喷喷的气味,来来往往的邻居都馋得不行。   “他们家今天啥大日子啊?怎么跟过年似的!”   “听说是他们家闺女回来了!对了,那闺女走丢好多年的孩子,就是顾家之前那个大儿子!”   “我就说呢,顾家出了那事之后,付家的大儿子跟顾建新吵了好几回架,上次还差点打起来了!原来是缺德事都做到人家的大门口去了!”   顾建新与董萍躲在屋里,竟能听见路过的邻居谈论有关他们的是非。   一时之间,他们的心跳都慢了半拍,满脸难堪。   可就在他们站起来要把窗户给紧紧关上时,竟又听见一番话。   “看,那不是顾家以前的大儿子吗   ?他看起来长高了不少,以前小脸多瘦啊,现在都开始长肉了。”   “他身上还背着书包呢,原来还在上学。我就说嘛,付家的闺女说是嫁到乡下去了,可看她那模样就是个有出息的,不可能亏待了自己的儿子啊。”   “这在亲生父母身边养着,跟在刻薄的养父母身边养着真是不一样啊。我倒觉得,现在这子颂比以前看起来更像个城里孩子,他就跟他妹妹一样,俩孩子长得都好看……”   董萍不敢置信地站起来,猛地扒到窗边去。   她想要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难道还真比过去更胜一筹?   然而就在她用近乎偏执的神情死死地盯着远方瞧了许久之后,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老顾——老顾——你看看那是不是我们儿子?”董萍腾出一只手,招呼着顾建新。   顾建新不耐烦地走过来:“以前真当你儿子的时候,没见你开口闭口念叨。现在人都还回去了,倒是叫得亲昵。”   “不是!是我们儿子!是方方!”董萍着急地跺脚,等看清楚了,才连忙跑出门去,“方方怎么跑回来了……”   顾建新也连忙赶出去,追上她的步伐。   夫妻俩一路冲向顾方,心中有说不出的焦急与疑惑,而这时,耳边的议论声仍旧没有停下来。   “要说这方方也是可怜啊,多好一个孩子,就是被他父母给祸害了。”   “听说他都住他爷爷奶奶家去了,怎么还会回来?”   “说不定是小子颂给他领回来的……”   “他现在肯定不叫子颂了,跟亲生父母回家,早就改名了!”   大家说者无心,董萍却是听者有意。   她快步奔向顾方时,眸光一一扫过他身边人的脸。   这些个乡下人是混出头了,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的体面。   倒是她自己的儿子,一脸憔悴的样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董萍越想越生气,一把将顾方拉到自己身边,猛地揪住付蓉:“你们拉着我儿子干什么?还想跟我们沾亲带故的是吧?发生了这么多事,别说我了,就连我们家方方都恨透了你们!”   “少动手动脚。”许广华挡开董萍,面色严肃地看着她,口气不善道,“知不知道刚才孩子出什么事了?发生这事,你们为人父母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建新眉心一跳,方方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雪舞】、【Shirleywang】、【黎澍】、【山栀茶】给我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渊源(三合一)   许广华挡开董萍, 虽没有用力,却已然让她像被踩着尾巴一般,尖叫起来。   “你们害得我们变成这样也就算了, 现在还想去害方方?城里这么大, 你们几个乡下人为什么会撞上方方?还不是故意去找他的?”   董萍歇斯底里地护着顾方, 可不想顾方却只是惨白着脸,往许年身边躲。   顾方的步子迈得很小, 仿佛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动静, 他只是下意识地依赖他的哥哥。   看着此时此刻的顾方,就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许年没有多说话, 只是挡在他的面前,不让董萍尖锐的声音吓到他。   “是谁害得你们变成这样的?自己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还当着孩子的面倒打一耙,你们配为父母吗?”付蓉的情绪激动起来,厉声道。   董萍哪听得进去, 红着眼睛冲过来抢顾方。   许年过去看见这个养母会害怕,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知道父母会保护自己,便紧紧拉着顾方的手,不让董萍抢走。   顾方不瘦, 原本就养得圆滚滚的, 这些日子被他爷爷奶奶带走,吃得更好, 小脸蛋便愈发肉乎乎的。   可即便如此,当他的小手被董萍用力拉扯,脸上流露出恐惧且带着反抗的表情时, 仍旧显得这么可怜。   “我不要——我要跟哥哥在一起。”顾方急得快哭出来,用力地喊道。   整个职工大院的人都知道,这孩子的胆子素来小,这一次,还是大家第一次听见他这样高声说话。   “有话好好说,别吓到孩子了。”   “方方,你不是住在爷爷奶奶家的吗?怎么回家了?你被他们带回来,爷爷奶奶该着急坏了。”   “你们也真是的,就算和顾家再大的恩怨,也不应该去学校迁怒孩子。”   斥责的目光纷纷对准许广华与付蓉。   嗒嗒本来还在屋里玩,听见这声音,连忙拉着她姥爷的手出来:“姥爷,我爹娘和哥哥被包围了!”   小丫头心急火燎的,拽着付丛森就使劲往外拖。   见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小气势,付丛森失笑,赶紧喊上付栋梁,父子俩带着嗒嗒就往外跑。   而这时院子里的董萍见大家伙儿终于向着自己说话了,   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冷笑。   可没想到,就在她打算对这一对乡下俩口子不依不饶之时,顾建新打断了她。   “你刚才说方方出什么事了?”顾建新问。   “还是让孩子自己告诉你们吧,这里太多人听着。”许广华垂下眸,对许年好声好气地说道:“先让弟弟回家,让他们一家人好好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许年是个听话的孩子,即便不放心,还是轻轻松开手。   顾方的手心都已是汗,白皙的脸颊没有任何血色,眼底只剩下哀求。   “不!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董萍嗤笑,“别装模作样的,我倒是想看看我们家方方出什么事了,得让你们把他带回来!要是不解释清楚,一个都别想走!”   付蓉与许广华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   “就算伤害到自己的儿子,你也不在意?”付蓉问。   “我儿子行得正坐得端,你少在这里唬我!”董萍冷眼看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你敢说吗?”   顾方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着眼底,看不出情绪。   只是他攥着的小手在突然间松开,手心的汗,也逐渐被风干了。   董萍又看向许年,眼底全是怨毒:“你这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倒好,带着你亲生父母来欺负方方?”她咬牙切齿,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推他的脑袋,可对上孩子冰冷的眼神时,手僵硬在半空中。   “向方方道歉,跪下来道歉!”董萍严厉地看着许年,“要不我就上你学校,让你退学!”   董萍咄咄逼人,她早已习惯了如此。   边上一道道议论声越来越响亮,她却只觉得正义属于自己,这一次,她非要让这一家子乡下人颜面扫地!   “我自己说。”可突然之间,一阵蚊子咬一般的声音打断了她,顾方抬起头,看着他的父母,“杂货铺里的老板在我书包里找到糖果,他说我偷糖。是哥哥给了钱,那个老板才没有送我去找老师,送我去派出所。”   顾方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失望与脆弱,他红着眼,勇敢地面对众人的哗然,以及他母亲骤变的神色。   “你偷东西?”董萍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敢置信地掐住他的脸,“家里又不是没钱,   你为什么要去偷东西?”   董萍的声音这么大,一时之间,围绕过来的人更多了。   有人说顾家对孩子的教育有问题,才会让顾方变成这样,也有人说顾建新与董萍丢了工作,家里没钱花了,孩子竟变成小偷,真是造孽。   听见这些声音,顾建新难堪不已,拽着顾方就要往屋里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方哭着,却不及顾建新这么大的力气,双脚被扯着在地上拖动。   场面一时变得极其混乱。   许年急切地开口:“方方没有偷东西。”   付蓉也说道:“顾方在班级里没有朋友,今天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答应跟他一起玩,条件是,让他去杂货铺买糖果分给大家吃。他身边没有钱,不答应,几个孩子们就骗着他进去,抓了一把糖丢到他的书包里,一哄而散。”   董萍愣住了,这是被欺负了?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还不是因为你平时一声不吭,看起来就是好欺负的样子!”   “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去找老师?就这么傻傻地站在杂货铺里被人骂?你不是小偷,自己没长嘴吗?不会说?”顾建新气急败坏,甩开顾方的手,大骂起来。   顾方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许广华听不下去了,冷声说道:“孩子为什么被欺负,不应该从他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们没想过自己说的话对他造成了第二次伤害吗?”   顾方一直都忍着眼泪,可现在听着许广华说的话,鼻子发酸,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他们说我爸妈是人贩子,偷了别人家的小孩,被公安叔叔抓走,还丢了工作……”   在场的每一个人看见孩子默默哭泣的样子,心中都难免不忍。   付丛森与付国栋带着嗒嗒出来时,便恰好看见这一幕。   嗒嗒觉得顾方太可怜了,一下子就飞奔到他身边去。   她伸出自己的小肉手,给顾方的小肉脸擦擦:“不要哭呀,方方哥哥。”   顾方双手掩着脸,仍旧哭得一抽一抽的。   嗒嗒又说:“姥姥给我买了水果糖,给你一块吧。”   顾方挪开自己的手,委屈地看着嗒嗒:“我不要糖,你把哥哥还给我。”   一码归一码,嗒嗒还   是很有原则的,这会儿她察觉到不对劲,立马一板一眼道:“哥哥是嗒嗒一个人的哥哥!”   顾方终于“哇”一声大哭出来。   但这放肆的哭声,却像是宣泄了他这些日子的无助、不安与恐惧。   他蹲下来,缩成一个肉团子,脸蛋埋进膝盖里。   嗒嗒蹲在他身旁,同情地拍拍他的背,大方道:“那嗒嗒就把哥哥借给你,一分钟。”   熙熙攘攘的职工大院中,嗒嗒与许年一起安慰着正伤心难过的顾方。   三个孩子窝在一起的场面,是说不出的温馨。   可此时孩子们的纯粹清澈有多让人暖心,站在原地面红耳赤的顾建新与董萍就有多讽刺。   “出事了,就只知道责怪孩子,责怪别人。你只会骂孩子性格内向,不敢表达,但怎么不反思检讨自己?”付丛森的脸色沉下来。   付国栋也说道:“我儿子也在市一小念书,他说自从你们的事一闹,顾方在班级就遭到了大部分同学的排挤。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董萍的神色一僵,望向蹲在地上默默哭泣的孩子。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儿子了。   她伸手去拽顾方,可他哭得伤心,竟不愿意让她碰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她曾经用尽心思去照顾培养的孩子,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却是充满着厌恶警惕的。   竟还不如陌生人。   一阵喧闹之中,顾方的爷爷奶奶赶到了。   两个老人家到了学校没接到人,早已急坏了,赶忙往这边赶,好在孩子确实回来了。   邻居们的议论声还没停下,两个老人家仔细听了听,便知道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铁青着脸,当着顾建新与董萍的面,带走孩子。   临走之前,顾老爷子甚至还丢下一句话:“孩子留在你们身边,迟早会养废。”   顾方跟着爷爷奶奶,一个劲抬起小手擦眼泪,转身时还回头深深地看了许年与嗒嗒一眼。   可对于他自己的父母,他竟毫不眷恋。   直到人群逐渐散去,大院也终于安静下来,董萍与顾建新才回过神。   他们面对着彼此,心底只有抱怨,没有任何试图倾诉的欲望。   相看两生厌。   ……   嗒嗒回头看着顾方   的父母时,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梦。   在梦中,她看见顾方父母的下场。   顾建新与董萍会爆发一次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来董萍实在忍无可忍,便上他单位控诉。   单位里的领导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恢复顾建新的职位,被董萍这一闹,彻底没了耐心,一致决定辞退他。   物资局收回了职工大院的住处,顾建新没了家,没了儿子,没了收入,在心灰意冷之下决定与董萍离婚。   一对夫妻的感情就此破碎,从此再无瓜葛。   而顾方养在爷爷奶奶身边,总比在他亲生父母身边来得幸福。   付丛森带着嗒嗒和许年一起进屋,嘴角扬起的弧度就没消失过,眼神中满是欣喜。   付国栋见父亲心情好,便出门去买一些酒,晚上好好喝一杯。   付蓉与许广华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还有些心疼顾方。   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也不好干涉太多。   俩口子跟在最后头,先是在嗒嗒与许年进屋之后,听见屋里传来的一阵阵笑声,而后,他们也走进去。   这下笑声变成了惊诧声。   “你们怎么还带东西来?”郑平娣说道。   “几斤细面,几斤粗面。你们要是吃不惯粗面,可以和细面掺着一起揉。”付蓉说道。   郑平娣的眉心微微拧起来:“你们自己过得也不容易,上自己家,带什么东西?”   郑平娣这话音一落下,并没有等到付蓉的回应。   母女俩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对话,这时面对面,竟也不知道怎么再起个话题的头。   “一点心意。”许广华将面粉放下,搓了搓手心,“也不好空手来。”   付丛森沉默许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着这话,葛慧不由看向许广华,而后将目光落在桌上。   他们带了两袋面粉,用供销社专用的袋子装着,看起来分量还不轻。   据她所知,农村人吃的都是拿工分兑的粮食,平时吃的都是粗粮,甚至连一口白米饭都尝不到。   在她的想法里,付蓉来家中,必然是来打秋风的,毕竟娘家条件好,多带一些吃的用的回去,他们还能改善生活。   可没想到,付蓉这趟来,竟然还自己掏腰包了。   “就是,像妈说的,来自己   家带什么东西啊。”葛慧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掂了掂面粉,又放下,“今天嫂子给你们打了两盘红烧肉,晚上多吃一点。”   葛慧还是会来事儿的,招呼着让这一家子人坐下来。   付国栋还没回过神。   他以为妹妹家早就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想要帮忙,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   可没想到,他们过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很多。   不光是这两袋面粉,就是单看两个孩子穿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理得清爽,便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在土里打滚的娃。   再加上许年背着的书包,还有他毫不局促的神色,一看便知在乡下过的不是苦日子。   “年年,让姥姥看看你。”郑平娣苍老的手抚摸着许年的脸颊,动容不已,“我真没想到,以前那姓董的磋磨的竟然是我的外孙子。”   许年笑了笑:“姥姥,你以前就经常护着我。”   过去一起住在这大院里时,许年就很喜欢这家人。   没想到,如今这家人都成了他的亲人。   一家子人围着嗒嗒与许年说了好一会儿话,就连本以为自己会格格不入的许广华也慢慢融入其中。   直到坐踏实了,付蓉看着这个家,心中才涌现一丝感慨。   她记得自己决定嫁给许广华时,也是坐在这板凳上,剖心剖肺地向家人们表达自己对他有多真心。   可她的家人压根没有给她介绍许广华的机会,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   最后,她母亲出去买了一个白面馒头,问她:“你看这白面馒头香不香?“   在付蓉摇头之后,她母亲便又说:“这白面馒头对现在的你来说不算什么,你想吃就都能吃得上。可将来嫁到乡下去,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别说白面,就连粗棒子面疙瘩,你都不一定能吃着。”   付蓉知道郑平娣的本意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可她却是铁了心。   后来她也认了,只觉得自己或许再也没办法进这个家门。   可没想到,一切在慢慢转变,比她想象中要更好一些。   至少在现在,她若是想要,他们家是绝对能买得起白面馒头的。   而她的父母兄嫂,虽仍旧遗憾她的选择,却也没法斩钉截铁地说她过的是苦日子。   “大家都饿坏了吧   ?开饭了。”葛慧进厨房将准备好的晚饭端出来。   桌上摆了不少菜,有红烧肉、清蒸鱼、几盘蔬菜,还有一锅刚煲好的老母鸡汤。   嗒嗒被抱着坐在凳子上,不一会儿工夫,她姥姥便盛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   这鸡汤闻起来格外香浓,用勺子搅一搅,里头还有炖得软烂的板栗。   热气冲到鼻尖时,还带来喷香,嗒嗒舔了舔唇角,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鸡汤是鲜美的,鸡肉很嫩,轻轻咬一口,就像是能在舌尖融化开来。   葛慧又给大家端上香喷喷的白米饭。   嗒嗒望着这白米饭,都要出神了。   粒粒分明的白米,舀一小勺放在口中,糯糯的,还极有弹性。   嗒嗒吃得瞪圆了眼睛:“这比红薯粥要好吃多啦!”   大家都笑起来。   嗒嗒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坐在饭桌前就不舍得下去了,到了最后,她将自己碗中的鸡肉吃完了,还把鸡汤倒进米饭碗里,搅拌起来。   白米饭吸了这汤汁,香味更加浓郁,嗒嗒吃得津津有味,满脸都是满足。   “这里还有呢。”郑平娣又要给嗒嗒盛鸡汤。   可这会儿她摆摆手,又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一本正经地说:“每个人只能吃一碗,小朋友不能这么贪心。”   郑平娣的脸上不自觉更多了几分慈爱。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许广华陪着老丈人和大舅子喝了几杯酒,只可惜还没尽兴,他们就得回去了。   回村的车子不等人,听了爹娘的话,嗒嗒和许年再不舍都好,也得和姥姥姥爷说再见。   付栋梁说要骑着自行车将两个小孩送到车站,可老俩口却不同意,非要自己送。   “不用了,我们自己走就行。”付蓉推托了几次,却始终推不开,便只好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孩子,跟郑平娣并肩走着。   夜晚的风还有些凉,但嗒嗒精力旺盛,拉着她哥哥的手飞快跑着,便感觉不到这凉意。   郑平娣与付蓉被落到后头。   “蓉蓉,这些钱你拿着。”郑平娣从兜里摸出一叠大团结,“这里有一百块钱,你先留着用,你俩要紧着孩子,但也不要太委屈自己。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衣服都只管去买,钱不够了,   妈这里还有。”   郑平娣拉着付蓉的手,将钱往她手中塞。   “妈,我真不要。”付蓉说,“我能赚工资,广华的工分也能得不少粮食。我们现在已经分出来住了,养活两个孩子没什么问题。”   “谁还嫌钱多啊?”   郑平娣还想要给付蓉塞钱,可这会儿她却将目光落向远方。   “嗒嗒,快别跑了,一会儿得摔了……”付蓉赶紧跑上去。   望着自己闺女的背影,郑平娣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女儿,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硬气,却不知道做父母的,也不过是盼着她好罢了。   赶到公交车总站时,恰好最后一辆要发车了,许广华领着许年上车,而付蓉则抱着嗒嗒。   “嗒嗒。”郑平娣走上前,从兜里拿出一盒小饼干,“这饼干给你,晚上肚子饿了,和哥哥分着吃。”   嗒嗒高兴地接过来,刚要打开,却被她姥姥拦住了。   “现在可不能吃,回家再打开。”   一家四口在郑平娣与付丛森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上车,各自找到了位置坐下。   嗒嗒坐在付蓉的腿上,小手用力地掰开饼干盒:“娘,嗒嗒不吃,就是想看看。”   她使劲地开着,脸颊上的肉随着车子发动的动静晃了晃,“啪嗒”一声,饼干盒终于打开了。   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嗒嗒认得这是钱,便凑到付蓉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付蓉一愣,低下头。   之前被她拒绝的十张大团结则叠得整整齐齐,就摆在铁盒子的正中间。   她母亲早就猜到她的性子,所以才会在临出门之前特意带出一个盒子。   不自觉之间,付蓉的心一颤。   她扒着车窗,回头寻找父母的身影,本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可没想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两道身影被月光拉得这么长。   付蓉忽然觉得,她父母的模样,仿佛苍老了许多。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郑平娣与付丛森抬起手挥了挥,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   公交车渐渐驶远,身后的他们,却迟迟没有离开。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付蓉的视线范围内,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竟湿润。   “娘,姥姥没有给我饼干。”嗒嗒失望地说。   付蓉用手掖了掖湿润的眼角,温柔地笑着:“姥姥悄悄给娘零花钱了,明天娘带你去买。”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充斥着,满满的温暖。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被家人放弃过。   只是大家的脾气都倔,谁都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   葛慧晚上这顿饭吃得好好的,本来吃完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可现在公婆出门了,她只好留下来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她洗了碗,走出厨房,见付栋梁在擦桌子,便抱怨地说道:“人家家里儿子都是天,就只有你们家,闺女的面子这么大。”   付栋梁有两个妹妹,都已经出嫁。   一个嫁到乡下去,另一个嫁的,是说起来都算高攀的好人家。   “小妹也很久没回家了。”付栋梁点点头,“该喊她回家吃顿饭了。”   “我是跟你说这个吗?”葛慧气得推了他一把,又说道,“二妹虽然过的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多了,可到底是嫁到乡下去。别的不说,光是她两个孩子这么招爸妈喜欢,以后指不定要来找他们帮多少忙呢。”   “能帮什么忙?”付栋梁挑眉扫她一眼。   “就说孩子的读书问题吧,乡下教学条件差,他念书成绩要是不好,跟不上,你二妹打主意让他来城里的读书怎么办?到时候他就只能住在爸妈家,这一来二去的,他们家多赚啊,我们家多亏啊!”   这时,本还在做作业的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觉得他们妈说得不对。   “妈,年年哥读书成绩可好了,以前在我们学校的时候,就经常考他们班第一名!”付凯说道。   葛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是因为他刚上二年级,等再往上读,就不一样了!”   付安不乐意了,站起来说道:“才不是呢!上回我们班数学老师还拿五年级的数学题给他做了,他全都会,得了满分!唉,我要是早知道这是我弟,当时就应该在同学面前吹吹牛!”   “瞧你们这出息!”葛慧被噎了噎,气得瞪了俩儿子好几眼,将付栋梁手中的抹布抢过来,往桌上一丢,“走了走了,回家!”   葛慧拎了包,拿了自行车钥匙,走在最前面。   走了几步之后,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她到   底是盼着二妹好,还是盼着二妹不好呢?   怎么不管二妹会不会拖累娘家人,她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虽说过去亲戚们总是拿付蓉与她比较,将她说得一文不值,但最起码,付蓉现在就只是个乡下媳妇而已。   在乡下过得再好,可以多能耐?   总不至于从村里走出来,一家四口搬到城里住吧?   葛慧摇摇头,她真是杞人忧天了!   ……   祁晓穗没想到自己屋子里的屋顶竟漏水如此严重。   好在许广中聪明,想出用什么办法补这屋顶,借了个□□,麻利地爬上去帮忙。   陈艳菊也是个能干活的,她一会儿拿着水桶接水,一会儿又用扫帚将屋子里快漫到炕上的水往外扫,忙得团团转。   祁晓穗过去体质不好,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干过体力活,这会儿她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看着,也插不上手,只能说说感激的话。   “谢啥啊,妹子,上回我是糊涂了,还以为你和我男人——”陈艳菊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子,笑得质朴,“这事都怪我。”   祁晓穗抿着唇,疏离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对上许广中灼灼的目光。   许广中是半坐在□□上往下看她的。   她比上回见面时更好看了,一双眼睛是狭长的,眼底带着光芒,那是一种勾人的、神秘的力量,总是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她不爱笑,即便请人帮忙,也是带着距离感,可那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魅力,却又让人心甘情愿。   许广中不自觉将她与陈艳菊作对比。   都是女人,可她们的区别太大了。   祁晓穗的韵味仿佛是刻在骨子里,而陈艳菊却是粗手粗脚,除了农活,什么都不会干。   “赶紧把那洞补上,又要漏了!”陈艳菊粗声喊道。   许广中这才回过神,眸光闪烁,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手臂,修补屋顶。   祁晓穗也收回了视线,垂下眸,用纤细的手指勾勾孩子的鼻尖,笑着逗弄。   她知道许广中在想什么。   他与眼神,与村子里大多数男人的眼神是一样的。   他们认为她是没有靠山的寡妇,对她便轻挑一些,甚至被她瞪一眼之后,仍旧沾沾自喜。   那是他们的劣根性,祁晓穗没   有戳穿,可她明白。   打心眼里,她瞧不起许广中,也瞧不起这些与他相同的男人。   陈大福死后,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日子过得不容易。   她知道改嫁是必然的,可再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对方必须是可靠的,是无论妻子如何都不会嫌弃,是不会重男轻女,是能将闺女宠到天上去的……   只是这太难找了。   祁晓穗垂眸,神情黯然,可忽然之间,脑海中又浮现一道身影。   但很快她便摇摇头,在心底否定了这一想法。   她不是这种人。   ……   嗒嗒坐在公交车上,几乎要打起小盹儿。   好不容易到了家,付蓉赶紧给她洗了把小脸,又洗了洗小脚,抱着她躺到床上去。   嗒嗒躺在床上,被子往上一掀,就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她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说:“娘,明天嗒嗒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学校?”   “嗒嗒不觉得太累了吗?”付蓉揉揉她的头发,笑着问。   “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嗒嗒扁着小嘴,似是越想越难过,眼眶里闪着泪光。   之前付蓉去绵安村都是带上嗒嗒的。   可去了几天之后,嗒嗒就开始赖床,小脸蛋埋在被窝里,睡得东倒西歪的,怎么都不肯起来。   当时付蓉也想让孩子多睡会儿,便只好将她托付给婆家人。   可现在,没人可以帮忙照顾嗒嗒了。   “那娘带着嗒嗒一起去学校。”付蓉俯身,亲了亲嗒嗒的额头,“娘跟校长说说,让嗒嗒和小学生一起上课,好不好?”   嗒嗒睁圆了眼睛,她想去学校玩,不想上课!   “嗒嗒也很喜欢学习,对吧?”付蓉笑了笑。   嗒嗒欲哭无泪。   上回她跟着娘去学校时,就是在教室里听课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新鲜,可时间长了,那简直是太没劲儿了。   身边的哥哥姐姐们朗诵课文、诗歌,阴阳顿挫,偏偏嗒嗒完全听不懂。   下课之后,哥哥姐姐们还笑话她是个胸无半点墨的小不点儿!   嗒嗒在村子里可是孩子王,小朋友们都觉得她可厉害可厉害了,怎么会是一个不懂知识的小不点儿呢!   这会儿,付蓉出门洗漱了,只留下嗒嗒一个人在屋里。   她揪着被   子,被吓得坐起身,逐渐清醒起来。   她不要去上课!   可有没有人可以照顾她呢?   嗒嗒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在梦中找到猪长老,跟他通通气儿。   猪长老可是猪猪王国里最大的官儿了,总能比她懂的要多一些!   嗒嗒说睡就睡,小脑袋一靠上枕头,意识就慢慢回到了猪猪王国。   她赶紧跑去猪长老办公室,可他不在。   守着王国的猪侍卫说,猪长老正在午睡,没法招待客人。   嗒嗒扁扁小嘴巴,但到底没去打扰它,自己悄悄溜到预言镜面前去。   这一次,预言镜里的画面都很温馨。   甚至她还看见,明天一大早,她娘因为一件好消息,心中一阵欢喜,蹦得老高老高的。   嗒嗒最喜欢看见爹娘笑嘻嘻的样子了,顿时嘴角一咧,也笑成一朵小太阳花。   然而,就在她最乐呵的时候,预言镜里的画面却变了。   她看见祁晓穗抱着小妹妹心急火燎地跑出来,跑遍了全村,都找不到人帮忙。   后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小妹妹了,祁晓穗哭得昏天暗地,还消瘦了不少。   最后,她为了寻找一个依靠,将注意力放到了许广华身上。   她让嗒嗒的家变得鸡飞狗跳,自己却能独善其身。   嗒嗒看不明白,却知道祁晓穗为小妹妹而感到悲痛,于是跑去午睡室,吵醒了猪长老。   “猪长老,能不能救救小妹妹?”   猪长老睡眼惺忪道:“每个人的改变都是有因有果的。祁晓穗原本有她自己的追求,可在痛失爱女之后,她发现自己坚持的立场是错的。她想要过安稳的生活,所以选择去争抢。”   “你可以救她的女儿。”猪长老动了动猪脖子,懒洋洋地说,“可要是这样,人生的轨迹就会改变。祁晓穗或许不会再去纠缠你爹,但也有可能,她和你家里的渊源变得更加深。”   “救人要紧呀!”嗒嗒没再等猪长老说下去,着急地跺了跺脚。   而后,她被一阵哭喊声吵醒。   “救救我闺女,救救我闺女……”   “有没有赤脚大夫?我找不到赤脚大夫了……”   “我闺女要死了,她的脸色已经白了,有没有人可以帮帮我……”   祁晓穗哭得嗓子嘶哑,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绝望地跪倒在地上。   她和她的闺女,就真的这么苦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早早】、【是苹呀】、【齐云清】给我灌的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雪舞】、【lin】投的雷~~   周末愉快!耶! 第36章 恢复高考 (三合一)   祁晓穗仿佛被抽空了魂。   不由地, 她想到陈大福死的那一天。   那天,陈大福在她身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体温逐渐消失, 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没了呼吸, 没了心跳。   她从小到大身体不好, 家人都说她福薄,除了长得漂亮, 一无是处。   祁晓穗不信邪, 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至于这么悲惨,一定可以重新找到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的支点, 慢慢往上走。   她的支点便是自己的闺女。   丫丫还这么小, 她会哭会笑,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在抱着她从许家走出来的那一天,祁晓穗就决定养大她,母女俩相依为命,把日子过下去。   可现在——   孩子白皙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紧紧闭着眼睛,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祁晓穗害怕, 这种面对生命流逝的恐惧感几乎让她窒息。   可她能怎么办?   祁晓穗满面都是泪痕,她没有工夫去揉自己破了皮的膝盖,只强撑着, 挣扎地站起来。   “有没有人——”   “救救我闺女, 救救她……”   空旷的山村里回荡着祁晓穗的求救声,她的神色愈发绝望, 抱着孩子的手也逐渐使不上力气。   然而,就当她以为不会再有人帮助自己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许广华与付蓉匆匆跑过来, 两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焦灼。   “孩子怎么了?”付蓉跑到祁晓穗的面前,目光落在丫丫的小脸上。   许广华伸手抱过孩子:“我们去村长家借拖拉机,上镇医院,边走边说。”   祁晓穗六神无主,慌乱地跟上许广华的脚步,对付蓉说道:“丫丫晚上一直哭,我——我没有奶水了,就在家里找东西给她吃。我给她煮了一个鸡蛋,本来觉得这有营养,可没想到一吃完,她的哭声慢慢减弱,呼吸也变得急了。”   许广华跑得飞快,付蓉跟在他后头,将自己出门时带上的外套给孩子罩上。   “她脸上怎么起了红疹子?”借着蒙蒙的月光,付蓉突然问。   祁晓穗这才看见自己闺女的脸上起了一排排的疹子。   这疹子长得细密,孩子应该会痒得哭闹,可她看起来却是那么虚弱,一双漂亮的眼睛时不时就要闭   上。   “丫丫不要睡,不要睡……”祁晓穗哭得快要失声,颤抖着声音一遍一遍叫着孩子的名字。   这一幕,让夫妻二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他们不是大夫,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如今不管哪个村里的卫生所都已经关门,能上哪儿找人治她呢?   就算真的赶到镇医院,瞧着孩子这奄奄一息的样子,又是不是有得救?   这是他们在心中考虑的问题,可即便这样想着,他们的步伐仍旧没有停下。   “村长,村长!”许广华一到村长家门口,就大力拍打房门。   这两日宋小航上他姐姐家住了,宋德荣乐得清闲,晚上小酌几杯,睡得格外死。   直到许广华几乎要把他家的木门拍破,才喊醒他。   宋德荣睡意朦胧地出来,脑子都嗡嗡的:“这是咋了?”   付蓉连忙说道:“我们需要车,送晓穗的孩子去医院!”   宋德荣这才清醒过来。   这大半夜的,又要去公社调拖拉机,又要去喊醒懂得开的人,宋德荣忙得团团转。   可好在他办事效率高,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三个人便带着孩子坐上拖拉机。   拖拉机启动的声音是“轰隆隆”的,许广华抱着孩子,付蓉紧紧握着祁晓穗的手:“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到的。”   山路难行,许广华见孩子颤得慌,便将她竖抱起来。   面色惨白的丫丫靠在许广华的身上,脑袋无力地耷拉在他的肩膀。   他的大掌在丫丫背上轻轻拍着:“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这低沉的声音仿佛能带给人安定的力量,祁晓穗擦干了泪,感觉自己不再像刚才那样无助。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丫丫,孩子那么小,却是牵动着她的心。   “前边有个大坑,你们坐稳了!”   听见前头传来的声响,许广华答应了一声,他紧紧抱着孩子,怕将她颠着,却不想这坑真不小,“哐当”一声响,他们都吓得一个激灵。   付蓉被晃得差点没坐稳,担心祁晓穗从车上摔下去,赶忙扶稳她。   祁晓穗也是一怔,紧紧握住车把手。   山路崎岖,若是从后车厢掉下去,那可得受伤的。   大家都是一阵心慌。   然而,他们还没从这惊吓之中缓过神来,忽地听   到一阵呕吐声。   趴在许广华身上的丫丫“呕”一声,小嘴一张,吐了他满背。   一股子酸臭味袭来,再之后,小丫丫哭出声。   孩子的哭声划破这寂静的夜空,可没有任何一个人嫌弃太过吵闹,他们的脸上都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祁晓穗一把将她抱过来,看着孩子的脸蛋逐渐恢复血色,喜极而泣:“丫丫!娘在这儿!”   “吐了就好,吐了就没事了!”付蓉激动道。   许广华的眉心也舒展开,看着孩子扁着小嘴哭泣的样子,他的嘴角也缓缓扬起。   拖拉机终于到了镇医院。   许广华跳下车,先将付蓉扶下来,而后伸手接过祁晓穗怀中的孩子。   祁晓穗下了车,便跟上这俩口子的脚步匆匆跑进医院。   “我——我忘了带钱。”忽然,祁晓穗慌张地说。   “广华带了。”付蓉安抚一般拍拍她的背,“别担心。”   这个点医院不忙,他们很快便将孩子带到诊室。   大夫听祁晓穗将孩子的症状说清楚,仔细检查了一番:“孩子才八个月大,可能对鸡蛋过敏。”   “过敏?”祁晓穗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情况没有大碍,以后喂养的时候注意一点就可以了。”   “鸡蛋不是能补充营养吗?怎么会过敏呢?”祁晓穗喃喃自语,一脸不解。   “ 一些孩子在小的时候会对鸡蛋白过敏,如果你想要喂,得先从蛋黄开始喂,再慢慢加大量,很多人不清楚这一点。”大夫又说道,“第一次吃鸡蛋,还吃这么多,幸好孩子在车上全吐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夫没有给开药,只让祁晓穗之后注意孩子的饮食,不管尝什么东西,都要先少量喂,循序渐进。   从医院出来,祁晓穗的背上早已冒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她抱紧孩子,感激道:“还好有你们陪着我一起,否则要是像医生说的那样,孩子因为过敏而呼吸不畅,那就——”   后果不堪设想。   拖拉机还在门口等着他们,许广华与付蓉安慰着祁晓穗,三大一小这才上了车。   微风吹来,祁晓穗拿着付蓉带来的衣服,将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回过神:“今天多亏你们了,我出门既没   有给孩子多添一件衣裳,又没有带钱……一会儿回去之后我把钱还给你们。”   “不着急。”许广华说道。   “还有你身上的衣服,都被孩子吐成啥样了。”祁晓穗抱歉道。   “不要紧的,大家乡里乡亲的,可不是得互相帮助吗?”付蓉笑着说道,“你一个人不容易,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们帮忙。”   祁晓穗咬了咬唇,用力地点点头:“谢谢。”   ……   许广华与付蓉回到家,已是深夜。   他们轻手轻脚,生怕吵醒嗒嗒和许年,没想到他们俩竟然还没睡。   嗒嗒靠在床上,一脸担忧的样子,而许年则是陪在她的身旁,给她讲故事。   “哥哥说的故事不好听。”嗒嗒的声音闷闷的。   许年无奈道:“娘很快就回来了,嗒嗒乖乖睡觉,等眼睛一睁开——”   “我们回来了。”付蓉笑着打断了许年的话。   两个孩子立马眼睛一亮,高兴地坐起来。   小话痨嗒嗒对于小妹妹的事情很上心,缠着付蓉和许广华问个不停。   直到由他们口中确定小妹妹安然,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嗒嗒在梦中见到什么?”付蓉这才有机会问。   “妹妹没有了,她娘一直哭,一直哭,好多人安慰她……”   听着嗒嗒说的话,付蓉一阵后怕。   好在来得及救下孩子。   经过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付蓉与许广华都可以确定嗒嗒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可具体在嗒嗒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用常理来推断。   如旁人所说,这孩子是有福气的。   付蓉与许广华不贪心,他们从未想过孩子用她的福气让这个家得到什么。   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一家四口踏实地活,若是能因为嗒嗒的梦境而帮助自己,甚至帮助别人躲过祸端,那便更好了。   这一夜真是折腾,许广华将许年领回他的屋,和孩子说了会儿话,直到看着他逐渐睡着,才从屋里出来。   付蓉靠在床上,哭笑不得得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小嗒嗒。   这两天嗒嗒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想法,非要趴在她的肚子上睡觉。   这会儿孩子睡得可香了,小脸蛋鼓鼓的,打起了小呼噜,双手双脚还摊得   老大老大的,舒展得不行。   “看你闺女这睡相。”付蓉笑着说道。   许广华抱着嗒嗒,将她放在床上,小手小脚摆得规规矩矩的,又给她盖上被子。   “有时候觉得,我也算幸运的。虽然我们家之前的日子过得不好,但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付蓉依偎在许广华的怀里,柔声说道。   许广华搂了搂她的肩,温声道:“是不是看陈家媳妇过得不容易,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她一个人,赚不了工分,孩子也没人带。听说这些日子都是靠陈大福走后别人送来的粮食过活的。可人走茶凉,就算陈大福以前再老实厚道得人心,村民们也不可能一直照顾着她吧。”付蓉轻叹气,“我想尽量帮帮她。”   “好。”许广华揉揉她的头发。   不管她自己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看见别人的难处,总是想要伸手帮助。   许广华不会拦着她,也不想拦着她。   因为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知道她是这么善良。   这边付蓉很是同情祁晓穗,想要帮帮她的忙。   另一边,祁晓穗躺在炕上,也是迟迟未能入睡。   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觉得无比惊险。   只差一点,她的孩子就要没了。   若不是因为许广华与付蓉,她一个人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之下哪想得到去借拖拉机,哪想得到赶去镇医院。   祁晓穗不是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她想着,若是陈大福还在就好了。   若是他还在,自己就不会这么彷徨。   不自觉之间,她又想到了许广华。   这是她在村子里见过的最有担当的男人。   他不惹事,但也从不会怕事,不管是遇到危机关头,又或是在他的母亲出手欺负他的妻子儿女时,他都能不慌不忙地解决问题。   他那结实的肩膀,是她需要的。   祁晓穗心乱如麻,在炕上翻了个身,将已经安睡的丫丫抱紧。   她用冰凉的鼻子轻轻抵着丫丫的脸,小声问:“丫丫,你说娘该怎么办?”   ……   嗒嗒睡得香香甜甜的,直到第二天太阳快晒屁股了,才被付蓉喊醒。   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意起来,撒着娇说:“娘,嗒嗒好累啊。”   付蓉失笑:   “嗒嗒说要跟娘和哥哥一起去学校的,忘记啦?”   付蓉将嗒嗒抱起来,搓搓她的脸蛋让她清醒一些,又连忙去拿衣服给她换上。   每天清晨醒来,都是付蓉最忙的时候,为了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她得和许广华尽快做好早饭,又得整理许年的书包,就跟打仗似的。   嗒嗒虽然很困,可还是乖乖地说:“娘,我自己穿吧。”   付蓉将衣服放下,便连忙去灶间给许广华帮忙。   昨天一家子都没睡好,大半夜的,嗒嗒在踏踏实实进入梦想,许年也是如此。   许年要上课,这也没办法,可嗒嗒明明是能够在田埂里跟小伙伴们疯跑的年纪,却也要跟着她到处奔波,付蓉是不忍心的。   但婆家人不帮手,娘家人又离得远,孩子若是不跟着她出门,在家就没饭吃,她怎么能放心呢?   “嗒嗒,赶快去洗脸。”许年进了屋,领着嗒嗒去打水。   嗒嗒刚睡醒,动作特别慢,小脑袋瓜子也转不动,可怜巴巴地跟着哥哥,恨不得原地躺下,再睡一个回笼觉。   许年给她抹了一把脸,又帮她倒了淡盐水漱口,还不忘说道:“爹做了大红薯!”   大红薯……   是那个香香甜甜的大红薯吗?   嗒嗒一下子精神起来。   说也奇怪,过去在许家老宅的时候,嗒嗒经常吃红薯粥,可那粥煮得稀,用勺子搅好一会儿也尝不到红薯味儿,她便对此兴趣缺缺。   但现在,一个完完整整的红薯摆在她面前,她就稀罕了。   红薯甜甜的,又软又糯,一口吃下去,舌尖都在起舞,嗒嗒笑眯眯地尝着,摇头晃脑的样子,几乎要唱起歌儿。   付蓉不由笑了:“赶紧的,吃完要出发了。”   嗒嗒不喜欢和哥哥姐姐们坐在一个课堂里念书,可跟着哥哥赶路,却是很有意思的。   他们兄妹俩跟在娘的屁股后头,一个长腿迈得很快,一个小短腿三步并作两步,还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使得这清晨都变得格外美好。   到了学校,校长有点头疼:“这孩子……”   嗒嗒严肃地说:“校长爷爷,嗒嗒不会吵闹的。”   对于这个小孩,校长已经熟悉得不得了了。   之前付蓉刚开始进学校参加工作时,就经   常带着她来。   她要是在办公室里待着,就会跟教师们打成一片,人家带来的红薯干通通往她嘴巴里喂,喂得她的小肚子圆滚滚的。   付蓉担心她吃多了不消化,便让校长将她塞到教室里,跟着一起上课。   可人家进了教室,就成了学生们的小玩具,那些大孩子一下课就要逗她,一个劲想要将她逗哭,调皮得不得了。   也就是说,嗒嗒自己不捣乱,可无意间,总是会让局面变得很混乱!   “要不就让她上她哥哥那个班级吧,让她哥看着。”校长沉吟许久,说道。   嗒嗒立马乐了,露出甜甜的笑容:“没问题!”   嗒嗒跟着许年去教室。   一路上,许年叮嘱道:“上课的时候不可以乱说话,老师说的你要是听不懂,就乖乖趴在课桌上睡觉。”   “可嗒嗒睡不着,老师太吵了。”嗒嗒小小声说。   许年抿唇看她:“那要让老师小声一点吗?”   嗒嗒歪了歪脑袋,虽然不知道“怼”这个字怎么写,但是她怀疑哥哥在怼她。   绵安村的一小分校不大,一个年级段也只有一个班级而已。   许年现在就读二年级,因个子高,老师将她安排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他带着个小尾巴进班级,同学们立马都激动起来,凑到他们的身边。   嗒嗒又被哥哥姐姐们喊成小不点,气鼓鼓地坐在小板凳上。   “我妹妹不是小不点,她叫嗒嗒。”许年只好帮她解释。   同学们一听,全都好奇地围上来。   “嗒嗒,你要跟我们一起上课吗?”   “你能听得懂老师说的话吗?”   “你会像你哥哥一样厉害吗?”   本来准备好好睡觉的嗒嗒顿时被他们的话语激起了胜负欲。   她要好好学习,争取像哥哥一样厉害!   老师摇着铃进来,准备上课。   这一堂上的是语文课。   嗒嗒坐在哥哥身旁,小嘴巴抿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书本看。   最后,她沮丧地叹气。   看不懂。   一个字都看不懂。   明天不想来了。   “嗒嗒,你睡吧。”许年看不下去了,说道。   嗒嗒摇摇头,咬着铅笔杆儿,一本正经地盯着老师看。   老师的嘴巴开开合合,说的全都是课   文内容。   才五岁半的嗒嗒第一次感受到读书的辛苦。   嗒嗒在教室里煎熬了一整天。   直到看见老师拿起铃儿,轻轻一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才如释重负。   孩子们从教室里飞奔出去。   许年不着急,将课桌上的书本整理好,才牵着嗒嗒的手走去办公室。   而这时,办公室里的付蓉,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我们国家已经开始招生了,文化程度在初中毕业以上的同志可以报名参加高考!”   校长是拿着刚下发的文件过来的,他的脸上是激动的笑意:“你们其中有不少都是知识分子,当初跟着组织上山下乡,有的留下来了,有的想要回城去,却得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参加高考,就有希望拿到大学文凭!”   校长红光满面,他从那个时代而来,经历了种种巨变,高考终于恢复了,这是多少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机会,他是为年轻人高兴。   在场的大家都听得愣愣的。   “都已经参加工作,还回去高考?”有一位教师问道。   校长说道:“如果工龄满五年,还能带薪上学。这是单位给的支持,也是国家给的机会!”   付蓉没想到自己还没等到这一天。   当年,她念书成绩好,只可惜高中毕业之后无法再继续念书,便跟着组织下乡。   她也曾向往大学生活,却知道不该抱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但现在,梦想仿佛要成真了。   付蓉着急地问:“校长,我已经结婚了,还能当大学生吗?”   校长笑了:“只要年龄在三十岁以下,不管婚否,都能报名参加!高考时间就在下个月,如果需要报名的,那就尽快来找我。组织会给你们出具介绍信,再到市招生办报名!”   这是一个重磅消息,校长自己都还没完全消化,将文件带到办公室之后,便让他们自己讨论。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都炸开锅了。   教师们曾经都是热爱读书的,他们深信知识的力量,可现在,工作已经稳定,生活也已经安定,重新踏上高考的路,让人难以下定决心的。   “要是去上大学,那我三个孩子怎么办?”   “都一把年纪了,还跑去   当学生,要让人笑话了。”   “还是得羡慕现在的高中生,他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议论声一阵一阵的,见付蓉不出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付老师,你不会想去参加高考吧?你现在去参加高考,公婆不会有意见吗?”   “我们已经分家了,他们不会干涉。”付蓉说。   一个因为婆家压力而犹豫的教师不由发出了羡慕的感慨:“我要是去参加高考,婆婆和几个姑子肯定要来挑拨离间。说我心比天还高,等考上好大学,就要回城了!”   这会儿办公室里的教师们又开始聊起经久不衰的婆媳话题,付蓉心里有些乱,收拾了一下和大家打声招呼,先下班了。   这会儿,她一出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许年和嗒嗒站在外头。   付蓉一拍脑门:“娘都忘记你们俩下课了。”   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在中间,忽地想起什么,“嗒嗒,上课好玩吗?”   嗒嗒揉揉自己的小鼻子,一脸心虚。   许年偷笑了一声,但到底没戳穿她,而是问道:“娘,你想参加高考吗?”   付蓉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要不要报名,毕竟你们俩还小,要是我考上,去学校念书,那就只有休息的时候才能回家。”   她舍不得离开孩子,舍不得离开丈夫,可也舍不下自己心心念念的梦想。   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报名吧。”许年却认真地对她说道,“我听老师说,大学只要念四年,娘可以经常回家,爹也可以带着我们去学校看你。”   付蓉一怔。   嗒嗒想起自己梦中见到的场景。   就是在得知可以参加高考之后,她娘才会高兴得快要蹦起来。   这代表她娘心里是喜欢的!   嗒嗒便和许年一起撺掇着:“娘去报名,报名!”   看着两个孩子如此为自己着想,付蓉心中一暖,揉揉他们的小脸:“娘回去想一想。”   付蓉带着俩孩子回到家,直到进灶间收拾做饭,都还在考虑高考的问题。   许广华刚下工,也是累得气喘吁吁,她便打算等临睡前再跟他商量。   仔细说来,这还是他们搬家后的第一顿晚饭。   晚饭上桌了,只有稀饭和青菜,边上还有一叠酱菜,一家子凑合   着吃一顿。   可就在这时,却有人在外头敲门。   村里人是一般不会在吃饭时去敲人家家门的,付蓉纳闷是谁,赶紧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蒋晓芬笑着走进屋,手中还端着两个大盘子。   “这不是我婆婆刚做了一盘粉蒸丸子吗?特地送给孩子们尝尝。”   “还有这西红柿上淋了白糖,我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就好这口,想着你应该也惦记,就给你送来了。”   蒋晓芬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将两个盘子稳稳往八仙桌上一放,就开始打量着这个屋子。   她听说之前那古怪老头将房子借他们住了,本还想着村里的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没想到,这里头竟然很讲究!   “许大哥,正吃饭呢?”蒋晓芬的目光落在许广华身上,又热情地看着嗒嗒和许年,“哎哟,你们俩当爹妈的长得好,这俩孩子也好看!那天你们家年年刚回村,我就说他怎么长得和你们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嗒嗒与许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许广华总不能没有待客之道,拉了拉凳子,请蒋晓芬坐下。   蒋晓芬一屁股坐下来:“你们别客气,多吃点啊!”   付蓉这才望向她端来的两盘菜,一脸狐疑:“白糖这么稀罕的东西,你给我拿了这么多?”   蒋晓芬过去在娘家时过的是好日子。   后来留在乡下,虽嫁的也是农村人,可与付蓉相比,婆家的条件要好多了。   当然,条件再好,也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怎么会给他们送来这么多呢?   “我们以前当知青的时候就是好姐妹,现在村子里就只剩下我们俩知青了,平时也得多走动走动。”蒋晓芬一笑,便让两个孩子赶紧吃。   哪有小孩子不爱吃糖呢?嗒嗒看着那红艳艳的西红柿和上面快要融化的白糖,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转头瞅一眼,见她娘同意了,便用小勺子在上面扒了一小口糖。   绵密的白糖看起来很吸引人,嗒嗒伸小舌头舔了舔,一脸惊艳。   太好吃了!   “哥哥也吃!”嗒嗒赶紧说。   许年也不客气了,夹了一小片西红柿,放进口中。   这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   绽放开来,要多美味就有多美味。   俩孩子昨天在姥姥家吃得好,今天看着清淡的伙食,虽都乖巧地不吭声,可心底还惦记着那香喷喷的美食呢。   于是现在他们都是胃口大开,盘中的粉蒸丸子一会儿就少一个,全在他们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了。   不过,吃归吃,许年和嗒嗒不贪心,还是给爹娘留了不少。   桌上的粥若是放久了就凉了,付蓉随口问了蒋晓芬要不要来一碗,见她拒绝,便自己拿着筷子吃着。   蒋晓芬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家子人,心中还是有些纳闷。   照理说,付蓉这些年过的是苦日子,看见好东西应该狼吞虎咽,跟饿了半辈子似的才对。   可人家却仍旧像过去一样,慢条斯理的,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而她男人,也不是地里庄稼汉的样子,说话时语气温和,孩子嘴角脏了,还会拿手帕帮忙擦。   至于这俩娃,那就更气人了,怎么那么懂事呢?   她平时在家里拌好的西红柿,屁股还没坐下呢,就已经被自己的儿子抢得精光了!   人比人气死人,蒋晓芬满心不痛快,但还是惦记着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   只是她等了好久,直等到这一家人吃干净了,连碗都洗好了,都还没见付蓉开口关心她的情况。   蒋晓芬暗骂付蓉装傻,但还是好声好气地笑道,“付蓉,我真羡慕你,有一份安稳的工作。”   “这工作是挺好的,人民教师嘛。”付蓉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擦洗碗筷的动作还没停下。   蒋晓芬咬咬牙,心道她有什么好臭屁的。   “不知道你们那里还缺人不?我听说你们学校的老师都已经不对外招了,要是缺人,不如让我上?”蒋晓芬挽着她的胳膊,“我们以前都是拿笔杆子的,现在让我上工扛锄头,真是太为难人了。”   付蓉意外道:“你上回还说我可怜,闺女是个傻的,连上工给自己赚点工分都难。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下地赚工分的呢。”   “哪能呢。”蒋晓芬干笑,“付蓉,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我那婆婆刻薄得很,成天说我虽是城里人,但也没帮上我家大力啥忙。以前她还没这么能说,自从知道你得了个正式   工的工作之后,我的耳朵都要被她念出茧子了!要不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介绍到你们单位去?”   “不好意思,最近没听说学校招人。”付蓉冷淡道。   蒋晓芬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真想一跺脚转身就走,可再一想到自己在家中的处境,便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就不能去问问吗?就算给我介绍到你们学校,也不耽误你拿工资啊。付蓉,咱们以前是最好的姐妹,你可不能这么对我。”   付蓉洗好了碗,将盆里的水一倒,洗干净手之后才转身对她说道,“记不记得我遇到难事时,你是怎么拍拍屁股就跑的?当初我嫁到许家没多久,知青们都笑话我嫁得不好,但我没在意,皮箱里的几条丝巾还没用过,我想以后要下地就没得用,想送给你。可你是怎么说的?”   “你没有给我丝巾!”蒋晓芬瞪大了眼睛,“我当年多喜欢你那些丝巾啊,要真有,我怎么可能不要?”   “我送过去了,可在知青点,我听见你说我多穷酸,就怕我挨上来。”付蓉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现在都已经过去了。”   蒋晓芬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我、我可能被人挑拨……”   “你了解我的性格,说了不会给你介绍工作,就是不会。”付蓉平静道,“你回去吧。”   蒋晓芬一时窘迫,难堪地抬不起头,很快便恼羞成怒:“把我的粉蒸丸子和白糖拌西红柿还回来!”   付蓉一乐:“你当年占我的便宜还少吗?你先把当年从我那儿拿去的牛肉干、橙皮糖和我父母送来的老鸭汤都吐出来。”   蒋晓芬哑然,仿佛被掐着脖子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她气得牙痒痒,一转身,愤愤然要走,却突然想起什么:“公社说了,现在可以参加高考!大不了我去参加高考,到时候我看你是不是要眼红死!”   付蓉一脸惊诧:“没记错的话,你当初是我们这批下乡知青里年纪最大的。你今年应该正好三十一了吧?”   “那又怎么样?”蒋晓芬瞪她。   付蓉一笑:“文件里明文规定,超过三十岁就不能再报考,真是太遗憾了。”   蒋晓芬本就没打算报名参加高考   ,不过是想要气气付蓉而已,毕竟她婆婆那性子,绝对不会允许她去报那名的。   可没想到,人家非但不生气,还能反过来笑话自己。   她顿时沉下一张脸,“呸”一声往付蓉家门口吐了一口唾沫,没好气地走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分了个家而已,那尾巴都要朝到天上去了!   蒋晓芬心里闷得慌,越走越是咬牙切齿。   “晓芬婶子——”   后头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蒋晓芬顿了顿脚步,转头一看。   嗒嗒手中抱着两个盘子,跑过来:“这是你的碗,还你!”   蒋晓芬没好气道:“都吃干净了才还回来。”   “晓芬婶子,你送来的东西很好吃。”嗒嗒笑嘻嘻道。   看着嗒嗒软乎乎的笑脸,蒋晓芬更火大,她感觉这丫头就是故意的。   然而,下一刻,小丫头说的话让她觉得更故意了!   “晓芬婶子,你是不是也很想去读大学啊?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学校看我娘啊。”   嗒嗒嘴巴里还散发着西红柿的甜香味儿呢,这会儿觉得蒋晓芬真是个好人,说话的语气便软软糯糯的。   “你娘要去高考?”蒋晓芬感觉自己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地问,“你爹能同意?”   “当然啦!我爹、我哥哥、我……”嗒嗒吃力地掰着手指数数,“三个人都同意!”   蒋晓芬的脸已经比这天还要黑了。   都已经嫁给人家当媳妇,当娘的人了,怎么可能去高考呢?   就算她们真有这梦想,但家里人是绝对不会支持的啊!   蒋晓芬敢打包票,整个瓯宅村都不可能有一户人家会让嫁进来的媳妇去读大学。   但付蓉竟可以。   “我走啦!”嗒嗒摆摆手,“我娘让我记得谢谢你!”   嗒嗒说完,转头欢快地跑了。   望着她的小背影,蒋晓芬都快要把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太气了。   蒋晓芬铁青着脸往家走,越走越不是滋味。   想到一会儿自己婆婆要怎样摆脸色,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铁锤狠狠敲击似的。   她怎么就没付蓉这么好的命,可以分家呢?   蒋晓芬长叹一口气,直到看见祁晓穗抱着孩子走过来,心里才好受一点。   她想,至少与   祁晓穗这样的寡妇相比,她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蒋晓芬乌溜溜的眼神扫过祁晓穗那张美艳的脸,撇了撇嘴。   而就在她们二人擦肩之时,她的脚步一顿。   突然之间,蒋晓芬的眼睛都亮了。   因为她发现祁晓穗正红着一张脸,一脸娇羞地朝着付蓉家走。   这表情跟个大姑娘似的,总不可能是冲着付蓉去的吧?   蒋晓芬敢打包票,这寡妇的心思活络起来了!   蒋晓芬的心情顿时就好了,扭着臀儿往家里跑,巴不得立马去跟自己的妯娌姑子说说刚才看见的事儿。   而后头,祁晓穗则是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拿着卷尺,准备去找许广华。   只是她还没到他们家门口,就碰到家中的小主人嗒嗒了。   祁晓穗笑着说:“嗒嗒,昨天我们家丫丫不小心吐在你爹身上,把他的衣服都弄脏了。婶子今天看见家里还有一些布料,就准备给你爹做一身衣服还给他。”   其实祁晓穗也害怕被拒绝,可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便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因为感激,所以想要谢谢他,这样做应该是得体的吧?   祁晓穗急着要进屋,可她往左走一步,嗒嗒就会蹦到左边,往右走一步,嗒嗒就会挡到右边。   奇怪了,这孩子是咋了?   “嗒嗒可以让一让吗?”祁晓穗轻俯下身,柔声问。   嗒嗒却摇摇头,双手叉着腰,挡在大门口:“晓穗婶子,你是不是想当我后娘?”   作者有话要说:嗒嗒:火眼金睛.jpg   *   推荐朋友可可爱爱的玄学灵异养崽文!   《反派崽崽今天黑化了吗》by余青青   文案:   苏糯糯穿成反派大佬亲姐姐。   原主因负担不起两人的生活,将拖油瓶反派丢了。   反派被豪门世家收养,培养成冷心冷血的人物。   二十年后他归来,亲手毁了原主美好生活。   *   苏糯糯穿过来的时间比较早。   反派大佬才五岁。   正好是原主丢下拖油瓶的那天。   苏糯糯想到原主的下场,一刻不停的在外寻找。   小反派抱着玩偶孤零零的站在雨里。   掉了颗门牙的小反派,努力板着脸对她说,“苏糯糯,你要是再敢丢下我,我就不认你当姐姐!”   看着   粉雕玉琢的萌团子,苏糯糯的心都被萌化了。   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谁舍得丢,好好养着不香吗?   *   苏糯糯第一次带娃,痛苦并快乐着。   不知何时起,她和小反派的生活里多了个人。   全身名牌的俊美少年系着围裙,一手拿锅铲,一手教小反派写字。   对谁都板着脸的小反派甜甜的叫他,“姐夫。”   偏偏他还配合的应道,“乖弟弟。”   苏糯糯,“???”   嗯?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   谢谢小天使【雪舞】、【biubiu】、【yrou】、【我把大大关黑屋】、【熊孩子】的营养液啦! 第37章 引狼入室(三合一)   嗒嗒眯着眼睛观察祁晓穗, 那眼神晶亮亮的,让人不由失神。   祁晓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嗒嗒,你胡说什么呢?”   她只不过是想要感谢许广华而已, 怎么到了嗒嗒的口中, 这思想却变得如此肮脏龌龊?   祁晓穗左右张望, 确保嗒嗒说的话并没有被人听见,才小声道:“晓穗婶子只是想感谢你爹, 因为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晓穗婶子, 你别骗我啦!我娘也帮了你很大的忙,她昨天很辛苦, 早就睡觉了, 可一听见小妹妹出事,立马就跑出去了。”嗒嗒摇头叹气,“你别忙啦,我和哥哥不会要后娘的,我们有亲娘!”   和小孩子讲道理是最让人无奈的, 祁晓穗想要解释,却也知道她听不懂。   祁晓穗又着急又气愤, 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可所有的话语在喉咙间滚一圈之后,她自己也怔愣了。   是啊, 付蓉也帮了她很大的忙。   昨天不管是在拖拉机或是在医院, 甚至在之后他们出钱给她将诊疗费垫上时,付蓉都是二话不说, 丝毫没有与她计较过。   可她怎么就跟着了魔一般,只打心眼里感激许广华?   祁晓穗的脸皮没这么厚,她尴尬地愣在原地, 手中的汗被那块布料吸去,心中不由羞愧。   而这时,听见动静的许广华与付蓉出来了。   “嗒嗒,你说什么后娘亲娘的啊?”付蓉打开门,话音未落,就看见愣在原地的祁晓穗。   她倒没想这么多,只立马走上前去,帮祁晓穗接过怀中的孩子:“丫丫来啦?丫丫今天好多了吗?”   祁晓穗支吾着:“好、好多了……”   许广华便笑道:“嗒嗒,祁婶子来了,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呢?”   “因为——”   嗒嗒朗朗的声音一传来,祁晓穗的脸便“唰”一下红了,她的内心挣扎且煎熬,只咬着唇,用近乎哀求一般的眼神看着孩子,希望她不要乱说。   祁晓穗在这个村子里是没有朋友的。   她有些清高,总认为自己和那个农妇说不上话,她既不愿与她们聊家长里短,又不愿和她们说是到非,便只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宁愿闷着,也不肯与这些人为伍。   她以为自己会一   直这样下去,却不想,她认识了付蓉和许广华。   这两口子是她在这个村子里见过最特别的人。   他们有文化,有教养,孩子们教得贴心,夫妻俩也是相濡以沫,让人艳羡。   这是祁晓穗一直向往的生活,他们是她会高看一眼的人。   祁晓穗不希望他们瞧不起自己。   她盯着嗒嗒,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孩子不按常理出牌,说多错多,倒不如等她开了口,再想办法补救。   祁晓穗的嗓子是干涩的,表情也是出奇的凝重。   她感觉自己的背上冒了不少汗,双手双脚都僵硬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的脸面与尊严,仿佛全都被这个五岁半的小女孩握住。   慢慢地,她泄气了,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丢尽颜面。   可没想到,嗒嗒竟是话锋一转:“娘,嗒嗒想喝水了。”   祁晓穗紧绷的心情仿佛在顷刻间舒展开来,可下一秒,她又见嗒嗒眨巴着大眼睛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又让祁晓穗提心吊胆。   付蓉请祁晓穗进屋,而许广华则是好脾气地抱起嗒嗒,带她去倒水喝。   此时选择不出声的嗒嗒,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虽年纪小,却是猪猪王国数一数二聪明的小猪呢。   那天在预言镜里的故事,她都看明白了,也记下来了,爹娘会因为晓穗婶子而吵架,吵得家里的屋顶都要震天响!   嗒嗒不想看着爹娘吵架,她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们,保护这个家!   祁晓穗终于坐下,可双腿仍旧发软,她低着头,心虚地不敢看许广华与付蓉。   “晓穗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付蓉笑着问。   祁晓穗犹豫了一阵,立马从兜里掏出钱:“这是你们昨天给丫丫看病的钱。”   付蓉收下钱,又听她犹豫着说道:“还有这布料,我是想要做一身衣服,给……”   “给嗒嗒吗?”付蓉笑着将布料推回去,温声说道,“我们嗒嗒已经有很多衣服了,你留着给丫丫做吧。”   祁晓穗紧紧攥着这块布料。   一块土黄色的粗麻布,她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其中一个部分,本想要问许广华喜不喜欢这颜色,可没想到,付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布料该给孩子做衣裳。   是啊,   她一个寡妇,怎么好意思要给人家的男人做衣服?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等过两天我在家里找找,给你几件嗒嗒小时候穿的衣服。不过那也都是她哥哥姐姐穿过的,希望你别嫌弃。”付蓉又轻声说。   祁晓穗整个人都在发怔。   她看着付蓉带着笑意的眉眼,这温婉的神色是如此坦荡大方,只在刹那间,将她对比得令人鄙夷。   别人或许都看不出,但她自己却很难堪。   “付蓉,我……”祁晓穗羞愧地抬不起头,嗓子眼里像是卡着什么。   付蓉握住她的手:“我们都是远嫁,在这里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晓穗,我们俩投缘,以后多多互相帮助,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祁晓穗低下头:“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却不想,就在这时,嗒嗒脆声声开口了:“娘,嗒嗒一个人在家里没饭吃,可以上晓穗婶子家吃饭吗?”   付蓉有些惊讶,立马与许广华对视一眼。   嗒嗒沮丧道:“我不想再去学校上课了。”   祁晓穗忙问道:“你们是有什么难处吗?”   付蓉将孩子没人照顾的难题跟她说了一番。   “我反正也要看着丫丫,那平时就带着丫丫一起来你家,顺便照顾嗒嗒吧。”祁晓穗说道。   “那我们每个月给你一些粮食,就算是这特殊时期,我们两家人互相扶持了。”许广华说道。   问题迎刃而解,付蓉的眉心顿时舒展开来。   祁晓穗抱着孩子离开,走的时候,对上嗒嗒的眼神。   嗒嗒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仍旧澄澈,只是歪着脑袋打量她的样子,仿佛能洞悉她的心。   祁晓穗的心像是在打鼓,却还是在心底安慰自己,孩子懂什么呢?   刚才那亲娘后娘的话,也不过是孩子话,没这么玄乎。   祁晓穗提醒自己,别小题大做了。   祁晓穗走了,见爹娘在谈事儿,嗒嗒便跑去屋里骑小木马。   她坐在木马上摇摇晃晃,心底在思索一个问题。   猪长老说,他们家与祁晓穗的渊源或许会越来越深,嗒嗒不知道什么叫“渊源”,但她在不久前悟出一个道理。   只要她能跟在晓穗婶子身边,暗暗观察,暗暗监督,那么晓穗婶子就没法做出伤害她爹   娘的事情啦!   屋里头嗒嗒美滋滋地骑木马,屋外头付蓉迟疑着向许广华提出高考恢复的事。   “我刚才听见那知青说的话,就知道你动心了。”许广华笑道,“你尽管去报名吧,家里有我。”   付蓉本就猜到许广华会尊重她的想法,可他没想到,在对她的支持上,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嗒嗒和年年……”   “我都说了,家里有我啊。”许广华说道,“如果不是高考取消,你早就已经成为一名大学生了。组织把你这个知青送到我们村,成了我媳妇,现在高考恢复了,我就把这大学生送还给国家。”   大学生可稀罕了,那是国家的人才!   “可要是考不上怎么办?”付蓉又不好意思地说,“这一把年纪了还去和高中生竞争,怪丢人的。”   “要是考上了,可以成就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但要是考不上,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损失什么。”许广华看着付蓉的眼睛,认真地说,“去试一试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只鼓励她去试,若是失败或遇到挫折,他也会敞开怀抱,让她回到这永远温暖的港湾之中。   一种被信赖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的唇角不自觉漫起笑意:“我明天一早就去报名。”   “好。”许广华说,“我明天一早要去镇上买点食材,答应老爷子的喜饼得做好给他送过去了,要不老爷子得急坏了。”   ……   老爷子没急坏,但是他在家里狠狠骂了许广华一顿。   卢德云本想给许广华一个机会,让他做点喜饼,赚点钱。   可没想到小丫头的爹一点都不上心,眼看着时间越拖越长,估计是没法凑上这机会了。   卢德云倒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本来也不过是打算帮帮小丫头,可既然她爹没把握住,那就罢了。   他忙得很,哪还有这闲工夫给他们家把路铺平了?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卢德云站起来,走去开门。   房门一打开,站在外头的是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卢叔,这是我们供销社刚到的一些日用品。担心您老人家嫌排队碍事,就先给您送来了。”   中年人是供销社的经理——蔡敏腾。   蔡敏腾拎着供销社的袋   子,一进屋就直接将东西放下,也不等卢德云招呼,自己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卢德云抬了抬眼皮子:“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还有,别成天往这儿送。”   蔡敏腾乐呵呵一笑:“这不是我爸担心您吗?反正就是举手之劳的事。”   卢德云与蔡敏腾的父亲是老朋友了,他在农场的那些年,只有老蔡一直想方设法往上面递资料跑关系,试图让人尽快回来。   现在他从农场出来了,也是这父子俩一直在关心着他。   “这段时间工作怎么样?”卢德云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问。   蔡敏腾便立马像倒苦水一般说个不停。   “我原来在市里供销社干得好好的,领导突然把我调到镇里去。镇上供销社的管理问题太大了,临时工多,很多都是没有经过正式考核的。前段时间我给他们安排了一次正规的考试,想要筛选一批职工转正,剩下的就只能让他们回去了。”   卢德云感慨:“这很得罪人啊。”   蔡敏腾叹气:“一些职工在经济方面问题大,拖家带口的搬到镇上,我这一刀下来,指不定多少人的生活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顿了顿,想到底下一个职工的闺女,“尤其是其中一个职工,他闺女是傻的,只有看见我的时候会笑,那小模样让人特别心疼……要是把他辞退,这家人的日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卢德云对别人家的傻闺女丝毫不感兴趣,便只是提醒道:“领导把你调过去,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管理,不要意气用事。”   真的不能意气用事吗?   蔡敏腾想起那小孩的神态,心情七上八下的。   恰好在这时,又响起敲门的声音。   许广华用一早上的时间做好喜饼,又转了好几趟车,才来到市里。   卢德云的家在市里的远郊,他折腾许久,这才找到位置。   一见到许广华,卢德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   看着许广华气喘吁吁地递来小编筐,编筐里的喜饼做得似模似样,有甜有咸,多种口味让他选择,他眼中的讶异便被欣慰所冲散。   这年轻人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勤快踏实一些。   “老爷子,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味道,就跑了好几趟,买了很多食材。做   的饼子都比较小,主要是担心你不好保存,你要是喜欢,我过两天再给你送过来。”许广华说道。   “这些面粉馅料和红糖白糖的,得花不少钱吧。”卢德云问。   “瞧你说的。”许广华笑得实在,“你把这么大一屋子都借给我们住了,我做这么一点事算啥。”   卢德云眯了眯眼睛,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也对,小丫头这么讨人喜欢,想来是她父母教得好。   “敏腾,你尝尝。”卢德云指了指编筐。   蔡敏腾正好奇这人是谁,听卢德云一说,便立马抓了个小喜饼往嘴里塞。   这饼子很香,嚼起来极有韧劲,表皮却又是酥脆的,一口咬下去,味道真是不赖。   蔡敏腾一脸惊艳,赞叹道:“好吃、好吃……”   许广华笑了笑,刚打算离开,却听卢德云说道:“既然你觉得你好吃,你爸过几天大寿的喜饼就交给他来做吧。”   许广华愣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老蔡摆寿宴,国营饭店十来桌的酒席,上回他还说怀念老家喜饼的味儿。”卢德云给了蔡敏腾一个眼神,“你早点给你爸准备妥当。”   蔡敏腾本来就孝顺,和他媳妇在家商量许久都不知道应该给他父亲送什么寿礼。   现在听卢德云一说,他的眼睛都亮了,立马对许广华说道:“十桌的酒席,粗略估计一百个客人。还有五天的时间,你有没有把握把这一百个喜饼做出来?”   许广华还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这是个机会:“我可以多找一些人帮忙,到时候一定能准时给你送到国营饭店。”   “行。”蔡敏腾面露喜色,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一个饼子在老饼家卖五毛钱,我就算你五毛钱一个,再加上人工费——一共给你六十元。这是定金,你先拿着。”   许广华哪能想到这人出手竟如此阔绰,吃惊地看了卢德云一眼。   “买卖上门了,还不接着。”卢德云说道,“送饼来的时候把你闺女带过来,小丫头没上国营饭店吃过饭,我带她去尝尝鲜。”   许广华连忙接过钱:“谢谢,我一定给你做好。”   蔡敏腾一笑:“你是卢叔介绍的人,我放心。”   从卢德云家里走出来,许广华还觉   得自己像是踏在云端似的。   他不知道城里对打击投机倒把还严不严,但他不是在黑市谈成的买卖,自己与对方商量好的价钱,到时候送去喜饼,这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抓他的。   对方很大方,承诺给他六十元,这要扣去成本,或许他能赚一大半。   许广华一向想做点小生意,可他没想到,这买卖竟像是一个馅饼,猛地掉到他的面前了。   他怎么突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由地,许广华想到卢德云对嗒嗒有多喜爱。   他的小闺女,这次又给家里帮了个大忙。   许广华满心激动,正急着要去供销社,忽然被蔡敏腾喊住了。   “你没有票吧?”蔡敏腾问道。   “我媳妇单位也□□据,就是要买的量太大,可能还得找她同事凑凑粮票和糖票。”   “没事,我就在镇里的供销社上班。你跟我走一趟,到时候我给你行个方便,看看哪些可以不用票。”   许广华立马跟上蔡敏腾的脚步,与他一起坐公交车去镇上。   一路上,蔡敏腾与他聊了几句,才知道自己单位的许广国竟是他二弟。   “那他们家的妞妞你也认识了?”蔡敏腾震惊道。   “妞妞是我侄女。”许广华答了一声,又想起许妞妞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她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蔡敏腾无奈道,“妞妞多可怜啊。”   许广华不愿说人闲话,更何况那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沉默片刻,没有接话,直到公交车缓缓停靠在乡镇供销社门口。   ……   许广华来去匆匆,也没顾得上与许广国碰个面,便急忙回村了。   这边蔡敏腾在仓库盘点好货品,也急着回家一趟。   他住的是单位分配的职工院。   一进院子,便想立马去跟妻子说喜饼的好消息,却不想隔得老远看见他妻子朱建丹带着一个小孩儿玩,脸上洋溢着笑容。   蔡敏腾的脚步一顿,他已经许久未见妻子笑得这么开心了。   朱建丹牵的是许妞妞的手。   孩子神情懵懂,她父母说她傻了,可朱建丹却不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如此清澈动人,怎么会傻呢?   “妞妞,来阿姨这儿。”朱建丹笑着招招手,示意许妞妞过来。   许妞妞学着   嗒嗒的样子,歪了歪脑袋,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嘴角一扬,露出甜甜的笑容。   朱建丹面露喜色,对身旁的孙秀丽说道:“你看,孩子能听懂我说的话。”   孙秀丽有些狐疑地瞅了瞅许妞妞。   真是奇怪,平时这孩子在家里总是一副痴傻模样,怎么到了这朱建丹面前,倒变得乖巧伶俐起来?   难道连傻子都懂得见人下菜碟?   “妞妞过来,阿姨抱。”朱建丹看着许妞妞,又耐心地重复一遍。   这会儿许妞妞的笑容更灿烂了,她张开双臂,小跑着过来,跌跌撞撞躲进朱建丹的怀里。   “谁说我们妞妞傻的?我看聪明得很呢。”朱建丹温柔地说,“就是不知道小妞妞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说话呢?”   “朱姐,她是喜欢您。”孙秀丽笑着巴结,“您人好,心也好,要是有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个好娘!”   听见这话,朱建丹的脸色一僵,笑容逐渐消散,轻轻推开了许妞妞。   “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声。   望着朱建丹离去的背影,孙秀丽一脸纳闷。   许妞妞收起自己天真纯良的表情,垂下眼,自顾自往屋里走。   孙秀丽在一边喃喃自语:“奇怪,我说错啥了?”   孙秀丽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但是许妞妞知道。   上辈子,她爹单位的领导蔡经理在一场意外之中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夫妻二人心痛不已,朱建丹更是承受不住打击,过得浑浑噩噩,患上抑郁症。   多年后,她终是走不出阴影,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一世,许妞妞想要借这个机会,用自己的乖巧可爱抚平两口子悲痛的心情,趁机抱上大腿。   许妞妞这一次走的是相互治愈的路线,她想要由痴傻慢慢转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让朱建丹感觉到她们之间的缘分,可没想到,愣是被孙秀丽给破坏了!   许妞妞恨得牙痒痒,却什么话都不能说。   进了屋,孙秀丽把门关上,对着她说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许妞妞双目空洞地看着她,眼中没有焦距。   孙秀丽冷笑:“我不管你是不是在装模作样,现在蔡经理那边已经有消息了,你爹的考核没过关,很有可能要   收拾包袱回家。你要是有脑子,就从他们俩口子身上下手,把你爹的工作保住。”   孙秀丽拧眉看着自己的闺女。   刚才在朱建丹面前时,她明明是干净清爽的孩子,此时一回屋,又开始流口水,傻兮兮地愣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猜测许妞妞在装蒜。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拿这孩子怎么样。   就只能让她多和朱建丹接触,死马当活马医了。   ……   嗒嗒一直在观察祁晓穗。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小朋友的忘性就是大,见祁晓穗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嗒嗒的心情就舒展开了。   嗒嗒在家里是不需要祁晓穗照顾的,她自己不会动砍刀,也不会去烧柴玩,因此很安全。大中午的时候,祁晓穗会被带着自己做好的午饭过来,跟嗒嗒一起吃,吃完了,嗒嗒便自顾自跑去田埂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   这样一来,嗒嗒高兴,付蓉也轻松,简直是一举两得。   这会儿,她正拉着几个孩子一起在河边打水漂,忽地余光一扫,看见许广华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嗒嗒高喊一声:“爹!”   许广华手中提着大袋小袋的,快步走来,被小闺女缠得没办法了,便带她一起上村委会。   他接了这做饼子的活儿,一个人肯定是没法完成的,必须多喊几个人帮忙。   宋德荣听他把话一说,立马就给他出了主意:“找一个擅长干灶台活儿的给你帮帮忙,到时候你分点报酬给他们,成不?”   “报酬就由公社说了算。”许广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背着公社在外头接活儿干。   “你傻不傻?”宋德荣毫不客气地敲了他的脑袋,“现在外头村都包产到户了,村子的经济都在发展,不单归公社说了算!你在地里的活儿都干好了,现在自己私下接的活儿,哪还要给公社打报告?”   宋德荣从村里挑选能给许广华帮忙的人,再让他自己决定给对方的酬劳。   村子里能帮得上手的人不少,陈艳菊就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而后是几个大娘大婶。   周老太也想来帮忙,但被许广华拒绝了,最后他又选了个看起来干活麻利的大娘,一共五个人,开始干活。   大家都是分工合作的,有的   揉饼子,有的等着醒面。   一些比较拿捏手艺的——比如最后一遍揉面和调馅料的活儿,许广华都是自己干。   祁晓穗见他们这么忙,便也想要来帮忙。   她带着丫丫过来,先让丫丫跟着嗒嗒在屋里玩,又去洗了手,站在许广华身旁帮她调馅儿。   祁晓穗的心底是挣扎的。   一方面,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与他走得太近,毕竟人言可畏,他是有妇之夫,而她却是个寡妇,若是村民们知道了,难免要被他们看笑话。   可另一方面,她却还是抱着一丝的希冀。   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   “许大哥,这馅料好香啊,你在里头加了什么?”祁晓穗端着装馅料的瓷盘,凑到鼻子边嗅了嗅,又举到了许广华的面前。   许广华个子高,比陈大福的个子高很多,她踮着脚尖凑上去时,眼底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羞怯。   奇怪,明明嗒嗒监督着晓穗婶子,可她怎么都不害怕呢?   “爹。”嗒嗒小跑着冲过来,推开祁晓穗,“嗒嗒也要吃饼饼。”   祁晓穗忙往后退一步。   许广华笑着用面粉在嗒嗒的鼻尖点了点:“小馋猫。”   嗒嗒皱了皱小鼻子,用手一摸鼻尖,指尖便蹭了白色的面粉。   她立马嚷着要去照铜镜,小脸上满是兴奋。   许广华宠着嗒嗒,当即擦了擦手,抱着闺女去照镜子。   祁晓穗站在灶间,望着他们的背影,眸光深深的,带着几分柔情。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身旁陈艳菊的眼中。   在此之前,陈艳菊与祁晓穗接触过几次。   在她看来,祁晓穗的外表虽然娇媚,骨子里却有股高傲劲儿,不像是什么不正经的女人。   可现在,见祁晓穗盯着许广华看的眼神,陈艳菊却觉得心底一阵发毛。   这眼神咋这么奇怪呢?   当天,嗒嗒守在许广华身旁,不让祁晓穗靠近他。   许广华自己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只一心做饼,恨不得尽快将任务完成,拿到那六十元。   趁着许广华不注意的时候,陈艳菊将嗒嗒拉到一边:“嗒嗒,丫丫娘每天都来你家吗?”   “晓穗婶子每天中午来,等我吃了饭就回去。”嗒嗒回道。   “那她今天怎么在这儿一天   了?”陈艳菊又问。   嗒嗒叹气:“因为爹在。”   “啊?”陈艳菊只是想要套话,却意外地发现孩子比她想象中懂得更多。   “三婶婶,你能帮帮忙吗?”嗒嗒将双手拢在小嘴巴旁边,慢吞吞凑到陈艳菊耳边,用气音小小声说,“晓穗婶子想当嗒嗒的后娘。”   陈艳菊大惊失色,她还从没有见过比祁晓穗更加大胆的寡妇!   这寡妇是恨不得在付蓉的眼皮子底下抢走许广华!   当天晚上,陈艳菊回到家,坐立难安。   许广中对她的表现不太在意,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在村口和人闲侃到大家伙儿屋里都熄灯了,才慢悠悠转回家。   陈艳菊好不容易才等到自己男人回来,凑到他耳边:“陈家寡妇是个破鞋,那双眼睛滴溜溜转,一点都不正派。你知道她想要跟谁——”   “你咋说话的?”许广中面色一沉,生气地说,“祁嫂子是个好女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连你都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不是,我——”   陈艳菊着急地解释,可无奈心直口快嘴又笨,三言两语之间,就让许广中更不乐意听她的话了。   “你们一个个的,就是看祁嫂子好看,又是个贤惠的女人,所以眼红她。按理说人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至于吗?”   陈艳菊被噎得一张黝黑的脸都红了,尴尬地愣在炕上:“咋在你心里头,我哪哪儿都不如那祁寡妇?”   “哪儿都不如!”许广中轻蔑地扫她一眼,被子一掀,“睡觉!”   陈艳菊窝在被子里,想要往许广中身边蹭蹭,却被他嫌弃地推开,气得咬了咬牙。   这年头,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好媳妇,竟是比不上那些个不三不四不入流的寡妇了!   ……   陈艳菊被许广中气到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嗒嗒,想着这些天趁着许广华在家做饼,她就常去,拦着祁晓穗,不让她找到机会作妖。   可没想到,她刚一走到半路,就看见祁晓穗抱着怀中的小娃娃,往许广华家里赶。   祁晓穗看见陈艳菊,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嫂子。”   陈艳菊看一眼她怀中漂亮精致的女娃:“孩子还这么小,成天带出来转悠?”   “以前成天闷在家里   都不知道,这段时间经常往外跑,连孩子都变得活泼起来。”祁晓穗淡声道。   陈艳菊挑眉:“那饼子有我们这么多人帮忙呢,你就别来忙活了。毕竟娃还这么小,让她一个人坐在堂屋玩也不好,出事了咋办?”   “嗒嗒会看着她的。”祁晓穗答得自然。   陈艳菊乐了:“我大嫂知道你让她闺女帮你照顾小孩吗?”   祁晓穗一时失语:“我——付蓉最近忙着准备高考,成天带着年年在学校,很晚才回来。我也就是想来帮帮忙,照顾着点,让他们父女俩轻松些。”   “甭解释了。”陈艳菊的眸光冷了下来,“你是想照顾孩子,还是想照顾孩子她爹?”   祁晓穗顿时被戳中了心事,咳了一声,着急地解释:“你们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我和付蓉是很好的朋友,怎么可能——”   “是人是鬼,你自己知道。” 陈艳菊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晓穗一眼,转头先她一步,进了屋。   祁晓穗站在原地,说不出的委屈。   她不是这样的人,付蓉这么好,嗒嗒也帮过她的忙,她怎么可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   祁晓穗咬着唇,心底有两道声音在拉锯……   而与此同时,蒋晓芬的婆婆已经拉着一大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婆子,将祁晓穗对许广华情有独钟的事儿说开了。   “那天我儿媳妇亲眼看见祁寡妇抱着布料往许家大房屋里走,那表情,就跟个怀春的少女没两样的!祁寡妇和付蓉的眼光可真像,都喜欢许家老大那样的。”   “许家老大就是牢靠啊,看他们一家现在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祁寡妇身边连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可不是盼着找个男人吗?”   “就是不知道他这脑子够不够灵清,要是真跟祁寡妇好上了,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蒋晓芬的婆婆是记恨于付蓉不愿意给蒋晓芬介绍工作,便想在村子将这事闹大,让大家看她笑话。   搞破鞋的,虽不会再像前些年那样被拉出去游街,可被村子里的人知道了,一个个戳他们的脊梁骨是必然的。   到时候许广华和付蓉还能抬得起头?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许广华与祁晓穗好上的事传遍了整个瓯宅村。   蒋晓芬的婆婆还觉得这样   不够,跑去村委会举报:“这俩人现在就趁着许家大儿媳不在,也不知道在屋子做啥呢!赶紧去瞅瞅,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好事!”   妇联主任接到这举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能通知了其他村干部一声。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婆子去许家喊了周老太,甚至还让人去绵安村找付蓉。   等阵仗铺得大了,几个婆子跟着村干部,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去抓奸。   而此时,陈艳菊正好已经与嗒嗒商量好赶走祁晓穗的对策。   忽然,外头传来“砰砰砰”的踢门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清扎】、【啊啊啊阿】   谢谢小天使【雪舞】、【别离】、【ss】、【biubiu】投的雷!   祁寡妇的盒饭快做好了,别催别催你们一催我就很慌啊!!呜呜呜!! 第38章 落荒而逃(三合一)   祁晓穗正在灶间帮忙, 她雪白纤细的手握着筷子,轻轻搅拌瓷盘中的馅料,视线却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许广华身上。   他个子很高, 长相虽说不上极其英俊, 却是斯文之中带着阳刚的力量。   祁晓穗经常想要和他说说话, 可他话不多,只是偶尔会指点身边几个帮忙揉面大婶应该注意力道。   祁晓穗很想知道, 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明明是一个话不多的男人, 可面对他媳妇的时候,却是这么温柔, 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想要成为那个特殊。   祁晓穗的心思有些荡漾了,她并不打算做什么,但只要静静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就足够。   她甚至还想着,反正自己与付蓉是朋友,以后走得近了, 就总是能看见他。   到时候,她也不会破坏他的家庭, 只安心地看着他,祝福他。   “许大哥,你这些天经常去城里, 城里是不是比我们村好多了?”忽然, 祁晓穗又想出个话题,凑得离他近了一些。   许广华没在意:“城里肯定更好。”   见许广华与自己保持开距离, 祁晓穗还想要靠近,然而就在这时,她听见外头传来动静极大的敲门声。   她一愣, 听着陈艳菊跑去开门,还听着一群人冲进来。   “祁寡妇呢?许家老大呢?他们俩窝在里面干啥?”   “我们村里可不能出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赶紧给我出来!”   带头的就是蒋晓芬的婆婆,苏婆子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眉一挑,踮起脚尖就越过陈艳菊,要往里屋走。   陈艳菊没这么好的脾气,不耐烦地推开她:“你啥毛病啊?我和孩子都在,说话注意着点。”   这时宋村长也发话了:“几个大娘,你们就别听风就是雨的。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事情闹大了,谁吃得消?”   妇联主任也说道:“不跟着你过来,你说我们村干部不作为。现在我们来了,也看见屋里不止他们两个人,你满意了?”   苏婆子的脸皮厚得很,被指责也不在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忽然,她眸光一亮。   灶间里,许广华和祁晓穗出来了!   祁晓穗看起来很柔弱,之前那凌厉高傲的气势仿佛消失了,如一个小媳妇一   般跟在许广华的身旁。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大家,问道:“这是干啥?”   苏婆子冷笑:“瞧瞧,他们一起从灶间里出来的,还不是在偷人?”   谁会在灶间偷人?   只是苏婆子非要这么说,大家也不能按着她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直到这会儿许广华才听明白,他的脸一下子就气得涨红了:“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肮脏东西?我做饼子是请村长批的,几个大娘婶子都要来,只是面团要发酵,耽搁了时间而已。”   言下之意是,平时这灶间里可不只有他和祁晓穗两个人。   但苏婆子就是来挑事的,她可不管,逮着脏水就要往他们身上泼:“孤男寡女的,两个人心里啥花花肠子,自己不知道啊?这祁寡妇平时瞅见人下巴扬得高高的,咋就偏上你跟前转悠?”   许广华嘴笨,这三言两语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气得面红耳赤。   他身旁的祁晓穗不出声,只是站在一旁。   她忽然觉得,他们这是牵扯上关系了。   或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祁晓穗苍白着脸,目光一直落在许广华的身上,这在旁人看来,竟像是在默认什么。   几个村干部也很为难,他们明知道事情不是真要闹得这么大,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好在这时,付蓉回来了。   付蓉一回来,就看见一群人虎视眈眈地冲着她的丈夫去。   她很镇定,只向陈艳菊问了一番情况。   陈艳菊本就一肚子气,说清楚了这些人来的前因后果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谁知道那寡妇在想什么啊?成天往他大伯面前凑,连嗒嗒都能看得出来她不对劲!”   见付蓉没吭声,陈艳菊又拽着她的胳膊扯了一把:“你可长点儿心吧!再不当心点,男人都被抢了!这种不三不四的寡妇,他要是真跟她扯上啥关系,你还要?”   “没事,别着急。”付蓉心平气和,拍了拍陈艳菊的手。   她先是走到村干部们的面前:“让大家白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不过我丈夫的为人,我自己最清楚,他绝对不至于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苏婆子第一个不乐意:“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你说   谁是狗?”付蓉的眸光骤然变得锐利,她冷冷地扫过苏婆子的脸,“你儿媳妇上次找我帮忙,我没答应,这回你想要来做饼,赚点报酬,我们也没同意。大家都是村里的乡亲,你就因为这个怀恨在心,把那么大的帽子往我丈夫头上扣,这是你的思想觉悟有问题!”   苏婆子脸色一僵:“你看那寡妇跟个没出嫁的少女似的,红着脸站他边上,我说错了?”   祁晓穗的神色顿时变得极其难堪,她连忙低下头,小声说:“我没有。”   在大家看来,祁晓穗是非常反常的。   过去她可不会轻易被欺负,这次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这么小心翼翼?   一道道质疑的目光射向她,祁晓穗却还是不解释,只是受尽了委屈一般,时不时望向许广华。   付蓉打量了祁晓穗一眼,心中一怔,而后又说道:“我相信孩子他爹的为人。”   “我是看着许家老大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村支书也说道,“这事从一开始就是离谱的,你们几个老婆子成天吃饱了没事干,说人是非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要真闲得慌,那一个个都下地去,赚不了几个工分也给我下地!”   这些老太太现在都是苦媳妇熬成婆了,她们当着家,屋子里的事不用操心,连下地也轮不着她们这些老人家。   本来说说闲话也是正常的,可今天苏婆子非要把事闹大,她们也只能跟着一起闹,现在听村支书发火了,一个个立马缩了回去。   “谁家偷人会当着孩子和孩子她婶的面啊?你们这些人带着村干部风风火火这么赶过来,不是蠢就是坏,心可真毒!村长,这事儿可不能这样算了,要不别人还以为我们许家大房真做啥亏心事了呢!”   这下子轮到陈艳菊闹起来了,她沉着脸,非要让村干部给个说法,否则这事就过不去了。   付蓉还真没想到陈艳菊竟如此热心肠,看着她嚷嚷起来的样子,心头一暖。   许广华也走过来说道:“我做人堂堂正正,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平白无故诋毁过,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可不是得给个说法吗?这所谓的“捉奸”从一开始就是子虚乌有的污蔑,村干部本来是想息事宁   人,才走这一趟,没想到几个老婆子说的话这么难听,大声吼起来的样子,像是生怕村民们不知道这事一样。   妇联主任也说道:“要是人人都这样闹,村子里就没个太平了!”   苏婆子这才有点慌了:“我、都是我那儿媳妇……她说这寡妇心思活络了,我……我知道错了。”   陈艳菊说道:“现在知道错了有啥用?村长,必须要严惩她们!”   宋德荣也想要尽快平息这件事,眼看着许家大房不是好欺负的,这事愈演愈烈,恐怕会让他们寒了心。   “这两天大家都在谷子地里忙,没人来得及打扫牛棚。你们几个去。”宋德荣说道。   几个婆子的眼睛都瞪大了。   牛棚得有多臭啊,到处都是牛粪,理都理不干净。   平时都是公社社员干的这活儿,谁要是运气背,抽签抽着了,还要在家里哭天抢地个半天。   她们就只是想来帮苏婆子给许家大房一点颜色看看而已,哪想到了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婆子们的脸色都变了,纷纷数落起苏婆子。   苏婆子都快要被人骂成筛子了,老脸僵得跟什么似的,支支吾吾个半晌,才说道:“就是个牛棚而已,我去扫!”   宋德荣的眼神像刀锋一样扫过来:“你去打扫牛棚,但一天不够,你得打扫一个月。”   苏婆子眼前一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马回去扇自己儿媳妇几个巴掌解解气。   几个婆子点头哈腰着道歉,纷纷表示自己再也不会乱说话了,好不容易才让许广华铁青的脸色好转。   村干部们主持好大局,便陆陆续续走了,付蓉斜了几个婆子一眼,不一会儿工夫,她们也麻溜地跑了。   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祁晓穗的眉心才慢慢舒展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   明明是被人误解,可她却总觉得若是能通过这件事情看清许广华的心思该多好。   因为一直以来,她对自己都是自信的,她总觉得倘若能比付蓉更早一些认识许广华,也许他爱上的是自己。   刚才,许广华会不会有一丝心猿意马?   祁晓穗的心情很挣扎,可至少在目前为止,她得先让付蓉谅解自己。   好在付蓉一向都是通情达   理的人。   想了想,祁晓穗说道:“付蓉,许大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付蓉抬起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知道给我们添麻烦,至少得先避嫌。你一直站在我丈夫身边,算个什么事?”   祁晓穗一愣,整张脸顿时变得通红。   她连忙往后退一步,双腿却软了软,冰冷的手攥了攥,深吸一口气说道:“付蓉,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于我。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上回说要互相照顾的是你,今天却——”   “我要和你做朋友,哪想到你惦记的是做我两个孩子的后娘。”付蓉的眸光沉下来。   “我……我没有。”祁晓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样说太过分了,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嗒嗒却皱着眉:“晓穗婶子就是想当嗒嗒的后娘,她上回说要给我爹做衣服,这两天我爹在家,她就一直过来。嗒嗒不喜欢晓穗婶子一直在这里,也不喜欢照顾小妹妹。”   小孩子的声音清脆稚嫩,说话也不会藏着掖着,干脆地戳穿了祁晓穗的真面目。   祁晓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眶都红了,只哀怨地看了许广华一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说道:“我虽然是个寡妇,但也不能由着你们欺负。许大哥是个好男人,我想要来帮帮他的忙,所以才……你这样做,不仅是侮辱了我,更是侮辱了许大哥。”   许广华从未见祁晓穗露出这种表情,准确来说,他甚至没有真正认真地看过她。   这时见付蓉恼了,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媳妇,我没干过这种事。”   付蓉走到许广华身边,语气温和了一些:“我知道你不会。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怎么能看穿别人的心思呢?”   付蓉确实是有自己原则的。   这年头,其实村子里闹出这些纠纷的并不多,即便几个寡妇与谁家汉子眉来眼去,事情闹到最后,大家也都是不了了之了。   可付蓉不一样,她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怀疑过许广华。   这时两口子站在同一阵线,都看向祁晓穗。   许广华也皱眉道:“祁嫂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陈艳菊刚才在村干部面前不多说,就是不想让事情变得   复杂,可现在,一些话她不吐不快。   “别说你没干啥,这两天我和嗒嗒都看在眼里了。你自己有个闺女,闺女哭了饿了,你都不管,一门心思往嗒嗒她爹面前凑,图的是什么?”   “嗒嗒都说了,她爹不在家的时候,你可是端了饭碗过来,让孩子吃完饭拍拍屁股就走的。现在她爹在家,你倒是从早到晚都不歇着,只想着在人跟前表现自己。方婆子虽不讲理,一句话却说对了,你的心思就是活络起来了!”   “我只是在家里没个人说话,嗒嗒还这么小,我跟她能说什么?好不容易家里来了人,我跟嗒嗒她爹说几句话怎么了?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难道我连——”   “我倒是奇了怪了,我这么个大活人,成天杵在你跟前呢,你咋不跟我说话?”陈艳菊眼睛一瞪,没好气地打断了她,“少跟我扯个没完,你是看不上我,还是太看得上嗒嗒她爹了?”   祁晓穗也算个斯文人,嘴皮子哪有陈艳菊利索,只一瞬间的工夫,她便说不出话了。   眼眶有泪珠在打转,心头也是一阵酸楚,仿佛这些日子以来的无依无靠的苦涩在顷刻间涌上心间,于是不自觉之间,祁晓穗的泪水落下来。   她看向许广华。   “许大哥,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我希望你不要误解我。”   “这些日子,我很感激你们一家人对我的帮助。因为想要谢谢你们,所以才会经常来你们家。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以后不会再过来,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但希望你相信,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打心眼里觉得跟你们聊得来。”   祁晓穗的眼中满是失落与黯然,可终于,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望着许广华了。   她以为许广华至少会对自己有一丝怜惜,甚至可能会因为她的失望而指责付蓉几句,可是他并没有。   许广华只是有些疑惑地问:“你和我们俩都聊得来,但怎么只来找我聊?我媳妇在的时候,你咋不来啊?”顿了顿,他又嘀咕道,“更何况,我都没说什么,咋就聊得来了。”   看着他这不解风情的样子,祁晓穗的心跳像是骤然慢了半拍。   她想要感谢他们家,想要和他们家保持交集,   但照理说,她应该要与付蓉多多来往才是。   可由始至终,她没有想过与付蓉多相处,只是趁着付蓉不在家时,制造机会与许广华见面。   祁晓穗不知道许广华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卑劣,但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最后的遮羞布都被撕开,露出的是她的心。   昭然若揭的心思。   祁晓穗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尴尬过,她赶紧转头去找自己的孩子。   丫丫正躺在嗒嗒的小床睡,她立马去抱,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可她没想到,这时,嗒嗒走了过来。   嗒嗒认真地说:“猪长老说了,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爹娘。你要是帮小妹妹抢了我的爹,那我和哥哥就没有爹了。”想了想,她又高兴道,“不过我爹是抢不走的!”   祁晓穗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晌之后,才将丫丫抱紧。   她不知道“猪长老”是什么意思,只猜测可能是小孩子在私底下玩的一个游戏,但这番话,却像是一枚针,刺痛了她。   她是想着给丫丫物色一个爹,给自己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许广华是最好的选择。   可现在,孩子的话语,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她最不堪的一面。   祁晓穗抱紧丫丫,往外逃去。   只是她刚一跑到门槛,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脚下一崴便要跌过去。   “小心。”付蓉走上前,稳住她几乎没抱稳的孩子。   祁晓穗红着脸:“不用你帮忙。”   “我是担心孩子。”付蓉冷淡道,“我想,你对广华的心思,就是从我们送你去医院那一天而起的吧。”   祁晓穗站稳,看向她:“是不是很后悔救我的孩子?”   “即便早就知道你惦记我的丈夫,在那天,我也会帮忙。”付蓉平心静气,“孩子是无辜的。更何况,就算出了今天这事,我和我丈夫的感情也不会因你而受到影响,因为我们互相信任。”   许是被付蓉眼中的坚定所打动,许广华的眼神愈发温柔,他深情地看着付蓉,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祁晓穗突然意识到,在他们夫妻深厚的感情面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可笑。   她收回视线,抱稳自己的孩子,一步一步,离开许家。   祁晓穗回到家,做什么都是失   魂落魄。   丫丫已经想学着爬了,趴在地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可膝盖却只是在地上磨蹭着,愣是没法往前爬一步。   等祁晓穗回过神,去看看孩子时,见到丫丫白嫩的膝盖上被磨破的痕迹。   地面太粗糙了,人家家里的孩子都是在炕上爬的,可她没有注意到。   祁晓穗蹲下身,抱起孩子,不由地,竟落下泪。   过去她听说一些寡妇与男人偷情,心中是瞧不上的。   在她看来,日子再难过,总能熬一熬,难道离了男人,就过不下去了?   可今天,付蓉与嗒嗒的话就像是当头一棒。   她一方面高高在上地认为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可与此同时,她也在为自己找出路。   是的,到目前为止,她没有破坏许广华与付蓉的感情。   可那是因为她没找到机会。   原来她早就成为自己最不耻的那一种人。   当天晚上,祁晓穗抱着哭泣的孩子,坐在炕头哄着。   她学着付蓉教自己的那样,一遍一遍揉着丫丫的小肚子。   孩子的啼哭声逐渐止住了,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第一次与嗒嗒见面,孩子帮她找出丫丫大腿上的淤青,还乖巧地帮忙揉一揉,说希望妹妹快点好起来。   第一次与付蓉见面,她们一见如故,仿佛找到知己,聊到深夜。   丫丫过敏严重的那一晚,呼吸急促,情况危急,那天不仅仅是许广华出钱出力,同时在边上温声安慰她的,还有付蓉……   这一切在祁晓穗的脑海中充斥。   明明是她对不起付蓉,可付蓉还是在众人面前为她保全了颜面。   到了最后,她垂下眼,掉落的泪水,带着最难堪的悔恨。   她果然不如付蓉。   ……   第二天清晨,付蓉带着许年去上学时,在他们家的小院子里看见一封信。   信是祁晓穗写来的。   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写不出太高深的字句,可字里行间的话语,却是代表了自己的歉意。   付蓉仔细看了一遍,将信纸叠好,揣进兜里。   许年好奇地问:“娘,丫丫娘说了什么?”   “丫丫娘说自己有一个远房表叔,一直写信喊她们娘俩去她那村子生活。今天早晨她去村委会开了介绍信,带着孩子走了   。”   许年很惊讶:“那她还回来吗?”   付蓉想了想:“不知道,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见面。”   在信中,祁晓穗无数次表示,自己确实行差踏错,但是她不是那样的人。   多说无益,她知道自己没脸再面对付蓉,于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付蓉不知道祁晓穗未来的发展会如何,但就如她在信中写的那样,如果有缘分,她们还会再见面的。   等那时,她才能真正心无芥蒂地面对祁晓穗。   ……   祁晓穗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瓯宅村,几个婆子更加确定她对许广华有心,只是人家不愿意搭理她,所以她才灰溜溜地跑了。   不过清扫了几天牛棚之后,她们就算有话也不敢说了,只老老实实地憋着,生怕一不小心惹着付蓉和许广华,又或者让多管闲事的陈艳菊听见了,又得挨村干部的教训。   祁晓穗的落荒而逃,让本来还站在她这边的人变得瞧不起她,不过这件事情在村子里总算是平息下去了。   可许家老宅,却还不太平。   陈艳菊是回了家才知道,那天几个婆子跑来抓奸时,周老太也赶过来了。   只是周老太没进屋,自个儿在外头待着。   老太太本想着等许广华有苦说不清的时候,再把许老头喊过来,到时候让他看看他这好儿子做的都是什么事,可没想到,最后许广华竟全身而退了。   她越想越觉得烦躁,第一个就拿陈艳菊说事。   “你在那儿瞎捣啥乱?你就别搭理他们,看看他俩咋处,等到时候那寡妇要是真做了啥了不得的事,你再回来告诉我和你爹也不迟。”   陈艳菊没想到老太太这都能数落自己:“那要是真做了啥事,就晚了!”   “有啥晚的,要是那寡妇进了门,他们家才不消停。”周老太冷飕飕一笑。   陈艳菊不敢置信:“你还指望寡妇进门?”   “反正都已经分家了,现在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们一回,我管她进门之后闹成啥样。再说了,那寡妇要是比那城里知青好,我倒是盼着许广华离了再娶一个呢。”周老太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听了这番话,陈艳菊的眉心紧紧拧着。   在整个村子里,就没人离婚的。即便俩口子感情不   好,成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长辈也是劝他们床头吵架床尾和,总不能闹大了,让别人看笑话。   可现在,老太太活脱脱是个看笑话的人!   “娘,孩子他大伯也没招你惹你,就是分个家而已。”陈艳菊忍不住说道。   周老太眼睛一瞪:“他们两口子都反天了,还叫没招我!要不是那付蓉,广华敢跟我对着干?想到分家的事,我到现在还来气!倒不如早点换个儿媳,懂得孝敬我的!”   陈艳菊听得心里头一哆嗦。   当天晚上,她将老太太说的一番话告诉许广中。   她本以为许广中也会觉得老太太说得不对,可没想到,他冲着她发脾气。   “祁嫂子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了?你就非把她赶走?”   这下陈艳菊忍无可忍了,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来:“咋了,把她赶走,娘心疼,你也心疼?”   她话音刚落,就见许广中咬着牙瞪着自己,那眼中都起了红血色。   许广中确实不舍得祁晓穗。   这一路走来,他看着祁晓穗身上的遭遇,心中是不忍的。   若是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照顾她,只可惜她没这心思。   现在她走了,许广中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许家三个儿子都是许老头教出来的,用许老头的话说,就算再气恼,也不该打媳妇。   于是许广中只是恶狠狠地瞪了陈艳菊一眼,背过身去。   陈艳菊想要跟他吵,可两个儿子就横在他俩之间,她想要爆发都没办法。   会吵醒他们的。   当天晚上,陈艳菊怎么都睡不着,她听着许广中的呼噜声,从炕上下来,在屋里打转。   她想去堂屋,担心吵到公婆,想去村子里转转,又担心被村民们看见,惹人笑话。   最后,陈艳菊只能一屁股坐在屋里的地上。   她的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总觉得自己这辈子,会不会就只能这么憋屈了。   陈艳菊没想到的是,最惧怕惹人笑话的自己,竟会在一段时间后,成了瓯宅村第一个提出离婚的女人。   当然,这也是后话。   ……   许妞妞想方设法,无数次接近朱建丹,无数次让她展露笑颜。   她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唯一的筹码了,只有   朱建丹与蔡敏腾能给她机会,她才可以留在镇上。   否则,她就只能在不久后跟着自己的父母回村,从今往后,一辈子被困在乡下,永远摸不着往上爬的方向。   许妞妞曾经跟着付蓉享受过,也被人艳羡过,她本应该穿着最华贵的衣服,开着最高级的豪车,出入各种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踏足的地方。   可自从嗒嗒不傻之后,一切都变了。   许妞妞觉得嗒嗒是邪门的,只要一招惹上,自己就会倒大霉,那么就只能远离。   现在她来到了镇上,在没有嗒嗒的供销社大院里,她找到了自己一片天地,这院子里最体面的夫妻俩都喜欢她!   许妞妞终于找回一点自信,她学着平日里嗒嗒在大人面前那软萌的样子,融化这两口子的心。   这会儿,她又被朱建丹带到家里玩了。   她装作懵懵的样子,傻傻地坐在那里,不管人家给她递来什么,她都不吃,一副乖巧的样子。   朱建丹看见她,便是满心喜爱。   她喜欢这孩子漂亮的小脸蛋,单纯的眼神,甚至于——就连孩子这痴傻的样子,都不影响她的喜欢。   因为在朱建丹看来,孙秀丽说得夸张了,妞妞不傻,若真是愚钝,看起来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清澈干净的模样。   “妞妞,阿姨教你说话,好不好?”朱建丹将许妞妞抱在腿上,温柔地问。   许妞妞的眼神,只有在听见她说话时,才会微微一动。   朱建丹仿佛被鼓励,又笑着,循循善诱道:“这是核桃酥,妞妞有没有吃过桃酥?”   这下许妞妞眼中的渴望更深了。   朱建丹连忙将桃酥塞到许妞妞的嘴巴里。   孩子轻轻咬一口桃酥,眼中迸发出一道欣喜,却仍旧那么纯良。   看着许妞妞明明爱吃,却不敢多吃的样子,朱建丹的心都要碎了。   她不由无奈道:“你看那许广国和他媳妇是怎么对孩子的?他们这是——”   蔡敏腾坐着喝茶,打断妻子的话:“农村来的,条件本来就不好,还指望他们怎么宠着孩子?”他摇摇头,“不过看孩子这么乖,只对我们笑,我突然也不忍心让她爸妈收拾包袱走人了。在镇上生活和村里生活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许妞妞   小口品尝着嘴巴里还没化开的桃酥,心中在细细掂量。   虽然她讨厌孙秀丽,但许广国对她还算厚道,他虽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但如果能保住供销社的工作,以后的日子总不会过得这么糟糕。   那么,他好歹能供自己念书。   许妞妞打着如意算盘,但心底还是不太满意。   她总觉得,自己还能走得更高。   “什么叫条件不怎么样呀?你没看见他们家那个什么强强……就是他们俩口子喊他二牛的,他们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尤其是上次我给妞妞一个糯米饼子,转头就看见她弟弟拿手上了。我问她妈,她妈说怕妞妞吃了不消化。有什么不消化的,她儿子比妞妞更小,我看她就是重男轻女。”   朱建丹有点啰嗦,可蔡敏腾并没有打断她。   因为自从他们的闺女去世后,他就再也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了。   他笑着看她,见她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一般,他的心也放宽了。   “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我闺女,我肯定宠坏她。”朱建丹撇了撇嘴,对许妞妞说道,“阿姨教你说——”   “妞妞有没有吃过核桃酥?没有——”   朱建丹放慢了语调,教许妞妞说“没有”这两个字。   可许妞妞的心跳,却在骤然之间加快了。   她看着朱建丹,感觉一缕希望的曙光,照在她的面前。   许妞妞的眼珠子微微一转,学着朱建丹,说道:“么——么——么有。”   “是没有。”朱建丹耐心地笑道,“没。”   “么——么——妈。”许妞妞突然高兴地说,“妈、妈……”   这一声“妈”,让空气凝滞。   朱建丹一愣。   她的眼眶在骤然间变得通红,双手紧紧扶着许妞妞的肩膀:“妞妞说什么?”   许妞妞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说:“妈——”   朱建丹抹着眼泪:“这孩子,我教她说‘没’,她说成‘妈’了。不过,真的好久好久没有人这么喊我了,要是我们的柔柔还在,也会像她这么乖的。”   见朱建丹哭泣,许妞妞着急地给她擦擦眼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用力地摇头。   朱建丹的心中更加感动了,不自觉用双手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蔡敏腾心疼妻子,便说道   :“说不定妞妞就是我们家柔柔呢?这孩子和我们这么投缘,不如我们就当自己闺女来养。”   朱建丹擦了擦眼泪,不解地问:“这怎么养?”   “要不认回来当我们的干女儿好了。”蔡敏腾笑道,“等一会儿再去供销社买点东西,送去给他父母。”   朱建丹怔怔的:“真的可以吗?”   “孩子走了这么多年,你心里难受我知道。”蔡敏腾握着妻子的手,又牵着许妞妞的手,“妞妞,以后我和你阿姨当你的干爸干妈,好不好?我们就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照顾你。”   仿佛天上突然掉下个馅饼,结结实实砸在她的手中,许妞妞的心中一阵窃喜。   可表面上,她还是眨着眼睛,一脸懵懂。   朱建丹终于回过神,满脸喜色:“行,那后天爸的大寿,咱们把妞妞也带过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是我们的乖女儿。”   许妞妞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知道上辈子蔡敏腾从供销社辞职,开了一个超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没想到,这一世,她竟要成为他们的女儿了!   蔡老爷子的大寿,一定办得要多体面就有多体面吧?   看来这几天她就要让自己恢复好,等到时候在大家面前,闪亮登场。   这是只属于她的机会,谁都不可能抢走!   ……   而另一边,付蓉又在给嗒嗒做漂亮的小裙子了。   因为她听说嗒嗒要去城里吃喜酒。   那可是国营饭店,嗒嗒一定会吃得满嘴都是油,满足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迷糊的小咸鱼】的营养液呀。   谢谢小天使【雪舞】、【ss】、【花花】的雷。 第39章 贵人(三合一)   付蓉找出自己过去当知青时穿的秋装, 想要给嗒嗒做衣服。   可她又不是真的这么手巧,缝制夏装还能凑合着穿,稍厚实一些的针织小裙子, 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付蓉对着旧衣服一筹莫展:“再这样下去, 冬天就得买衣服了。一家四口人, 大家都得置办新衣, 得花不少钱。”   许广华便说道:“你和孩子多买几身像样的衣裳过年, 我那些旧的还能穿。”   付蓉看着许广华, 叹了一口气。   他身上穿着的,都是用粗布缝制的衣裳,补丁打了好几回,下身的裤子也都已经洗得发白了。   虽然家里的日子肉眼可见得好起来,可柴米油盐都得花钱,这边许年的学费刚交,等再一转眼, 也得想办法供着嗒嗒上学了。   真是捉襟见肘。   不过好在付蓉与许广华都不是心比天高的人, 日子虽不好过, 但好歹能有前进的盼头,他们就满足了。   付蓉笑着说:“到时候给年年和嗒嗒一人做一件衣裳,我们俩不急。”   许广华也心疼媳妇, 正要再劝,就见嗒嗒迈着小步子跑过来。   嗒嗒的小圆脸凑到付蓉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娘, 嗒嗒不买新衣服。”   小丫头片子可喜欢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 这会儿怎么又不要买衣服了?   付蓉笑着逗她:“嗒嗒愿意穿旧衣服吗?”   嗒嗒歪着脑袋想了想:“嗒嗒更想吃好吃的。”   与穿得体体面面相比,嗒嗒更希望小肚子被填得圆滚滚的。   付蓉失笑。   得,小闺女可比他们都要实在多了。   ……   当天晚上, 蔡敏腾与朱建丹提着一些红糖、炸果子和刚称斤的香酥饼干去敲了许广国他们家的门。   许广国哪能想到领导竟会突然来,紧张得不得了,立马用手擦擦板凳,请他们坐下。   孙秀丽看着是个干活麻利的人,其实一点都不讲究,屋子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灰尘。   朱建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往下一坐。   许广国有些忐忑地问:“蔡经理,你这不是为了我工作的事来的吧?”   这些天,他在单位里听说不少风声。   他的考核没通过,几个与他情况相符的,都已   经在私底下被领导叫去单独谈话,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赶他们走了。   许广国看着自己大哥过着是在土里刨食的日子,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根本没盼头,打心眼里不情愿回村。   许广国盼着领导别来找自己,为了这个,他都已经好几宿无法安睡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蔡经理,我们家不容易,你找之前的老同志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在工作上很勤恳负责。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参加一次考核?”许广国格外情真意切地恳求,那双眼直直地盯着蔡敏腾,语气格外心酸。   孙秀丽一听,也立马慌了。   她前些日子从村里走的时候风风光光,人人都说她有福气,跟着男人搬镇上住。   就连之前瞧不起她的娘家人都纷纷对亲戚们说她命好,日子张罗得有声有色。   现在若是回村,岂不是要惹人笑话了?   孙秀丽一脸着急,忙去屋里喊许强强和许妞妞出来。   两个孩子被她一扯,一推,膝盖“扑通”一声跪下来。   “赶紧求叔叔阿姨,别让你们爹回乡下!”孙秀丽说道。   “蔡经理,朱姐,你看在这俩孩子的份上,就给我们家广国一个机会吧,俩孩子求求你了。”话音落下,她又把许妞妞推到朱建丹面前,语气哀求,“朱姐,你不是最喜欢我们家妞妞了吗?孩子可怜,本来就是个傻的,要是回村,那就更不可能看病了,我……”   朱建丹不耐烦地打断孙秀丽的话:“别再说了。”   孙秀丽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咙口,转头看了许广国一眼。   许广国嫌她丢人,狠狠地瞪了瞪她,又想要继续请领导留个情面。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许妞妞突然哭出声。   她低着头,即便哭出声了,还是小声啜泣,看起来格外可怜。   朱建丹立马心疼不已,着急地问道:“妞妞这是怎么了?”   许妞妞只捂着自己的手臂,推开孙秀丽,眼神恐惧:“疼……疼……”   孩子连话都说不清,但到底是知道疼的,朱建丹的眉心都拧起来了,厉声质问孙秀丽:“你掐孩子干什么?”   孙秀丽一怔,箍着许妞妞手臂的手猛地松开:“我……我没有啊。”   可朱建丹哪还   理会孙秀丽的话,看着孩子越哭越伤心,她一把将孩子抱起来。   蔡敏腾不愿将这件事闹得太难看,便对许广国说道:“工作的问题暂且放一放,我们今天来,是因为我妻子很喜欢妞妞。”他看着许妞妞依偎在朱建丹怀中的样子,笑了笑,“我们想认妞妞当干女儿。”   这话一出,孙秀丽与许广国都震住了。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妞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等缓过神来,脸上立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孩子竟如此争气!   要是跟单位里的领导认了干亲,工作还怎么可能保不住?   两口子欢天喜地,一个劲感谢蔡敏腾与朱建丹夫妻俩,那姿态,几乎卑微到骨子里去了。   许妞妞依在朱建丹怀里,可以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非常不喜,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她心中已经有了新的主意。   若是与父母牵绊着,恐怕很难走出乡村,很难真正过上踏实安心的好日子,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结束这一切。   只要她能将他们俩赶回瓯宅村,自己则安心留在干爹干妈身边,那以后他们俩再找上门,她大可不认。   她要与他们断绝关系。   本来按风俗,认干亲要摆酒,请亲戚朋友们来吃一顿做个见证。   但朱建丹看不起这对农村夫妇,对他们重男轻女的行为也异常反感,因此所有的礼节便能免则免了。   他们只放下从供销社带来的东西,说了几句,让许妞妞改了口,而后便先回家了。   临走之前,朱建丹说等后日要带许妞妞去国营饭店吃饭,话里话外还暗示孙秀丽不准打孩子。   “不会,我哪能打娃?”孙秀丽摆着手,难堪地说道。   许广国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直到将他们送走,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只是当天晚上,孙秀丽一个劲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   “你说这妞妞平时在我们面前跟个傻子一样,你领导让她改口喊爸妈,她咋喊得这么顺?”   “刚才我分明没捏她,她倒像是被我掐哭了。上回村里那祁寡妇带着娃来家里,妞妞就是这么掐她闺女,赶跑了她们。你说,这回妞妞该不会也在算计咱们吧?”   许广国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啥呢?   妞妞就只是个孩子而已,没那么多心眼。可能像蔡经理他媳妇说的,她们俩有缘。别的不说,要是妞妞这回能帮我保住工作,那我们一家子都得感谢孩子给家里带来的福气!”   孙秀丽心里就跟打鼓似的,极其不安,看着丈夫这心满意足的神情,不由闷声道:“就怕咱被卖了还帮她数钱!”   ……   嗒嗒又变成娘和哥哥的小尾巴了。   即便她一再表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到了中午把爹娘留下的大玉米棒子馒头吃得干干净净,下午还会乖乖午睡,可付蓉依然坚定地认为小朋友在吹牛。   于是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嗒嗒还是只能去学校上课了。   让一个五岁半的小孩跟着哥哥上二年级的课程,实在够为难的,嗒嗒趴在课桌上,心都飞到村子田埂里去了。   付蓉看她可怜巴巴的,就带着她回办公室。   这些天,付蓉在准备高考,学校领导也希望单位能出一个大学生,给予了她相对充分的自由,除了该上的课要上,平时一些琐事杂事都会分配给其他老师。   这样一来,其他老师就有些不满了。   几个女老师坐在办公室里,一肚子气。   “要高考就别干了呗,又没人拦着。我平时晚上回家要做饭带娃,白天到了学校,除了上课之外也不安生。别的不说,就她班级里交课本费的事都得我来干,光是登记学生的名字,我就头大了。”   “我也盼着她不干,让校长多喊个老师过来帮手。”   “大家过去都是知青,也不知道她的心怎么就这么高?都有工作了,还非要去当什么大学生!大学可不是这么好考的,到时候考不上,我看校长也会失望。”   大家都是文化人,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这会儿只抱怨几句,只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打心眼里,没一个人认为付蓉能考上大学。   大学生多稀罕啊,要是随便一个人重新拿起书本都能考好,那岂不是遍地大学生了?   这些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着,付蓉牵着嗒嗒的手,站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她娘黯然的神色,嗒嗒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忽地松开了她娘的手,向办公室里跑去。   “嗒嗒……”付蓉着急地喊   她,可孩子已经跑到教师们的身边。   大家都是在一个学校公事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付蓉不愿与她们起争执,此时赶忙跑去拉着嗒嗒,生怕小孩乱说话捣乱。   可没想到,嗒嗒却是一本正经地喊着:“周老师、赵老师、袁老师……”   几个老师看见突然跑进来的孩子,纷纷一愣,随即望向付蓉。   她们说的话被听见了?   背地里说人坏话被逮住可不是什么体面事,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尴尬。   照这样下去,她们若是恼羞成怒,那以后同事之间的关系就难相处了,付蓉赶紧抓住嗒嗒的手,不让她胡说。   可没想到,嗒嗒却是奶声奶气道:“嗒嗒不想上课,可不可以给老师们当小帮手?”   几个本还绷着神经的教师立马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们都已经严阵以待,想要好好数落付蓉一番,将心里头的不痛快放在明面上了……   “你……你说什么?”袁老师问了一句。   嗒嗒指了指袁老师面前放的作业本:“嗒嗒会像袁老师一样画勾勾,可以帮你改作业呀!”   孩子的眼睛很明亮,说出的话也是清清楚楚,小奶音软软糯糯的,脸上的笑容分明坦荡无比。   几个老师本还不满的情绪仿佛顷刻间消散了,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付蓉也没想到嗒嗒竟会如此乖巧懂事。   她这是帮自己分忧吗?   不由地,付蓉说道:“几位老师,我知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不过学生抄写的课文,倒是真的能让嗒嗒先帮你们校对一次,到时候你们再批改,就省事许多。”   老师们给学生布置的作业其实没这么难,大多是抄写课本上的原文,只是每一个字都得抄的工整,不能有遗漏。   这些作业并没有批改的必要,但教师若是都不看,学生们就会偷懒,因此她们必须将一个班级所有的作业本都翻一次,看个大概。   学生这么多,有的字写得跟狗爬似的,看得多了,她们便失去耐心,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忍不住埋怨付蓉。   “她还这么小,能帮忙?”周老师疑惑地看着嗒嗒,但心里的气早就已经消了。   嗒嗒立马点头:“我可以的!”   说着,她搬来付蓉的凳   子,坐到几个老师身边,学着她们的样子拿了一支笔,似模似样地咬着笔头,认真比对作业本上和书本上的内容。   她看得很慢,但却细致,虽然上面的字不认识,可就当作是玩游戏,找找书本上和作业本上的字有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玩得有滋有味的。   几个教师也不是真这么计较,见付蓉有心弥补,她的小闺女也这么懂事,不免难为情了。   “没事,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周老师说道。   付蓉便抱歉道:“我知道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下个月就高考了,到时候一考完,我一定多分担一些事做,也好让你们放松放松。”   其实,她的压力又何尝不大呢?   从将自己资料递上去报名的那一刻,她就开始焦灼,工作的事不能松懈,复习要抽时间,家里的两个孩子也得照顾,她也担心自己力不从心,到时候什么都干不好。   可是对高等学府的向往,却超越了一切。   付蓉满脸真诚,中午打饭的时候还多跑了几趟,帮她们把饭盒里的饭菜装满。   本都快要爆发的矛盾终于化解了,办公室里又恢复了气氛。   吃饭的时候,嗒嗒已然被几个教师围在中间,面前的饭盒里都是她们夹过来的蔬菜。   嗒嗒吃得很香,清澈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   嗒嗒由小跟屁虫变成了小童工,却是乐此不疲,对她而言,批改作业可比上课有趣多了。   不知不觉之间,不爱念书的小嗒嗒在心底种下一颗愿望的小种子——长大之后,她也要当老师!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被她这雄心壮志逗得直乐,欢声笑语回荡着,所有的疲惫与不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许广华做好了一百个喜饼。   几个大娘大婶帮忙,编好了编筐,还有手巧的在里头留好隔层,为的是不让这喜饼被压碎。   这些帮手的人平日里在家干活可糙了,哪想到许广华做事竟如此细致,一开始被他监督着,她们还不情愿,可现在看着在编筐里摆好的喜饼,脸上都洋溢出笑容。   乍一眼看去,喜饼特别整齐漂亮,甚至还有些壮观。   就跟在老饼铺卖的一样!   许广华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将她们送出门去,临   走的时候还说明天一早就给她们分酬劳。   这可是宋村长给安排的任务,大娘大婶们都朴实,压根没想到许广华给人做饼是能赚一笔钱的,只当是帮忙,因此没太将这报酬的事放在心上,乐呵呵地走了。   许广华准备好的食材算得还算精准,余留出的并不多,这会儿就只多了五个饼子。   陈艳菊想要帮他把五个饼子装好,晚上他们一家开饭的时候还能凑合一顿,可没想到,她走的时候,许广华给她塞了个饼。   “别,我哪好意思拿啊,留着给孩子吃就成!”陈艳菊连忙推。   付蓉笑着说:“你干的活最多,怎么就不好意思拿了?赶紧接过去,自己吃也行,给大宝二宝分着吃也行。”   这可是用上等白面做的喜饼,里头有白糖,还有点缀的红糖,甚至一些平日里她压根没尝过的核桃仁都在里头掺着呢。   陈艳菊欢天喜地地接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本就胖乎乎的一张圆脸,看起来更加喜庆了。   到家门口的时候,陈艳菊悄悄用帕子包好喜饼,揣到怀里,果不其然,一进堂屋,就撞见周老太了。   周老太眯着眼睛:“回来了?”   陈艳菊应了一声。   “大房家的饼做好了?”   陈艳菊心里一慌,忙捂着自己的肚子,生怕衣服底下藏的喜饼被发现。   好在周老太压根没往这一层想,只是皮笑肉不笑道:“大房家的是真缺心眼,白给人干活,我听说要做一百个饼?这好几天的,耽误了赚工分,到时候我看他们家分粮的时候吃什么。”   “卢老爷子把房子借给他们住,他们帮忙做饼,也是应该的。”陈艳菊说道。   周老太嗤笑:“老头子就是算盘打得精,今天做饼,明天不知道做啥,到时候得了这么个不要钱的劳力,可不是使劲使唤了?”   老婆子的心里头舒坦得很,几乎要哼起小曲儿。   大房家不是非要分家吗?行啊,分了家,日子都过成啥样了。   往后那老头子动不动就要用他这劳力,他不答应,人家就把他赶出去,屋子都不让住了!   他媳妇以前对他好,那是因为脸毁了,也没工作,现在底气来了,娘家人也跟她恢复来往,若是许广华长此以往不   赚工分,她可不是得跑吗?   “还说那小丫头有福气,我看招来的都是晦气。”周老太笑眯眯的,只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陈艳菊觉得她说得不对,但这会儿她急着回屋呢,敷衍了两句,赶紧跑进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周老太“啐”了一口。   二儿媳去城里,大儿媳闹分家,剩下的这个也不听话。   一连娶了三个儿媳妇,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陈艳菊早就习惯自己婆婆什么样,轻易不会被气到,这会儿她兴冲冲地回屋,将手帕摊在炕上,把喜饼分成三份。   先回来的是许大宝和许二宝,看见手帕上的喜饼,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得等你爹回来才能吃。”   孩子们还算听话,乖乖等着。   好不容易,许广中也回来了。   陈艳菊献宝一般将喜饼递过去,又对孩子们点点头。   许大宝和许大宝连忙伸手去拿,只片刻工夫,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许广中也没尝过这稀罕的饼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尝到这味儿之后,他眯起眼睛,一脸享受。   陈艳菊站在一旁看着,吞了吞口水。   两个孩子意犹未尽,嚷着还要吃。   陈艳菊赶紧拦着他俩:“小声点,别让你奶听见了。”   许广中的眉心拧了拧:“你没给我娘留?”   陈艳菊平时胃口好,吃一碗碴子粥都只是垫垫肚子,刚才那喜饼她自己难道不馋吗?   她满心想着自己男人和孩子,可他们呢?   她很失望:“我自己都还没吃。”   许广中看着她这拉着脸的模样,顿时没了心情,没好气地说:“现在家里就咱们这一房了,娘最疼我,以后你有啥好东西,也得给她留着,免得她不高兴。”   陈艳菊冷笑,“呸”了一声:“她不高兴,我还心寒呢!”   许广中的脸上被喷了唾沫,立马嫌弃地伸手去抹,整张脸黑得跟炭似的。   这样的媳妇,咋就让他娶着了?   ……   终于到了蔡老爷子大寿当天,一大早,许广华带着嗒嗒出门,坐上去市里的公交车。   他们不知道国营饭店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便想着先送到卢德云家,反正据上回蔡敏腾所说,他也要先去卢家的。   父女俩一路往村口走,两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尤其是嗒嗒,小脚丫子踢着路上的石子儿,看起来兴奋得不得了。   可不是欣喜吗?嗒嗒要去国营饭店吃饭啦!   以前猪长老决意送嗒嗒重返人间时,最担心的就是小丫头吃不好,毕竟这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小馋猪若是吃不饱,那就只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他忘了,小嗒嗒不仅是机灵的小猪,还是有福气的小猪,这不,她正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等着晚上饱餐一顿呢。   “广华,咋把嗒嗒也带上啦?”   “去市里一趟还要转车,小丫头可吃不消的。”   许广华一笑:“卢老爷子点名非要嗒嗒一起去呢。”   这下大家吃惊了。   他们知道许广华这回是帮房子的主人家做饼,在农村,谁家都不觉得得一间房子住有啥了不起的。   毕竟每一户人家都有宅基地,若是家里头儿子没法分开建屋,凑活在一起住过日子也热闹。   大家在心底念叨着他就是实诚,非要嚷着从家里分出来,还得给屋子的主人家做牛做马,别提多傻了。   可现在听他说老爷子居然让嗒嗒一起去市里做客,他们便都愣住了。   奇怪,那古怪的老头咋这么喜欢嗒嗒?   难道他不是真想让许家大房做牛做马的?   “爹,前面有泥坑!”突然,嗒嗒往前一指,拉着许广华顿住脚步。   许广华没看清,但也不再闷头走,停下步伐,听嗒嗒的话,挪了个位置,走边上过。   几个村民们本还在心底嘀咕着,突然听见许广华的声音:“哪来的牛粪!”   许广华一脚踩在了牛粪上!   这牛粪不黏糊,已经成型了,但踩在脚底下,总是惹人嫌弃。   嗒嗒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捏着小鼻子:“爹!”   周围的村民们不由爆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倒不是真带恶意,只觉得许广华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背。   谁说嗒嗒有福气?   真有福气,就不会让她爹踩着牛粪啦!   “对了,之前可都没看见牛粪,咋这会儿他们父女俩一出来,就碰上了呢?”   村民们嘴巴就是碎,碰见啥都要说道说道,这会儿有人将地上牛粪都怪到嗒嗒的身上,却没一个人提   出质疑。   “没关系。”许广华将手中提着的编筐稳稳当当放下,随手拿了一块石头,提起脚,将上面的牛粪用力揩去。   农村人没这么讲究,等到鞋底看起来没什么痕迹了,许广华才将石头往前一丢。   他是往泥沼里丢的。   “噗通——”   那声响并不是戛然而止的。   看来泥沼很深,若是一不小心陷进去,那就麻烦了。   许广华跑去小溪边洗了洗手,带着嗒嗒重新出发。   身后还有不少人说许广华与嗒嗒是倒霉蛋,这边要去给卢老头当劳力,那边脚下打滑就踩到牛粪,可许广华却一点都不在意。   父子俩坐上了公交车,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幕。   刚才若不是嗒嗒提醒,他可能就要踩泥沼里了。   一些泥沼底下跟浆糊似的,一脚陷进去,根本搅不动,如果他那时没注意,使了劲,恐怕手中的编筐就要砸地上了!   那可是一百个喜饼啊,他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还花了不少钱买面粉红糖和白糖,要是全都砸到地上,摔个七零八碎的,那人家还能要吗?   得赔钱的!   许广华想想都觉得害怕,与此相比,踩着牛粪都不算是什么坏事了。   村民们嫌他们是倒霉蛋,那就说去吧。   日子是自己过的,他因祸得福,更觉得嗒嗒是自己的小福星了。   ……   屋里,蔡敏腾见朱建丹难得出门一次,既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还要带着许妞妞去买衣裳,哭笑不得,便先来卢德云家,等着许广华将喜饼送过来。   这会儿他正在说自己新认了个干女儿的事呢。   “那孩子长得真好,眼睛又大又清澈,用我媳妇的话说,那就跟一汪湖水似的。我倒是觉得,她像是电影院门口贴着画报上的小孩一样。”   “她在自己亲生父母面前都不说话,偏跟我们两口子有缘分,一会儿喊爸爸,一会儿喊妈妈,听得我们俩心都化了。”   卢德云抬眉,狐疑地问:“哪有孩子不认自己亲生父母的?你刚才说那孩子父亲是你单位的临时工?”   “这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重男轻女,对她不好嘛。”蔡敏腾没听出卢德云的话外之音,乐呵呵地说,“晚上你就看见妞妞了,我媳妇真是把她   宠得跟亲闺女似的,你们可别看笑话。”   卢德云没出声。   他懒得看笑话,一个小孩子而已,跟他有什么关系。   “笃笃笃——”   “肯定是来送喜饼了!”蔡敏腾立马说。   卢德云出来开门,门一打开,看见提着编筐站在外头的许广华。   “卢老先生,我给你把饼送来了。”   卢德云本还兴致缺缺,可突然,底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往上蹦。   “卢爷爷,嗒嗒来啦!”   小女娃这糯糯的声音一下子就充斥在卢德云的耳边,他低下头,看见嗒嗒摊开小短手要抱抱。   老爷子哪还像之前那样不苟言笑,嘴角一弯,蹲下身。   嗒嗒胖乎乎的,老爷子抱得吃力,却一点都没有厌烦,将她抱起来后,还故意板着脸吓唬她:“谁让你来的?”   许广华老实,在心底琢磨是不是自己上回听错了老爷子的话,惹误会了。   要不还是赶紧把捣乱的嗒嗒带回去好了。   许广华一脸为难,却见嗒嗒一点都不怵老爷子:“嗒嗒想老爷爷啦!”   小丫头的脸就跟刚出炉的白面包子一样软乎乎,这会儿说的话,就更是软乎乎了。   卢老爷子哪架得住这个,立马眉开眼笑,到处去找糖果给孩子吃。   可一个老人家屋里头哪有什么糖果,他找了半天,一点零嘴都没有,便使唤蔡敏腾去买。   蔡敏腾都看愣了,没想到老爷子也会有露出笑容的时候!   “行行行,我这就去买!”   蔡敏腾最敬重卢德云,当下没多问,只听他的,立马跑出去买糖果饼干。   他忙活了好一会儿,累得哼哧哼哧的,看小丫头翘着肉腿子晃悠,嘴巴里还塞得满满的,吃嘛嘛香,不由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了。   和他们家新认的干女儿相比,这小丫头分明嘴巴更甜,更讨人喜欢啊!   嗒嗒的小嘴巴从到了卢德云家起就没停过。   看着孩子这小模样,卢德云不由思考,小孩儿是不是都喜欢看电视?   下回买个电视机往这儿一放,小丫头就更愿意来了!   到目前为止,卢德云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他也是向往着亲情的。   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自己不愿意将心结打开,谁都拿他没辙。   嗒嗒吃得香了,看卢德云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不由纳闷地观察。   在她的梦中,老爷爷也是这么难过,因为他将他的家人们都赶出去了,可将来,他会后悔的。   嗒嗒不喜欢看见老爷爷像梦中那样悲痛。   她想要帮忙,帮老爷爷找回家人,当然了,是其中真心的家人!   嗒嗒仔细回想预言镜中看见的种种,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她爹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许广华拿到了整整五张大团结,加上上回给的十元钱定金,一共是六十元!   六十元是什么概念?   过去他们家嗒嗒在猪圈里捡到三元钱,他们两口子几乎都激动得整宿睡不好!   许广华握着这一小叠大团结,双手都在颤抖,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像是马上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这是他通过劳动赚到的第一笔钱!   见许广华露出这激动的神色,蔡敏腾不由笑了:“上回吃这饼,觉得比老饼家的饼还要香。我爸的老战友和老朋友都好这一口,要是他们喜欢,下回就跟你订。”   “跟我订?”许广华微微一怔。   卢德云扫他一眼:“就是往后也找你买!”   许广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这一回是嗒嗒运气好,遇到贵人,这才让他得了个赚钱的机会。   本想着这买卖只能做一回,可现在看来,这是源源不断的生意!   许广华心不高,但也想着多赚点钱改善家人的生活,此时他满面笑容,感谢蔡敏腾帮了这大忙。   见他是个能把握机会的,往后不至于吃不上饭,卢德云的唇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嗒嗒不知道自己家的生活质量即将有改善,只要看着他爹高兴,她就高兴。   小丫头片子的唇角噙着笑,酒窝都变得更深了。   而这会儿,外头朱建丹牵着许妞妞的手,往卢老爷子家走。   许妞妞乖顺地跟着,心里美滋滋的。   干妈给她买衣服,带她买糖果,今天中午没时间做饭,还带着她去国营饭店吃了大肉包和红烧排骨。   不自觉之间,许妞妞感觉自己回到了上辈子跟着付蓉吃香喝辣的那些日子。   在走了这么多条歪路之后,现在的她,终于把握住了只属于自己的机会   !   许妞妞眼神冷冷的,嘴角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她忽然觉得,自己跟着许广国离开瓯宅村,简直是最正确的决定!   “干妈带你去一个老爷爷家里玩,那老爷爷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许妞妞跟着朱建丹,站在一处小院门口。   她望着这熟悉的地方,眼中闪过精光。   这个地方很传奇,她在报纸上见过。   听说这处小院在后世卖得起好价钱,竞拍价竟高达好几亿。   她想说服蔡敏腾与朱建丹在房价不高时买下这套小院,他们反正没有亲生子女,往后还不是会将这好几亿留给她?   许妞妞愈发觉得自己脱离了嗒嗒这个噩梦之后,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她用手指轻轻勾着朱建丹的手,扬起脸,笑容依赖。   朱建丹心头一暖,揉揉她的头发,而后敲门。   房门打开了,是蔡敏腾来开的。   许妞妞看着他,没有出声。   还不当合适的时机,她现在还是个傻子,不能表现得太热络,免得惹人怀疑。   许妞妞的表情懵懵的,笑容浅浅的,跟着干爸干妈往屋里走。   然而,一眼看见屋里的人,她愣了愣。   这竟是卢德云的小院?   不自觉之间,许妞妞眉心微蹙,可下一秒,更让她震惊的事发生了。   “妞妞姐姐?”嗒嗒探出她的小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嗒嗒怎么在这里?   许妞妞的脸色“唰”一下白了,她双腿发软,心中是满满的惊恐。   只要遇上嗒嗒,准没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雪舞】、【花花】、【ss】、【小浅】又给我投雷啦!   谢谢! 第40章 自取其辱(三合一)   许妞妞的双脚就像是被钉在地上, 面色苍白地望着嗒嗒,竟一步都不敢往屋里迈。   她明明已经去镇上生活,现在甚至能跟着干爸干妈去市里, 眼前应当有一条光明大道才对, 怎么会——   怎么又遇上了嗒嗒?   许妞妞看见嗒嗒就害怕, 她不自觉想到自己想要害嗒嗒丢下山崖, 却被家人发现, 最后周老太将她打得拼命哀求都不停下的画面。   当时她若是不装傻, 绝对没办法逃过一劫。   “妞妞这是怕生了?”朱建丹笑着将许妞妞带进屋,向卢德云介绍道,“卢叔,敏腾应该跟你说过,这是我们新认的小闺女。”   朱建丹过去在肉联厂上班,干的是财务的工作,非常精干。   不过后来她的亲生女儿出了意外, 她承受不住打击, 向单位申请停薪留职, 待在家中收拾心情。   卢德云虽一眼就认出了许妞妞,但他毕竟不知道过去在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再加上朱建丹难得露出了畅快从容的笑, 他也不好泼人家凉水。   “妞妞,这是卢爷爷,向他问好。”朱建丹轻轻扯了扯许妞妞的手, 温声道。   许妞妞怔怔地站在原地, 目光扫过卢德云,又落在嗒嗒身上。   “妞妞姐姐,是你吗?”嗒嗒仔细瞅着许妞妞看,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疑惑。   虽然妞妞姐姐用鲜艳的头花扎了小辫子,穿了非常漂亮的小裙子,脚上还踩了一双小皮鞋,但嗒嗒应该不会认错。   “你怎么不理我呀?”嗒嗒又好奇地问。   许妞妞最不情愿的,便是让蔡敏腾与朱建丹知道自己在村里做的那些事情。   可这会儿嗒嗒却开始认亲戚,那小嘴巴一张,声音脆脆的,说的话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有那么一瞬间,许妞妞恨不得捂上她的嘴。   “这是?”朱建丹一脸疑惑,“小朋友,你认识我们家妞妞吗?”   蔡敏腾这才回过神:“这孩子的父亲是卢叔村里的乡亲,上回跟他聊了几句,才知道他是妞妞的大伯。可惜他刚才已经先回村上工了,要不看见妞妞,一定也很高兴。”   朱建丹一脸吃惊,不得不感慨:“这真是太巧了。”   许妞妞的神经就像是被   拉得紧绷的皮筋,她连呼吸都是轻轻的,生怕让大家觉察到自己的心情有多紧张。   然而嗒嗒却像是非要跟她杠上似的,缠着卢德云问:“卢爷爷,妞妞姐姐为什么不理我?”   卢德云这才说道:“我听说这孩子发过烧,烧傻了,可能认不得你。”   嗒嗒这才恍然大悟。   对哦,妞妞姐姐傻了。   不过——   嗒嗒又皱了皱小眉头:“可我哥哥说妞妞姐姐是装傻。”   在嗒嗒心中,哥哥可厉害了,就跟个小大人一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既然哥哥说许妞妞是装傻,那就准没错!   嗒嗒这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卢德云的家中,蔡敏腾与朱建丹都有些纳闷,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不明白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不是真傻,也不是装傻,只是性子文静而已。   “我们妞妞不傻的,她只是不爱说话。”朱建丹自然护着自己的干女儿,不乐意地说道。   嗒嗒的脑袋里接二连三地冒出了一个个问号。   究竟是傻还是不傻?   嗒嗒坐不住了,她握着香喷喷的桃酥,从小板凳上跳下来,慢慢吞吞走到许妞妞的面前。   “卢爷爷——”嗒嗒只是一个小朋友,可看不出这么多门道,便让卢德云过来帮自己一块儿看。   卢德云自然是顺着小丫头,他走到嗒嗒的身旁,蹲下身,看向许妞妞。   许妞妞睁大了眼睛。   面前站着的嗒嗒,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敌人,从她重生的那一天开始,嗒嗒就阴魂不散,一刻都不让她安生。   嗒嗒旁边的卢德云,是最精明的老头,他苍老的眼就像是鹰一般敏锐,仿佛能洞悉她的心。   许妞妞不敢在他们面前轻举妄动,因为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将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摧毁。   “妞妞,小孩子要有礼貌,赶紧喊人。”蔡敏腾等了许久,也等不到许妞妞开口,不自觉着急了。   这孩子这些日子在他们面前的表现极好,分明不是痴傻的状态。   蔡敏腾与朱建丹总认为是她的农村父母不会教,平日对她的关心不够,所以才使得孩子不愿开口说话。   他们相信自己与她有缘分,只有他们能付出更多的耐心与温柔,总有一天,会让许妞妞变   得像个正常孩子一样。   “妞妞这是怎么了?”朱建丹摸了摸她的头发,眼中都是怜爱,“刚才你跟干妈说话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卢爷爷,你看得出来妞妞姐姐是不是装傻吗?”   嗒嗒愈发来精神了,那架势,就好像哥哥班级里那老师在观察着上课不认真的学生一般。   “你不要再这样说妞妞了。”朱建丹终于忍无可忍,冷着脸斥了一句。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许妞妞微微张着嘴,唇角流出一缕口水。   “也——也——”许妞妞艰难地说。   朱建丹都看愣了:“是爷爷……”   “也——”许妞妞用力地张嘴。   “别喊了,我没这么多孙女。”卢德云摆手,语气冷淡,而后转头对嗒嗒说道,“应该是真的傻,嗒嗒是个好孩子,不可以嘲笑傻姐姐,知道吗?”   嗒嗒立马认真地点头:“妞妞姐姐可怜,嗒嗒不会笑话她。”   朱建丹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妞妞。   这时许妞妞像是受了惊,转头往她的怀里钻。   朱建丹只好拿了一张纸,在她嘴角掖了掖。   而后,夫妻俩面面相觑,难道他们认养的干女儿,真的是傻的?   嗒嗒心善,既然卢爷爷说许妞妞傻了,那便是真傻,她脑海中依稀留存着自己以前是傻孩子时的悲惨记忆,便对许妞妞好了一些。   于是她带着许妞妞一起去分享蔡敏腾刚才给自己买的小零嘴。   许妞妞的壳子早就已经二十多岁了,再加上后世尝遍了山珍海味,本来是不贪吃什么奶糖桃酥的。   可因为她重生之后过的日子太苦,在家中吃的都是粗棒子面,连一点荤都不沾,嘴巴里没味儿,这会儿看见这些零嘴,便很是嘴馋。   然而她刚要伸手去拿奶糖,余光就扫到卢德云打量的眼神。   难道这老爷子仍不相信她是真傻?   许妞妞心中一慌,连忙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撕不开糖纸。   嗒嗒满眼同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帮她将糖纸剥开,又给她递了一块桃酥。   许妞妞露出一个笑容,一口咬下桃酥,掉得满身都是酥。   漂亮的新衣服立马就变脏了,她也心疼,却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现在不装傻,那   就只能等卢老爷子拆穿她的真面目了,许妞妞不知道老爷子究竟知道多少隐情,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冒这个险。   ……   朱建丹与蔡敏腾在卢德云家里待到傍晚,几乎是如坐针毡。   她之前脸上恬淡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眼神也慢慢黯淡下来。   看着妻子的状态又变得不妥,蔡敏腾担心道:“要不先回我爸那里?”   朱建丹轻声说:“那怎么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几个妹妹什么性子,妞妞现在这模样,带她过去,只会再惹她们笑话。”   蔡敏腾叹气:“都是一家人,不会笑话的。”   朱建丹抿了抿唇,不出声了。   自从她的亲生女儿离世之后,每每与婆家人吃饭,朱建丹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都是一家人,说是不会笑话,可眼神中的怜悯却不会少,更有甚者,会装作不经意地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感慨她福薄。   朱建丹厌恶那种感觉。   “大好的日子,怎么难受成这样?”蔡敏腾搭着妻子的肩膀,温声道,“你要是不喜欢,那就把妞妞先送回她父母那里好了。”   朱建丹一怔,目光落在许妞妞的身上。   恰好在这时,许妞妞也抬起眼看她。   孩子的眼中有恐惧,有不安,仿佛被抛弃一般,牙齿还紧紧咬着唇,就像一不小心就要哭出来似的。   朱建丹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而后转头,对蔡敏腾说道:“我始终相信,妞妞不是真的傻。那天我们不是都带她上医院看过了吗?大夫说看她的眼神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应该多给她一点时间才是……”   蔡敏腾与朱建丹是好人,也是可怜人。   他们将自己对女儿的思念投射在许妞妞的身上,鬼使神差地疼爱她,想要得到一些精神上的寄托。   他们盼望着,这个认来的干女儿可以给他们一些回应,让他们慢慢放下失去爱女的悲痛。   只是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一刻,他们对这孩子的感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毕竟他们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哪会这么毫无保留呢?   许妞妞度日如年,到了傍晚,终于要跟着蔡敏腾与朱建丹去吃饭了。   来之前,她只当他们是带着自己   来走亲戚,便想着在卢德云面前表现出痴傻模样也无妨,只要晚上到了酒店,再慢慢恢复正常,看起来也不会太奇怪。   朱建丹喊许妞妞出发的时候,她几乎难以克制自己心头的喜悦,立马跑去,连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卢德云也带着嗒嗒出来了。   “卢爷爷,国营饭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呀?”嗒嗒奶声问。   “有包着薄皮的烤鸭、流油的老母鸡汤、红烧蹄髈、炸大虾、葱油黄鱼……嗒嗒喜欢吃什么?”卢德云故意馋嗒嗒,说得那叫一个详细。   嗒嗒忍不住咂咂嘴,满脸期待:“嗒嗒什么都爱吃!”   “小馋猫。”卢德云放声大笑。   许妞妞站在一旁听着,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怎么连卢德云与嗒嗒都要去?   她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切,到了最后,竟讨不着任何好处,反观嗒嗒,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所想要的……   许妞妞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她不出声,跟着朱建丹往国营饭店走,一颗心早就已经凉透了。   这一趟过去,有卢德云盯着,她根本就不敢出任何风头。   恐怕要自取其辱了。   嗒嗒不知道许妞妞在心底琢磨了那么多事,此时她一蹦一跳的,对国营饭店的美食期待得不得了。   红旗饭店就在离卢德云家不远的地方,平日里这饭店里的服务员和大厨可是牛气得很,看见谁都要翻一个白眼,可今天来吃饭的是大人物,寿宴都要摆好几桌,他们便很是客气,恭恭敬敬地将人迎进去。   嗒嗒第一次来这地方,到处看着,满眼都是新奇。   与嗒嗒相比,许妞妞就老实多了,乖乖地跟在朱建丹身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建丹之前一直觉得许妞妞是个贴心丫头,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将供销社里能买到的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可现在,在与嗒嗒的对比之下,她竟觉得许妞妞看起来确实是不够灵动的。   蔡敏腾是蔡家长子,朱建丹又是长儿媳,两口子白天已经没上老人家那里帮忙了,这会儿肯定是要出力的。   两个人将提来的喜饼拿出来,一份份摆在小盘里,放在客人们的面前。   客人们看见   这喜饼都很惊喜,也不顾现在吃了饼会不会吃不下一会儿的大鱼大肉,纷纷拿在手中品尝。   “这喜饼真酥脆,里面还有核桃仁!”   “有白糖,也有红糖,分量还不少呢。这用料真实诚!”   “前几年还能尝到这种味道的饼,现在早就已经买不到了!敏腾,你这是哪儿来的啊?”   嗒嗒还没吃饼,她虽然贪嘴,可这会儿酒席还没开始呢,她便安安静静坐在老爷子身旁,听着大人们说话。   但只静了一会儿,她就坐不住了:“这个饼是我爹做的!”   看小丫头这模样很是骄傲,几个老人家都忍不住笑了。   有人逗她:“你爹是开饼家的吗?”   嗒嗒摇摇头:“我爹是种地的!”   这话音一落下,不少人笑起来,许妞妞刚在心底冷笑嗒嗒愚蠢,白惹一群城里人笑话,却不想紧跟着那些笑声的,竟是他们满是赞许的夸奖。   “小丫头也实诚。”   “我刚才看见她长得这么好看,穿得也是清清爽爽的,还以为是老卢的小孙女呢,原来是村里乡亲的闺女。”   “不过老卢都能带着来吃饭了,那就跟亲孙女没什么区别了。”   这些人与卢德云都是就旧相识了,最清楚他的脾气,这古怪的老头平时连自家人都不愿搭理,怎么会对一个农村小丫头这么好?   估计是这孩子讨人喜欢!   不自觉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嗒嗒身上。   她没说什么,却出尽了风头,让大家喜爱得不得了。   许妞妞窝在一边,气得眼圈都红了,却完全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过没几分钟,蔡敏腾的父亲蔡华清也到了。   老爷子由两个女儿搀扶着走进来,年纪虽大了,却是精神矍铄,一见到客人们已到,立马笑着寒暄,声如洪钟。   朱建丹见公公来了,便和蔡敏腾一起站起来去迎,没走几步,回头看了许妞妞一眼。   “妞妞也过来吧。”朱建丹轻声说。   许妞妞连忙站起来,跟着她走上前去。   蔡华清就只有一个孙女,过去对她疼爱得不得了,当初出那事,老泪纵横,一夜之间似苍老了好几岁。   他知道儿子儿媳比自己更加悲痛,希望他们能够振作起来,此时见他们认了一   个干女儿,还来不及多问什么,脸上就已经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好!好!到时候来爷爷家里,让几个小姑姑给你做好吃的。”蔡华清说道。   许妞妞终于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太露风头,点点头。   蔡敏腾的两个妹妹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只看着朱建丹:“大嫂,先扶爸坐下。”   一共十桌的酒席,蔡华清和子女以及儿媳女婿坐的是主桌,而卢德云与他感情甚好,自然也是带着嗒嗒与他一起坐的。   蔡敏腾喊来服务员上菜,一家子人聊了起来,说的都是些家常,气氛很是温馨。   大家唠嗑忙,嗒嗒也很忙,她拿着双筷子在卢德云边上乖乖坐着,等着被投喂呢。   一有什么好吃的,卢德云就会给她的小盘子盛满,嗒嗒埋着头吃,吃得可香了。   与嗒嗒相比,许妞妞就显得克制许多。   她怕这些新的家人们认为自己太贪吃,怕人瞧不起自己没见过世面,因此便不动筷,只是低着头,将手放在膝盖上。   只是许妞妞太久没有当小孩了,并不知道真正的小孩受人喜爱,是因为自然坦诚,以及打心眼里的纯粹与明朗。   就好比说现在,蔡敏腾的两个妹妹看着嗒嗒,怎么看怎么欢喜。   她们轻声讨论着。   “这孩子还真不挑食,我儿子吃饭要是像她这么香,我就不会成天追在他屁股后面骂了。”   “看那拔丝苹果,我本来一点都不爱吃,但看这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倒是让我也馋了。”   这声音细碎,却因为许妞妞竖着耳朵仔细听,便显得格外清晰。   她垂着眼,抿着唇,眼珠子一个劲转着,只想找一个机会,让自己别再被嗒嗒压着。   酒过三巡,其他桌的客人们过来敬酒。   “老爷子,你今天过大寿,我敬您一杯!”   “我也敬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您子孙满堂……”   蔡老爷子喝得尽兴,愈发红光满面,还是他身边的两个闺女硬拦着,才不让他继续喝下去。   嗒嗒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儿,但闻着呛鼻子,她一猜就不好喝,哪有刚上桌的炸香蕉好吃呢?   这香蕉剥了皮,裹上淀粉,在油里炸得酥脆,   盘上还搁一小碗炼乳,蘸着吃。   嗒嗒吃得满嘴都是油,咬一口香蕉,那脆声就在耳边响,自个儿都把自个儿逗乐了。   她吃得心无旁骛,乐不思蜀,眼睛一眯,还有点摇头晃脑的。   直到卢德云推了推她,还没反应过来。   “卢爷爷,怎么啦?”嗒嗒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卢德云不由笑了:“你也给蔡爷爷敬一杯。”   “嗒嗒不喝酒。”小丫头一脸被惊吓的表情。   桌上的人被她逗得直乐,蔡敏腾的小妹蔡敏淑给她倒了小半杯橘子汁:“用这个敬。”   嗒嗒哪尝过橘子汁的味儿,端起来用舌尖舔了一小口,清澈的大眼里满是惊艳。   这滋味凉凉的,甜甜的,比红糖水还要好喝!   嗒嗒沉浸在橘子汁的味道中,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她二话不说站起来,奶声奶气道:“祝蔡爷爷生日快乐!”   见小团子看起来就跟棉花糖似的,软乎乎还很甜,蔡华清立马发出爽朗的笑声:“好!爷爷喝了!”   嗒嗒犹豫了一阵,将自己面前剩下的玻璃瓶拿起来,小手攥得紧紧的:“爷爷喝橘子汁。”   “哦?”蔡华清的笑意更深了,“你舍得吗?”   哪有小孩舍得将自己的饮料给别人喝呢?   嗒嗒很是为难,连握着玻璃瓶的小手都在犹豫,可挣扎了许久,她还是咬牙大方道:“叔叔阿姨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这下子,就连边上几桌的客人都笑出声来。   真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还留意着大人们说的话。   而且她不调皮,也不贪心,即便自己也馋得很,可还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   真是善良的好孩子!   感受到这些人对嗒嗒的喜爱,许妞妞的心底满是恨意。   而恰好在这时,蔡敏淑也想到她了:“大嫂,让你干女儿也敬她爷爷一杯吧!”   前有嗒嗒如此灵动活泼,许妞妞又如何与她相比呢?   她挣扎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悄悄看了看蔡华清。   朱建丹担心许妞妞露怯,便说道:“妞妞还是算了,她胆子小。”   蔡敏淑笑道:“别这么扭扭捏捏的,比她年纪更小的孩子都给爸敬酒了,看爸多高兴啊。让孩子随便站起来说一句就行。”   朱建丹还想要推辞,可因刚才嗒嗒的表现太讨喜,不自觉地,就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   蔡敏腾也不喜欢太小家子气的孩子,便对许妞妞说道:“跟爷爷说一声生日快乐就行。”   许妞妞的额头有冷汗冒出。   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手中端着杯子,刚想要说话,目光就对上卢德云的眼。   卢德云看着她,眼底充满着审视。   许妞妞咬着牙,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声。   “孩子怎么不说话呢?”蔡敏淑狐疑地看她一眼,“这胆子也太小了。”   “看孩子都抖成什么样了,别为难她了。”二姐蔡敏霞说道。   蔡老爷子本来还是满心期待地等着许妞妞开口,但见她一脸谨慎的表情,那眼珠子到处转,便没了兴致,说道:“你坐下吧。”   然而就在蔡老爷子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许妞妞却出声了:“爷——爷——生日快乐。”   许妞妞一方面要在卢德云面前装傻,一方面又不能让蔡老爷子发现这一点,便只能装作吃力地开口,尽量将自己掩饰成害羞怯懦的模样。   在她看来,胆子小一些没事,以后卢德云不在时再慢慢表现自己,总能慢慢赢得蔡老爷子的好感。   只是她没想到,嗒嗒的小嘴巴是堵不住的。   这时,看着许妞妞终于开口说话,嗒嗒露出欣慰的表情,对卢德云说道:“卢爷爷,妞妞姐姐不傻了。”   恰好此时没人出声,都等着许妞妞继续说话,因此嗒嗒的声音便被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许妞妞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若是让蔡老爷子知道她是个傻的,肯定不会同意蔡敏腾认她的!   “妞妞坐下吧。”朱建丹淡淡道,“爸,孩子嘴巴没那么甜,不会说话,但对您的祝福是真心的。”   连朱建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态度冷淡了几分,对许妞妞也不及前些天那样热络了。   许妞妞的心悬在嗓子眼,坐下来时,慢慢往回落,却不想突然之间,有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一脸感触地握住朱建丹的手:“建丹,你这孩子是孤儿院领的吧?”   朱建丹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对方又说道:“我在孤儿院工作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先天智力发育有问题的孩子   。那些孩子的亲生父母都直接把他们丢掉,运气好的会被我们捡回去,运气不好的,直接饿死在路边都有可能。你们夫妻俩的心真好,愿意领这么个孩子回家。”   朱建丹与对方有几面之缘,但不算熟悉,这时皱了皱眉:“你说什么?这是敏腾单位一个职工的孩子,而且她的智力没有问题。”   对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刚才我们那桌有一个市医院的大夫,她说前两天还见你们两口子带着孩子来医院看,说她脑子烧傻了……”   这城市就是这么小,带孩子去医院看个病,人家认出他们,他们两口子却认不出对方。   朱建丹满脸窘迫,而蔡敏腾则是连忙站起来解释,可现在说再多,也不及许妞妞大方开口,向大家证明自己的智力没有问题。   朱建丹忙对许妞妞说道:“孩子,你说几句话。”   可卢德云静静地看着许妞妞,她哪敢出声?   坑是她自己挖的,现在没有能力填上,她能怎么办?   许妞妞的脸涨得通红,埋着头,只盼着大家不要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最后,还是蔡老爷子摆摆手,淡声说了一句:“这孩子就是敏腾单位里一个职工的孩子而已,他们看她可怜,带她来吃一顿。哪是我的什么孙女?”   众人也是有眼力见的,立马附和着蔡老爷子。   蔡老爷子不动声色,扫了儿子与儿媳一眼,平静道:“孩子有问题,让他亲生父母带着她去看。你们就算心好,也没必要将这些事揽上身,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朱建丹尴尬地满脸通红,轻声道:“我知道了。”   ……   这顿饭吃到最后,许妞妞是最不自在的那一个。   她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木然地坐在那里,不吃东西,也不说话,没有任何人搭理她,只当她当成透明的一般。   这下子,许妞妞也不需要装作痴傻的样子,人人对她都满是同情了。   不过再同情,那也与他们无关,甚至与整个蔡家人都没有关系。   许妞妞心里清楚,就算是后世那些富贵人家喜欢做慈善,也只是出出钱,没几个真将傻孩子领回家养的。   更何况现在是七十年代,蔡敏腾与朱建丹虽不像一般家庭那样自身   难保,但他们的钱——   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酒足饭饱,嗒嗒摸着自己浑圆的小肚子从凳子上下来。   卢德云见她爱吃那盘炸香蕉,便给她打包了一份。   从饭店出来,见天色暗了,她终于开始考虑一个问题。   她该怎么回家呢?   “要不我送你到你姥姥家?”卢德云问。   嗒嗒为难地咬了咬唇,委屈巴巴地说:“嗒嗒想爹娘了。”顿了顿,她又说,“还想让爹娘和哥哥吃炸香蕉。”   小丫头这软糯的模样让人喜爱得不得了。   蔡敏淑忙对自己的丈夫说道:“你今天不是开单位的车来的吗?要不把孩子送回家吧?”   大家都孩子都是很照顾的,听蔡敏淑这么一说,蔡老爷子便点头道:“你先把敏腾和建丹他们送到镇上,再顺利绕一圈,把这小丫头也送回家。”   嗒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坐上一辆红旗牌的公家车。   这车子擦得锃亮,车门一打开,里面很宽敞,车窗还能慢慢摇下来呢!   嗒嗒很新奇,发出赞叹声:“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漂亮的车!”   蔡敏淑笑道:“你还坐过什么车?”   “公交车、自行车、拖拉机……”嗒嗒如数家珍,小模样还挺自豪。   蔡敏淑与她丈夫笑得不行,顿时觉得家里的熊儿子和嗒嗒比,可差远了。   与他们仨欢乐的气氛相比,蔡敏腾与朱建丹的心情,明显沉重许多。   他们沉默着,总觉得这一整天发生的种种,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他们心间反复剜。   直到从车上下来,朱建丹还提不起精神。   而这时,孙秀丽远远地看见他们回来,堆着一张笑脸跑上前。   “蔡经理、朱姐,你们还是开着小汽车回来的啊?连我都从没有坐过小汽车呢,我们家妞妞可真有福气!”   孙秀丽乐呵一整天了。   家里攀上这么一门亲戚,靠的全是许妞妞,她左思右想,也不管许妞妞究竟是否装傻了,反正只要孩子能哄得他们俩高兴,平时给家里一点好处,再保住许广国的工作,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孙秀丽在院子里逛了许久,逢人都说自己闺女是蔡经理的干闺女,可把人羡慕坏了。   这不,见他们一回来,   就连院子里的邻居都忍不住来多说几句。   “这妞妞命真好啊,能有你们俩这么好的干爸干妈!”   “听说你们今天去市里的国营饭店吃饭了吧?吃什么好吃的啦?”   “哎哟喂,妞妞这裙子是新买的?这可是卡其布料呢,真洋气!”   这一道道声音无比刺耳,再配上孙秀丽那谄媚的表情,朱建丹忽地感觉一阵晕眩。   她苍白着脸,将许妞妞推到孙秀丽的身边:“你先回家吧。”   孙秀丽巴结道:“行,朱姐带了一天闺女也累了,赶紧休息去吧。”   朱建丹与蔡敏腾回家。   看着妻子的情绪又不对劲,蔡敏腾很担忧,但与此同时,他还是不得不将卢德云对自己说的话告知。   “卢叔说,这孩子没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   朱建丹将头上的发卡取下来,手中的动作一僵,回头道:“怎么不简单?”   “在我们面前时的表现,和在大家面前的表现,不太一样。你说,她是不是为了她父亲的工作,才接近我们?”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建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那就是个孩子,还是跟我们家柔柔长得这么像的孩子……”   可话音未落,她自己都觉得这话站不住脚。   若是这孩子的心眼真这么多,那他们岂不是被她欺骗了感情?   朱建丹突然希望赶紧到天明,她要去试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被利用。   “要是她真利用我们对柔柔的感情,我绝不会放过她。”朱建丹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   ……   瓯宅村村口,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坐在石墩上闲聊。   自从家里头愈发冷清之后,周老太也嫌家里闷,这会儿跟他们坐在一块儿。   大家都知道周老太气大房家要分家,便陪着她数落许广华的不是。   “当儿子的不孝顺,连天都要收拾他!今天大清早,他就踩到牛粪上了!”   “大清早把闺女送到城里,自己就心急火燎地回来了。听说是公社缺人手,我看他干到太阳下山才从地里出来。这白给人干活,也不知道他咋这么缺心眼呢。”   “就是啊,做了一百个饼子,结果没落着啥好事,就是让他闺女去蹭了一顿吃的!我看小丫头在那指不定多遭人   嫌弃,也不一定吃上啥了!”   周老太觉得这些话真中听,没跛的那条腿死命抖着,吊梢眼一眯,笑出咯咯声。   谁让大房家非要分出去的?   她倒是要翘着二郎腿,看他们家倒大霉!   然而,就在她笑得脸上的皮都皱成一团时,一道之前大家从未听过的声音响起。   “嘟嘟——”   这喇叭声太响亮了,随即车灯刺眼的光照过来,一群老头老太太吓得赶紧从石墩上下来,四处散去。   周老太被人一推撞,几乎要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了,她发觉自己脚踝又是一阵剧痛!   嘶!又扭了!   太疼了!   周老太气得要命,但还是被眼前这小汽车震惊。   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气派的小车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车看,想要看看从上面下来的,是多大的人物。   车门打开了,一个她没见过的城里人走下来。   而后,另一个人城里人也下来了,两个人动作亲密,看起来像是两口子。   周老太忍着脚踝的剧痛,像其他老头老太太一样往上贴。   见人家摸这车子,她也伸手去摸,满是小心翼翼,还带着几分敬意。   可她没想到,就在她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一对突然来村里的体面人时,虚掩的车门被他们拉开了。   而后,一个小团子从车厢里蹦出来。   周老太瞪大了双眼。   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许家大房家的嗒嗒居然从小汽车上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涨得不怎么好,所以把文名改了一下。   过几天封面也会跟着改过来,大家不要走错啦!   谢谢【雪舞】的雷哦。   也谢谢评论区所有小天使们,都是鼓励,嘤嘤嘤。 第41章 挖红薯(三合一)   嗒嗒的小脸在车厢里闷得红扑扑, 打开车门蹦下来,脑袋上毛茸茸的小辫子跟着一翘一翘的。   蔡敏淑特别喜欢她,便说道:“嗒嗒, 阿姨有几尺卡其布, 给你带回家, 让你妈妈给你做一件漂亮的衣裳。”   嗒嗒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声音糯糯的:“我娘说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可阿姨不是别人, 是你的朋友啊。”蔡敏淑装作难过的样子, 哄她,“朋友给你送礼物,你可以收的呀。”   “但是嗒嗒没法给你送礼物。”嗒嗒摸了摸自己的小口袋,遗憾地说。   小家伙竟还懂得礼尚往来,这将蔡敏淑逗乐了。   她一本正经地考虑一番,勾勾嗒嗒的鼻尖:“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回见面, 你给我一个大白兔奶糖, 就当是礼物, 好不好?”   嗒嗒这才安心收下蔡敏淑递来的几尺布。   站在一旁盯着她瞅的老头老太太早就已经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他们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活到这把年纪,一个个都是人精。   开小汽车的夫妻俩对嗒嗒的喜爱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再说那卡其布,即便是有钱都买不到,听说上回村长想买, 都要托关系排好长的队才买到几尺。   眼下这女同志随手从车厢里一掏, 竟直接将厚厚的布料送给了嗒嗒,甚至为了让小丫头心安理得得收下,还好生安抚了几句。   这连哄带骗的, 却不是带着恶意,谁还敢说嗒嗒在城里不受那房子主人家的器重?   这会儿,村民们想当然认为开小汽车的两口子是卢德云的女儿女婿或是儿子儿媳,一时之间,不仅因这气派的小汽车对卢德云多生出几分敬意,就连对嗒嗒,都是刮目相看。   “去城里转了一趟回来,不仅吃饱喝足,人家还送她一块布!”   “这下不能说许家老大缺心眼了,这一块布都能抵他多少天的工分啦?咱就算一个月不吃不喝,把赚的粮食全拿去黑市卖了,都换不来这布票!”   “瞎说,要去黑市卖粮,安上了投机倒把的名,公安就要拿铁铐子来铐咱了!再说,人家城里人自己的粮食都吃不完,还是精细粮!”   这一幕对老头老太   太们心底造成的冲击力很大,他们啥酸话都说不出了,一道道目光不自觉落到周老太身上。   有人是羡慕她,认为她孙女抱上大腿,以后吃香喝辣不用愁,连带着还能让她沾沾光。   当然了,也有人暗暗嘲笑她,谁不知道这回他们家大房闹分家时有多坚决,恐怕母子俩早就起了芥蒂,人家就算享了福,也不一定愿意算上她那一份!   “嗒嗒,可以带我们去你家吗?”蔡敏淑与丈夫对视一眼,点点头,“我们有一些事想要请你爸爸帮忙。”   “可以啊。”嗒嗒脆声声地答应,刚牵着蔡敏淑的手要带她回家,突然看见她爹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了。   许广华和付蓉着实放心不下闺女。   虽说在临走之前,卢德云答应要将嗒嗒送到她姥姥家去,可他们村没有电话,无法和城里联系,也不知道嗒嗒顺利到付家没有。   许广华担心,坐不住了,正想着去看看有没有办法让村长再借拖拉机让他进城一趟,远远地,竟看见了一辆光鲜的小汽车。   这小汽车旁站着的是嗒嗒和两个陌生人。   “爹!叔叔阿姨说要请你帮忙!”   许广华张开双臂将她抱起,走到蔡敏淑与她丈夫身边。   听着他们自我介绍,周老太眼睛一眯,这俩人果然是城里正经国营单位的职工,俩口子还是双职工呢!   “今天那一百个喜饼,酒席上大家都吃得赞不绝口。不说别人了,我爸的嘴最刁,都特别喜欢。”蔡敏淑笑道,“很快就要到中秋节了,到时候我们单位可能要举办一次联欢会,不知道能不能请你过来,再做一些喜饼?”   周老太和身旁的村民们都快要笑出声了。   这回做一百个喜饼,就已经耽误了许广华好几天的时间,虽说对方带嗒嗒去城里玩了一趟,还给了她几尺布,但卡其布再稀罕,能当饭吃不?   照他们说,城里人就是精,随随便便从指缝里漏一点好处,就能换得他们乡下人做牛做马了!   “没问题。”许广华连想都没想,“大概什么时候要?”   “这回倒不需要你提前做好带过来,我们单位有食堂,采购部的会先买好食材。到时候你就当是我们请来的大师傅,工钱按天结算。”   像是担心许广华误会,蔡敏淑又立马解释道,“不过工钱肯定不会少,你给我们做的这喜饼,一个算多少钱?”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许广华给做喜饼,还收钱了?   “五毛钱一个,另外还有人工费。”许广华说了个大概。   周老太倒吸一口凉气,五毛钱一个的饼,做一百个能收多少?   随便一算都知道不会是个小数目!   “行,那到时候你先来我们单位一趟,我再跟你讨论工钱问题。你是嗒嗒的爸爸,我绝对不会占你便宜的。”蔡敏淑说道。   许广华的眼中满是喜色。   今天早上,他收回六十元的时候,双手都不由颤抖。   这虽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但毕竟是第一次做买卖得的,心情难免激动。   好不容易等到付蓉回家,两口子仔细数了一遍又一遍,扣去成本和准备支付那几个帮忙干活的大娘大婶的酬劳,还余下不少,突然之间,他们感觉未来都有了盼头。   原来钱是能这样赚的!   许广华不怕吃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缺他的,总会在另外的方面给他补回来。   就好比当初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可只要挺过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温暖的光芒。   蔡敏淑让她丈夫回车上找纸笔,将他们单位的地址写下,又与许广华约定好时间,让他记得来一趟。   许广华自然满口答应下来,还不忘说了一番感激的话。   看着许广华面对城里人时坦荡又大方的姿态,周老太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在她的印象中,许广华既没许广国稳重能耐,又不像许广中那样机灵,照理说,应该只能窝在村里,一辈子出不了头才对。   可现在看来,人家非但出头了,成就还不一定比她自己的两个儿子要小!   因为他抱上城里人大腿了……   周老太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眸光闪烁起来。   住在村尾的张婆子见许广华这体面的样子,不由说酸话:“你有福气啊,二儿子在供销社上班,三儿子到处做木工活,现在连大儿子都要上城里了!那可不是镇上的单位,是市里的国营单位啊,指不定你这大儿子比他们还要有出息呢。”   周老太恨大房一家子,但同时也爱面   子,听人家这么说,她笑起来:“我家老头子成天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们自己过得好,我当娘的就满足了!”   张婆子在心底“呸”了一声。   谁看不出这周老太的笑容有多阴阳怪气啊?   事情已经谈好,见时候不早了,蔡敏淑与她丈夫就先回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许广华收回视线,便要带嗒嗒回家。   “娘,我们先回去了。”许广华不能不搭理自己的娘,好声好气说了一句,就往自家屋子走。   这会儿周老太自然得给自己找点存在感,她“哎哟”一声,捂着自己的脚踝就喊疼。   然而这声音不仅让许广华停下了脚步,还让恰好从边上经过的许广中立马跑过来。   “娘这是咋了?”许广中着急地说。   周老太坐在地上喊着:“脚扭了,又是上回那伤。看来还是不能省这钱,得喊赤脚大夫来看看。”   “娘,我扶你回去。”许广华带着嗒嗒走回来,对周老太说道。   周老太点点头,想着就让许广华出这看大夫的钱,顺便让大夫抓点补身子的草药,有多贵就抓多贵的,别给他省钱。   反正他不是挣钱了吗?   正当周老太将如意算盘打得格外响时,许广中却对许广华说道:“大哥,你抱着娃不方便,娃手上还拿着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能有几只手啊?我背着娘回去就成。”   “你……”周老太想要拦,却拦不住了,实诚的许广华压根没推,带着娃就走了。   微凉的风吹来,嗒嗒的发丝拂在雪白的小脸蛋上,她用短短的手指轻轻拨开,晃着自己手中的袋子说道:“爹,嗒嗒给你们带回国营饭店最好吃的一盘菜啦!”   “是什么菜?”许广华惊讶道,“爹说过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你忘记了吗?”   “是炸香蕉,香蕉炸得脆脆的,里头又软软甜甜的,配上炼乳更好吃啦!”嗒嗒想到这美食,口腔里不由分泌了一些口水,她“咕咚”一声将口水吞下去,又认真地解释,“嗒嗒没有给人添麻烦,是卢爷爷看我喜欢吃,悄悄给我买的。”   夜是寂静的,尤其在周老太与一众老头老太经历了刚才这令人震惊的一幕后,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也正是因   为如此,嗒嗒清亮的声音才会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背我回家。”周老太没好气地瞪许广中一眼,说道。   许广中一脸糊涂,但还是背起她,问道:“娘,我去喊赤脚大夫不?”   “别喊了!看大夫不要钱?”周老太咬咬牙,现在若是将大夫喊回家,就只能自己出钱,不过是扭伤了脚而已,在炕上躺两天就是了,犯不着花这冤枉钱!   周老太越想越窝火,趴在许广中背上时一脸怒意,然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身后竟然还传来了嘲笑声。   “谁不知道以前周婆子对大房家最差啊?我记得当年广华还小的时候,就成天受苦受累,周婆子对他俩弟弟都挺好的,唯独对他最刻薄。”   “何止啊?当初大房家小丫头还傻的时候,她多嫌弃人家,连带着还成天在她大儿媳面前说风凉话。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他们家越过越好了,以后也不会孝顺她的。看这国营饭店好吃的,就没算上她的份!”   “一个上市里单位食堂帮忙干活,一个在公办小学当教师,啧啧,他们家这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这些声响仿佛在周老太的耳边放大再放大,听得她的脑袋嗡嗡胀痛。   她哪知道大房家的出息越来越大?   要是早知道有今天,她哪会磋磨他们,使得他们在家里待不下去,闹着要分家。   现在大房家的日子若真越过越顺遂,那她是不是该想办法弥补一下两家的关系?   周老太仔细想着,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从小到大,许广华都是个倒霉催的。   他走不了大运!   要风光,也只是一时风光,很快他就会被打回原形的!   ……   朱建丹的心里是能藏事的。   正是因为她喜欢将所有的苦闷与委屈憋在心底,所以闺女死后,她的情绪才会越来越差,最终难以疏导,严重影响了身心健康。   这些天,她本来已经逐渐走出了柔柔离世给她带来的阴影,开始展望起阳光与未来,可昨天许妞妞的表现,却是像烙印一般,烙在了她的心底。   朱建丹仿佛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如果许妞妞是真的傻,她不会这样百般怜惜这孩子,甚至还会有一些不耐烦。   这一切在   昨天看着许妞妞那扭扭捏捏的姿态与唇角溢出口水时狼狈的样子之后,已然得到了印证。   朱建丹没这么伟大,她不可能给自己招来一个傻孩子,做牛做马地伺候着。   她琢磨了一晚上,只觉得许妞妞的表现就像是一盆冷水,彻头彻尾浇下来,让她真正失望。   难道只是因为对柔柔的思念过深,才让她变成如此吗?   许妞妞本该是无辜的,是她与蔡敏腾所寄托的不合时宜的希望让他们自己失望。   可如果,许妞妞真是装的呢?   她对亲生女儿的思念不能被这样利用。   朱建丹放下手中的茶盏,从屋里出来。   她想要去试一试许妞妞。   不过是一个小孩而已,就算有些心眼,也不可能将她耍得团团转。   朱建丹打开房门,刚要往许家走,突然见孙秀丽一脸着急地跑过来。   “你怎么了?”   “朱姐,妞妞又发烧了!”孙秀丽抓着朱建丹的手,将她往家里拖。   “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一回来就开始发烧。一整晚说胡话,叫妈妈。平时在村里,她只喊我娘,从来没喊过妈,我估计,她喊的是你。”孙秀丽感慨地说。   人心都是肉做的,饶是朱建丹心里再不舒坦,听见这番话,神色也软了软。   难道是她误会许妞妞了?   孙秀丽用钥匙开门,将朱建丹领进屋。   与前些日相比,屋子里看起来干净了不少,孙秀丽带朱建丹进屋,让她看看许妞妞。   许妞妞躺在床上,被子紧紧捂着,脸颊都被捂得红红的。   一看见朱建丹,她的嘴巴就扁了扁:“妈妈……”   这声音,让朱建丹的心头一个咯噔。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亲生闺女离世之前便是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喊她妈妈。   直到柔柔走后许久,朱建丹想起那一刻,都仍旧心痛不已。   不自觉之间,她望向许妞妞的眼神变得柔和。   “妞妞不舒服吗?”她坐在床边,握住许妞妞的手。   许妞妞的眼眶一红,泪水“啪嗒啪嗒”往下落。   孙秀丽叹气道:“你们昨天在饭店吃饭,应该有很多人吧?我猜孩子应该是吓着了,好在去边上药店开了退烧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孙秀丽往后退一步   ,让许妞妞与朱建丹待在一起。   等到看着朱建丹握住许妞妞的手时,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喜。   “妞妞头疼,嗓子眼也疼。”许妞妞轻声说。   朱建丹摸摸她的头发:“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许妞妞眨眨眼睛,眼眶湿润,“妞妞想妈妈了。”   听着这话,朱建丹下意识回头去看孙秀丽。   而孙秀丽则是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看来孩子是把你当作亲生妈妈了!朱姐,一定是因为你对她好,她才这么喜欢你。”   朱建丹没有接话,而是轻轻摸了摸许妞妞的额头。   头发很清爽干燥,额头上也没有汗。   她又往边上看了看,问道:“妞妞吃了什么药?”   床边小桌子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杯水都看不见,孙秀丽不自然地说道:“好像叫啥退烧药,我不认识字,那包药的纸也扔掉了。”   朱建丹答应一声,收回视线。   许妞妞的眉心跳了跳,给孙秀丽使了个眼色。   孙秀丽想起自己大清早听许妞妞说的话,便立马说道:“朱姐,我觉得妞妞的脑子变好了。以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现在一张嘴,说话虽然还是细声细气的,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结结巴巴的。”   “烧好了?”朱建丹的眸光淡淡扫过许妞妞的脸,眼底有一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是啊!以前这孩子就不是个傻的,过去还经常有知青说她聪明,长大一定是块读书的料!是那回她不小心发了一场高烧,醒来之后说话就变得不清不楚的。现在又一场高烧,给她烧回来了,可不是好了吗?”孙秀丽笑着说。   朱建丹点了点头,没有再出声,而是专心照顾起许妞妞。   感受着她的温柔,许妞妞的心才慢慢落回实处。   许妞妞以为朱建丹不会再理会自己了,毕竟昨天自己害得她丢尽脸面。   可没想到,这人的心还是软的。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许妞妞仍旧没有过多表现自己,只是乖乖地靠在朱建丹的肩膀上,让她给自己讲故事。   她的声音轻轻的,口齿却变得清楚了许多,嘴角带着的笑容极其温顺懂事,一双眼睛也像是会说话一般,透着对朱建丹的依赖。   ……   许妞妞彻底征服了朱建丹的心,孙秀丽的笑容也变得愈发灿烂,小日子过得更加有滋有味。   这不,想起村里会在秋收前的一个星期挖红薯,她就准备回去一趟。   孙秀丽是带着许妞妞回去的,一来是想着之前的事太丢人,她想扳回一城,二来也是希望借着许妞妞的福气让自己风光一把。   母女俩的关系从未像此时一样融洽过,她俩边走边说话,直到上了回村的公交车,许妞妞都没有再挨孙秀丽的骂。   许妞妞知道自己不会再挨骂了,因为她现在是家里的功臣。   那天回到家,她猜测朱建丹与蔡敏腾生了退缩的心,不打算再像之前那样疼爱她,心中愈发焦灼。   思来想去,许妞妞认为一切问题出在她给自己挖的坑上。   只要她不傻了,朱建丹与蔡敏腾便会恢复对她的喜爱与耐心。   许妞妞只是一个孩子,她没办法将一切拿捏于股掌之中,犹豫之下,她决定找孙秀丽帮忙。   与许广国相比,孙秀丽明显无脑许多,她只会考虑利益问题,并不会思索许妞妞为什么有这么深的心机。   因此许妞妞提出以发烧为借口,假装自己不再痴傻,终于恢复正常时,孙秀丽很高兴。   孙秀丽甚至还说早就看出来许妞妞是装的,不过不要紧,这办法好,蔡敏腾与朱建丹一定会买账的。   母女俩自己合计了一阵,孙秀丽便立马跑去找了朱建丹。   之后发生的一切如她们所料,许妞妞得到了宠爱,而孙秀丽也攀上了富贵亲戚。   “甭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地里刨食的农村人想要在镇上找一份工作,都是不可能的。你要是能帮你爹保住现在这份工作,那就是咱们家的大福星!”   就是因为如此,孙秀丽将许妞妞视为家中的福星。   许妞妞没接她的话,唇角扬一扬,神色淡淡的。   其实,她早就该与孙秀丽合作的。   这个亲生母亲,对她虽没有感情,却与她有着相同的目标。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她们倒是可以和平相处。   孙秀丽带着许妞妞回到瓯宅村的那一刻,村民们都看愣住了。   大家都记得当时许妞妞走的时候灰溜溜的,不仅被打得浑身都是伤,就连那脑   子都变得不清不楚了。   许家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没将他们究竟为什么打孩子的事情说出去,可这样一来,大家便开始肆意猜测了。   有人猜许妞妞偷钱,有人猜她在家里和兄弟姐妹打架,也有人说这孩子是顶撞了长辈,才惹得许老头大发雷霆。   可他们的猜测也只能到这里了。   因为许妞妞毕竟这么小,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妞妞咋变得这么白了?难道镇上的太阳光都能养人?”   “看妞妞身上穿的衣服多好看啊,这衣服一看就是供销社扯的布料做的,以前这孩子在村里可没穿得这么洋气!”   “秀丽,你们家发财啦?咋舍得给妞妞买衣服啦?”   这些声音传来时,许妞妞的心中难得有了优越感。   这是久违的被人艳羡的感觉,许妞妞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穿着灰扑扑衣裳的小女娃,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孙秀丽也将下巴昂起来,用小拇指抓了抓自己的头皮:“我们家妞妞在城里认了大人物当干爸干妈!”   这话一出,众人立马炸开锅了。   “啥大人物啊?”   “城里人还兴认干闺女啊?能有啥好处不?”   孙秀丽笑一声,语气可嘚瑟了:“要啥好处啊?我们自己也是体面人,人家看见我和孩子他爹,都客气着呢!我就是想着,有个人能跟我们一起疼妞妞也挺好的,你们说是不?”   孙秀丽这话说得漂亮,格外冠冕堂皇,不知道还以为她平时都将闺女宠上天去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这回来一趟,的确让不少人高看她一眼。   许家二房现在可变成城里人了,而他们大家伙儿还是泥腿子呢!   大家对孙秀丽都很客气,还有人好声好气地巴结着她,希望下回供销社出清仓货的时候,能让许广国帮忙留着。   这可是难得的城里资源啊,当然得把握好了!   孙秀丽满口答应下来,又低头对许妞妞说道:“妞妞,你听见了吗?下回记得提醒你爹。”   许妞妞笑着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这下子几个旁观的人不自觉交换了眼神。   谁说许妞妞傻啊?小丫头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别提多精了。   “对了,我得去找大队长,听说你   们公社要挖红薯了,我也想去瞅瞅。”孙秀丽忽然说了一句。   大家立马带着她去找大队长。   大队长本来是不打算将挖红薯的活儿安排在今天的,但因为现在的孙秀丽可是从城里回乡下探望社员的,他便要给她一点面子。   反正红薯迟早也要挖,大队长吹响了口哨,把社员们号召起来。   男社员一个队伍,女社员一个队伍,两边人都到齐了,才知道是要上山挖红薯。   陈艳菊纳闷道:“挖红薯啥时候都成,咋突然把我们大家都喊过来了?”   有人嗤一声:“这不是城里人来了吗?在大队长身边站着呢,想看好戏来着!”   “挖红薯有啥好看的?”陈艳菊这才瞅见站在大队长身边的孙秀丽与许妞妞,不高兴地说,“当咱是耍猴的啊?”   陈艳菊知道孙秀丽是什么想法。   这不当初她最讨厌的就是上工,现在终于不用上工了,就想要炫一把,可总不能上城里炫吧?   最合适的,就是跑到村里,看着别人哼哧哼哧干活,自己则翘着脚看好戏。   陈艳菊以前和孙秀丽的关系好,俩妯娌啥都聊,因此最清楚她心里琢磨的是什么。   这会儿她撇了撇嘴,打心眼里瞧不上孙秀丽,可没想到,人家倒是主动走过来了。   “艳菊,一会儿抽签,我让我们家妞妞给你抽。这孩子可太有福气了,指不定就能抽中最大的那堆!”孙秀丽得意地说。   在他们村,挖的红薯是按人头算,一堆一堆放着的。   但因为男女的力量悬殊,再加上村子里这么多户人家,有的人丁兴旺,自然会团结在一起,有自己的小心思,因此大队长不让他们自家挖自家的。   男女分开,每个人都尽力去挖,挖出的红薯有多有少,最后就只能抽签分配了。   若是抽到多的,自然高兴,但若是抽到了小份,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陈艳菊抬了抬眉:“妞妞有福气?能比嗒嗒更有福气吗?”   孙秀丽翻了个白眼:“嗒嗒不是没来吗?”   可她话音刚落,嘴角却僵住了,因为她一眼望去,就看见了嗒嗒和宋小航的身影。   俩小朋友来凑热闹的。   嗒嗒长这么大了,还没挖过红薯呢,听宋小航说起挖   红薯多有意思,就让他找村长开了个后门,欢天喜地得跟着来了。   两个小孩儿身后都背着个大背篓,虽说放多了红薯也背不动,但气势要跟上!   嗒嗒往山上爬,看见她爹了,就打声招呼:“爹,你来挖红薯呀!”   “嗒嗒也来啦?”   “对呀,上工啦。”嗒嗒自然地应了一声,就跟宋小航走在最边上那列他们自个儿的队伍里,严肃地上山。   村民们被小团子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不自觉说笑起来,连爬山时的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妞妞早就已经习惯了嗒嗒被众星捧月,此时眼中已无任何波动。   嗒嗒的确可爱、机灵,还懂得讨大人欢心,可那又怎么样?   就只是一个乡下丫头而已,想要进城,还需要多少路要走?   自从成为了蔡敏腾与朱建丹的女儿之后,许妞妞的心态平和了许多,她将来是必然要成为千金小姐的,又何必跟一个农村小孩计较?   许妞妞不动声色,直到到了红薯地,才开始打量起挖红薯的每一个社员。   大家一干起活来都很卖力,扎进地里,不一会儿工夫,就从地里挖出不少红薯。   嗒嗒第一次下地,灵敏的鼻子嗅一嗅,就知道红薯是藏在哪里的,她学着大人的样子给红薯周围的地松一松土,而后与宋小航齐心协力,将大红薯挖出来。   这俩孩子配合得特别好,动作也是一气呵成的,不少村民们都笑着夸赞他俩。   望着这一幕的许妞妞,眼神冰冷。   会干农活有什么可夸奖的?他们是乡下人,天生会挖红薯!   至于她就不一样了。   她这趟来,是要将自己落了下风的战局掰回来。   虽不在意这些泥腿子,但被人笑话的滋味不好受,农村人不是最爱念叨福气吗?   今天她就要当最有福气的孩子!   大家辛辛苦苦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将地里的红薯都挖了出来。   红薯不少,摆了一堆又一堆,基本上数量平均,但也有分量小一些的。   宋小航与嗒嗒虽然配合默契,但俩孩子毕竟小,挖出的红薯就只有三颗,孤零零地摆在一旁,看起来怪凄凉的。   大队长上山前就准备了纸笔,这时找几个年轻人将每一团红薯   ,纸撕成纸条,又给地上的红薯编上号。   这下子大家都摩拳擦掌,热血沸腾起来。   在农村,红薯可是好东西,这当然不是说红薯有多金贵,主要到底是能填饱肚子的,家家户户都需要。   因此每一个社员都想要抽到最大份的红薯,这样一来,家里的粮食就够用了!   “我现在把纸条放在地上,每个人来拿一张。抽到啥就是啥,谁都不能耍赖皮,要不就在拨粮的份额里扣粮了!”   大队长说的话,大家都没有任何异议。   其实社员们都是能干活的,虽然这红薯有分量特别多的,但也只是相较而言,一般来说,随便抽到哪个编号的红薯,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若能抽到一号,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大家都盯着“一号”看,甚至有人搓着手,闭上眼睛盼着老天爷能让自己走一回好运道。   许妞妞的眸光转了转,对陈艳菊说道:“三婶婶,要不让我帮你抽吧?”   陈艳菊不喜欢许妞妞,看见这孩子,她就会不自觉想起之前被算计的事。   不过大人哪能和一个小孩计较?   “你想抽就抽好了。”陈艳菊冷淡地说。   许妞妞现在可有干爸干妈了,一点都不在意陈艳菊,听了这话,她平静地点点头,跟着大部队走到红薯堆里抽签。   大队长没说开始,她便直直地盯着刘麻子他媳妇的手,只要他媳妇的手往哪儿挪,她便紧紧跟着。   因为许妞妞还深深地记得上一世的这一年,刘麻子他媳妇一伸手,就抽到了最大分量的红薯。   就是因为这好手气,让刘麻子他媳妇被婆婆一顿夸,而后多年不孕的她又顺利怀上了个大胖小子,人人都说她的运气就是从这会儿转过来的。   “我要这——”刘麻子他媳妇被推上前,第一个抽签。   可不想她的手刚伸过来,许妞妞就装作一派天真的模样,伸手抓走她选中的那个签。   “婶子,我想要这个!”许妞妞笑容乖巧。   刘麻子他媳妇哪会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手往边上挪了挪,随意抓了一个:“那我抽这个。”   许妞妞握住从刘麻子他媳妇蒋兰花手中抢来的签,笑眯眯的样子。   在今天之后,她许妞妞是许家最有福气的   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城里孩子!   “都抽好签了不?”大队长问道。   “还没呢。”许广华说了一声,对嗒嗒道,“嗒嗒去抽。”   事实告诉他,他的闺女是能给家里头带来好运的。   嗒嗒乖乖地走上前。   大队长笑呵呵道:“这都只剩最后一个了,抽不抽也差不多。”   嗒嗒软乎乎的小手将签捏紧。   “现在打开签。”大队长看着许妞妞和嗒嗒,“两个小孩先来。”   嗒嗒走上前,将抽到的签交给大队长。   “六号。”大队长看了看,“分量不大,不过你们家人口不多,也够吃。”   许妞妞瞅了瞅六号的红薯,不由想笑,谁说嗒嗒有福气来着?   “轮到妞妞了。”   许妞妞交出自己手中的签。   她安心地等待着大队长报出“一号”,可没想到,大队长一脸为难。   “谁把嗒嗒和小航挖的红薯也编成号了?这儿就三个红薯!”   陈艳菊一下子不干了,震惊道:“大队长,孩子运气差,抽签抽坏了。但她现在可不是我们家的人,你不能让我吃这亏啊!要是我婆婆知道我只抽了三个红薯回家,我今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艳菊慌了,脸色变得很难看,生怕大家非让她带着这三个红薯回家。   人家分量再小的,也有十几个,她这么几个,算个啥事!   陈艳菊边让大队长通融,边看向许妞妞,她的眼中满是责怪,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许妞妞的脸色又何尝不难看?   她铁青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刘麻子的媳妇。   刘麻子媳妇打开自己的签:“我的是一号。”   “哇!这运气!”众人啧啧赞叹。   许妞妞目瞪口呆。   她分明记得上一世的一切是按照什么脉络发展的,可为什么最终结果总是与她的记忆背道而驰?   这会儿大家看着陈艳菊着急的表情,眼神都变得同情,甚至有人用看瘟神的表情看着许妞妞。   仿佛一切是她害的似的。   许妞妞垂着眼,不出声了。   孙秀丽皱了皱眉,这孩子咋总是走霉运?   陈艳菊急坏了,大家也开始帮她说话,大队长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将红薯重新分配了一番。   最后宋小航与嗒嗒挖的   三个就直接给他们自己分了,因为两个孩子都挺有礼貌,其中一个还是村长家的,便没人说什么酸话。   宋小航家里都已经开始吃白米饭了,对红薯自然不太在意,三个红薯都往嗒嗒面前一推:“都给你啦,我不要!”   嗒嗒高兴地接过去,往自己家的“六号”红薯堆里一搁。   这下他们家得到的红薯,竟然比刘麻子他媳妇抽到的还要多!   社员们见嗒嗒一蹦一跳的,由衷地感慨起来。   “这孩子就是有福气啊。”   “明明一开始抽的签不是最大份的红薯,到最后也给她凑成最大份了。”   “家里有这么个娃,肯定得乐呵呵的!”   两个孩子都站在这儿,难免会有比较,众人夸奖嗒嗒时,便不由看许妞妞一眼。   而后,大家伙儿摇摇头。   人比人气死人啊。   许妞妞在边上感受着这一道道目光,几乎要咬碎了牙。   她好像又输了。   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现在,许妞妞还是想不明白,自己风风光光地来,咋最后又变得灰头土脸。   不过更让她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此时,向来最宽容她的亲爹,正铁青着脸往山上走。   而她爹带来的消息,会让她真正尝到痛苦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迷糊的小咸鱼】投的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雪舞】、【别离】给我投的雷~   么么哒哒哒哒哒哒~ 第42章 脱离关系(三合一)   嗒嗒蹲下来, 窝成小小的一团,望着他们家的红薯,怎么看怎么高兴。   落日余晖之下, 小女娃的脸蛋雪白雪白, 脸颊上还粉扑扑的, 让人好生喜欢。   “早上我和我媳妇要出门上工的时候, 许家老大就来了。他拿了整整一块钱, 说是给我娘的!”   “我大姑子也有, 是上回帮他做饼的钱!”   “我婆婆也拿了,她本来就是听村长的话,村长让她做啥,她就做啥,哪能想到这还可以赚钱啊!许家老大可真有本事,还能从城里人那儿挣到钱!”   “我听说卢老头也是因为喜欢嗒嗒,才会让许家老大帮忙的。也不知道嗒嗒做了啥, 让那成天板着脸的古怪老头都这么看得上她, 简直是当自己亲生孙女一样疼了!”   “别说卢老头了, 这么乖巧又有福气的娃,连我都喜欢。”   公社里的社员里头就没有特别不讲理的,他们本来就不会像那些老头老太太那样认为一个小孩儿会给家里带来霉运, 再加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然对许广华刮目相看,连带着也将嗒嗒当成自己家的孩子来疼了。   这时他们的目光一个劲落在嗒嗒身上, 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许妞妞本还站在一旁, 尽量埋着头,别让自己被那些闲言碎语波及,此时听见他们说的话, 心中一阵不可思议,猛地抬起头。   她直直地望向许广华。   许广华赚钱了?   这不可能!   她记得上辈子许广华一直都是老实人,非常本分,又因为在猪圈赶猪的时候被砸瘸了腿,拖着这残疾的身子,他愈发自卑,即便后来得知有人偷偷上镇上做投机倒把的生意,他也不敢有样学样。   上一世,许广华是那么没用,这一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又是因为嗒嗒?   许妞妞狐疑地扫了嗒嗒一眼,眼神阴鸷。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许广华真抱上卢德云的大腿,那又怎么样呢?   没用的男人永远都是这么没用,卢德云对嗒嗒再疼爱,两个人一个住市里,一个住镇上,平时也是压根碰不着的,难道还真能以一己之力将嗒嗒她爹往荣华富贵上送?   许妞妞收回视线,一转眸,恰   好对上陈艳菊无比嫌弃的眼神。   那眼神,就像是恨不得她立马滚蛋似的。   许妞妞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唇。   一个下场不怎么样的乡下人,她不在意。   社员们挖出来的红薯少的有十几个,还都是个顶个的大,堆在一起重量不轻。   至于多的,甚至有二三十斤呢。   他们上山只带了挖红薯的工具,没驮背筐和袋子,这会儿便只能等着。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人丁兴旺的,知道社员们上山了,便会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上山帮忙了。   刘麻子一上山,便走到他媳妇那里,听大家说他媳妇居然抽到最多的红薯,顿时笑逐颜开,麻利地装好红薯往身上一扛,一只手牵着他媳妇的手就下山了。   蒋兰花被他紧紧牵着,跟在他的身后,脸颊飘过一丝红晕。   她以前是出了名的运气背,又因为过于胆小怯懦,经常被公婆挑刺,可好在她能嫁这么一个懂得知冷知热的好男人。   刘麻子带着媳妇一走,而后又是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人,红薯被装着带走,山上也没这么挤了。   陈艳菊抽到的红薯不重,自己拿回去也成,但主要是没有背筐。   她蹲在地上懊恼了好一会儿,抬眸对上孙秀丽那事不关己的眼神,气得直咬牙。   两个人分担一下,就算没背筐麻袋也能将红薯带下去,这孙秀丽却一动不动,还真当自己是城里人,不懂得怎么干农活?   还是许广华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先下山把自家的红薯带回家,一会儿再上来给你帮忙。”   若是以前,陈艳菊当然乐意,可问题是,现在他们已经分家了。   她有些为难,好意思麻烦他吗?   许广华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都是一家人,不碍事!”   许广华叮嘱嗒嗒乖乖在三婶婶边上待着,而后拿了嗒嗒的筐,将红薯装好。   嗒嗒帮着他在边上捡红薯,归心似箭,她盼着回家吃蒸起来的大红薯呢。   想到红薯皮剥开之后里头那香甜软糯的口感,嗒嗒舔了舔唇角,馋得很。   而就在这时,嗒嗒余光一扫,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兴奋地指着喊道:“二叔来啦,二叔可以帮忙给三婶婶驮红薯,嗒嗒   可以回家啦!”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嗒嗒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许广国来了,这可真是稀罕!   孙秀丽正想着从山上下来,再回婆家说两句话,就赶车回家的,哪想到这会儿许广国居然来了。   “你咋来了?”她赶紧走过去:“你傻啊?还真上来帮忙?”   在她看来,他们现在可是体面的城里人,哪能轻易撸起袖子干活呢,这多跌份儿。   她拽着许广国的胳膊,就数落了半天,而后对许广华说道:“孩子他大伯,这事儿还得你来,我们家广国穿的是供销社的工作服呢,要是脏了皱了,回家还得洗,明天要是干不了,那多耽误工作啊!”   有社员嗤笑一声:“咋城里单位的工作服都不多给一件换洗的?”   孙秀丽只当他们说酸话,斜他们一眼。   这一道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妞妞不耐烦了,急着想回家。   可就当她抬起眼,望向自己的爹时,却对上他充满着恨意的眼神。   许妞妞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许广国对她一向是宽容的,怎么会这样看着她?   在她看来,许广国是唯一疼爱她的家人了。   虽然他的疼爱并不能让她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至少在她需要的时候,有一个父亲在,也是管用的。   再说了,她现在能帮许广国保住工作,他应该感激自己才是。   除非——   许妞妞的心中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敢细想。   许广国铁青着脸,没有理会村里人的寒暄,也不愿听孙秀丽的话,只是脱了自己身上的衬衫,将红薯包起来,扛在肩头。   孙秀丽气得脸都白了:“你明天不上班了?工作服哪能这样糟蹋的?”   “不上了!”许广国咬着牙,恨恨道,“不让上了!”   孙秀丽还要去拦,可听见他的话,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去看许妞妞,却见这丫头也是苍白着一张脸。   怎么会这样?究竟出什么错了?   社员们分明也都听见了许广国的话,一个个肚子里满是疑问,可也有眼力见,知道这会儿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许广国扛着红薯往山下走,许广华也忙跟上他的脚步   。   许家人都下山了,刚一到山脚下,就碰见了周老太。   周老太一脸喜色,走到许广国身边:“刚才纳鞋底的时候听她们说你回来了,娘还不相信!你咋回家了?”   许广国沉着脸:“回家再说。”他顿了顿,又对许广华说道,“大哥,你也来一趟吧。”   许妞妞的一颗心脏噗通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去。   好不容易到了许家,一家人都围坐在八仙桌前,神色凝重。   许老头着急地问:“到底出啥事了?”   周老太一脸愁容:“你是要急死我啊!”   孙秀丽心里设想了无数最坏的结果,皱着眉,忐忑地问:“是因为考核不通过,所以不让你干了?”   这话就像是一道惊雷劈下,两个老人家满脸诧异慌张,就连许广中也“腾”一声站了起来。   “啥?丢工作了?”许广中瞪大了双眼。   许广国在镇上是报喜不报忧的。   当初许广国读书成绩好,念到了高中,碰上镇上供销社招工就去了,虽只是临时工,但也已经够了不起。   全家人都以为他在供销社混得很好,甚至连村里人都觉得他是最有能耐的,可谁能想到,他的饭碗居然要保不住了。   一时之间,家里都乱成了一锅粥。   许广华说道:“要是因为考核的事情丢了工作,你应该不会这么气愤。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许广华的话问到了许广国的心坎上。   他冷冷地望向许妞妞,咬牙切齿:“那就要问你了。”   许妞妞慌了:“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傻了吗?现在说话倒是清清楚楚!”许广国站起来,猛地扇了许妞妞一个巴掌,而后掐住她的脖子。   许妞妞从未被许广国打过,脸颊一阵刺痛,再当那大掌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时,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滞。   她的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情,手脚并用,使劲挣扎。   全家人都被许广国吓坏了,许广华与许广中赶紧箍住他的手,用力拦住他,又喊孙秀丽与陈艳菊将许妞妞拉走。   孙秀丽整个人都是懵的,将许妞妞扯过来,尖声道:“你到底做了啥!”   许妞妞大口大口喘气,吓得眼泪唰唰往下流。   她恐惧地看   着许广国,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嗒嗒先回家找娘。”许广华担心她吓坏了,忙让她回去。   嗒嗒乖乖点头,转头就赶紧往家跑,还不忘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呼,太吓人了,妞妞姐姐又做什么坏事啦?   “干啥拦着我?”许广国怒视着许广华,眼中满是红血丝。   等嗒嗒一走,许广华才说道:“妞妞毕竟是个孩子,有话好好说,难道你还要打死她?”   许广国沉着脸,唇紧紧抿着,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怒气:“我倒是真想打死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息下自己的怒火。   “妞妞在我们大院里认了个干爹,她干爹是我们供销社的经理。”   “我的考核不过关,本来要被辞退的,但她干爹看在妞妞的面子上,和她干娘商量,让我留下来。”   孙秀丽不住地点头,满脸焦急,这都是她知道的事。   “这不是挺好的?”许老头狐疑地问。   许广国却是话锋一转,又说道:“可这个坏胚子嫌弃我和她娘是农村人,在镇上碍了她的事!她跟她干娘说,我们打她,虐待她,想要跟她干爹干娘生活在一起!”   许广国是在今天中午被蔡经理叫过去谈话的。   蔡经理的意思是让他收拾包袱走人,至于孩子,则留下来,让他们养着。   许广国不明白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纠缠着他问了许久,最后才得知,竟是许妞妞从中作梗。   原来他被自己的亲生闺女摆了一道!   之前孙秀丽说这孩子坏,他是一点都不相信的,他总觉得孩子是最纯粹的,若真的走歪了路,那也是父母没教育好。   自从将许妞妞接到镇上之后,他用心教她,即便她痴傻,也从未放弃过,可没想到许妞妞竟是如此回报他。   “所以,是这个坏胚子让我丢了工作。”许广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说出这个自己都不敢接受的事实。   这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周老太和孙秀丽的浑身血液都往头顶冲,她们尖叫着跳起来,冲上去就要打许妞妞。   许妞妞的头发被撕扯着,脸颊也被打得通红一片,她双手抱着头,压根没地方躲,只拼命   求饶。   “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我没有……”   周老太与孙秀丽都已经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压根没理会许妞妞是否能承受,打得毫不留情。   许妞妞蜷缩着,感受着她们的拳打脚踢,脑子里“轰隆隆”直响。   许妞妞虽然想过,但考虑到担心蔡敏腾与朱建丹疑心,因此根本没有提起让他们辞退许广国。   她深思熟虑,许广国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若是能在供销社站稳脚跟,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她的依靠。   她否认、辩驳,可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她浑身都疼,但却连呼喊的声音都逐渐减弱了。   蔡敏腾究竟为什么要说是她出的主意?   许妞妞想不明白,也没有工夫想,她的哭声如此响亮,就连村子里来往的村民都听得清楚。   当然,现在大多数人都觉得棒下出孝子,听见别人家打孩子,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们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一个孩子而已,究竟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让长辈往死里打?   周老太打得累了,站在原地直喘气。   孙秀丽还有一身的蛮力,但到底还是被陈艳菊拦下了。   陈艳菊说道:“她在镇上还有靠山呢,你要真给她打坏了,人家干爹干娘把你们往派出所送怎么办?”   孙秀丽不敢再打了。   许广国丢了工作,虽在村民们面前丢了脸面,但日子到底还能再过下去。   但若是像陈艳菊说的,蔡敏腾与朱建丹报公安,他们被抓走,那他们儿子怎么办?   孙秀丽恨得牙痒痒,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哭得声嘶力竭。   许广国长叹一口气:“蔡经理叫我明天就把大院里的屋子腾空,大哥,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把东西搬回来?”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许广华自然能帮多少帮多少,二话没说答应下来。   他看向许妞妞,心中一阵感慨,只是个孩子而已,心眼怎么能这么坏呢?   晚上回到家,许广华便将发生的一切告知付蓉。   付蓉皱皱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许广华无奈道:“这年头,好人没好报,恶人的日子倒是过得好。广国对孩子也是上心的,妞妞怎么忍心这么干?”   “要只是因为考核不过被辞退   也就罢了,现在他是被自己的亲生闺女害成这样,心里肯定很难受。”付蓉摇摇头,“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把那孩子送人了也好,免得他们看着心里膈应。”   嗒嗒趴在床上,捧着自己的小脸蛋,静静地听着爹娘说的话。   她不知道爹娘为什么说妞妞姐姐要过上好日子了。   在嗒嗒的梦里,妞妞姐姐过得特别凄凉,成天在掉眼泪,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对了,明天把嗒嗒也带到镇上吧。”付蓉又突然说道,“蔡家送的那块卡其布这么好,你带嗒嗒上裁缝铺,给她做一件新衣裳。”   “太好啦!有新衣裳穿啦!”嗒嗒从床上蹦起来,窝到她娘的怀里,撒着娇,“嗒嗒最喜欢穿漂亮的衣裳啦!”   “臭美!”付蓉勾了勾嗒嗒的小鼻尖,宠溺地笑道。   这边嗒嗒特地让付蓉找出那块卡其布,揣在怀里,嘴角带着甜丝丝的笑意,慢慢进入了梦想。   另一边,许妞妞被打得半死不活,想要进屋睡觉,却被她爹娘挡在了屋外。   许妞妞待在堂屋,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看见她爷叼着旱烟经过,立马眼巴巴地看着。   可许老头对她也是失望不已,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转身回屋。   当天晚上,许妞妞蜷缩在堂屋的一角,她的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了,可因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再加上夜里起风,冻得她瑟瑟发抖,便怎么都睡不着。   这一夜变得这么漫长,许妞妞紧紧抱着胳膊,盼望着尽快回镇上。   朱建丹就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疼她,蔡敏腾也是发自内心地喜爱她,他们为了将她留在家里,甚至要辞退许广国。   这是想要让她与亲爹娘断绝关系吧?   许妞妞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是她在农村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到了明天一早,她就要成为供销社蔡经理的女儿。   等蔡敏腾下海做生意,将来整个城市一大半的超市都是他们家的。   她很快就要成为千金大小姐。   ……   许广华一早又去公社向老队长请假。   老队长对许广华最近经常迟到早退的行为很不满,认为他是偷懒懈怠,刚想要好好教训一番,却有不少社员站出来为他说话。   “许   家出事了,许家老大是去镇上帮忙的。”   “这不还没到秋收吗?地里的活儿不多,我们大家给他分担一下就是了。”   “谁家都有个要紧事,大队长,你就多担待着点。”   社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帮着许广华的。   这其中一部分人是知道许广华的人品,相信他不会躲懒,毕竟之前他每回请假去城里,回来之后干活都格外卖力,恨不得将地里的活儿都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再说了,他忙一点也好,这不是上回做的那一百个喜饼,还给村民们谋福利了吗?   那些手艺好的大娘大婶给他打打下手,不过五天的时间,一人就得了一块钱,一块钱都能买多少好东西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有村民们站出来,老队长就不好再为难许广华了,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   许广华很是感激,好好道了一番谢,走的时候抱上嗒嗒,匆匆往村口赶。   望着他们父女俩的身影,不少社员们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种直觉。   他们觉得,许家大房好像是不属于这个村子的。   总有一天,这一家子人会越走越远,越站越高。   许广华带着嗒嗒赶去坐车。   一路上,嗒嗒不解地问:“爹,我们不跟二叔他们一起走吗?”   “你二叔和二婶婶要先去镇上的家里把东西收拾好,咱们先去裁缝店,把衣服做好再去他们家帮忙。”   “那妞妞姐姐也去了吗?”嗒嗒又问。   “妞妞——”许广华沉默片刻,“她也去镇上,不过她现在有新爹娘了,以后不会再回村了。”   嗒嗒却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妞妞姐姐还会回来的。”   许广华因她坚定的语气而怔愣了片刻,但迟疑过后,又觉得是小孩子不明内情,随口一说而已。   毕竟照许广国与孙秀丽的说法,那供销社的蔡经理如此喜欢许妞妞,怎么舍得让她回来呢?   ……   孙秀丽最后一次回到自己在城里的家,眼底满是悲伤。   她才在镇上住没多久,连路都还没摸熟,就不得不搬回村了。   她边收拾衣物和锅碗瓢盆,边哭着抱怨道:“我就说别把那丫头带过来,你偏不信!这样的坏种,就应该让她留在村里自生自   灭!”   这时,她口中的“坏种”许妞妞正坐在一旁,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许妞妞在忍耐,父母生她一场,算是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往后的路,她自己走。   好在她现在已经找到正确的路,只要等到他们离开时将她送去蔡家,就万事大吉。   可就在她安心等待时,孙秀丽却又开口了:“要不我们把她做的坏事都告诉蔡经理和他媳妇吧?这孩子心眼这么毒,掐婴儿的大腿,看着嗒嗒掉下山也不回家说,这次还装傻……蔡经理他们也不是傻的,如果知道这些事实,难道还能让她这么好过?”   许广国收拾衣物的手顿了顿。   蔡敏腾自然不傻,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供销社的领导,再者他虽思女心切,但对许妞妞的感情肯定不会是麻木的。   说句难听的,像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想要收养一个好孩子,不管男女,根本就不是难事,为什么非要惦记着许妞妞一个人?   许广国听人说过,好像是他们死去的孩子与许妞妞长得像。   这大概是唯一的原因了。   “不要,不要这样……”许妞妞慌了,跪着爬到他们面前,“反正你们也不愿意养我,就把我送给干爸干妈吧。”   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怎么能让他们坏她的好事?   许妞妞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爹、娘,你们不喜欢我,干爸干妈喜欢我。我保证,只要你们能把我送过去,我一定好好帮你们说话,说不定下回他们就把工作还给爹了。”   孙秀丽攥着的拳缓缓松开,用略有几分期盼的眼神看向许广国。   这工作,真的能还回来吗?   许妞妞见孙秀丽眸光一动,又说道:“娘,我在家里也是浪费你们的粮食,倒不如让别人养着我。我到底是你的亲生闺女,长大念书有了工作,肯定会来孝敬你的。”   孙秀丽彻底心动了,她摇晃许广国的胳膊:“她说得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这么小的孩子,心眼居然这么深,还懂得跟我们谈条件!”许广国冷笑,对许妞妞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说实话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你留一线,而是你这样的孩子,我们家不要了,我许广国和你   脱离父女关系!”   许妞妞的心咯噔一声。   她对许广国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可他毕竟是她的亲爹。   这些日子,她爹是家里唯一给她温情的一个人……   可现在,连他都用如此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许广国揪起许妞妞的后衣领,将仍在怔愣的她提到了屋外,丢到地上。   “给我滚!”许广国怒喝一声,“砰”地摔上门。   这声响让许妞妞的脖子一缩,怅然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总要有牺牲,才能迎来美好的未来。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一步一步走向蔡家。   她走向的,是自己富贵的未来,没什么好遗憾的。   “叩叩叩——”   听见敲门声,朱建丹打开房门。   一个软软的小身子扑过来,伴随的是一阵可怜巴巴的啜泣。   许妞妞扑在朱建丹的怀里放声大哭,声音里满是委屈:“妈妈,爹娘不要我了。”   许妞妞猜想朱建丹会像平时那样对自己心疼不已,会紧紧抱着自己,甚至带她去供销社买点好吃的,还买一个洋娃娃……   可没想到,朱建丹只是平静地推开她。   “你爹娘不要你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害的?”   许妞妞的泪水凝在睫毛上,目瞪口呆:“你们说我想要把爹赶回村里……”她顿了顿,慌张地问道,“我爹娘没有虐待我…难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希望把我留在身边,才这么对我爹说的吗?”   “还说傻了,我看你聪明得很,像个人精。”朱建丹冷笑。   许妞妞的心跳极快,拉着她的手:“妈妈,我是发烧之后,意识都变得清楚,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了……”   “别这么喊我。”朱建丹不耐烦地甩开她,“我去附近药店查过,你妈根本就没买过退烧药,你没有发烧。还有,你昨天一早让你妈去打听我女儿过去的性格和小习惯,不就是想要照着我女儿的样子讨好我吗?去照照镜子,学她,你配吗?”   朱建丹的语气愈发激动,眼中甚至还带着恨意。   柔柔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痕,被如此利用,真相揭开后,就像是被人往伤口撒盐,她怎能不恨?   许妞妞彻底明白她的用意,连声音都在颤抖:“那你为什么   要骗我爹娘?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害他们回村!我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我要不这么说,你能有什么损失?”朱建丹的眼中都是红血丝,她轻俯下身,凑到许妞妞身边,淡淡地问,“你说,我现在把你赶回去,你父母还会不会要你?”   对上朱建丹的眼神,许妞妞不寒而栗,她双腿发软,往后退了几步。   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若是连亲生爹娘都不要她了,以后该怎么办?   许妞妞害怕,她连想都不敢想。   看着许妞妞惊慌失措的表情,朱建丹只觉得是为自己,也是为死去的柔柔出了一口恶气。   朱建丹笑了笑,拽着许妞妞的胳膊,便要将她还回去。   许妞妞哭着蹲下来,死活不愿意走。   她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已然是一片黑暗。   ……   等公交车一到镇上,许广华便带着嗒嗒去了裁缝店。   这是嗒嗒第一次上裁缝店,一进门,她就看见一个面庞瘦削的中年女人站在木案板前,手中拿着粉笔,用尺子在布料上划线。   嗒嗒觉得新鲜,眼睛亮亮的,目光从布碎挪到缝纫机上,一脸的好奇。   这裁缝姓严,小时候就跟着父母在裁缝店打转,裁缝店开了几十年,她也见过不少人。   因此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这对父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估计是农村来的。   她冷淡地扫了许广华一眼:“有布料不?有布料才能做衣裳。”   许广华的衣服全都是自家缝的,没上过裁缝店,这会儿也不知道做衣服是个什么流程,只赶紧从袋子里拿出布料。   “这里有一块布,我想给孩子做一身衣裳。”许广华说道。   严裁缝睨了布料一眼,手中的动作才停下。   她接过这卡其布,眉头挑了挑,又不动声色道:“你这布的料子不太好,想要做好衣裳也不容易。”   许广华没明白:“我媳妇说这是一块好布,叫什么——卡其布!”   严裁缝皱了皱眉:“你懂得还挺多,不过卡其布也分好坏,你这就是不好缝制的那一种。而且给小孩做衣裳,这里多出来不少,都是碎布,都浪费了,你确定要做?”   许广华不知道做衣裳还有这么多学问,纳闷地瞅了瞅   这布料:“要做,这布料就是人家送孩子的。”   严裁缝便说道:“行,让孩子来量一下尺寸,多出来的碎布料就不还你们了,我给你收拾了。”   严裁缝这样说着,拿了布尺挂在脖子上,给嗒嗒量尺寸。   嗒嗒按她的指示,一会儿抬脖子,一会儿帮忙掐着腰间的衣服,一会儿又转身弯腰,可听话了。   “胳膊再抬高一点。”严裁缝面无表情地说。   嗒嗒没注意听,因为她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老奶奶吸引。   老奶奶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睛,看起来很慈祥,很有学问的样子,身上穿着的灰色衬衣也与嗒嗒在村里见过的那些老人家都不一样,看起来精神,就像是她姥姥似的。   嗒嗒紧紧盯着她,老奶奶便对她笑一笑,一脸温和。   嗒嗒是个有礼貌的孩子,立马也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让你把胳膊抬高一点,能不能听懂?”   严裁缝不耐烦地重复一遍,猛地把嗒嗒的手抓起来。   嗒嗒可从没被人这么凶过,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反抗,老老实实地抬起手臂,一脸委屈。   “同志,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许广华立马上前一步,严肃道。   严裁缝瞥他一眼,语气不善:“这孩子的心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也不搭理人,我哪有这么多时间让她浪费?”   说完,她收起布尺,在簿子上记录了一番,冷淡道:“做一件衣裳两块钱,三天后来取,先把钱付了。”   “两块钱?”许广华吃惊,“这么贵?”   严裁缝撇了撇嘴:“嫌贵做啥衣裳?在村里找几块烂布头缝一下也能穿。”   嗒嗒的小脸都沉下来了。   她可以感觉到,这个裁缝说的话不好听。   “爹……”嗒嗒拉了拉许广华的手。   许广华虽然老实,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脸色变得难看,刚要说理,却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太太走进来:“开着这么大的裁缝铺,做的事却不入流,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严裁缝转头一看这老太太,见她衣着讲究,身上穿的衬衫布料像是只有沪市能买到的,语气便支吾起来:“我、我哪里欺负人了?他们做衣服,我收钱,难道要照顾他们是农村来的,白   送他们衣服?”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眉心微蹙:“他们这卡其布的料子这么好,你非说不好,还想把多出来的碎布头留给自己?贪下来的碎布头拼拼凑凑也能缝出一件小衣裳了,你就是欺负他们不懂行,是吧?”   许广华本来就纳闷,他媳妇都说这布料是稀缺货,再说蔡家送出手的东西不会差,怎么到了这裁缝口中,竟一文不值了?   “你做买卖怎么这么黑心?”许广华沉着脸说道。   严裁缝的脸面一下子就挂不住了,尴尬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爱做不做,我又不求着你们做衣服!”   老太太冷眼望着她:“当然不在你这里做衣裳。人家裁缝被请到家里做衣服,一天的工钱都才一块五,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件。你这里倒好,一件孩子穿的小衣裳,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能做完,居然收人家两块钱?”   许广华完全不懂行,听老太太这话,一脸惊诧。   嗒嗒知道老太太是帮着他们的,不自觉转头看着她,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脸崇拜。   严裁缝本是认为这些农村人做衣裳不过是一次生意,往后也不会再来,能坑一笔是一笔,却不想竟直接被人拆穿。   因老太太的不依不饶,本拿着布料来制衣的几个顾客都顿住了脚步,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满是难堪。   “这是家黑店啊,还是去隔壁那家裁缝店好了。”   “还以为老字号靠谱呢,不过自从以前的老裁缝不在了之后,这家店做的衣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姑一家子过年本来都是上这家做衣服的,我回去要跟她说说,别被坑了钱。”   严裁缝赶忙去拦着他们,想要让他们留下。   镇上就这么大,她的裁缝铺生意本就一年不如一年,老客若是再到处说她做生意不实诚,那她的口碑倒了,老父亲老母亲给铺子做下的招牌也得倒!   严裁缝难为情地跑去挽留客人,可人家却是沉着脸质问,一时之间,也没人管许广华与嗒嗒了。   许广华便从案板上拿了自己的布料,对嗒嗒说:“嗒嗒,我们上别的地方看看。”   许广华抱起嗒嗒,走到老太太面前,说道:“太感谢你了,孩子想要新衣裳,要不是你,我可   能就真付了这两块钱。”   老太太看着他们父女俩的眼神极其欣赏,这年轻人差点吃了亏,却没有对裁缝恶语相向,他的闺女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非常聪慧可爱。   “你们要是想做衣裳,边上还有一间裁缝铺,我带你们去。我对布料和成衣这方面比较懂行,可以给你们出出主意。”老太太说道。   “好呀!”嗒嗒还以为没新衣服可穿了呢,这时听老奶奶一说,眼睛都亮了。   嗒嗒不认识这老奶奶,却是打心眼里想要亲近她,让许广华将自己放下之后,就牵住她的手,笑嘻嘻得往外走。   许广华见老太太拿着个箱子不方便,帮她接过来提着。   “老奶奶,这是什么箱子呀?”嗒嗒问。   “这是行李箱,里头放了很多衣服鞋袜。”   嗒嗒恍然大悟:“就是包袱,对不对?”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嘴角扬起来:“没错,我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对了,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嗒嗒,你呢?”嗒嗒歪着脑袋问。   许广华苦笑不得:“嗒嗒,不用问老奶奶叫什么名字,没礼貌。”   老太太失笑,看了许广华一眼:“不要紧,我喜欢这孩子。”她揉了揉嗒嗒的小脑袋瓜子,温和地说道,“我叫冯惜珍。”   冯惜珍……   嗒嗒用力地点点头:“我记住啦!惜珍奶奶!”   冯惜珍的眼中满是慈爱。   多好的孩子啊。   如果当年她有福气,恐怕如今也是儿孙满堂。   只可惜没有这么多如果。   不由地,冯惜珍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燕归来】的营养液啦~ 第43章 不舍(三合一)   冯惜珍带着许广华与嗒嗒, 又找了一间裁缝铺。   这间铺子里的是一个老裁缝,做的衣裳不及年轻的严裁缝时髦,但态度却好很多, 价格也公道。   冯惜珍拿着布料在嗒嗒身上比划了一番, 将衣裳的样式大概地说了一遍, 请老裁缝照着自己说的来做。   老裁缝拿了纸笔, 简单画下, 又收了钱, 让他们两天后过来拿衣裳。   从裁缝铺里走出来时,嗒嗒心里头美滋滋的,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穿上新衣裳,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冯惜珍越看她越欢喜,不过还是到了要离别的时候。   “您住在哪里?我帮你把行李箱提过去吧。”许广华说道。   刚才聊了一路,冯惜珍知道他们父女俩进城有要紧的事要做,便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见她语气坚决, 许广华便没有勉强, 又走了几步路之后, 只好将行李箱还给她。   冯惜珍接过行李箱,笑着与他们道别,转身缓缓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 嗒嗒依依不舍,摇晃着她爹的手:“爹,我们还会跟惜珍奶奶见面吗?”   许广华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冯惜珍身上。   他感觉得到, 这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刚才若不是因为她,或许他们父女俩会被城里人欺负,到头来吃亏都没处说。   似乎因为有了嗒嗒, 他们一家子,便经常会碰到好人、贵人,让许多麻烦事迎刃而解。   孩子的心是软乎乎的,只要有人对她释放出善意,便会一再想要接近。   可许广华却不得不告诉她,并不是每一个她喜欢的陌生人,都会陪伴着她长大。   “嗒嗒,我们会碰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跟我们有一面之缘,再往后就见不着了。”   嗒嗒觉得不对,摇摇头:“可我觉得惜珍奶奶不一样。”   嗒嗒眼中的固执和坚持打动了许广华,他想了想,没有再反驳闺女的话:“不过这个城市这么小,也许嗒嗒长大之后的某一天,自己背着书包去城里上学,会在公交车上再碰见惜珍奶奶。”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二叔家帮忙了。”许广华催促一声,加快了脚步。   嗒嗒便迈开小步子,快速往二叔家跑。   但一路上,她还   惦记着惜珍奶奶。   她虽然是小朋友,但脑子可够用了,她知道人的一生会碰见许多人,比如说上回在供销社愿意多给她两颗糖的阿姨,还比如说蔡家送了她一块布的阿姨……   这些人,她很喜欢,也会记在心里,但也许不会再见了。   可惜珍奶奶不一样。   嗒嗒觉得,他们还会和她见面的。   许广华不知道嗒嗒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他怕耽搁了时间,抱起孩子就快步往供销社职工院赶。   虽人生地不熟,但好在许广华方向感很好,问了几次路,就顺利到达了。   他按着许广国给的门牌号走去敲了敲门。   没有人来开门。   “难道找错地方了?”许广华纳闷地说。   嗒嗒竖着耳朵听:“爹,妞妞姐姐在哭。”   许广华这才听见屋里传出的哭声和哀求声。   “爹、娘,我错了,你们带我回家吧。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再也不算计人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了,我还这么小,会饿死的,不要……”   奇怪了,许妞妞怎么会哭?   要知道昨天只有被她娘和奶打的时候,孩子才哭得昏天暗地,之后大家坐下来商量事情,她虽被人狠狠瞪着,但连一个余光都没扫过他们一眼!   在许广华看来,这孩子压根不在意她父母的感受,又怎么会因为要被留在镇上而哭呢?   许广华与嗒嗒站在门口,正有些纳闷,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出来的是朱建丹,但许广华不认识她。   嗒嗒便好心地介绍:“爹,这是妞妞姐姐的干妈。”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朱建丹冷淡地打断嗒嗒的话,转身回屋。   许广华与嗒嗒面面相觑,父女俩这才走进去。   “爹,我真的没有跟干爸妈说你们虐待我,我长这么大,除了昨天,你从来没有打过我……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害你……”许妞妞的眼睛都哭肿了,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极其狼狈。   朱建丹冷淡地看着她:“那难道是我故意为你一个小孩设个局吗?”   许广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要再狡辩了,人家堂堂供销社的经理,有必要故意陷害你吗?”他走到朱建丹的面前,“朱姐,抱歉,是我   没有教好女儿,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朱建丹看得出来,这一家子里面,只有许广国是个厚道人,这会儿看着他,便叹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一个孩子的心肠会如此恶毒呢?   朱建丹不需要为这小孩的人生负责,可孩子的父母却不得不这么做,如今她将烫手山芋甩回去,想来将来许妞妞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孩子这么小,但已经很难管教。以后你们就留个心眼,让她好自为之吧。”   朱建丹不愿再多与他们牵扯,话一说完,便转身走了。   许妞妞浑身瘫软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爹娘看。   她机关算尽,却不想这一回,是被朱建丹摆了一道。   没错,她是重生了,可朱建丹也是个人精,对方这一击,让她完全失去还手之力,只能任人鱼肉。   许妞妞还在哭,她哭得嗓子都沙哑了,一个劲地哀求父母原谅。   许广华并不同情她,但她毕竟是个孩子,直接将孩子抛下,许家办不出这事。   兄弟俩坐下,好好谈了谈有关于许妞妞的问题,孙秀丽不愿再看自己的闺女一眼,回了屋,“砰”一声甩上门。   嗒嗒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叔家总是在吵架,她有点害怕,也觉得吵,捂着自己的小耳朵,跑到院子里玩了。   只是她没走几步,就看见朱建丹一脸伤感地站在那里。   朱建丹是伤心的。   一开始见到许妞妞,她是真的喜欢这孩子,孩子明明是最纯粹的,一颗心也应该无比善良,因此她根本就没有过多防备。   她曾心疼许妞妞,也愿意真心呵护,当时她带着许妞妞去国营饭店吃肉包子,看着孩子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时,甚至想着这辈子就光对这孩子一个人好了。   可没想到,她竟被一个六岁多的孩子算计了。   一个谎言,就要用另外一个谎言去圆,因此饶是许妞妞再聪明,还是被她察觉到很多破绽。   那天许妞妞发烧,朱建丹照顾着她,多想将她当成是自己死去的亲生女儿一样去怜惜,可最后还是做不到。   朱建丹去查过,许妞妞的说辞漏洞百出,而后她听说孙秀丽向邻居们打听自己闺女的性格,再一回到家,发现原来在许妞妞第一次来的时候   ,就已经悄悄动了她摆在床头的照片。   那照片是柔柔在世时拍的,头上戴着一朵小黄花,笑得天真无邪。   难怪那天上供销社时,许妞妞只盯着黄色的发卡看,说自己真心喜欢。   朱建丹恍然大悟。   自己招惹来的孩子,便自己送走,并且,朱建丹要让她付出代价。   做完这一切,朱建丹的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可不知怎的,此时她竟又开始空虚了。   之前纠缠着她的痛苦情绪席卷而来,她蹲下身,双手掩面,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   边上走过几个邻居,看见这一幕,便不由议论起来。   她们说朱建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孩子去世时瘦了好几圈,头发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还有人说以为她终于找到寄托,可以领养一个与亲生闺女长相相似的孩子,可没想到他们连孩子父亲的工作都不愿意帮忙落实,难怪孩子要跟着爹娘回村。   邻居们不知道这件事的隐情,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闲言碎语落入朱建丹的耳中,她压根就不想解释。   她站起来,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水,仍旧是平时那副高傲的神情,仿佛谁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这下子邻居们看着她的眼神更是充满着同情了。   有人走到朱建丹身边:“建丹,你这人就是太倔了,领孩子还要什么缘分,你只要去孤儿院转一圈,大把孩子等着让你认回家呢。”   朱建丹看了她一眼:“不养了,算了。”   那人又叹气:“你连许同志家里的孩子都看得上,那为什么不去领一个小一点的?找个不记事的,好好养到大,会把你们两口子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孝顺的。”   “我说不需要。”朱建丹的脸色骤然沉下来,“你们这些人,嘴怎么这么碎呢?”   平日里朱建丹虽傲气,却从不会主动与人产生冲突,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内心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很紧,再也没有舒展的空间,便一触即发。   朱建丹红着眼眶,瞪着那些看似关心自己,实则只不过是在看好戏的邻居们,那眼神,恨不得冲上去,跟她们一个个单独对峙。   好些个人被她吓得一怔,顿时不出声了,唯独供销社副经理的媳妇也是个不认怂的,站出   来冷嘲热讽起来。   “自己吃了瘪,干什么把气撒在我们身上?装得好像不在意有没有小孩的样子,其实还不是巴巴盼望着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子吗?我也是好心,劝你去孤儿院领个孩子,好心当成驴肝肺!”   嗒嗒觉得自己的脑壳子够疼的。   在屋子里听人吵架也就算了,怎么出了院子,还是听人家吵得不可开交呢?   她爹说她是小孩,平时别总多管闲事,免得吃亏,因此她本应该躲得远远的。   可一不小心,嗒嗒就看见朱建丹通红的眼睛。   一个人和这么多人吵架,眼看着压根没法吵赢,这阿姨好可怜啊。   嗒嗒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小跑到朱建丹面前,叉着腰,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朱建丹本还是冷冷地望着这些人,忽地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神色一怔。   她看得出,这孩子是来帮自己的。   果不其然,就在所有人不解地看着嗒嗒时,她已经开口帮朱建丹出头:“阿姨很快就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副经理的媳妇本还想着这丫头是哪儿来的,此时听她的话,忍不住笑出声。   当然,住大院的到底也是自认为有身份的人,不能像没文化的妇女一样坐在那里一个劲盯着人家肚皮嚼舌根。   因此大家虽觉得嗒嗒说的话可笑,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建丹一眼,转身走了。   等走远了,她们还觉得这小朋友的信心可真足,说出的话一套一套的,她不难为情,也不知道朱建丹会不会难为情。   毕竟,朱建丹快四十岁了,这会儿还想着再怀上一个孩子?   简直是痴人说梦!   嗒嗒气呼呼地瞪着这些人的背影,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过身,对朱建丹说道:“阿姨,我帮你把她们赶跑了。”   因许妞妞的事,朱建丹对孩子已经有了防备心,语气并不热络:“她们是不跟你一般见识。”   嗒嗒似懂非懂,又盯着朱建丹的肚子看,半晌之后,才问道:“她们为什么笑话我呀?”   “不是笑话你,是笑话我。”朱建丹沉默片刻,黯然道,“我不小了,不会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朱建丹又何尝不想要再生一个   孩子。   但当时柔柔去世后,她太悲伤,又大病了一场,不知是不是伤了身子,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传来好消息。   现在一连好几年过去了,她分明已经放弃,只是嗒嗒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多少人劝她看开一点,她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但一些伤痕,并不是只要时间流逝便能被淡忘的,朱建丹知道自己恐怕走不出来了。   看着朱建丹落寞的神情,嗒嗒轻声道:“阿姨,你真的会有自己的孩子。”   “嗒嗒,回家了。”一道声音由后头传来,是许广华在喊她。   嗒嗒一听见,答应一声,便像只小兔子一样往她爹身边蹦跶去。   望着这孩子轻快的步伐,朱建丹有些怔愣。   朱建丹本身并不太喜欢嗒嗒,因为那天在卢家和国营饭店,这孩子太出风头,将许妞妞压得死死的,也让她自己很难堪。   可转念一想,孩子用自己本身的天真得到了大人的喜爱,这有什么错?   更何况,刚才这孩子还这么善良,安慰她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朱建丹的心中像是淌过一阵暖流,虽仍旧空虚,但没这么冰凉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自嘲一笑,她怎么可能怀孕呢,不过是小朋友不明就里的孩子话罢了。   ……   许妞妞还是被她爹娘带回家了。   但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将她视为陌生人来对待。   他们不再管她,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更别提教育,村子里碰到一些好事的村民,孙秀丽还会将丢了工作的事情原原本本对他们说一遍,于是所有的锅都被甩到许妞妞一个人的头上。   许广国被辞退的事,自然在村子里引起一番大波澜,谁都没想到过去体面的他竟然会重新挽起袖子下地干活,望着他的眼神中便满是感慨。   他在意,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将所有的怒气与不甘都化作力量,在地里死命干着农活。   许妞妞就像是这个家里最透明的存在,不管她如何示好,都没办法再得到大人们的关心。他们不打她,不骂她,只是任由她自生自灭,那感觉比什么都难受。   但她仍旧没有放弃,她相信许广国心软,总有一天会搭理自己的,可   没想到在回村后的几天,许家人竟给她收拾出一个屋子。   那是过去放柴火的小隔间,常年阴暗,连窗户都没有,他们让她一个人住进去。   许妞妞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去原先大房的屋里,找出几本付蓉留下的书。   事到如今,她不能走捷径了,只能念书,靠知识改变命运。   好在她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认字对她而言是容易的,她相信只要自己能进学校上学,一定会名列前茅,受老师器重。   许妞妞废寝忘食地读书,一天只吃晚饭那一顿,在大家坐下来之前,溜去灶间拿一个红薯面窝窝头啃下去,凑合着垫垫肚子。   她相信自己的忍辱负重一定会得来好的结果,终于在三天后,许广华与付蓉来了。   许妞妞故意敞着屋门,大声朗读书本上的文字,想着若是付蓉被她向学的心打动,或许会开口让她去学校念书。   果不其然,她念书的声音很大,将付蓉吸引过去。   付蓉站在柴房外,静静地看着许妞妞。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的聪明与嗒嗒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机智不同,她的聪明,是懂得利用人心。   付蓉经常会因为许妞妞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寒而栗,但这不关她的事。   她冷淡的收回视线,转身走回到堂屋。   感觉到付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许妞妞失望地皱眉,她抬起头张望,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她爹说话的声音。   “明天早上就能安排她去上工了,这么小的孩子,成天在家里耍心眼,倒不如去上工挣点工分。”   孙秀丽也说道:“一天才半个公分,但有总比没有强。爹说得对,这么坏的孩子,倒不如就让她待在庄稼地里,干活累一点,回家吃个窝窝头就能躺下来睡了。”   许广华与付蓉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   若是在过去,就算许广国丢了镇上的工作,但他砸锅卖铁,也会想办法供孩子上学的。但许妞妞这些日子做的事让他对她大失所望,因此他不准备再将她送到学校。   “还读书,知识学得多了,那就更方便她去祸害人了。”孙秀丽又说。   听见这话,许妞妞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砰”一声,她手中的书本   掉到地上。   能闹吗?   她奶是个不讲理的,若是她再去哭诉,再去哀求,最后肯定免不了一顿毒打,许妞妞被打怕了。   她不敢闹。   堂屋里,没有人再将许妞妞放在心上。   付蓉与许广华坐在许老头的面前,说明来意。   “爹,我们这趟过来是要跟你说一声,等秋收过后,我就要去参加高考了。”付蓉说道。   她要参加高考的事情,瞒得很好,全村除了蒋晓芬就没人知道。   蒋晓芬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谁都没告诉,只是默默地等待付蓉高考失利的那一天。   很显然,现在付蓉将事情告知许老头,家里小部分人的想法立马跟蒋晓芬相同。   “都已经当老师了,还不满足?考啥大学啊!”孙秀丽不悦地皱了皱眉,“我成天在地里干农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没像你这么不踏实!再说了,考大学可没这么容易呢,到时候没考上,就是瞎折腾,白惹人笑话。”   周老太也沉下脸:“心气儿这么高,当年咋非要嫁农村?好好在你们城里待着,想考啥大学都没人碍着你!不准考!”   付蓉淡淡地勾了勾唇,她来这一趟不是来问老太太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一声罢了。   两口子话一说完,便转身要走,却不想许老头将许广华喊进屋里。   片刻之后,许广华出来了,手中拿着一本书。   周老太的脊背立马挺得直直的,探过身子去看,可许广华往后退了一步,将书藏在身后。   周老太的眼睛眯起来,嘴角紧紧绷着,脸色一僵。   直到这俩口子走了,立马拉着许老头回屋。   “你给的书是哪来的?”周老太问。   许老头目光闪烁:“我自己的。”   周老太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惦记着她!”   许老头不出声了,往炕上一坐,手中摩挲着旱烟。   “这么多年了,她要是愿意来找你,早就来了!我当初一个黄花大闺女,啥彩礼也不要,跟着你来到这村子,人人都当我还没办喜事就生了老大,我容易吗?你爹娘还活着的时候,别提有多看不起我,我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许老头低下头,铁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周老太一屁股坐   在地上:“别的事,我都依了你,但你要是把广华有亲娘的事说出去,我就不活了!”   她说着,就要哭,那浑浊的眼中满是偏执的恨意。   许老头担心被二房、三房听见这些话,立马去拽她。   “行了行了,我就是给他一本书,让他媳妇看而已。”许老头烦躁地说道。   周老太咬着牙,落了好几滴泪,最后被许老头拽了起来。   这些年,她对许广华亲娘的怨气积攒着,只要一逮着机会,就会撒到大房一家身上。   在农村,光是“孝道”两个字就像是一座大山,牢牢压在子女的肩膀上,就算许广华与她再不亲,往后她有需要,他还是只能孝敬她。   周老太对他要多刻薄就有多刻薄,那是相信他不敢反了天。   因为她知道,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亲娘。   想到这里,周老太的心情好了一些。   不由地,周老太想到冯惜珍的事。   若是被许老头知道她当初对冯惜珍做的一切,恐怕直接将她扫地出门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好在当年那冯惜珍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现在有没有命活着都还是两说,所有的真相只能被掩埋在土里了。   周老太嗤笑一声,脱了鞋,往炕上一躺。   ……   付蓉一宿没睡,她握着许老头给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煤油灯的油是每个月到生产大队换的,分量都有控制,因此大家伙儿到了晚上都尽早熄灯,免得浪费。可见付蓉拿着书看得这么认真,许广华也不忍心灭了灯,便只安心地靠在她身旁,陪着她读书。   许广华当初虽没有念过几年书,但认识不少字,他坐在付蓉身边,陪着她一行一行念下来。   这是部外国小说,里面主人公的思想与见地别说是在农村了,就是城里人都少有。付蓉每翻一页,都是依依不舍,生怕太早读完。   “你说爹怎么会有小说呢?”付蓉有些不解,“这些书在当年应该早就被收走了才对。”   许广华摇摇头:“我也没听说爹喜欢看书。”   付蓉笑了笑,继续认真看起来。   夜里的风吹动着树梢,嗒嗒躺在床上,手脚摊开,睡得香甜。   许广华陪了付蓉一段时间,但想到明天一早要上工,便让她早   点休息,自己先躺下了。   付蓉点点头,捧着这小说,一页页看得极其认真。   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她灭了煤油灯,借着外头的光,将这本书翻阅到最后。   这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付蓉伸了个懒腰,虽上下眼皮快要打架,嘴角却是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她将书本合上,准备保存好,可忽然之间,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空白的纸张上。   那底下写着三个小字——惜珍赠。   这字迹娟秀,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再看这名字,像是有学问的大户人家给孩子起的名一般。   这是谁呢?   付蓉有些不解,但还是合上书本。   她困了,趁还能睡一个小时,得先躺下歇一会儿。   ……   付蓉只休息一会儿,便要带着许年去上学了。   好在她虽困倦,但想到那本书中传递给自己的力量,心情便极好,很是精神抖擞。   收拾完之后,付蓉带着许年去赶路,还没走几步,就碰上扛着锄头去上工的陈艳菊。   见陈艳菊直直地向她走来,付蓉便知道她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三婶婶。”许年喊了一声。   陈艳菊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见他不好意思地退开,便笑起来:“娃长大了,脑袋瓜子不让人摸啦。”   她笑了会儿,拉着付蓉走到一边去:“大嫂,昨天见到你就想问了,但人太多,没好意思开口。我也想学点知识和本领,你看,我能考大学不?”   陈艳菊开口的时候语气还是直爽的,但等真正说出自己的意图,耳朵根便“唰”一下红了。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付蓉:“你别笑话我啊,广中说坐在茅坑里想着大酒家,让我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但是我总觉得,既然大家都想着考大学,那里就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陈艳菊的脸很圆,皮肤也是黝黑的,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黑白分明,目光晶亮,仿佛对付蓉有着极深的信任。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付蓉有些怔愣。   本以为这三弟妹是天不怕地不怕,虎得很,却没想到,她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我知道,是我犯傻。”陈艳菊迟迟得不到回应,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我就是觉得广中   看不起我,所以想要证明给他看一回。不过我就是个干农活的,跟你们知青没法比,哪能考得上啥大学啊!”   “不是,我只是有点惊讶。”付蓉忙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到三十周岁,可以报名高考。只是高考需要有初中学历,你有初中毕业的文凭吗?”   陈艳菊懵了:“我就只念过一年小学,爹娘说没必要念书,倒不如下地多干点活……”   “那就没办法了。”付蓉为难地说。   陈艳菊的眸光黯了黯,但很快又露出乐观的笑容:“多大点事啊,没啥!我就是随便问一问,就我这样的,哪能去考大学……就算真考上了,我也抛不下两个儿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付蓉与她并不熟悉,但多少可以感觉到她语气中的怅然,便笑着说道:“考不上大学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有心学点东西,就去公社办的扫盲班吧,到时候学会认字了,还能看看书,看看报纸,积累下来的都是知识。”   陈艳菊一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她惊讶地抓着付蓉的手问东问西,仿佛终于有了盼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生产队大队长吹起哨子,她才一拍脑门子:“瞧我,把上工的事儿给忘了。你和年年也急着去赶路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这会儿再踏上去上工的路,陈艳菊的腰杆子挺直了,眼中也有光芒了。   这些日子,她对孙秀丽感到不屑,认为这人的心就跟针尖这么小,成天惦记着的也就是那一亩三分地的事,比不上付蓉。   看看付蓉,想要高考就去参加,想念大学,也不担心人家看笑话,这才是真的让她羡慕呢。   扫盲班……   陈艳菊在心底慢慢品这三个字,恨不得立马去上。   是不是只要她学会了知识,说话也有文化了,她男人和两个儿子就不会总是瞧不上她啦?   陈艳菊美滋滋地笑起来,快走了两步,赶紧去上工去了。   陈艳菊到了地里,才想起今天要收玉米。   眼看着秋收就快开始了,他们已经要忙碌起来了。   玉米地里已经有不少人了,秸秆叶子已经干了,玉米粒颗颗饱满,社员们用力挥着镰刀,将玉米杆割倒,摆成好几排。   许妞   妞被大队长带过来,看见这玉米,都愣住了:“大队长,这玉米穗碰多了身上会痒,特别难受。”   大队长把脸一沉:“你爹把你交给生产队,就是让我好好改正你这孩子的臭毛病。这才第一天上工,就想着偷懒了?你这不是已经穿长袖了吗?难道还要穿上冬天的大棉袄去收玉米?咱农村人没这么娇气!”   许妞妞板着脸,看向玉米地里的社员们。   他们出门之前可能是打听到风声要来收玉米,都是全副武装,不仅穿了长袖和外套,还戴了帽子,就连脖子上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许妞妞觉得大队长不为自己着想,万分委屈,可却无可奈何。   她只能走上前,去收玉米。   许妞妞活了两辈子,都是没怎么下过地的。   这会儿蹲在玉米地里,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玉米穗戳着她的手,她想要躲开,又不小心被扎到,那瘙痒难忍的感觉,她拼命想要挣脱。   可转头一看,大队长冷眼盯着她,身边的社员们也都是自己忙自己的,没一个人愿意帮她一把。   没有任何一个人将她当孩子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冷淡的,漠然的。   许妞妞强忍着,拾起一根根玉米棒子,心里头是一片怅然。   许广国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这回他真的厌恶她了,便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只凭她自己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上学去?   许妞妞心中生出一丝预感,她忽然觉得,也许她只能永远被困在这大山里了。   为什么嗒嗒会比她幸运?   许妞妞满心痛苦,多想让嗒嗒尝一尝自己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可她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嗒嗒。   所有人都对嗒嗒如珠如宝一般宠着,不让她靠近半步。   许妞妞的心愈发凉了,她埋头干着活,紧紧咬着唇,咬得嘴唇都出血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道焦灼的声音。   “哎哟,许家老大,你赶紧去瞅瞅!你闺女在山脚下和人家打架啦,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听说她还被火烧了,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现在的孩子是越来越皮了,嗒嗒一个小丫头,要真被推到火堆里,那就完蛋了!”   许广华一听,赶紧丢下镰刀,快步向山脚下奔   去。   望着他急切的背影,许妞妞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光芒。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村里有小孩学着大人施肥的样子给稻草堆生起火,后来那火势大了,几个孩子起了争执,互相推搡,一不小心便摔进火堆,被烧成重伤。   许妞妞今天出门时就见到嗒嗒和几个小男娃抱着稻草去山脚下了。   小朋友不能玩火的,也不知道嗒嗒受了多重的伤。   最好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烧得面无全非,长大之后,便不可能出落得像上辈子那样标致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rrofhz】和【熊孩子】灌的营养液,咕噜咕噜咕噜~   也谢谢小天使【雪舞】的雷,么么哒~ 第44章 理所应当(三合一)   许妞妞深深地记得上辈子长大之后的嗒嗒有多美。   她的美是纯洁而又不带任何瑕疵的, 只要不开口说话,旁人便恨不得将一切美好捧到她面前。   当然,她也有不得不开口的时候,只要一出声, 便会暴露出她是个傻子的事实, 可即便如此, 别人也只是心疼怜爱她, 没有丝毫的嘲笑。   不知道为什么, 即便上一世嗒嗒已经傻成那样了,许妞妞仍旧觉得她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   毕竟若不是自己一再针对算计, 恐怕成年之后的嗒嗒仍旧可以借着母亲的势衣食无忧, 当一辈子快乐的傻子。   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所以才总是如此好运?   许妞妞盼望着一场大火烧毁她漂亮的脸蛋。   “小孩咋能去玩稻草堆呢?要是一不小心摔进火里, 那就糟糕了。”   “看小丫头平时也挺聪明懂事的,咋关键时刻就拎不清了。”   “孩子再聪明懂事,也只是个孩子, 还指望她不调皮啊?”   听着这些声音,许广华的脸色都白了, 他快步往山脚下跑,心急火燎的样子。   村里一些与嗒嗒年纪相仿的孩子已经学着砍柴生火, 可他与付蓉都担心孩子被锋利的柴刀割着或是被火烧着,便什么都不让她干。   他们将嗒嗒宠着护着, 就是希望她能平安健康长大, 却不想还是出事了。   看着一向沉稳镇定的许广华都露出如此焦灼的表情, 村民们也加快了脚步,但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想法。   他们知道上回开着小汽车送嗒嗒回来的城里人要请许广华去城里单位帮忙干活,虽不是长期工, 但多少能挣点钱。许广华本来都打算去了,可老队长说快秋收了地里忙,让他过几天再去,这事便耽搁下来。   好在人家说的是中秋节之前来就成,也不算耽误了时间,村民们都帮许广华算着日子,想着他很快就又要走好运了,可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他闺女又出事了。   没多久工夫,许广华已经跑到最前头去,一个大婶跟得气喘吁吁,但终于得空说了一句:“你说许家老大咋就这么倒霉呢?日子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他家闺女就又惹麻烦了。小丫头片子要是烧伤了,可得花   不少钱去治……”   “你咋不盼着人好呢?”一个村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冲着我干啥?我这不是担心吗?”大婶小声嘀咕,“我家几个小丫头都乖得很,成天在屋里打扫卫生做饭,晚上回到家,菜都热好了,就没许家大房的闺女这么不消停的……”   许妞妞人小,跑得也慢,她飞奔起来,只想尽快看见嗒嗒的惨状,但脖子和手心手背都是奇痒无比。   她边抓痒,边焦急地跑着,直到山脚下越来越近。   仿佛看见了曙光,许妞妞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只是,当看见嗒嗒的那一瞬,她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山脚下,嗒嗒和几个小孩儿一起用稻草堆生火,火焰窜起,照得他们的脸蛋都红扑扑的,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小航哥哥,这烤红薯怎么还没熟呀?”嗒嗒盘腿坐在火堆前,纳闷地问。   宋小航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可能要再烤一会儿?”   嗒嗒叹气:“要是我哥哥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   宋小航比嗒嗒还要崇拜他年年哥,但这会儿在妹妹面前丢了面子又觉得难为情了,被激得胜负欲一上来,余光瞄到急匆匆赶来的一群大人,立马站起来。   “有人知道烤红薯得多长时间吗?”宋小航大声问。   一帮社员都愣住了。   说好的孩子出事了呢?   许广华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原处,却还是觉得后怕,赶紧跑到嗒嗒面前,将孩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见嗒嗒看起来好得不得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下有人问道:“不是说嗒嗒掉进火堆里了吗?”   嗒嗒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们,还不忘分心去瞅瞅火堆里的几个红薯。   宋小航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在问什么:“你是说达达吗?刚才他的鞋子不小心被火烤着了,哭着跑回家啦!”   几个小朋友坐在原地,面面相觑,都觉得奇怪,他们又不傻,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火堆里呢?   刚才达达她娘给纳的鞋虽然被火烧着,但就在大家一脸焦急的时候,嗒嗒二话不说命令他立马把鞋子脱掉,最后达达也没受伤呀!   孩子们七嘴八舌,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那   抑扬顿挫的语气,一听便知当时的情况惊险不已。   不过再惊险,也只是鞋子被烧焦了一大半,最多只是达达回家挨他娘一顿胖揍,不会影响到孩子们的心情!   虽大家都是满心惊讶,但没人真希望孩子受伤,此时见他们一个个乐呵呵的,也松了一口气,只提醒不准再玩火,免得出意外。   嗒嗒听着大人们说玩火的危险性,大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的,一副惊魂未定的小表情,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小声回归正题:“这红薯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呀?”   烤红薯的主意是宋小航出的。   自从和嗒嗒一起玩儿之后,他连带着交了不少朋友,之前那些孩子们不再说他是个小霸王了,大家都成了他肝胆相照的小兄弟!   今天一大早,他趁着他爹去村委会,便立马叫小跟班们召集起来,他出计,跟班们出力,一人回家拿了个大红薯,扛了稻草就开始生火。   宋小航早就见过大人们将稻草烧干之后洒进地里当肥料,生起火来一点都不含糊,以防稻草烧干,还在里头加了不少柴,这才堆出烤红薯的火堆。   但奇怪了,红薯到底啥时候才熟呢?   一群小孩不搭理社员们了,探头探脑地观察表皮被烤得焦黄的红薯,然而就在这时,嗒嗒却突然皱了皱自己的小鼻子。   “我好像闻到香味啦!”嗒嗒高兴地说。   嗒嗒的鼻子比其他小朋友的要灵一些,等她嗅到味道好一会之后,其他孩子才闻到这喷香为。   香味出来了,那离红薯烤熟就不远了,嗒嗒乖巧地对社员们说:“你们去忙吧!”   社员们哭笑不得。   敢情这些孩子是嫌他们碍事了!   到底是不放心,几个大人合计一下,还是决定留下来,等孩子们烤好红薯,给他们灭了火再回去摘玉米。   香气越来越浓郁了,红薯烤得“吱吱”响,薄薄的表皮崩开,都开始流油冒汁。   嗒嗒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揪揪她爹的衣角:“爹,帮我们拿出来吧!”   看着自己闺女这孩子气的馋嘴样,许广华忍不住笑意,找了枯树枝,在火堆里掏了掏。   一个个红薯被掏出来,烫得不行,小朋友们围过来,蹲着围成一个圈,脸颊鼓起来,用   力吹气。   “呼——呼——”   嗒嗒吹得脸颊涨得通红,眼睛直勾勾盯着红薯看,还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好想吃哦。   站在一旁的大人们望着这一幕,也都不由地吞了吞口水。   家家户户都有红薯,但那可是要吃好长时间的粮食,每当公社分下一批红薯后,他们有的就蒸着吃,有的则刨成红薯丝炒着吃,有的会拿到大队让磨粉机碾碎,布袋沥出水分,晒干搓虽成红薯粉,用来做面条。   总之谁家的红薯都是精打细算省着吃的,哪会像这些孩子一样,用来当零嘴。   社员们虽嘀咕小孩儿太浪费,但口腔里的唾液却不自觉分泌,闻着那香喷喷的气味,恨不得也上前咬一口。   “不烫了。”许广华拿了一个红薯,轻轻一掰,送到嗒嗒嘴边。   这红薯里头是金黄色的,看起来软糯,咬下去更是口感绵密,香甜的滋味在嗒嗒的舌尖绽放开来,她轻轻抿着,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孩子们早就已经馋得不得了,见嗒嗒吃了,便一人拿了一个。   只一口下去,他们的眼中就已经满是惊艳,尤其是宋小航,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原来烤红薯这么好吃啊,比家里的米饭还要香呢!   “爹也吃!”嗒嗒将另一半红薯递到许广华嘴边。   见她吃得美滋滋的,许广华哪忍心跟她抢,揉揉她的小脑袋:“爹不吃了,手脏。你们在这儿吃吧,爹得去上工了。”   许广华正要站起来,却不想突然之间,嗒嗒站起来,一只手拉着他,脚尖用力踮着,另外一只手使劲往上够,好不容易才对准了他的嘴巴。   喷香的气味传来,许广华这才发现嗒嗒掰了一小块红薯,往他口中送:“嗒嗒的手手不脏!”   许广华的心像是在突然之间化开来,他张开嘴吃下。   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红薯。   望着这一幕,社员们都是一脸羡慕。   刚才是谁说许家老大倒霉,刚一碰着点好事就要被闺女扯后腿的?   他们现在看来,这小闺女可不是来扯后腿的,甭管孩子究竟是不是给家里带来好运道的小福星,光是看她还这么小就懂得孝顺爹娘,就已经是许广华与付蓉天大的福气了!   在这一众艳羡的目   光中,孙秀丽是数一数二眼红的。   她看看许广华,又看看嗒嗒,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过去嗒嗒是个傻的,害得大房一家被拖累,日子过成那糟心样,可现在她一好起来,大房一家别提有多顺心了!   再看看自己生的那个闺女,就像是成心来找麻烦似的,害得小家的顶梁柱丢了工作,又害得他们被村民们嘲笑……   孙秀丽的心里头一阵憋屈,不由恨恨地瞪了许妞妞一眼。   然而这一眼,让孙秀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她发现许妞妞望着嗒嗒的眼神中充满着仇恨。   许妞妞对嗒嗒恨得入骨。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上一世重度烧伤的人里头,就有刚才他们口中的达达。   除达达之外,还有好几个孩子都受了火伤,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不少户人家里头成天以泪洗面,捶胸顿足地懊悔没有看好孩子。   可现在,不仅嗒嗒没事,连达达也是安然无恙。   孩子们安心吃着烤红薯,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直觉告诉许妞妞,嗒嗒跟自己一样,或许是重生了,只是重生的时候运气好,还给她带回一些福气。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嗒嗒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她自己却被踩在脚底下,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许妞妞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只要对嗒嗒抱有善意的人都能过好日子,而对她抱有恶意的,不会有好下场。   从重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好了。   许妞妞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终于,她感到了挫败。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是嗒嗒的对手,既然如此,倒不如别去招惹这人。   “走走走,一会儿大队长该着急了,赶紧去上工。”有人喊了一声。   许广华叮嘱嗒嗒:“爹已经帮你们把火灭了,不可以再玩火了,知道不?”   围坐在一起吃红薯的小朋友们一抬头,嘴角都脏兮兮的,一个个都吃成花脸猫,但点头的时候却是可乖巧了,看得人心头软软的。   红薯的喷香味顺着微风传来,飘过许妞妞的鼻尖。   她明明跟他们一样大,可其他孩子在玩耍和烤红薯吃时,她只能老老实实去上工。   想到那一片玉米地,许妞妞被玉米穗碰过的   地方又开始痒了,她嫌弃地抓,可越抓越难受,到了最后,甚至感觉自己心头都是抓心抓肺般难忍。   她气急败坏,用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臂,直到上面出了血印,仍旧没有松开手。   许妞妞太小了,跟在人群中,无论她的表情有多偏执吓人,都没人在意到她,除了她的亲娘。   孙秀丽目瞪口呆地跟在她后头,看得心惊胆战。   这真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闺女吗?   要说许广国是个厚道人,而她自己虽也有私心,但绝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生出的闺女心眼这么毒呢?   孙秀丽真是纳闷了,这孩子究竟随了谁?   ……   直到孙秀丽回到家,仍旧没将许妞妞随了谁这事整清楚。   趁着家里还没人,她悄悄溜进灶间。   自从大房一家分出去之后,周老太就不给灶间上锁了,只是她没想到,大房一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偷粮食吃的,偷吃的另有其人。   孙秀丽从桶里找出一个比她的脸都还要大的红薯,烧了水,削了皮放上去蒸。   趁着红薯还没蒸熟,她又偷偷摸摸去把红薯皮给丢外头了,等到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拿准了时间,才打开灶盖。   一股蒸汽喷上来,孙秀丽满足地闭上眼睛,再一睁开,红薯已经蒸熟了!   孙秀丽伸手去拿红薯,恰好这时听见外头传来自己婆婆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周大娘,你这是哪儿回来啊?”   “上你莲花婶家纳鞋底去了,看时候不早了,得回来盯着儿媳妇们做饭,免得她们偷懒!”   “哟,你可真有福气,啥事儿都不用干,盯着她们就成……”   孙秀丽吓得心脏都要哆嗦,也不顾红薯烫不烫手,紧紧攥在怀里,身子一缩,一溜烟往自己屋里钻。   去了皮的红薯粘在她手心,烫得她双手都红肿了,孙秀丽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声音,一大口咬下,耳根子都烫红了,想要吐出来,可听她婆婆进来了,心头又是一慌,一下子就吞下去了。   这下子连嗓子眼都火烧火燎的。   孙秀丽是见嗒嗒吃烤红薯这么香,这才偷偷蒸了一个解解馋,哪能想到只这一会儿,就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她越吃越憋屈,想到   自己当初在镇上独自过日子的生活,只觉得那美好的时光是一去不复返。   周老太一回来,就推开了二房屋子的门:“秀丽,咋还不出来做饭?”   背对着她的孙秀丽更是手忙脚乱,直接将没吃完的红薯往嘴巴里塞,生生咽了下去。   这会儿哪还有什么香甜软糯的滋味,比吃断头饭还要吓人!   “躲里头干啥?”周老太见孙秀丽迟迟不回头,没好气地骂道。   孙秀丽这会儿才把红薯彻彻底底吞下去,用手背偷偷抹了抹嘴,转过来说道:“娘,我看你们大家都还没回来,就歇会儿。”   “成天想着偷懒,最好没日没夜地躺着最舒坦!”周老太没好气地瞪孙秀丽一眼,“没听见刚才那王九妹她媳妇咋说我的?她笑话我有福气!有啥福气,大房分出去,二房又被镇上供销社赶回来,指不定人家在背地里咋笑掉大牙!”   孙秀丽知道自己这是恰好撞枪口上了。   她在心底叫苦不迭,想想还是挽着她婆婆的胳膊,好声好气道:“娘,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咱家咋这么不顺呢?”   “丢脸都丢大发了,还能咋顺?”周老太气冲冲道。   孙秀丽却是眼珠子一转,扶着她坐下,凑到她耳边:“我觉得,好像是从大房分出去开始,咱家的日子就越过越差了。”   周老太眼珠子瞪着:“你这话是说咱家还倚着大房过日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秀丽厚着脸皮干笑一声,“我就是听那些人说大房家闺女是个有福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嗒嗒一走,把我们家福气也带走了……”   周老太本来还是板着脸听着,此时待孙秀丽话音一落下,忽地怔了怔。   她过去从不觉得那小丫头是有福的,但不得不承认,从小丫头摔了一跤醒来之后,他们大房家的日子确实越过越好了。   先是猪圈上的栏杆塌下来,没砸着本该去赶猪的许广华,再是付蓉得了个当教师的工作,而后走丢许久的年年找回来,付蓉脸上的疤痕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工作都转正了。   再之后他们闹着分家,平白无故得了间屋住,许广华给人做喜饼还赚了不少钱,现在甚至还被城里单位请去干活……   那好日子就像是   老天爷往他们跟前掉馅饼似的。   难道真是小丫头把福气带走了?   孙秀丽见周老太终于不再针对自己,深深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见陈艳菊已经进了屋,“咕咚咕咚”喝水。   她便说道:“艳菊,你看我说错了不?要不是那大房家把咱家的福气带跑了,咱的日子就不会越过越糟心,这真是够邪门的!”   陈艳菊喝完了一整杯水,将瓷杯往八仙桌上一放:“你说啥?我刚下工,赶着去上扫盲班!”   “啥?你说啥?”孙秀丽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地站起来,“扫盲班能学会个啥?学到的东西能给你加工分还是让你多分点粮食?”   “知识就是力量,你愿意当睁眼瞎,我可不愿意。”陈艳菊这会儿脊背挺得可直可直了,慢悠悠地扫她一眼,“扫盲班里教我们的多了,昨天就刚学过封建迷信要不得,咱要提倡科学,宣扬真理!”   说完,陈艳菊回屋拿了扫盲班发的簿子和笔,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直到她走得老远,孙秀丽才回过神,敢情陈艳菊刚才是笑话她将“邪门”挂在嘴边是封建迷信?   现在这陈艳菊可能耐,上了天扫盲班,骂人就不带脏字了!   孙秀丽被气得呼呼直喘气,想要在周老太面前挑拨几句,却听她没好气道:“我能咋整?老三媳妇就是怕我不让她去上,把村支书和妇联主任都找来了,现在我要是不让她去,人家得说我是个恶婆婆,是不让儿媳妇学文化,还是妨碍村民思想进步!”   周老太也是满心不痛快,看陈艳菊如今这架势,倒真跟以前老大媳妇那牛气哄哄的姿态挺像的。   怎么娶进家门的儿媳妇就没一个让她顺心的?   她越想越窝火,冲着孙秀丽骂道:“还不去做饭?”   孙秀丽仍旧不服气,但还是只能去灶间做饭。   只是一想到往后她下工回来就要给一家子人做饭吃,俩妯娌却是一个在准备高考,一个在扫盲班学文化,生活美滋滋,她的心里便憋屈不已。   就在几天前,她都还是城里人,咋还越混越回去了?   说来说去都得怪那个愿意将屋子给嗒嗒一家住的怪老头。   要不是那老头,就分不了家,那她的心理还能平衡一些   !   ……   “阿嚏——”   此时此刻,正坐在院子和蔡敏腾下棋的卢德云打了个喷嚏。   蔡敏腾笑道:“肯定是有人念着你呢。”   卢德云喝了一口面前的浓茶,没好气道:“能有谁念着我?就那些个没心肝的儿女?”   蔡敏腾自然知道卢德云早就跟他的儿女闹掰了,记得当初他刚从农场回来时,他的孩子们带着一家子人过来,好话说尽,都得不到他一个正眼。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内情,蔡敏腾才不会故意拣些老爷子不愿意听的说:“说不定是那小丫头在念叨你呢,上回敏淑他们送她回家的时候,听她说了一路,卢爷爷长,卢爷爷短的……”   卢德云紧绷的脸色这才舒展了些,眼底也染了几分笑意,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丫头再好,又不是我的亲孙女,哪能天天念叨我?时间一长,她就把我给忘了!”   蔡敏腾笑了笑,手中握着棋子,迟迟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   卢德云看出他心烦意乱,便说道:“你一个年轻人,来市里开完会就回家歇着好了,干什么总是来陪我一个老头子下棋?”见他还笑着,却不出声,老爷子眼睛一眯,“跟建丹吵架了?”   蔡敏腾叹气。   其实也不是吵架,只是自从许妞妞的事一出,朱建丹的情绪又变得不稳定了。   对于许妞妞,他是没多少感情的,只觉得若是能认这么个干女儿能让媳妇的心情恢复,也是一件好事,可谁能想到他们的运气不太好,碰上个坏孩子……   被这么反复一折腾,朱建丹又成日抱着柔柔的照片看,眼泪都快流干了。   蔡敏腾也劝,可他一出声,朱建丹便会歇斯底里,说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压根不是真心疼爱女儿。   都到了这份上,蔡敏腾还能说什么呢?   蔡敏腾不愿意回家,也不敢回家,这会儿在市里开完会,便宁愿往老爷子家里躲。   卢德云听完,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对媳妇更耐心一点,两口子一同将这难关过了。   这夫妻俩都是可怜人,但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只有真正面对问题,才能将问题解决。   送走了蔡敏腾,卢德云转身回屋,心里念叨着嗒嗒怎么都不爱探望自己。   而正在这时,他忽地听到一阵“哐当”响声。   糟糕,他在院子里种的花!   卢德云赶紧跑出屋,果不其然,一个人从自行车上下来,忙不迭跟他道歉。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留神,不小心撞碎了你的花。”   卢德云上前一看,花盆已经碎了,脾气立马上来:“你会不会骑车?撞碎了花盆,一句不好意思就算完了?”   冯惜珍理亏在先,但也没想到这人的脾气如此冲:“老同志,你这花在院子的边沿摆着,我这自行车一骑过来,连个转弯的地方都没有,撞上也是无心的。你要是真爱惜自己这些花花草草,就给挪院子里面去,大院门一关,就万事大吉了!”   卢德云被呛得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见她推着自行车往隔壁那空置已久的小院走,还不忘说道:“撞坏了东西我会赔偿,但看你也不是缺钱的人,明天一早,我给你拿一盆花过来。以后都是邻居了,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说完,人就进了院子。   望着她的背影,卢德云板着脸,很是气愤。   谁是老同志?   他看这个人就真的是不讲道理的老同志!   冯惜珍进了屋,看着这已经许久没人打理的房子,心情沉重。   当初从未想过,一离开便是这么多年。   那时她还年轻,跟着父亲进临芦村研究土壤时与来村做木工活的木匠一见钟情,甚至私定终身。   等到她父亲意识到情况不对,生米却煮成熟饭,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   父亲暴跳如雷,可她苦苦哀求,情绪最终被安抚下来,答应生下孩子后,让他们回城办婚事。   而后,她生下孩子,父亲说对岸的科研成果有了显著发展,必须要去一趟。   这太突然,冯惜珍便到处去找孩子他爹,却始终没有找着。   冯惜珍很不安,给对方留下一封书信,其中写下她在沪市的联系地址,而后连夜赶火车离开。   只可惜到了沪市再转船的那整整半个月,她都没能等来他的消息。   她到了对岸,归心似箭,没成想竟被父亲禁足,再加上两地关系紧张,她就像是被剪断了翅膀的鸟,想要回来,却无可奈何。   再之后便传来那动荡的消   息,她父亲是科研人员,怕受到牵连,便更不可能回来了。   回想那一切,冯惜珍饱经风霜的脸上有泪水缓缓滑下。   她一直在想,当年他是不愿意来找她吗?   她分明写下了自己赶火车的时间,也写下了在沪市暂住的地址,甚至还在沪市招待所留下了字条,可这一切于他而言,仿佛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是不是已经另外娶妻生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冯惜珍终于能够回来,其实心中对于那段逝去感情的遗憾也早就已经淡却,她只是觉得苦了儿子罢了。   当初若是她不听父亲的话,执意要留下,结局会怎么样?   若是可以的话,她宁愿带着孩子一起去农场,也好过母子两地分离。   一切都已经安顿好,明天一早,她得去临芦村看一看,打听当年那木匠的下落。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自己的亲生骨肉。   ……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嗒嗒进了灶间,在许广华身边帮忙。   许广华也不会让孩子干重活,只是时不时拿野菜让她在盆里洗一洗,孩子便高兴了。   盆里的水很清澈,嗒嗒胖乎乎的小手往里一压,又抬起来,忽然想到什么:“爹,你是不是把我的新衣裳给忘记啦?”   “怎么会忘呢?”许广华笑了,“这两天地里忙,明天我天一亮就起来,赶最早一班车,先去给你把衣裳取回来。”   嗒嗒一脸欣慰,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叨米似的:“爹,嗒嗒能去吗?”   “嗒嗒就不去了。”许广华说道,“爹快去快回,赶着回来上工,带着你不太方便。”   嗒嗒很失望,但没有吵闹,只是垂下脑袋,轻轻地说:“那就不能见到惜珍奶奶了。”   许广华意外地看着自己的闺女。   小孩子忘性大,怎么会心心念念惦记着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惜珍奶奶呢?   “惜珍奶奶又不是裁缝铺的老裁缝,就算爹去了,也见不着她。”许广华耐心地对闺女说道。   嗒嗒遗憾地点点头,突然之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听说嗒嗒今天差点被火烧着了,担心孩子,特地来看看。嗒嗒怎么样?没啥事吧?”   “没事,你有心了。”付蓉冷淡地说道。   在灶   间的嗒嗒惊讶地抬起小脸,看向她爹。   这是她奶的声音!   此时许广华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奇怪了,老太太怎么来了?   自从来到他们分家,周老太就是一副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就连平时许老头有急事喊他们两口子过去,老太太都是斜着眼看他们,连话都不说一句。   今天怎么会突然上门?   父女俩纳闷地从灶间出来,付蓉拿了张板凳,请老太太坐下。   许年虽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听他娘的话,去倒了一杯凉白开端过来。   周老太坐在这屋子里,左右张望着,老脸上挤出笑容。   周老太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来探望这大房一家。   她是打心眼里将二房媳妇说的话听进去了。   二房媳妇说,嗒嗒一走,家里的福气就被带走了,这可真吓坏了她。   要真是这样,那还得了?   周老太越想越不安心,这会儿便拉着嗒嗒的小手,笑眯眯地说道:“小丫头,你都好久没回家看爷和奶了,奶都想你了。”   嗒嗒眨巴着眼睛,觉得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但她可有礼貌了,虽听着觉得奇奇怪怪,还是没有戳穿老太太,只是不吭声罢了。   周老太眼皮子一跳。   这孩子平时小嘴可甜了,怎么在她面前就不说漂亮话了?   “嗒嗒,你想不想回家?”周老太又耐着性子问。   嗒嗒歪了歪脑袋瓜子:“嗒嗒已经在家啦。”   周老太眯起眼:“回爷奶的家,那里有强强弟弟、大宝哥哥、二宝哥哥……”   “不用啦!”嗒嗒甜甜地说,“嗒嗒自己家有爹有娘,还有自己的年年哥哥!”   周老太被噎得够呛,又听付蓉问道:“老太太,你到底想说什么?”   而恰好在这时,外头有人喊起来。   “广华媳妇——你爹娘来看你啦!”   付蓉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走出院子,往外看去。   果真,远远地,她竟看见自己的父母手中提着大袋小袋,往这边走来。   付蓉欢喜不已,许广华也忙不迭走上前。   夫妻俩一起去将二老迎进屋。   “嗒嗒,赶紧来,姥姥抱抱你。”郑平娣一进屋就看见嗒嗒和周老太,她对这老婆子没什么好感,便摊开手   ,让嗒嗒过来。   嗒嗒蹦跶蹦跶就往她姥姥身边去了。   她缩在姥姥怀里,一脸欢喜,搂着姥姥的脖子不放。   付丛森则是看了看正在写作业的许年,一脸欣慰。   许广华与付蓉异口同声地问:“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郑平娣笑道:“这不是见你们很久没来了,怕你们没时间,就特地来一趟,给你们送点吃的。这里是一些鸡蛋、红枣、嗒嗒和年年喝的麦乳精,还有给你买了个雪花膏……”   付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光是一罐雪花膏的价格就很高,她自己若是有这钱,肯定拿来买粮食了,哪舍得买来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呢?   周老太一脸刻薄地看着付蓉捧着雪花膏时的样子,不自觉“嗤”了一声。   而后,她转头望向郑平娣与付丛森:“本来我没打算开口,但既然你们来了,我也得让你们说说公道话。这段时间你闺女闹得凶,闹得我们都分家了,可我和家里老头子想来想去觉得不妥,还是打算让他们回来。你说,自己过日子能有一块儿过日子舒坦吗?我做这么多,也就是想一家子过得好。”   付蓉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周老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准你们分家了,收拾一下,晚上都回老宅住!”   许广华与付蓉好不容易才搬出来,怎么可能回去?   然而,正当他们觉得周老太这无理的要求很是可笑,想要反驳时,嗒嗒却脆声声开口了。   “奶,原来你是看我姥姥给我们家带来了好多吃的,所以想要把我们骗回家,偷吃我们的好东西呀!”   话音落下,嗒嗒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奶还想涂我娘的雪花膏了!”   谁都没想到,嗒嗒这话,就这么巧,被外头路过的妇联主任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雪舞】又双叒叕给我投雷啦,谢谢~   也谢谢小天使【Cherry】给我灌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45章 遗憾(三合一)   妇联主任章红梅本来只是经过嗒嗒家, 可这会儿听见小丫头说的话,脚步立马顿住了。   她放眼望去,看见的是孩子大惊失色的表情。   小丫头怪可怜的,肯定是被她奶吓着了!   瓯宅村没人不知道周婆子有多难相处, 早些年光是分粮食的事, 老婆子就经常跟人家嘀咕, 一会儿说自己家得的少了, 一会儿又说红薯土豆被老鼠咬了, 要换一个。   开什么玩笑,当年瓯宅村多穷, 都已经有人啃树皮了, 哪还能找到老鼠?   若真是有活老鼠,恐怕早就被村民烤了吃了!   村干部们觉得周婆子难缠, 便也懒得搭理她,好在这人虽不讲道理,但她好面子。   她总盼着让人觉得自己是体面人, 因此只要村委会能找到理由搪塞,她就不会再胡搅蛮缠了。   这回许家大房要求分家的事, 章红梅不可能不知道,当时她还在许家帮忙将分出来的家什粮食公证了一番呢。   只是好端端的, 周老太怎么又不愿意了?   章红梅往前走一步,还想要听清楚些。   屋子里, 周老太的脸已经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了。   嗒嗒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指责她是贪图大房家好吃的, 还说她想要我大儿媳用来抹脸的雪花膏!   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哪经得起被这样笑话!   周老太恨不得像揍许妞妞一样,拎根烧火棍就往嗒嗒的小屁股上抽, 可她不能这么做。   嗒嗒可是有小脾气的,若是这一棍子抽上去,人家再也不愿意回老宅了,那该怎么办?   周老太的脸色变幻莫测,一双刻薄的吊梢眼里头看不出情绪。   郑平娣见状,便笑道:“嗒嗒,你奶奶是特地来看望你们的,不是来抢你们东西吃的。她自家也有粮食,想要吃红枣鸡蛋,自个儿也能去买,哪能跟小孩儿抢吃的呀?至于那雪花膏,她就不可能惦记了,我们都老了,脸上的皱纹无论怎么样都填不平,就算拿了年轻人的稀罕玩意儿涂,也不管用。”   郑平娣的脸上笑盈盈的,说话也是轻描淡写,像是在随意说笑。   然而这话落入周老太耳中,却是与指名道姓地骂她没有区别。   周老太将自己的后槽牙咬   得紧紧的,却还是扯了扯嘴角,走过来牵着嗒嗒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丫头,跟奶回家。”   嗒嗒的小脸也皱起来了,她都说过不愿意了,怎么还生拉硬拽的呢。   爹娘说过,即便是小朋友,也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情愿配合大人,那就可以反抗。   因此嗒嗒用力地收回手,摇摇头:“我不去。”   付蓉本来还想去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给她父母做一点,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可现在看周老太的架势,怕是今天就是指着将事情闹大来的。   “娘,你别使劲拽着嗒嗒的手,她会疼的。”许广华一只手将嗒嗒抱起来,不让周老太将孩子拖走。   周老太忍不住了,“啐”一口:“谁家还是都是这么糙着养,拽拽手脖子就疼了,咋比供销社的洋娃娃还金贵呢?”   嗒嗒一本正经:“奶,嗒嗒当然比洋娃娃要贵啦!我们家将来可以买得起洋娃娃,但洋娃娃可买不起我!”   这思想是付蓉给她传达的。   付蓉总说,嗒嗒是最招人疼爱的孩子,配得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别总是觉得自己吃不起糖果,或是没资格吃鸡蛋,只要爹娘有的,什么都舍得给她买。   也就是因为如此,嗒嗒便愈发自信,小丫头活泼得不得了,面对谁的时候都是敞敞亮亮的。   周老太被她噎得嘴角都僵了,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和你爹也商量过了,这一分家,关系都远了,平时也不走动走动,就跟不认识似的。现在老二家的也回来了,就差你们大房了,赶紧搬回家,等过年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吃一顿热腾腾的饺子!”   哇!吃饺子!   嗒嗒没吃过饺子,但光是一听,就可以猜测是美味的食物!   见嗒嗒的眼睛变得这么亮,周老太的眼珠子一转,又走过来,好声好气地说:“嗒嗒,奶最疼你了,以后家里有啥好吃的都让你吃。跟奶回家,咋样?”   嗒嗒第一次见周老太面对自己时脸上还挤了笑容,一脸纳闷地盯着瞧:“还有什么好吃的呀?”   周老太琢磨了半天,死活说不出来。   付蓉与许广华直接表明自己不愿意回老宅,既然已经分家,就不是分个儿戏,别说他们现在   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就算他们穷得连粗粮粥都吃不起,也不会轻易回头。   因为在许家受的委屈,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心里却清楚。   许广华与付蓉的意思非常明确,可周老太听着,却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最后甚至拿出“孝道”二字来压着他们。   这时,章红梅听不下去了,走进屋去。   见妇联主任都来了,付蓉与许广华连忙请她坐下,并问她这一趟来是为了什么。   章红梅摆摆手:“我刚才在门口听见周大娘不愿意分家了,所以进来调解一下。”   这年头村干部们干的实事可多了,只要知道哪儿需要他们,就绝对不会推辞。   章红梅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女性代表,这会儿往周老太跟前一坐,表情也是严肃的。   “分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既然当初白纸黑字都写明白了,连户口本也已经分出来,那周大娘就不应该再临时反悔。”章红梅说道。   周老太哪想到突然会出来个村干部,闷声道:“我这就是问他们咋想的。”   章红梅又说道:“孝道是美德,但我相信就算许家老大分出去了,也不可能不搭理你们。谁说只有一家子热热闹闹凑在一起才算是孝顺长辈?孩子大了就要有自己的家,咱们村不兴这一点,可别人村里早就已经这样了!”   章红梅是有感而发,毕竟她虽是村干部,同时也是人家的儿媳。当年她盼着要分家,可家里老婆子一撺掇,也不知道多少人戳她的脊梁骨!   正是因为如此,章红梅对付蓉如今的处境格外感同身受。   她这范儿一起,就好好数落了周老太一番,语气之中指责意味愈发浓了,最后还拿许家的二房、三房说事:“本来生产队的事我也不该多说,但那天大队长都在我们面前抱怨好多次了,一是说许广国同志干活有气无力,心思压根没在地里,二是说许广中同志也不应该只因为自己干的是木匠活就不下地了。毕竟他也不是一年到头都能接到木工活,倒不如回公社,咱们公社还是需要他的!”   周老太听着,眼皮子跳得厉害。   她家广国已经很多年不下地了,这会儿不习惯干活也是正常的,难道还要他卖命?至于广中,那孩子从   小就是身子瘦弱,也不是下地的料,如今干木工活赚到的钱也够家里生活了,干啥将他往公社里拉?   周老太生怕自己非但没法将大房一家带回去,还惹得一身麻烦,到时候要是将她的两个亲生儿子都搭进去了,那她得心疼的,于是她连忙站起来,作势要走。   “章主任,我就是想我孙女了,来看看而已。”周老太尴尬地说。   这时嗒嗒又凑过来了,懵懵地问:“奶,你来看我们,没有带礼物吗?”   嗒嗒还小,很多道理都不明白,只是看着大人们是怎么做的,便悄悄记在心底。   在她看来,上别人家做客都是要带礼物的,上回爹娘到姥姥家时就带了面粉,这回姥姥过来,又带了更多好吃的……   可奶奶怎么就不带呢?   嗒嗒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问号,便认真地问着。   周老太嘴角一僵:“奶跟你们是自家人,你姥才是外人,外人上家里要带东西,奶来的是自己家,不用带!”   嗒嗒更不明白了。   姥姥和奶奶是一样的,一个是娘的娘,一个是爹的娘,怎么姥姥就变成外人了?   嗒嗒知道周老太说得不对,摇摇头,看向许广华。   这时,许广华便开口了:“既然娘说我们是一家人,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趁着章主任也在,我就先把之前那猪给讨回来了。”   周老太眼睛一瞪,想都没想就说道:“那猪是我们老许家的,你们都分出去了,跟你们有啥关系!”   付蓉莞尔:“老太太,你不是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吗?占好处的时候是一家人,要分猪肉的时候就谈分家,哪有这个理。再说了,这猪本来就是我得的,那时我们走的时候猪肉还没宰,就没来得及分,等快过年了,你们总得给我们留一份。”   在瓯宅村,是没有私人养殖这说法的。   一般来说,养鸡鸭也好,猪崽也好,全都是为公社。   人民公社先抽签,让抽中签几户人家得猪崽回去,若是养得好了,年底上交了一部分猪肉,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   若是养得不好,那整头猪都要上交公社,一年到头甚至两年下来,啥都没捞着。   可许家就不一样了,许家养的这猪崽,连一斤肉都不需要   跟公社分。   因为这当初是付蓉得的!   “付知青当时为村委会整理资料,还帮忙在评比优秀村的时候出了很多力。要不是因为评上了先进,我们的粮食份额也不会有显著提升!这猪本来就是付知青的,周大娘,你得还给她。”   周老太目瞪口呆,心如刀绞。   那猪可是他们家辛辛苦苦养到大的,喂了多少猪草和泔水,前阵子大房提出分家,她虽然觉得不痛快,但想到年边快到了,不用给他们吃肉,心里也好受了点。   她哪知道,现在就连那头猪都要跟大房一家分!   周老太当然没这么老实,她又多说了几句,想要留着自家的猪。   可妇联主任非常公事公办,甚至说要把村长和村支书都喊过来,再让大队长也好好处理一下许家另外两个儿子的问题。   这样一来,周老太只能认怂,答应将猪肉分出一部分给大房一家。   “那不行。”付蓉摇头,“我们要一半。”   “你!”周老太直咬牙,可话还没说完,就对上妇联主任的眼神。   猪是许家大儿媳得的,平时猪圈是许老大收拾,一大部分喂猪草的活儿都是嗒嗒干的,现在他们要将猪肉带走,愿意留下一半给家人已经是仁至义尽!   妇联主任主持公道,说好等宰猪的时候会再带着村干部们来一趟,确保谁都不吃亏。   周老太冷着脸,没好气地听着,最后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巴掌。   她明明是来把嗒嗒带回家的,可哪想到,最后孩子没带回家,倒是将家里头的猪肉分出去一整半!   谁说这小丫头是个福星?在她看来,这就是个扫把星,是个倒霉蛋,生来就是讨债的!   周老太对大房一家没有任何感情,尤其是看着许广华,心里更有一百个不痛快,她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就拖着自己的跛脚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嗒嗒小跑着出了院门,双手在嘴巴边拢成喇叭的形状,大声喊道:“奶,别忘了还我们家一半猪肉呀!”   周老太呸一声,暗暗道:“给你才有鬼!”   然而小孩儿的声音清脆响亮,只这一会儿工夫,村里不少人都听见了。   扛着锄头下工的大家伙儿闻言,笑着看向周老太,一脸赞许   的表情。   “大娘,你可真好,都分家了还愿意把猪肉分给大房一家呢。”   “周大娘这无私的精神就非常值得被拎到公社大会上表扬!”   周老太慌了,赶紧上前,想让他们千万别表扬她,可人家却只让她不用太谦虚,而后扛着锄头走了。   这会儿周老太的腿都软了,愈发感觉心里头疼得不得了。   本来她根本就不打算听妇联主任的,宰猪的时候非要耍赖,大房一家难道还真要死乞白赖要回去?   可现在,村子里这么多人的知道了,要是公社大会表扬了她,那就等于全村都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她想赖,都赖不了!   明明是占便宜来的,最后却吃了大亏,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   周老太气得要命,晚上连饭都吃不下了,只觉得喉咙里干涩涩的,一个劲往口中灌水。   她越喝水,越觉得渴,最后无比沮丧地回屋了。   这叫啥事儿?   望着她的背影,许广中有些担心了,便问陈艳菊:“娘这是咋了?”   “不知道,我下工就没在家,上扫盲班去了。”陈艳菊收拾着碗筷,心不在焉地说道。   许广中皱眉:“上啥扫盲班?昨天去,今天还要去,家里活儿不干了?难怪娘觉得糟心!”   看着许广中鄙夷的眼神,陈艳菊眸光一黯。   她本来是想要趁着晚上睡觉之前,好好对他说说自己在扫盲班学到了什么本领。   可没想到,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觉得是多余的。   陈艳菊的心里有点不痛快,但她的性格本来就是有点粗线条的,对上许广中指责的眼神时,她来不及难过,只是哼一声:“我偏要去学知识,不仅我要学文化,我俩儿子也要去读书!”   许广中的脸色更难看了:“娘就没说错,也不知道你干啥,非要跟大哥一家学!你又不是知青,难道还想像大嫂那样考大学?”   陈艳菊见他气愤,自己倒是不气了,冲着他做个奇丑无比的鬼脸:“我偏要带着大宝二宝跟他们一家学!到时候咱们一家四个人,就你一个睁眼瞎,气死你!”   说完,陈艳菊将碗筷都叠在一起,扭着水桶腰往灶间走,还开始哼起小曲儿来。   望着她这嘚瑟的身影,许广中整个人   都愣住了。   村头那些大爷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看来是真的,以前他媳妇在他面前百依百顺,现在倒好,竟然还开始跟他对着干了!   许广中斜了陈艳菊的背影一眼,转头就回屋了。   当初真是不应该听爹娘的话,随随便便娶这么个粗人,这不,他成天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两口子还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真是有苦难言。   ……   现在许广华与付蓉的生活好了,两口子虽不像城里人那样能上国营饭店打红烧肉,但想要招待父母,还是能做出一桌子菜的。   这是一桌子素菜,不过许广华手艺好,做得非常可口,付丛森与郑平娣便吃得很香。   晚饭后,他们急着要赶车回去,可付蓉还是将他们留下来了。   “爸、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屋子有好几个房间,你们留下来凑合一个晚饭,明天广华也要去镇上,到时候带着你们一起走,也有个照应。”   与之前的付蓉相比,现在她明显已经敞开了心扉,也能好好对父母说话了。   付丛森与郑平娣很是欣慰,也想要陪陪外孙和外孙女,便答应留下来。   夜里,付蓉将嗒嗒留在姥姥姥爷身边,自己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雪花膏。   这雪花膏的膏体看起来平整又光滑,凑在鼻尖轻轻一闻,还带着熟悉的芳香。   她一脸珍惜,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涂抹在脸颊上。   原本干燥起皮的脸颊竟雪花膏的滋润,顿时不这么紧绷了,仿佛舒展了不少。   付蓉不自觉感慨:“要是每天都能用就好了。”   “放宽心用,用完了咱们再买。”许广华笑着说。   付蓉嗔他一眼:“这多贵啊,我可不舍得买,你舍得呀?”   说着,她眼底的笑容愈发深了。   这一刻,她有父母的关心爱护,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还有最心爱的人陪伴在身边,实在是无比幸运。   而这样的幸运,一定会继续伴随在他们一家人的左右。   ……   第二天清晨,许广华与岳父母一起刚坐上去市里的车。   一路上,郑平娣说起付蓉要高考的事,满心感慨:“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倔,她要是想高考,那就是谁都拽不回来。这段时间家里的   事辛苦你了,如果吃不消了,你就把嗒嗒送过来,我给你照顾几天。”   “没事,嗒嗒很乖,我可以照顾的。”许广华温声道,“你们不用太担心,蓉蓉参加高考,我也很支持。毕竟照顾家里是什么时候都能做的,可高考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郑平娣与付丛森是知道付蓉要参加高考的,那天她来市里学校开会时顺路绕家里一趟,说了这件事。   老俩口担心这事会让付蓉的丈夫有意见,所以才来探望。   本以为许广华只是个农村庄稼汉,不会有什么思想觉悟,更不可能理解付蓉对高等学府的盼望,可没想到,他竟然能站在她那一边考虑问题。   付丛森与郑平娣都很满意,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深,笑容就没再消散过。   等到将他们送回家,许广华就赶忙按蔡敏舒与她丈夫给的地址,去了他们单位一趟。   蔡敏淑看见他,便热情地邀请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等了好些天都不见你来,以为你把我留下来的纸条弄丢了。”   直到许广华解释了一番,她才知道是地里农活忙,他暂时没时间过来。   “反正中秋节还没到,那联谊会和茶话会也还不着急。等你忙好之后再来吧。”   话说到这里,蔡敏淑让许广华先坐着,自己则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她带回他们单位宣传部的主任。   “你好。”这主任年纪比他大一些,头顶的发也比较稀疏了,嘴角微微抬起,但看起来并不和善。   甚至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许广华点了点头,道一声“同志”,便坐在一旁。   过了片刻,这宣传部主任走到蔡敏淑身边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   许广华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蔡敏淑将他送到门口。   蔡敏淑问道:“许同志,你想不想留在我们单位工作?”   许广华正要走,听见这话,步伐不由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望向蔡敏淑。   蔡敏淑笑道:“刚才那是卢锋,他是卢叔他儿子,知道最近有个小孩和他走得近,所以想要让小孩帮忙沟通,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父子的关系重修旧好。你要是愿意帮他这个忙,等秋收过后有时间,就多   带嗒嗒上卢叔家转转,到时候他儿子也会过去的。”   这是做一场交易吗?   许广华沉默着,望向蔡敏淑。   双职工的名头,这多吸引人啊!   他与付蓉现在的日子过得虽比过去好,但他到底是在地里刨食,赚的是工分,想要让家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却是难上加难。   他也一直在想办法,走出那座山,可听说前不久有人以为投机倒把抓得松了,就高调了一些,立马就被公安抓走了。   也就是说,至少在目前为止,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做买卖。   许广华不得不承认,他对卢锋承诺的留下工作的机会很动心。   可是——   他不能利用卢老爷子对嗒嗒以及自己的信任,来换取一个工作的机会。   “抱歉——”   许广华一开口,就见蔡敏淑笑了。   蔡敏淑笑道:“就是父子之间一些小矛盾,你以为是什么深仇大恨呢?没事,你不愿意就算了,到时候还是来帮忙,我按天给你算工钱。”   蔡敏淑将许广华送出门,便又去了卢锋办公室一趟。   听了她说的话,卢锋冷淡道:“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死脑筋。现在那些人偷偷买卖工厂的正式职位,一个工作就要三四百了,我往他兜里塞钱,他还不要。”   蔡敏淑笑了笑:“他是个死脑筋,你爸又何尝不是呢?卢叔这些年一直不愿意见你们,也难怪你现在什么办法都要试个遍了。不过父子俩没有隔夜仇,总有一天,卢叔会想明白的。”   卢锋没有说话,双手交握起来,用大拇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你刚才说那五岁的小丫头叫什么?”卢锋问道。   蔡敏淑说道:“她叫嗒嗒。至于大名,我就不知道了。”   嗒嗒……   卢锋沉吟片刻,没再出声。   若是老爷子油盐不进,就只听这小丫头的话,那他倒是真该去见见这孩子了。   她那乡下爹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小孩子总不会也是什么好处的都不收。   到时候买糖果饼干,买玩具,买新衣裳……   他不相信自己没办法搞定一个五岁的小孩。   ……   许广华这一趟可真是周折。   这会儿他又转车去了镇上,为的就是给嗒嗒取衣服。   可他没想到的是,取   完以后去等公交车回村里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见到了嗒嗒心心念念的“惜珍奶奶”。   这时,冯惜珍的脸色很白,正坐在拐角一个石墩上等车。   许广华赶紧走过去:“您怎么了?”   冯惜珍也认出了许广华,她来不及惊讶,只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我崴脚了。”   冯惜珍是今天一早就出发去临芦村找儿子的消息的。   只是刚才到了镇上,看见这公交车,她没赶上,小跑了几步,脚踝一崴,就眼睁睁看着这车开走了。   “年纪大了,骨头也脆,这就崴着了。”冯惜珍自嘲地笑了笑,用尽力气站起来。   “您现在还要去临芦村吗?”许广华问道,“您刚才说自己是从市里出来的,那里其实有车直接到临芦村,不需要转车,下回去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   冯惜珍这才知道自己走了冤枉路,刚要说话,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许广华赶时间,可他也不忍心不管对方,便扶着她去了附近的一个卫生所。   从卫生所出来,冯惜珍的脚踝被包扎起来,她一瘸一拐走着,步伐缓慢。   许广华说道:“您现在还要去临芦村吗?”   冯惜珍点点头:“不瞒你说,我这趟是去找我儿子的。我好不容易才有见到他的机会,不会只因为轻微的脚伤就放弃。”   这哪是轻微的脚伤,分明已经很重了!   许广华还想再劝,便说道:“听你的语气,应该和他分开很长时间了。既然是这样,也不急于一时……”   “不。”冯惜珍摇头,语气笃定,“就是因为分别的时间太长了,即便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认得出他。所以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必须尽快赶过去。”   许广华被她眼中的坚持打动,不再劝说。   公交车到了,他扶着冯惜珍上车,陪她坐下。   冯惜珍疑惑道:“你不是急着回村上工吗?”   许广华笑了:“你的腿都伤成这样了,我要是不陪你去,恐怕你根本没法下车。没事,公社那边就请假吧,大不了被大队长骂一顿。”   许广华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看起来温润随和,还很有担当的样子。   见阳光恰好透过车窗,落在他的笑容上,冯   惜珍也不自觉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谢谢。”   而后,冯惜珍没有再出声,只望向窗外。   不熟悉的风景快速从她眼前掠过,不自觉之间,冯惜珍想着自己儿子的模样。   他现在应该已经三十一岁了。   也也不知道是否平安健康地长大,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冯惜珍从未想过他会多有出息,也没指望他能念多少书,她只想着,只要他能过上踏实的日子,便已经足够了。   不由地,她看了许广华一眼。   若是她的儿子能像这个年轻人一样,成长为一个肩膀能负上重量的男同志,那即便是出身农村,又有何妨?   冯惜珍就这样想着,直到公交车在临芦村附近缓缓停下。   许广华扶着她下车。   她想要找人问一问情况,可走了许久,之前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没见着。   三十多年前她与父亲住在这村子里时认识的几个村干部,如今也都已经不在了。   “您儿子叫什么名字?”许广华问,“我去给你打听打听。”   “他叫许承远,我给起的名字,就是不知道他父亲有没有给他改了。”冯惜珍说道。   许广华立马让冯惜珍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则是去给她打听。   这村子里的人都很热情,许广华便一家一户这样问着,然而他打听了许久,大家听见“许承远”这个名字,都只是困惑地摇摇头。   而在许广华到处跑时,冯惜珍也没有放弃,她站起来,扶着墙,往自从当年住的那间小屋走去。   她每走一步,脚踝就疼得出奇,可即便如此,她仍没有停住脚步。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仿佛总是有千山万水挡在她的面前,她走得艰难,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她永远也不会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团聚。   冯惜珍偏不信这个邪。   她咬着牙,红着眼眶,苍老的脸上满是坚持,就像是只要一鼓作气,就一定能找到希望。   即便面前挡着千万种阻碍也无妨,她活到这把岁数,什么苦头没吃过?   只要人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认输!   冯惜珍的心底有一股韧劲,她支撑着,用尽全身力气走到了自己当年与父亲借住的那间小屋。   她敲敲门,做了个   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他拄着拐杖,走路都直喘气,眼睛眯起来,身子晃动着。   都快老得走不动路了,应该知道当年的事。   冯惜珍赶紧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老人家一听,皱了皱眉:“你说你是来找许永军的?他又不是我们村的,就是那阵子不少人建房子,就让他留下来做木工活。”   “是,他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三十多年前做了一阵子木工活,后来跟一个姓冯的女同志一起住在你这间屋里,说是要去城里结婚的,你记得吗?”冯惜珍试探着问。   对方听着有点印象,思索许久:“有点印象,那是个城里姑娘,她爹也在。当时我们还一直笑话他们城里人好骗,大姑娘长得多水灵啊,就这么被个木匠骗着生了个娃!”   见对方记得这一切,冯惜珍赶紧问道:“那你记得那个孩子在哪儿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那姑娘被她爹接走后,木匠受了很大的打击,想要回村。但没想到老周家的闺女竟然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   老周家闺女……   冯惜珍心头一滞。   她依稀记得当初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小姑娘,总是会在她与许永军见面时,躲在暗处,用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们瞧。   那似乎就是老周家的闺女。   冯惜珍的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又追问道:“那他们现在住在哪里?”   “早就抱着娃走了!”老人家说道,“周家本来就穷得叮当响,嫁闺女也没换回点彩礼,气得要命……后来那闺女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老人家说完,便转身,颤颤巍巍地回屋了。   冯惜珍怔在原地,眼圈发红。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竟就这样被带走了。   难道以后再也不可能相见了吗?   冯惜珍的泪水缓缓落下来,她伸手去揩,却怎么都擦不完这泪。   跑回来的许广华想要带回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可看着冯惜珍哭泣的模样,却不自觉顿住了脚步。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自己娘哭过。   周老太一个不乐意,便会对他拳打脚踢,眼底满是不屑。   许广华早就已经习惯,可此时看着冯惜珍为自   己孩子落泪的模样,他的心却像是突然被震了震。   她是一个这么好的母亲。   若是可以的话,真希望她能找到她的亲生儿子。   毕竟心里头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遗憾,确实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   许广华这样想着,不由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的目光扫过村尾竖着的那块牌子上。   临芦村……   他娘好像曾经提过,自己的老家就在临芦村。   虽他从未跟着爹娘来过这样,心里却有些许印象。   晚上回家,他得去老宅打听一下。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好,他想帮帮嗒嗒这“惜珍奶奶”的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雪舞】、【憂鬱的萌娃娃】给我投了雷~   谢谢小天使【历尽千帆】、【努力阳】、【(o_o)】给我营养液啦。   还有每天都会来给我评论的小天使们,你们的名字我都记得牢牢哒~ 第46章 陌生(三合一)   冯惜珍没有回城。   临芦村与瓯宅村离得近, 许广华见她崴了脚,走路不便,便先请她回家。   盛情难却,冯惜珍没有拒绝许广华的一番好意, 便跟着他回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这村, 一路上, 村民们都一个劲打量着她。   等冯惜珍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们才讨论起来。   “这又是谁啊?”   “穿得这么好看, 肯定是城里人。而且你看她还戴着一副眼镜呢,像个有文化的。”   “许家大房怎么这么好的运气?三天两头认识体面的城里人, 上回人家给他屋子住, 请他去做饼,这次也不知道这人又能帮到他们家什么忙!”   这些议论的声音里头纷纷透着羡慕感慨, 周老太满心不屑,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看。   望着许广华与冯惜珍的背影, 她的眼睛不由眯起来。   她走快几步,跟上他俩。   这些日子, 她对许广华是愈发不满了。   若是他能像过去那样顺着自己,当好这许家的长子, 也就罢了,可问题是,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主意。   每当看着许广华开始与自己对着干, 周老太就不由想起当年在临芦村时那科研学家的闺女是如何在村民们面前出尽风头。   周老太最深恶痛绝的, 便是许广华逐渐展现出与冯惜珍一样的性格,他开始变得出色。   当年她一再阻拦许广华读书,为的不就是将他困在农村吗?   她根本就不希望别人的儿子有大出息, 便在他小时候便一再打压,偷偷咒骂,只希望他变得愈发怯懦软弱。   一切都按照她所要的发展,只除了他运气好,竟被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看上,两个人成家过日子。   她起初想要反对,只无奈没有理由,没法子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知青进了家门。   不过好在那女知青也是个倒霉催的,这些年也过得很不如意,眼看着她眼底的光芒逐渐灭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散,周老太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绝处逢生了。   如今周老太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过成这样,许广华的小日子倒是愈发顺遂,她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这城里人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也是给许广华带来了什么好机会?   周老太决定去看看,她鬼鬼祟祟张望了许久,而后追上他们的脚步。   许广华请冯惜珍进了屋。   冯惜珍左右看了看,只觉得这小屋看起来极其雅致,不仅是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小院中都还种了花花草草。   许广华笑着说道:“这是一位大爷借我们住的房子,院子里的花草也是他的,他没别的要求,只希望我们能帮他照顾好花草。”   冯惜珍有些讶异,又去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草,不由地还想起了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位老同志。   那天她撞坏了老同志的花盆,当天晚上就赔了他一盆,可没想到对方连屋门都不愿意给她打开,倔得很。   冯惜珍便只好将花盆摆在他院门口,不过人家愣是不拿进院子里,她也就作罢了。   此时听许广华说起这屋子的主人家有多和善,她不由想起那老同志,不由感慨,都是热爱花花草草的老爷子,怎么差这么多呢?   “冯姨,我记得我娘曾经提过,说她就是临芦村的。一会儿我去问问,说不定她会知道当年的事。”   冯惜珍满脸感激,笑着道谢:“麻烦你了。”   然而她话音未落,屋门却被“嚯”一声推开了。   周老太冷着脸,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城里人最怕撒泼的乡下人,周老太这会儿就要好好闹一场,到时候直接将这人赶走,看许广华怎么办!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许广华哪有这福气!   周老太进了屋,便要开口,然而她的目光刚一落在冯惜珍的脸上,便顿了顿。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人看起来,很面熟。   对方五十多岁了,头上略有些白发,面部并不下垂,但眼角的纹路却很深。   不过到底是打扮得好,再加上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乍一眼看过去,便像是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   她的变化并不大,如三十多年前一般的气质……   周老太认出来了,这是冯惜珍。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脑中也是一片混乱,满腔的话语一下子便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嘴角扯了扯,想要开口,也想要撒腿就跑。   许广华怎么会与她在一起?   许广华没想到她突然会来,将端来   的凉白开往冯惜珍面前放下,便立马介绍道:“冯姨,这是我娘。”   这表示,冯惜珍与许广华尚未相认?   周老太的嘴角抽了抽,试图从冯惜珍的眼神中看出几分疑虑。   然而并没有,冯惜珍并没有认出她。   三十多年前的周老太便不是一个出挑的小姑娘,当时她实在太平凡,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表,都是让人过目就忘的那一种,更何况当年她与冯惜珍就是两个层次的人,她们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周老太将冯惜珍视为假想敌,恨之入骨,然而对方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这是最让她气愤并且感到自卑的。   “你好。”冯惜珍一听许广华的介绍,立马站起来。   她刚才便听许广华说他娘的老家在临芦村,此时见到周老太,忙急切地告知自己的来意。   冯惜珍谈吐好,话语简洁有力,很快便将当年发生的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周老太听着,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被什么给桎梏着,连呼吸都变得紧张急促。   然而,她不敢暴露出这一点,便尽量平心静气地听完冯惜珍说的话。   “我的老家不在临——你刚才说临啥村?”周老太装模作样道。   许广华微微拧眉:“娘,我记得你是临芦村人。”   “混小子,我的老家在哪里,难道你比我更清楚?我不住临芦村,我的老家是清泸村!”周老太随意编了个村名,想了想,又怒骂道,“成天把一些烂七八糟的人带到家里,你干啥?今天我还听老队长满村找你,你要是不想上工就跟人说清楚,反正你媳妇现在当老师了,你也不愁赚工分!”   冯惜珍最后的希望在三言两语之间被周老太打消,她的眸光不由黯下来,人海茫茫,想要找回自己的儿子,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   周老太的余光扫到冯惜珍的脸,见她不再追问,心中有了底气。   而后,周老太又骂道:“是瞅你媳妇要去高考了,你就瞧不上下地赚工分工分的活了?做人不能忘本,你这心比天还高,真当自己跟着城里人就有肉吃了?人家城里人也不是傻的,难道平白无故把钱塞你裤兜里?”   许广华不是第一次听他娘   冲着自己破口大骂了,但现在冯惜珍也在身边站着,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帮助冯惜珍,根本就不是别有用心,可在周老太口中,却像是他另有所图一般。   这太让他难堪了。   “咦——”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之中,一道软糯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嗒嗒的小脑袋瓜子先往屋里一钻,而后眨巴着眼睛看清楚屋里人,最后,她就像是没看见周老太一般,“嗖”一下从周老太身旁跑了过去,冲向冯惜珍。   “惜珍奶奶!”嗒嗒欢喜地喊。   小丫头的笑容实在能感染人,此时她的眼睛里都是喜色,唇角扬起的弧度与浅浅的酒窝都是那样甜丝丝的,只一瞬间,就令冯惜珍不自觉露出了笑脸。   “嗒嗒!”冯惜珍笑着蹲下来,又问道,“小丫头是叫嗒嗒吧?”   嗒嗒点头如捣蒜,好奇地问长问短,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堂屋里,还握着冯惜珍的手,说是要带惜珍奶奶去参观。   周老太原本还心中得意,此时听嗒嗒这样喊冯惜珍,心又猛地被揪了起来。   当初她执意要嫁给许老头,最重要的是,她早就对当时如此英俊的他心生好感,再是因为年纪大了不好嫁,并且许老头看起来靠得住,嫁给他不说衣食无忧,但到底不会过苦日子。   后来她嫁过来,当了许广华的后娘,再加上旁人都以为这是她不知检点在成婚之前就生下的娃,在那些指指点点的异样眼神与议论声中,她的心态逐渐转变,将恨意投射在孩子身上。   周老太是要面子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许老头与冯惜珍年轻时的种种被人知道,那就像是她内心深处的噩梦,时时刻刻提醒她只是别人的替代品,是许老头无奈之下的选择。   回过神后,周老太的内心是慌乱的,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他们相认,那怎么办?   “娘,我不知道刚才又是哪里得罪你了。但我毕竟已经分家,如果你真的看我不顺眼,那大可以不来我这里。”许广华见冯惜珍已被嗒嗒带着进屋参观,便严肃地说道,“虽然都在一个村子里,但你如果不高兴,我可以躲着你,也请你不要再故意来找麻烦了。”   许广华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话语   之中的意思便是赶周老太走。   周老太的嘴角抽搐,脸色沉下来,难看得吓人。   “我劝你别和这些城里人走得太近,做人要知道什么叫本分!”周老太丢下这句话,拖着自己的跛脚,往外一步一步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许广华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无比冷淡。   他不是不失望的。   在农村,人家当娘的都是将儿子宠得跟宝一样,更何况他是家中的长子,理应不该被如此对待。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娘对他却是如此尖酸刻薄。   许广华过去从未想过逃离周老太,他按着村里人说的“孝道”二字对待她,宁愿自己多受一些委屈,只想息事宁人。   可没想到,老太太愈发过分了。   这一刻,许广华的心中突然一阵怅然。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即便没有母爱的关怀,也能自我调节。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帮冯惜珍到处打听她儿子的下落,看着她焦急又不安的样子,再与周老太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对比,他忽然很羡慕。   羡慕冯惜珍的儿子,能得到母亲无条件的爱。   身后许广华的心情一落千丈,然而周老太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她若有所思地走回家,心中惦记着许广华与冯惜珍相认的可能性。   左思右想之下,她认为只要不让许老头与冯惜珍见面,那真相就永远不可能被人揭开。   于是一回到家,她便装作头疼脑热,周身不适。   许老头本来是要按往常一样吃了晚饭就要出去遛弯的,硬是被她留在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要不我去给你喊个赤脚大夫?”许老头问。   周老太慌张道:“让老三家的去喊!”   许广中找来赤脚大夫,人家检查个半天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见周老太还是躺在炕上“哎哟哎哟”喊个没完,便随意给开了些草药。   见许老头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三毛钱递给大夫,周老太的心就像是被柴刀剜着一般疼,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让一家子围在自己身旁。   好歹要等那冯惜珍离开村子再说!   折腾了许久,天都黑了,一家子人也歇了下来。   见老伴要去灭煤油灯,周老太从炕上坐起来,让他给自己拿面铜镜。   接过   铜镜,周老太盯着自己的脸看。   一双吊梢眼,眼珠子是浑浊的,眸光黯淡,半边脸颊因当年做月子时没养好,有些面瘫,此时微微塌陷,使得那颧骨更加分明。   年轻时,她的长相就不好,虽不至于歪鼻子斜眼,但与冯惜珍那大气又明朗的长相是完全没法比的。   周老太本来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也没心思打理自己的外表,后来嫁了人,又被婆婆磋磨,那面色一天比一天黄,脸也是一天比一天苍老。   她原本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否好看,可刚才见了冯惜珍,心中却一阵不是滋味。   为什么都是人,差别竟这么大?   周老太气得将铜镜丢到一边,烦躁地躺下来,但因为躺下时太用力,脑袋往炕上狠狠撞了撞。   边上许老头已经打起呼,没理会她。   她揣许老头一脚,但人家一动不动的,她便只好自己起身,去灭了煤油灯。   屋子里很快便是漆黑一片,周老太摸黑回炕上,心里头就像是打鼓一般,还七上八下的。   她这大半辈子,有男人有儿子,儿媳还得伺候自己,难道还比不上冯惜珍?   周老太一再自我安慰,可心底有一道声音总在暗暗地提醒着她,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冯惜珍是天壤地别的差距。   她闭上眼,眉心紧紧拧着,只一再盼望明天一早,冯惜珍就会滚蛋。   她平静的生活一定不会再激起波澜,那秘密也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一定是这样的。   ……   冯惜珍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清晨醒来,许广华已经准备好早饭,嗒嗒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去吃。   冯惜珍被拉到八仙桌旁,看见这大清早的,许年已经捧着课本在温习。   她笑着看看孩子摆在一旁的作业本,而后赞许道:“你的字写得很漂亮。”   其实过去在城里小学念书时,许年就已经展现了在学业上的天赋。   他喜欢看书,也喜欢上课,老师说过的课本内容他总过目不忘,甚至还会去深究老师尚未提及的知识。   来到绵安村的分校后,他娘说这里的教育资源不及城里,让他更要下苦工,只有成为班级里的佼佼者,将来有了机会进城里念书,才能跟得上进度。   好在许年从   未让付蓉失望,她只这么提醒几遍,他便愈发用功,不让父母操心。   此时见冯惜珍夸奖哥哥,嗒嗒心里头可骄傲了,帮许年说道:“我哥哥是全班第一名,全校第一名!他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许年有点不好意思,他才八岁,离上大学还早得很呢!   冯惜珍一看便知道这俩孩子感情好,兄妹俩一个沉稳一个伶俐,都很讨人喜欢。   现在即便是城里的家庭,都不一定如此关注孩子的学业,除非一些双职工家庭能想得长远一些。   可这家里头的女主人,对大儿子的学习如此上心,对小闺女的启蒙教育也不松懈,更让人吃惊的是,她自己还报名参加高考!   这一家子的氛围,可真好。   冯惜珍与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饭,虽没有白面馒头,没有她喝惯的豆浆,可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这个地方给她带来了数不尽的温情,让她不舍得离开。   但再不舍得都好,还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休息了一夜,冯惜珍的腿已经不那么疼了,虽走路的时候仍有些吃力,可好歹能自己坐车回市里。   许广华要去上工,便将她送出村子。   一路上,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我娘就是这脾气,你别见怪。不过,我真不是因为你是城里人,想巴结你,才出手帮助的。”   “我看得出来。”冯惜珍笑容和蔼,“这次多谢你。”   “不好意思,没帮上你的忙。”许广华低声道,“希望你能找回儿子,一家团聚。”   许广华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除了对待妻子儿女之外,其余时候,他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怎么此时心里头却有些难过?   他想不明白,便不再考虑,将她送到村口,便与她道别。   冯惜珍见这小伙子的神情,笑道:“我已经把家里的地址写给你们了,有机会来市里,一定要带着孩子们来看我,到时候我做一顿好吃的,请你们吃饭。还有,你媳妇不是准备考城北大学吗?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城北大学在市里,若是能考上,便不会离家人太远,付蓉才有这个打算。   只不过,为什么考上城北大学就会与她再见面?   许广华还想再问,但村子里老队长吹   哨的声音已经响起,他不能再耽搁上工的时间了。   两个人就在这里分别了。   而另一边,周老太望着窗外,看着许广华独自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高高兴兴地出门跟老姐妹们纳鞋底。   “你不难受了?”许老头纳闷地问。   周老太乐呵着:“睡一觉好多了,你也出去遛弯吧。”   许老头没想太多,穿上鞋,背着手去村子里转转。   然而他刚转几步,就碰上了嗒嗒。   小丫头脸上的笑容让这个早晨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清冽。   听她喊一声“爷爷”,许老头的嘴角都不自觉扬起来,蹲在她跟前:“爷都好久没见到嗒嗒了。”   嗒嗒见爷爷露出难过的表情,立马就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伤心了,嗒嗒现在就可以陪爷玩儿。”   看小丫头都着急了,许老头笑得开怀:“嗒嗒为啥都不来家里?”   嗒嗒一脸为难,犹豫许久,才小声说道:“奶太凶了,嗒嗒不想挨骂。”   “她经常凶你吗?”许老头眼底的笑意淡了淡,“你奶她不想让你们分家,只是希望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没有恶意的。”   嗒嗒把头摇成拨浪鼓:“昨天奶还来我们家骂爹了,骂得好凶啊,太吓人了。”   这话一出,许老头皱眉。   他也知道自己的老伴什么脾气,但平时她在他面前会收敛,他认为不是亲生的总归隔着什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没想到,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竟如此暗戳戳地针对大房一家。   “她骂你爹什么?”许老头沉声问。   “她说我爹想要跟着城里人吃肉……”嗒嗒歪着脑袋,“可我们家也有肉呀,爹娘说等过年宰了小猪,我们家也能吃好多好多的肉。”   宰猪分猪肉的事,许老头也听说过。   难道老伴是不甘心将这猪肉分一半给大房一家,所以才百般刻薄?   不能再让老伴任意妄为了,许老头的脸色很差,恨不得立马去为大房讨个说法。   然而他没想到,下一刻,嗒嗒又说出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奶好坏啊,嗒嗒不喜欢她。还是惜珍奶奶好,嗒嗒想要跟惜珍奶奶在一起……”   许老头的脸色“唰”一   下就变了。   惜珍奶奶……   是她吗?   他不敢置信地抓住嗒嗒的小肩膀,问道:“你说——惜珍奶奶?是哪个惜珍奶奶?”   ……   一阵农忙过去了,城里那单位的联欢会可等不了,因此在秋收即将结束的时候,许广华去了城里一趟。   这一回,蔡敏淑对他仍旧热络,将他安排到单位食堂,让他帮忙。   他们单位的财务处也来了一趟,提出日结的工钱不少,许广华的干劲就更足了。   他本以为在哪儿干活都是一样,只要一门心思,便会有好的收获,可没想到的是,单位食堂里的厨师却一点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许广华揉的面团,本就是要靠力道的,可那厨子百般挑剔,又一再针对,像是对他很不满:“这面团揉成这样,谁吃啊?”   “农村来的就是农村来的,干活一点都不讲究。你看看这肉馅,也不搅和一下,盐巴重了,岂不是每一个饼的滋味都不一样?”宋厨子皱着眉说道。   许广华本还想着只是临时干几天,也无谓跟人起争执,但对方太咄咄逼人,便不由沉下脸:“单位把我请过来是专门做点心的,我做好这么多饼,就会走。你越挑剔指责,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就越长,到时候财务处给我算的日结工钱只会更高,你说谁吃亏?”   宋厨子在这后厨已经干了好几年,平时趾高气昂的,谁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此时见许广华的态度居然变得强硬,立马拍着案板气愤道:“财务处给你结算,拿的又不是我的工钱,我吃什么亏!”   许广华冷淡道:“饼子用的馅料和面粉都是你们食堂采购的,我可以浪费,反正到时候领了工钱就可以走人。可你作为后厨的负责人,一段时间内让单位的开销增长,难道领导都视而不见?”   宋厨子的脸色僵了僵。   许广华又说道:“你要跟我相安无事,那我们就和和气气。放心,我连临时工都不是,抢不了你的饭碗。”   宋厨子心里头的想法一下子就被他给拆穿了。   之前后厨一直都是她帮忙选临时工和学徒,上面领导从来没有干预过,这一次,却突然塞了个人进来,因此她才会如此忐忑。   她本来担心许广华是盯   着自己的位置来的,所以才会百般刁难,可没想到,他竟然还不好欺负。   宋厨子的面色愈发不好看,冷哼一声,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临时工说道:“就一个乡下人,我难道还怕了他?”   这乡下人抢不了她的饭碗!   说完,她没再干涉许广华,而是继续喊了几个人,帮忙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只是这时,后厨敞着的大门外,还站着两个人。   卢锋远远地看着许广华,说道:“这么死脑筋,难怪有机会在他面前都不接着。”   蔡敏淑笑了笑:“我倒觉得他不死脑筋,人家就是不想跟这食堂里的厨子一般见识。卢主任,你别太瞧不起他了,你爸可是对他很欣赏,上回还让我们给他留意,看有没有什么事是他能做的。”   卢锋挑了挑眉,转身走之时,对蔡淑敏说道:“你找个机会,让他把他那个小闺女带到单位里玩玩。”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蔡敏淑答应一声。   她知道卢锋为什么对这对父女如此感兴趣,对于别人的家事,她本不该多插手,但他到底是自己部门的领导,要是这对父女能帮上他的忙,那也就等于帮到她自己了。   蔡敏淑大概可以猜到卢锋会怎么对待小嗒嗒,无非是给小丫头买些好吃的,再利用她的纯真可爱,在老爷子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只是老爷子的脾气毕竟不太好,也是个容易起疑心的,若是因为这样而对小丫头和她爹产生芥蒂,那岂不是害了他们吗?   蔡敏淑越想,越觉得不安,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   嗒嗒一连念叨了好几天,总是盼着要见到惜珍奶奶。   付蓉不由觉得好笑,便问道:“嗒嗒在村子里有这么多的好朋友,有这么多疼爱你的老爷爷老奶奶,怎么就这么喜欢惜珍奶奶呢?”   嗒嗒也说不上为什么,但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喜欢是有道理的,她一本正经道:“不单单是嗒嗒,爷爷也很喜欢惜珍奶奶。”   这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付蓉不由笑道:“你爷爷又不认识惜珍奶奶,怎么会喜欢她呢?”   “可爷爷问我惜珍奶奶住在哪里,他要去跟她交朋友!”   嗒嗒从来不撒谎,也不喜欢被人误解,她从炕上下来   ,满抽屉找着,最后从里头拿出一本书。   这书里本来还夹着冯惜珍留下的地址,此时找不着了。   “真给你爷爷拿走了?”付蓉奇怪地问。   “对啊,爷爷好激动,都差点哭了。”嗒嗒做了个假装擦眼泪的动作,又问她娘,“娘,爷爷为什么这么难过?”   付蓉当然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揉揉嗒嗒的小脑袋:“娘有机会就去问问你爷爷,好不好?”   嗒嗒乖乖答应下来,将抽屉关上,便去院子里玩了。   ……   冯惜珍看着那盆花在院子外摆了好几天,她本以为是那老同志不在家,可没想到,这天自己买完菜回来时,恰好看见卢德云。   卢德云从屋里出来,正在院子里浇花。   她便走上前:“这盆花是我赔给你的,你拿进去吧。”   卢德云连头都没抬起来:“你赔的花,又不是我以前那一盆,我怎么就非要不可了?”   这下冯惜珍懒得再搭理他,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将视线收回来:“你爱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养!”   说罢,她走去端起花盆,转身甩上门。   冯惜珍从未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老头,正被他气得够呛,忽地听见一阵敲门声。   难道是那老同志发现自己太无理,来道歉了?   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端着花盆便往外走,想着毕竟都是邻居,退一步海阔天空。   然而,她走了几步,手扶着门把手时候,却突然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由外传来。   “惜珍——是你吗?”   冯惜珍的手突然顿了顿。   她与隔壁那老同志的关系没这么熟稔,对方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离开得太久,这趟回来,一切都不同了,更不可能有什么老朋友来探望她才对。   所以,这是谁?   隔着这房门,许老头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等待着。   这两天,他找许广华试探过几回,发现儿子压根就不知道亲生母亲的事。   也就是说,即便嗒嗒口中的“惜珍奶奶”真的是冯惜珍,也不表示许广华知道事情的真相。   许老头打心眼里盼着想要见到她,本当天就要去市里找她的,可周老太却发现了端倪,要死要活拦着。   她   哭得声嘶力竭,甚至当真大病了一场,咬牙切齿地表示,若是他真的要去见冯惜珍,她就不活了。   许老头这才确定,“惜珍奶奶”便是冯惜珍。   那是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人,即便如今他老了,那段情仍旧刻骨铭心。   终于,许老头承诺老伴绝不会将这件事节外生枝,而后踏上了进城的路。   “你是谁?”里头传来了犹豫的声音。   她的年纪大了,连音色也跟着老去,可许老头的心情仍旧激动不已。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我,我是永军……”   “砰”一声,冯惜珍手中的盆栽一下子就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   冯惜珍一脸怔愣地望着许老头。   许永军早就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许永军了,他是那么苍老,连背都已经佝偻,完全没了当年那朝气十足的模样。   没错,人都是会老的,她也早就不再是那个小姑娘。   “你、你要不要进来坐一坐?”冯惜珍回过神,比了个“请”的手势。   许老头习惯了低着头,他犹豫许久,才说道:“这不太方便。”而后,他指了指院子里的板凳,局促道:“就坐这里吧。”   曾经他们是如此亲密,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孩子。   可现在,竟不如陌生人。   想到许老头早已娶妻,或许还生了一窝孩子,冯惜珍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她给他冲了一杯茶,坐在他身旁。   “听说你结婚了?”冯惜珍问道。   许老头面色尴尬,点点头:“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都不小了。”   冯惜珍对他另外两个儿子如今如何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急切地问道:“那承远呢?”   许老头一怔,半晌之后才说道:“他现在已经不叫承远了。”   “那叫什么?”冯惜珍拧眉,她发现几十年不见,许永军连性格都变得与过去不一样。   “他现在叫许广华。”许老头看向她,苍老的眼中满是感慨。   冯惜珍听着,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忽然之间,她的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按压住。   许广华?   就是那个一直在帮助她的小伙子!   许广华就是她的儿子!   冯惜珍不敢相信,   脑海中的思绪变得纷乱,许久都没能平静下来。   可就在她最心乱如麻之时,许老头却又开口了。   “我这次来这里,孩子他娘不同意。惜珍,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许老头看着冯惜珍,说出自己难以启齿的话,“能不能请你,不要和广华相认……”   冯惜珍瞪大了双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孩子他娘这几十年也很辛苦,村子里这么多村民,我们瞒得很好,谁都不知道这件事。人言可畏,这要是让村民们知道,我们都要被戳脊梁骨……”   ……   另一边,付蓉在许老头出门进城之前,去找了他一趟。   对于自己认识冯惜珍的事,他矢口否认,并说那是嗒嗒胡诌的。   付蓉自然不信,可也没有逼问。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许老头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然而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嗒嗒却拿出一本书。   “娘,你能不能给嗒嗒讲故事?”   这是那天许老头给付蓉的小说。   当嗒嗒拿着书,举到她面前的时候,付蓉的心跳仿佛突然停滞。   她紧紧握住那本书,而后缓缓打开,直到书页迅速翻过,留在最后一页。   “惜珍赠。”   看见这三个字,付蓉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惜珍奶奶”这个称呼如此耳熟。   直觉告诉她,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   许老头并不仅仅只认识冯惜珍而已,其中还有隐情。   她合上书,蹲在孩子面前,说道:“ 嗒嗒去地里,把你爹喊过来,就说娘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雪舞】又捧着地雷来啦,谢谢。   也谢谢【黎澍】和【bear7home】的营养液哦!   我的评论快要破一千啦,小天使们踊跃发言,让我感受一下评论区过四位数的快乐吧哈哈哈 第47章 牵挂(三合一)   冯惜珍看着眼前的许永军, 只觉得无比陌生。   当年,他们心心相惜,即便父亲认为他压根配不上自己,可冯惜珍仍旧相信他, 她认为他有自己的思想, 有自己目标, 只不过因为出身不好, 才没有太多选择。   她不顾众人的目光, 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在生下孩子之后, 都还是在展望他们的未来。   后来, 她去了沪市,又去了对岸, 在那边的几十年,她也常怀疑他是否还惦记着自己,可每每回想起当年的种种, 她便会释怀。   她以为他们是相爱的,这样的爱会打破时间与空间的阻碍。   可她错了。   到了沪市之后, 她几经调查,发现他从未找过自己, 而后她回到这座城市,又去了临芦村。   过去的一切全都被推翻了, 原来在她走后没多久, 他就带着另外一个姑娘与他们的儿子离开了。   多少年的真心错付, 冯惜珍只觉得恍然如梦,物是人非。   “你担心被人戳脊梁骨,就不怕被我戳脊梁骨?”冯惜珍深吸一口气, 问道,“这孩子是我的,我竟然连认回他的资格都没有?”   许老头的头埋得很低,他手中捧着冯惜珍给自己泡的茶,却一口都没有喝。   许久之后,他低声开口:“我看你现在过得很好,应该也已经嫁人了,几十年没见,就算重新认回他,你又能对他说什么?”   冯惜珍一怔。   他挣扎许久,抬起头,“当年我回村,带着媳妇和娃,人人都以为我媳妇还没办婚事就生了娃,对她指指点点……现在真相大白,她又要再经受一次……你现在在城里有漂亮的大房子住,院子里摆着自行车,茶叶这么稀罕的东西,你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招待客人。我们农村人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受点穷不要紧,习惯了,但一大年纪了还被人笑话,太丢人了,孩子他娘哪受得了……”   许永军的声音闷闷的,嗡嗡的,他越说越小声,可脊背却慢慢挺起来。   他没有错,更没有对不起冯惜珍。   “到底是孩子他娘受不了,还是你受不了?”突然之间,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许永军与冯惜珍同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卢德云站在院外,一脸瞧不起他的神情,冷淡地说道:“人老了,怎么就变得没脸没皮的了?孩子是人家的,人家爱认就认,不认拉倒,你哪来这么多事?”   许永军认得卢德云,当年在村里,对方就是一脸傲气,每当与他擦身而过,许永军都有些紧张,猫着身子从边上走。   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卢德云,直到望见隔壁院子敞着的门,才恍然大悟,原来有钱人都是住一个地段的。   “我没有多事,就是请她考虑我的感受。”许永军愣了愣,讷讷道。   卢德云乐了:“人家考虑你的感受了,那你考虑什么了?老家伙还挺自私。”他走上前,又对冯惜珍说道,“你就任他老嘴叭叭说个半天,也不解释?你刚才不是说自己去对岸了?那些年,只要去了那里,压根就没办法回来。你又没错,还得被人怨,哪儿能这么伟大?”   卢德云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可因为他的气势就在那儿,总是会流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姿态。   冯惜珍沉默了,她没想到隔壁院一个成天没个好脸色对待自己的怪老头反倒比许永军更理解她的感受。   卢德云就见不得人抿着嘴不出声,嘴巴又不长在别人身上,怎么就不能说呢?   他瞪着许永军,没好气道:“你自己找了个媳妇,怕媳妇在家里闹,就让人家闭嘴,这息事宁人的劲儿,怎么这么怂?”   许永军被说得老脸一僵。   他已经与老伴过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即便他当年对冯惜珍多么念念不忘,现在都已经不值一提了。   他想要过安生日子,过去才会一再让大房一家子吃亏退让,而现在也是如此,他不想冯惜珍来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   许永军的老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再回过神时,他长叹一口气,对冯惜珍说道:“要是让广华知道你当年抛下他一走了之,没有一点音信,他就不会怨恨你?惜珍,我们都老了,日子怎么过舒坦,就怎么过,你住在城里,但广华却永远不会走出这村子,看着他被人笑话,你心里就过意得去?”   他放下茶杯,站起转身时,又深深地看了冯惜珍一眼:“广华早就已经认为后娘是他的亲娘了,也拿   她当亲娘一样孝顺。现在才让他知道亲娘当年丢下他不管不顾,他该怎么面对你,又怎么面对他的后娘?更何况,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子女,你不为广华想,难道不为他们想?”   在许永军的想法里,什么都不及他们一家子的颜面来得重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用同样的角度去劝冯惜珍。   可冯惜珍当年的性子就倔,否则也不会冲破一切阻碍跟他了……   现在,她会听他的话吗?   许永军犹豫地看着她。   冯惜珍沉默许久,冷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你回去吧,要是她能待我儿子好,那我不会打扰。”   闻言,许永军苍老的眼中浮现了光芒与感激。   他点了点头,又紧紧盯着冯惜珍,迟迟不愿离开。   在他的印象中,冯惜珍是大气而又外放的,当年她美得出挑,让人一眼望去,便无法忘记。   后来娶了媳妇,许永军的脑海中也总是惦记着她,总偷偷找出他们曾经的通信与她留下的书,作为念想。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她也会与他们一样,变得苍老而又世故,可没想到,冯惜珍仍旧是冯永珍。   她与他媳妇不一样。   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是这般平和。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配不上你。”许永军感慨地说了一句。   冯惜珍语气平静:“以前我没意识到这一点,但现在看来,你说得没错。”   她低头将两个茶杯拿起来,作势要回屋。   许永军也不敢再逗留,双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遗憾地离开了这个院子。   直到他走后许久,冯惜珍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同志,你还不回去?”冯惜珍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   卢德云走上前,对她说道:“我跟你儿子不熟,但认识他们家小丫头。你要是想知道他们家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冯惜珍犹豫片刻,重新坐下。   卢德云许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知。   许广华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能在全村没几户人分家的情况下,坚持带着妻子儿女一起离开大家庭,现在他会赚工分,还在市里一个国营单位的食堂帮忙干活,能赚到一些钱。   付蓉有自己的能力与追求,在得到教师的工作之后还转了正,如今准备高考。   年年很懂事,嗒嗒也很机灵,兄妹俩被他们两口子教育得很好。   也就是说,他们一家子过得很好。   冯惜珍认真地听着,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但看着卢德云嘚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些我大致上都听说了,还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卢德云的嘴角抽了抽,睨她一眼:“那你知道他们住的屋子是我的不?”   冯惜珍一脸惊讶。   真没想到,那屋子热爱花花草草的老人家,竟就是这个倔老头!   “太感谢你了。”冯惜珍说道,“广华说你是个好人。”   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卢德云不由得意,将双手背在身后:“别谢我,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喜欢他们家小丫头。”   冯惜珍与卢德云坐在小院里,两个人聊着,直到太阳落山,微风渐起。   被许永军毁坏的心情仿佛终于得到了纾解,在这落日余晖之下,她长舒了一口气。   “你压根没再嫁,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刚才为什么不跟那老头说?”卢德云问道。   冯惜珍眯起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就跟当年村脚下盯着人家家里头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事的老太太似的。”   卢德云一吃瘪,老脸板起来。   冯惜珍不由笑出声。   许永军确实自私,他只顾及自己,从未考虑过她。   但她哪至于跟他计较?   原来昨天在许广华家里见到的那个老太太,竟就是当年临芦村那个安静的小姑娘,冯惜珍本还奇怪她为什么要对孩子恶言相向,现在看来,她早就已经认出了自己,所以才会在慌乱之下口不择言。   这样看来,她是担心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被抢回去的。   那么,许广华在意这个后娘吗?   若是自己的出现打扰了儿子一家的生活,那确实不是冯惜珍的本意。   她沉吟着,最终决定稍安勿躁,一切还得从头捋一捋。   ……   许广华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认识冯惜珍。   他握着这本书,用手抚了抚上头的字迹,有些不解。   付蓉说道:“爹既然认识她,为什么不愿意说呢?你说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   隐情?”   许广华也不知道。   他总觉得真相呼之欲出,可却总是差了些什么。   就在这两口子捧着书上的字,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许老头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敲了敲儿子家的门。   一路上,许老头都在考虑应该如何向儿子儿媳解释这件事。   他们是聪明的,若是这一次直接搪塞过去,恐怕他们不会放弃寻找真相。既然如此,倒不如他先发制人,让整件事在此尘埃落定。   许老头进屋坐下,目光落在许广华手中的书上。   许广华直接问道:“爹,你和冯姨早就认识吗?”他将书页翻开,指着上边的字:“既然你们早就认识,又为什么不说?”   许老头自然地接过这本书:“这件事还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许广华与付蓉坐在他面前,听他说了一个编造出的故事。   在许老头的“回忆”中,他与当年的冯惜珍心心相惜,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意,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冯惜珍的父亲百般阻挠,于是他娶妻生子,离开了临芦村。   “女人的心眼小,你娘早就知道我对惜珍的感情,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可她还是把这事放在心上。以后不要再在你娘面前提起惜珍了,免得她又开始闹,家里鸡飞狗跳的,没个安生。”   许广华哪知道许老头与冯惜珍竟还有这么一段情,听得满心唏嘘。   许老头观察他们的神色,猜测他们已经信了自己的说辞,这才长出一口气。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也算是有了了结。   离开儿子家的时候,许老头的心中也不是不感慨。   他不知道当年冯惜珍为什么会走,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连只言片语都不愿留下,但他知道,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好。   既然彼此都有了家庭,又何必互相打扰?   许老头决定将过去的情谊尘封在心底,好好与老伴过日子。   他回到家,周老太仍在屋里要死要活的。   两个儿子与儿媳不知道发生什么,纷纷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许老头。   许老头让他们别进屋,自己则是关上屋门,好好对周老太说了一番话。   “惜珍答应过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广华的,你也可以安心了。”他叹气,“当年要   不是你有情,我一个人带着儿子,日子压根过不下去。现在就算惜珍回来了,我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孙子孙女也都到上学的年纪,你还闹腾啥呢?”   周老太躺在炕上,脸上都是泪,此时她听了许老头的话,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冯惜珍还跟你说啥了?”她紧张地问。   “什么都没说。”许老头平静道,“以后你好好对待大房一家,也当时弥补我对她的亏欠了。”   “呸!”周老太“啐”了一口,“你对她有啥亏欠的?当年她说走就走,不就是瞧不上你?要不是我,你现在哪过得了这么舒坦的日子!”   周老太絮絮叨叨着,但却一点都不想闹了。   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一切告一段落,当年她做的事,谁都不会知道。   冯惜珍永远斗不过她,而冯惜珍的儿子,也永远要被她刁难刻薄,过不了好日子!   周老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阴冷而又诡异,虽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让许老头的心底有些膈应。   他愣了神,看了看她,又想起冯惜珍。   一些选择是无可奈何,可自从当年他决定娶妻的那一刻开始,他与冯惜珍就已经彻底了断了。   反正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又何必伤怀?   许老头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心里头却仿佛总有一股浊气,咽不下,吐不出。   ……   听许老头这一番解释,许广华便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心里头总还有一股感慨,念叨着没想到他们家与冯惜珍竟有如此缘分。   “可你不是说冯姨曾经生了一个儿子吗?当年同在临芦村,爹没理由不知道这件事。”付蓉仍旧一脸狐疑。   “也许爹娘先走,后来冯姨生了孩子,才离开那个村子。都已经三十几年了,爹哪还记得住。”许广华笑了笑。   付蓉的眉心却迟迟没有舒展开。   她感觉到许老头开口时的闪烁其词以及确定他们相信他的话之后是如何松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这件事肯定没这么简单,可许广华的心思不及她细腻,肯定没有觉察到。   许老头究竟隐瞒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竟   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她暂时没有勇气开口。   “很快就要高考了。”突然,许广华说道。   付蓉将纷乱的想法收起,点了点头:“考点设置在城北大学,再过几天就得去了。”她有些紧张,“学校领导很重视,让我一定要收拾好心情。我倒是有点担心,都这把年纪了,还去跟高中生竞争,到时候考不上就丢人了。”   许广华笑了,调侃道:“这有什么丢人的?高中生看见你,心里说不定受到鼓舞,觉得应该活到老学到老。”   付蓉瞪圆了眼睛:“你说谁老呢!”   两口子笑闹起来,不由地,付蓉的心情也舒展了一些。   其实,她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毕竟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年,谁都不知道这高考试卷的难度有多大,她心中是有把握的,但同时也有几分忐忑。   “不要紧的,就算这次考不上,那还有几次机会。如果到时候真的没办法,至少你努力过了,没有遗憾。”许广华宽慰道,“大不了以后让年年和嗒嗒去考,圆你的大学梦!”   付蓉的笑容更深了:“谁说我考不上的?我一定可以!”   看着妻子眼中的斗志不减,许广华也不由笑了。   这些天,付蓉嘴上不说,但他看得出,她的压力很大。   她心中有自己的小理想,愿意为了这样的理想奋斗,可正是因为希望太大,便担心承受失望。   许广华没有读过太多书,也不知道高考的难度,但既然大学生如此稀罕,那就表示竞争也大。   他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要让她知道,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家永远是一个温暖的港湾,任她停歇。   ……   城里单位的活儿还没干完,但算着进度也差不多了。   许广华每天一大早就去单位后厨,忙到最后一个才回村,拿着日结的工资,他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他想趁着这些日子多攒些钱,到时候若是付蓉能考上大学,家里就靠他一个人赚的工分和之前攒下的几百块钱,应该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再跟着,他便可以等到机会,只要到时候政策放开,镇上和市里不再抓“投机倒把”,他就可以再做一些小买卖了。   许广华的干劲足   ,干活效率便高,宋厨子日日盯着他,愣是挑不出一根刺。   她的心情经常会很忐忑,生怕一不小心许广华被上头领导赏识,到时候直接让他留下,那该怎么办?   宋厨子成天担心许广华抢了自己的饭碗,盼着他赶紧回去。   好不容易捱到了最后两天,她刚要松一口气,却突然听人说许广华又被肉联厂要去了!   宋厨子一脸不敢置信,谁不知道市里的国营工厂里,唯独肉联厂的福气最好!   之前她千方百计想托人将自己介绍到肉联厂,终于去了一趟,做了一桌子菜,可最后人家厂长愣是不愿意收,说她干活太糙,做出的饭菜不合职工口味。   她做饭糙,许广华就精细了?   宋厨子咬牙切齿,逢人便说许广华就算被要过去了,也就是个临时工,充充数而已,等忙完一阵,肯定会被赶回去。   然而她再酸都没用,人家就是被肉联厂看上了!   被肉联厂看上的许广华也是纳闷得不得了。   还是蔡敏淑笑着对他说了其中的缘由:“其实是上回我爸那寿宴上有几个老同志,他们其中就有肉联厂退休的。他们对你做的喜饼赞不绝口,但又联系不上你,所以托我带个话。我想着你在自家做饼太麻烦了,倒不如像这次一样,直接在单位后厨做好,既省时省力,还能给你多赚些外快。”   这外快可是人家生生往他兜里塞的,哪有拒绝的理?   许广华一脸感激,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好运是嗒嗒给他带来的,若不是因为嗒嗒,蔡敏淑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   可他的闺女就真的这么讨她喜欢吗?   寿宴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还在想办法帮助他们?   就在许广华心中狐疑之时,蔡敏淑又说道:“对了,明天卢叔过生日,但他不愿意大肆铺张。我爸本来打算过去的,可这两天他腿脚不便,没法去。要不你带着嗒嗒去看看老人家,陪他吃顿饭?”   ……   因为蔡敏淑对他们家的事情太上心,许广华便留了个心眼。   不过卢德云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他过生日,他们是一定要去探望的。   许广华回家说了一嘴,付蓉很赞同。   卢德云什么都不   缺,但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付蓉找出自己从未舍得用的钢笔,用干净的手帕包起来,打算送给他当生日贺礼。   许广华则找出家里这些天晒好的红薯干,确保每一片都晒得饱满,而后装起来,决定拿给他。   得知要去卢爷爷家做客,嗒嗒兴奋得不得了,拉着许年回屋,画了一幅画,又让哥哥写上字,满意极了。   第二天傍晚,一家四口出发去市里。   卢德云压根没打算过生日。   只是即便这样想,到了傍晚,看见这一家四口站在外头,他仍旧又惊又喜。   红薯干香甜还很韧,卢德云吃了好几片,至于付蓉带回来的钢笔,他没有收。   “你不是要考大学了吗?这笔留着,以后用处大着,我不拿你的。”卢德云说了一句,而后望向嗒嗒手中的画,“我看看你们兄妹俩给我画了什么。”   嗒嗒连笔都握不稳,哪会画画。   但看着这“画”,卢德云还是被逗得朗声大笑:“这个是我?”   “这是卢爷爷,这是嗒嗒。本来还想画上哥哥和爹娘,但嗒嗒太累了。”嗒嗒像个小大人一般说着,又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祝卢爷爷健康快乐,这是哥哥写的!”   卢德云拿着这兄妹俩共同完成的画,看了又看,一阵窝心。   这一趟过来,许广华与付蓉本来就是想让孩子们陪陪老人家的。   这会儿见卢德云跟两个孩子聊得正欢,他们便自己提出要去准备晚饭。   卢德云知道他们有心,也没拦着,反正厨房里有不少食材,就任由他们发挥了。   嗒嗒来到卢德云家,就跟在自己家似的,老爷子给她零食,她也不客气,边吃还边递给许年。   看着两个孩子纯真的笑脸,卢德云的心里头愈发温暖,脸上的笑容也没消散过。   过去他也过生日,只是那时,他的孩子们来陪伴着,那便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可后来,他与他们纷纷断了来往,便没必要再过生日了。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人,又何必让这独特的一天提醒他自己又老了一岁。   有家人的陪伴真好。   卢德云这样一想,突然将嗒嗒和许年喊过来:“我这儿边上还住着一个邻居,你们去一趟,请她过来一起   吃饭。”   许年与嗒嗒乖乖答应下来,兄妹俩手牵着手,往外走去。   卢德云送他们到了院子口,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想着,也不知道看见这两个孩子后,冯惜珍会乐成什么样。   “卢爷爷你进去吧,外面风大!”嗒嗒走了几步,脚步一停,转头摆了摆手。   起风了,平时她站在风中,爹娘都是这么提醒她的。   孩子清脆的声音很响亮,竟也传进了冯惜珍的屋里。   她本坐在书桌前练字,听着这声响,不禁放下笔。   是嗒嗒吗?   得知许广华就是自己的儿子之后,她的心,便有了新的牵绊。   即便不愿去打扰,可冯惜珍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这一家子。   同时,她也在想,不与他们相认,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响起,冯惜珍不由发怔,而后起身去开门。   房门一打开,两个孩子站在外头。   白白净净的漂亮孩子,穿着很整齐,眼底闪着光芒,嘴角一扬起,那笑容就像是能在顷刻之间抚慰人心。   “你们——”冯惜珍愣着,片刻之后才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怎想嗒嗒比她更欣喜,蹦了起来:“哇!怎么是惜珍奶奶呀!”   许年也高兴地说:“是卢爷爷让我们来请惜珍奶奶去吃饭的!”   两个孩子面对她时都很亲昵,拉着她的手便是问长问短。   冯惜珍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又被他们牵着往卢家走,耳畔就像是停着两只小麻雀,可却一点都不觉得吵。   “惜珍奶奶快点呀,爹娘做了好吃的呢!”嗒嗒说。   冯惜珍的眼中多了几分忐忑。   她期盼着见到许广华,期盼着与他们一家子相处,可也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深深的盼望压过了一切,她点点头,跟着他们走进卢家。   厨房里,许广华与付蓉在忙碌,听见声响的时候,是嗒嗒在给冯惜珍介绍自己画的画。   “惜珍奶奶,这是嗒嗒和哥哥画的,你喜欢吗?”   “喜欢。”冯惜珍慈爱地看着孩子。   “卢爷爷,你有纸和笔吗?嗒嗒想给惜珍奶奶也画一幅!”   卢德云给嗒嗒拿来了纸笔,勾了勾她的小鼻子:“谁说这是给我的生日贺礼来着   ?”   嗒嗒一个劲傻乐,咬着笔杆子就开始画画了。   孩子的笑容让冯惜珍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她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目光又若有似无地扫过灶间里许广华与付蓉的身影。   他很幸运,能找到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媳妇,两口子相处得这么好……   冯惜珍看得出神,直到视线与付蓉的目光碰撞,才顿觉自己失态。   她笑着点了点头,付蓉也扬起唇角,笑容温婉。   “你看谁来了。”付蓉推了推许广华。   许广华回过头,看见冯惜珍时,笑容明朗:“冯姨!”   冯惜珍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眶变得通红,饱含热泪。   “惜珍奶奶,我画好啦!”嗒嗒递来画纸。   冯惜珍回神,揩了揩眼角,低头去看这幅画。   孩子用稚嫩的笔触画下了冯惜珍、她自己还有哥哥,为了让画面更丰富一些,又将笔递给哥哥,让哥哥在上面画上了爹娘。   冯惜珍曾经无数次想着,若是当年她在离开时能带着儿子进城拍一张照片就好了,这样一来,在那些个因思念而无法入眠的深夜,她还能看看孩子的模样。   后来慢慢地,她接受了现实,不再抱有不必要的念想,可现在,她的孙子和小孙女给她画了一幅画。   她和他们一家人,都在这画中。   这算是全家福吗?冯惜珍自嘲地笑了笑,将画收好。   看着她满是珍惜的神情,付蓉的眸光顿了顿,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晚饭准备好了,许广华的手艺本来就好,再加上卢德云厨房里的食材都很新鲜,只片刻工夫,食物的香气便满溢开来。   “坐下吃饭,吃饭了……”卢德云招呼着。   大家吃得都香,卢德云无比满足,甚至还开了酒,让许广华陪着自己喝。   冯惜珍感受着大家的陪伴,忽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饭桌上满是欢声笑语,只是就在大家吃得最畅快时,外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卢德云去开门。   卢锋带着妻子与女儿来了,手中还提着几个供销社的袋子。   “你们来干什么?”卢德云不悦地瞪着他们,脸色说变就变。   卢锋往里看了一眼,笑着说道:“爸,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带着冬   惠和妮妮来给你祝寿。”顿了顿,他又轻声说道,“这么多人呢,不要让别人看了我们家的笑话。”   卢德云冷着脸,转头看了看冯惜珍与许家人,往后退了一步。   “东西放下就行,不留你们吃饭了,坐不下。”他说道。   这到底是让步了,卢锋立马提着东西进来。   沈冬惠则推推闺女的肩膀:“妮妮,赶紧给你爷爷唱支歌。”   卢妮不小了,站在卢德云面前扭扭捏捏个半天,愣是不好意思唱。   沈冬惠气得在后头掐了掐她。   卢妮立马委屈地说:“干什么呀!我同学爷爷生日都是请他们回家吃饭的,也不会让他们唱歌。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沈冬惠的脸一下子红了,忙对卢德云说道:“爸,你看孩子就是饿了,才使了小性子,你别在意。”   “不在意,饿了就回去吃饭。”卢德云摆摆手,转头又看向卢锋,“东西放好了没有?”   卢锋与他的妻女几乎是被老爷子轰出去的。   他本以为只要让蔡敏淑把许家人喊过来,趁着这个机会过来,老爷子怕家丑外扬,总会硬着头皮让他们进屋,可没想到,老爷子的脾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倔。   卢锋的脸色有些难看,嘴角僵了僵,临走之前,冷淡地扫了许广华他们一眼。   他们其乐融融,倒像是这屋里的主人家似的。   卢锋的脸色更僵了,想到老爷子这倔脾气,心里便是一阵烦躁。   但很快,他又说服自己,老爷子迟早会接纳他们的,因为他们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卢锋一家终于走了,卢德云的情绪仿佛不受影响,吃完饭,他喊许广华跟自己下棋。   嗒嗒闹着也要学下棋,许广华便带着两个孩子,以一敌三。   卢德云棋艺好,没一会儿工夫,嗒嗒就跑到他身边去,说自己要跟卢爷爷一对。   四个人围着棋盘,笑个不停。   笑声传到厨房里。   付蓉将洗好的碗一个个擦干净,而后对着冯惜珍说道:“冯姨,你说卢叔还会接受他的子女吗?”   冯惜珍笑道:“到底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   “是啊,亲生父子是没有隔夜仇的。只要对方不是做了特别过分的事情,卢叔最后总会敞开心扉的。”   付蓉轻声道,“但我刚才看,卢叔好像真的很气愤,也许他真的伤心了。”   “他跟我提过,其实就算没有和子女们见面,他心里还是牵挂的。”   “我倒是觉得,做父母的,心里要是牵挂,那就应该说出来。”付蓉柔声说着,目光落在冯惜珍的脸上,“否则很可能会留下遗憾的,你说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想看的在码啦,大概是明天或者后天~   谢谢【遇11111】、【十点半睡觉】给我投了营养液。   谢谢【雪舞】、【别离】的雷!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变本加厉(三合一)   冯惜珍听着付蓉的话, 心中一阵感触。   如果不与许广华相认,她真的会留下遗憾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她早在生下他没多久就离开,一别便是三十年,她从未陪伴照顾过他, 又怎么能自私地闯入他们的生活?   冯惜珍是愧疚的, 她自问无法面对许广华在知道真相之后的质疑, 因此便只好将所有的思念按捺在心底。   冯惜珍的神色变了又变, 带着几分怅然, 许久之后,她才笑了笑:“我们都在这里, 老头这个生日过得是心满意足了。”   付蓉望着她的眼睛, 仿佛可以望进她的心底深处。   直到看着她躲闪开自己的目光之后,付蓉才决定放弃。   也许是误会了, 冯惜珍和许老头之间的悬殊这么大,再加上当时那个年代比如今更加传统,她不至于这么任性……   付蓉暂且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厨房里已经收拾好了, 付蓉喊许广华与孩子们回家。   许年与嗒嗒手中正摸着棋子,根本不舍得回家, 可见天都黑了,只好乖乖地跟卢德云道别。   卢德云送他们出门, 直到望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眼底的笑意却仍未散去。   只是这笑意之中, 又多了几分落寞。   这么多年里, 今天是他过得最充实的一个生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陪伴自己的都是家人,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下棋,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他却不舍得他们离开。   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哪有能不会离开呢?   卢德云摇摇头,又看了卢锋提来的礼一眼,没有打开,直接回了屋。   而屋外,冯惜珍也与卢德云一样不舍。   许广华与付蓉将她送回家,却没有在院子里久留。   嗒嗒好奇地左右看着,愣是被许年打断。   冯惜珍笑望着他们:“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玩,好不好?”   他们都一口答应下来。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冯惜珍笑着摇摇头。   很多时候,一分别,就很难再见到了。   冯惜珍不再奢求这么多,只盼着他们一家人都好。   这就够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边冯惜珍盼着许广华一家回村后过安生日子,可另一边,周老太已经在等着他了。   他们一家人刚下了公交车,缓缓往村口走,远远地,就看见周老太坐在石墩上和几个老太太挤眉弄眼的样子。   回村的路就只有一条,看来是避不过了,付蓉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   果不其然,他们没走几步,周老太就出声了。   “这又是回娘家了?我都看见了,一回去就提着大袋小袋的,不说别的,光是那红薯干,我也没见你们什么时候能便宜我吃两口!”周老太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这村子小,几个大爷大娘成天坐在村口嚼舌根,谁出村了,谁进城了,只要他们的嘴一传,大家都知道个一清二楚。   周老太听说今天一下工,许广华就带着他媳妇和儿女进城了,具体上哪儿去了,她不清楚,只猜测是去孩子姥姥家了。   周老太现在一想,还惦记着那天自己在郑平娣面前丢脸的事呢,她好歹是许家的女主人,平时老头不在,她就是当家的,怎么能让小辈这么一顿呛?   那天之后,公社开大会,大队长还表扬了她一番,说是即便分家,她和许家大房仍旧互相团结友爱,谁都不贪心,谁都不自私。   也就是说,这猪肉是不分也得分了!   周老太愈发觉得憋屈得很,此时逮着人了,便多说了几句。   她站起来,走到付蓉身边:“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老二和老三家的都不是这样,本来还不信呢。现在瞅瞅这老大家的,倒是真的!以前我们一家人谁都没有私心,过得多好啊,自从你一进门,什么都变了!既撺掇着要分家,又把家里头东西拿回城里往娘家送——”   她说着,顿了顿,眼睛一斜,就瞪着许广华说道,“丈母娘家和自己家能一样不?他们是外人,我们才是你自己人!你真是缺心眼,糊涂了!”   周老太嚷嚷起来,身旁的几个大娘还帮她说话。   “付知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然已经是许家人了,就别老是和娘家走动。你看我们村子里这么多女人,谁不是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娘家打秋风的?”   “我们也真得说你几句,俩孩子跟姥姥这么亲,跟自家奶奶反倒是成天不见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家闹了什么不开心的!”   “广   华,你娘都不乐意了,你也别总是和你娘对着干。她生你养你不容易……”   周老太嘴角一撇,心安理得得听着这些话,眼底还带着几分得意。   在农村,“孝”这个字,是能将人压死的。   当年老吴家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和亲娘疏远了许多,还是村支书带着妇联主任上门做思想工作,帮着他们家老婆子说话,才调节了矛盾。   到了最后,吴家的儿子和儿媳是端着凉白开,跪在他们娘面前认错的,那场面,光是现在一想,周老太还是觉得无比解气。   在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许广华与付蓉淹死的村里,不管周老太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指责她。他们只会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既然周老太生他养他,他就应该无条件孝顺她。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老太才越来越过分。   那天见到冯惜珍,她的心底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如今再看着冯惜珍的儿子,她便更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周老太嘴皮子一掀,说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还哭天抢地的,说自己生了个没心肝的白眼狼。   只一会儿工夫,不少人围了过来。   许广华顿时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脸一下子就红了。   “娘,你这样干什么?”许广华迟疑许久,才压低了声音问。   不是不生她的气,而是他没有办法反抗。   农村人在茶余饭后没什么消遣活动,这会儿见周老太如此深恶痛绝地控诉大房家有多没良心,便一个个围过来,说是帮忙调解,实际上则是在看笑话。   一道道尖锐的声音响起,许广华刚想要带着付蓉往边上走,就立马有人挡住了他们的路。 小俩口被围在中间,压根没办法脱身,两个人脸皮都薄,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当下这情况。   “说来说去,我就是心里有一股气!我辛辛苦苦操劳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把孩子们拉扯长大。现在我就是想看看孩子们在我身边,可老大家的就是不愿意,说分家就分家,你们说我容易吗?我就是想让他们能伺候我,照顾我,我错了?”   周老太说着,就用手抹了抹眼睛。   天色已经黑了,大家伙儿看不清她眼中究竟有没有泪,但好几个   与她一样当婆婆的,这会儿立马因为她说的话而触动。   是啊,当年她们做儿媳的时候,从没想过要分家,现在终于成了婆婆,底下的儿媳妇一个个闹着要分家,这说得过去吗?   在周老太的煽动之下,几个大娘对许家大房的谴责声越来越重了,她们一个个都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许广华与付蓉,那姿态,就仿佛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付蓉去城里是为了给卢德云过生日,回去之后还赶着复习,准备过两日的高考呢,此时被这么多村民拦着,哪儿都去不了,不由着急了。   可和这些人说理是说不通的,不管他们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解释,他们都像是没听见一般。   这些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照我说,你们就不该分家。”   “你娘又没做啥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这么不管她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付知青,你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以后你儿子要是带着儿媳跑了,你心里就好受?”   周老太听着他们说的话,虽仍旧低着头,双手掩面,心里却舒坦得不得了。   就算冯惜珍再能耐,那又怎么样?   冯惜珍的儿子到底在她手里,她想要揉圆捏扁都行,只要她还活着,那许广华就永远没好日子过!   周老太的心中生出几分报复般的快感,她这会儿也不急着回屋了,只听着这些老姐妹为自己讨回公道,心里头别提有多舒坦。   然而这舒坦的感觉没维持太长时间,因为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这些斥责声。   “都围在这里干啥?”   这声音极其有力,大家一愣,回头去看。   只见许老头黑着脸走过来,左边跟着嗒嗒,右边跟着许年。   俩孩子这是去找救兵了?   嗒嗒拉了拉她爷爷的衣角,说道:“爷,我爹娘没有做错事情,这些人为什么要骂他们?”   许年说道:“是奶让大家骂的。”   许老头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一步一顿,走到周老太面前,质问道:“你好端端又闹什么?”   周老太哪想得到两个孩子居然去把自己老伴找来了。   她老伴虽然没有将许广华的身世告知,可他到底是向着大房家的,平时她做一些刻薄大房屋里的   事都是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今天——   照理说这个点了,许老头不会来村口,都怪嗒嗒和许年!   周老太的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两个孩子一眼。   嗒嗒嘴巴一扁,委屈地说道:“奶太凶了,惜珍奶奶从来不会这么凶。”   这话语让周老太的眼皮子一个劲直跳。   她脸上的表情是变幻莫测的,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转头一看,一道道疑惑的目光向她射来。   惜珍奶奶是谁?   这是大家心里头相同的疑问。   周老太咳一声,想要解释,可却被自己老伴充满着怒气的眼神打断。   “大房分家出来的事早就已经说好了,就连村干部都已经帮忙写了分家书,现在你还闹啥?”他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周老太,“甭管大房一家想去哪里,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分家了,手就不要伸这么长,都一把年纪了,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周老太也就是在外头横,这下见自己老伴真发火了,顿时跟鹌鹑似的,不出声了。   那几个大娘也就是没事找事,看着许家老头子都出来了,自然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   许老头心中对大房一家是有亏欠的,他看向他们,摆摆手:“广华,带着你媳妇和孩子们回去吧。你娘这边,晚点我好好跟她说说。”   许广华点点头,准备要走的时候,又看了周老太一眼。   过去他还会因为周老太的区别对待而感到失落,可现在,这种感觉真的没有了。   并不是每一对母子都有缘分,他习惯了,就当自己生来就是不被母亲待见的孩子,反正现在他已经三十岁,童年所缺失的,他们可以补给自己的孩子。   付蓉挽着许广华的手,招呼两个孩子过来,转身离开之时,她望向刚才指责自己的大娘:“你说错了很多方面,但有一点,是大错特错。我有儿子,也有女儿,将来我儿子要跟儿媳单独过,我不会拦着,将来我女儿要是出嫁了,我也不会当她是泼出去的水。我们把家门敞开着,等他们回来,但绝对不会锁着门不让他们出去。”   这俩口子从未考虑过养儿防老,因为孩子本来就应该是自由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付蓉才万分不解,为什么周老太如此咄   咄逼人?   付蓉丢下的这番话,大部分人都是不能理解的。   这些个大娘不屑地哼一声,只说她装模作样,不就是城里人吗,有啥了不起的。   可与此同时,也有一小部分的人,看着他们两口子这坚定的模样,心中有些感慨。   他们总觉得,这俩口子与自己不一样,甚至与村子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村民们散去了,几个大娘发现自己在许广华与付蓉身上根本没讨着便宜,总觉得满心不痛快。   不过她们很快就想开了,又不是她们家里的事,难受个什么劲儿?   该难受的是周老太才对!   大家的猜想没有错,这时周老太与许老头一起回屋,面上是青一阵红一阵的。   “我也没做啥,你至于这么护着他们家?”周老太闷声道。   许老头看了她一眼:“惜珍不来认广华,是以为你没有为难他。要是她知道你这样对她儿子,她一定——”   “她一定咋样?”周老太冷笑,“她还能来打我?还能来杀了我?她敢?就不怕被公安给抓了?”   许老头怔怔地看着她:“你咋变成这样了?”   周老太将被子掀起来盖在身上,又往炕上一倒,不搭理他了。   望着她这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许老头只觉得心中一阵陌生。   不让冯惜珍与许广华相认,他心中是有几分愧疚的。   想到自己曾在冯惜珍面前承诺许广华的后娘从未亏欠他,许老头的心里头就更像被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   他怎么对得起冯惜珍?   许老头长叹了一口气,也转身上了炕。   此时挨着这间屋的柴房里,许妞妞将耳朵贴着墙,仔仔细细听着他们说的话。   直到她奶和爷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她才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真没想到这一世,许广华的身世竟这么早就被揭开了。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是直到许广华死后许久,冯惜珍才找上门。   那时得知自己儿子已不在人世,冯惜珍悲痛不已,决定好好照顾儿媳与孙女。   当时许妞妞已经过继,知道这奶奶是个人物,便一再讨好,可没想到冯惜珍极其讨厌她,甚至还无数次让付蓉留心她这个外人。   如今再想起上辈子的冯惜珍,   许妞妞的心中仍旧有恨意。   得亏了上一世冯惜珍死得早,否则许妞妞也不可能对她心慈手软!   许妞妞想着过去的种种,眸光愈发阴沉。   不管在哪一世,冯惜珍都不可能认回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便是她的宿命!   她倚在柴房的墙上,眼神木然地望着这狭小的地方。   柴房里连张炕都没有,许广国与孙秀丽好狠的心,竟直接让她睡在地上。   这地上只有一条薄被子,底下是她自己捡回来的稻草堆,如今还只是秋季,等到了冬季,天气彻底转凉,她必定要被冻出个好歹来。   她才六岁,这样煎熬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再一深想,即便她能长大,到时候她没有文凭,除了找个庄稼汉嫁了,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许妞妞一天比一天不安,她得为自己做打算。   如今家里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拿正眼看她,即便她再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也无法扭转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既然如此,倒不如换个思路。   周老太不是最痛恶大房一家吗?   若是她有办法让大房一家不安生,周老太一高兴,或许也会对她好一点。   许妞妞越想越激动,于是一宿没睡,第二天早晨,就趁着许老头不在家,跑去周老太屋里。   “奶,大伯母要是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以后他们一家就要搬到城里住了。”许妞妞说道。   周老太眉头一挑:“为啥?”   “大学生是很稀罕的,国家不单在他们毕业之后安排工作,甚至还会给他们安排住房。到时候他们一家人搬到城里住,你就真的见不到他们了。”许妞妞说道。   周老太早就觉得这孙女心思重,跟正常孩子不一样。   她本来是懒得搭理这孩子的,但对方说的话实在让她的眼皮子跳得厉害。   许广华与他媳妇现在过得已经够好的了,日子还能更好?   她自己的儿子都不过如此,怎么能让冯惜珍的儿子去当城里人?   周老太一下子就坐正了:“考大学还有这好处?”   许妞妞点头:“但是我有办法不让她去。”她凑到周老太的耳边,小声说道,“先是让她没法子参加高考,再让学校辞退她……你说,没法念大学,又   没了工作,他们家是不是要被打回原形?”   许妞妞最恨的人是嗒嗒。   一想到自己过得如此憋屈,嗒嗒却可以顺风顺水,她就怨。   如今,她也不顾自己将来究竟如何了,她就只盼着将嗒嗒拖下水,和自己过一样的苦日子。   许广华与付蓉看起来是不重男轻女,但倘若家里真的没钱了,只能负担一个孩子的学费,嗒嗒肯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许妞妞的脸上挂了笑意。   而听她说完这计策之后,周老太的眼睛也骤然亮了起来。   还能这样?   周老太满意地点点头:“行,你去办。要是事情成了,我就跟你爹娘说,让你住回里屋去。”   ……   离高考这一天愈发近了。   学校领导对付蓉很看好,纷纷给予她最强有力的支持。   付蓉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心中虽有忐忑,可更多的是期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付蓉收拾好考试所需要的各种用具,出发去市里。   早在前些天,她就已经去过城北大学了,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学府,她从盼了许多年,早想着自己若是能成为这所大学的学生,便无憾了。   现在,她来到这里,虽然只是为了参加高考,但也已经足够让她为自己感到骄傲。   付蓉站在这学校外,做了个深呼吸,转身就要进校门。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了:“老大家的——”   这竟是周老太的声音。   付蓉一脸怔愣,转过头。   周老太竟来了,更奇怪的是,她身边还带着个许妞妞。   付蓉警惕地往后退一步:“你们想干什么?”   周老太笑一笑:“没啥,我没来大学看过,这不我大儿媳要考大学了,我来瞅瞅。”她张望着,而后看着校门口越来越多的人,“考大学的还真不少。”   “你现在看见了,可以回去了。”付蓉收回目光,转身进校,这是她最关键的一天,绝对不能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影响心情,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突然听见后头传来“哎哟哎哟”的声响。   付蓉脚步不停,快速往里走。   许妞妞在身后大声喊起来:“大伯母,奶她肚子疼!”   付蓉没理会她,连头都不曾回。   周老太与   许妞妞对视一眼,完全想不到这付蓉竟做得这么绝。   许妞妞凑到周老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老太站起来,沉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向付蓉。   她知道自己若是对大房家做得太过分,老伴肯定又要发威,可许妞妞说的话,着实吓到她了。   大房媳妇绝对不能考上大学,绝对不能……   周老太一步一步逼近,那眼神要多阴沉,就有多阴沉。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自己直勾勾盯着付蓉的背影时,她的一举一动,也早就落入另一个人的眼底。   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就在付蓉即将迈进校门之时,周老太猛地抓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付蓉用力地收回手,可老太太做惯了农活,力气却比她要大不少。   付蓉挣扎无用,便高声呼救,可谁知道,就在她呼救之时,周老太猛地一伸手,将她搁在兜里的准考证明抢了过来。   付蓉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不能开玩笑,你先还我。”   不管在哪个年代,高考都是很严格的,付蓉当时是让校方给自己打了介绍证明,但因为这证明得一层一层递上去,经过审核之后才能批,因此校方提醒付蓉,一定要好好保管好这准考证明。   也就是说,没有准考证明,她就无法参加高考。   等待高考恢复,付蓉已经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年。   她准备了这么久,绝对不能让周老太毁于一旦。   付蓉的表情明显是紧张的,她紧紧盯着周老太,请求对方将准考证还给自己。   然而周老太只是低头瞅了瞅这准考证,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   她不认识字,看不懂这小小一张纸上写了什么,只知道证明上贴着付蓉的照片。   难道真如许妞妞所说,撕了这张纸,付蓉就没法去考试了?   周老太看看付蓉的神色,心底肯定了这个答案。   “求你还给我,我们有什么恩怨,等回家再说。”付蓉的语气愈发卑微。   只是,周老太的心是狠的,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周老太双手握着准考证,用力一撕。   “不要!”付蓉惊叫出声。   可准考证被撕成了对半,又成了小小的碎片……   付蓉的眼睛顿时瞪得极大,而后,眼眶   泛了泪光。   她千辛万苦,才得到这个机会,就算高考成绩出来后,她没有考上,心中也不会有遗憾。   让她遗憾的是,她明明站在了这所学校的大门口,却压根没办法进去。   周老太将撕碎了准考证抛在地上,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这老太太是个和蔼可亲的,毕竟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灿烂。   可只要是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的人,都会为这一幕而感到不寒而栗。   仿佛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让付蓉在一时之间仿佛忘记了思考。   她蹲下,颤抖着双手,将碎片拼凑在一起。   可这准考证被撕成了极小的碎片,清晨的风又大,只一瞬间,便被吹得远远的。   付蓉这捡到了其中一部分,她捧着进校,对守着校门的一位老师说道:“老师,这是我的准考证。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那老师只是一脸为难:“这不合规矩。”   付蓉的面色变得苍白。   嫁人之后她过惯了苦日子,从不会因为这一切磨难而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日子难过,她咬着牙艰难地过,就没有放弃的时候。   可现在不一样。   这一次的磨难,是人为造成的。   她恨透了周老太,可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如今最重要的是高考。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放弃。   付蓉捧着这准考证,一遍一遍向老师解释,这老师只是摇头,说是无能为力。   她很坚强,平时并不经常落泪,可现在,眼眶之中却满是泪光。   远远地,周老太与许妞妞望着这一幕,都是松了一口气。   “奶,爷要是怪你咋办?”许妞妞问。   周老太一乐:“怪我,他还能打我?这是他儿媳,又不是儿子,你真当他会护着她?不过话又说回来,到时候你也在边上帮我说说话,别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   “知道了,奶!”许妞妞甜甜一笑,“我就说奶肚子疼,大伯母居然不帮忙送你去医院!奶一气之下,就把她的准考证撕了,跟着就痛晕过去啦!”   “聪明。”周老太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对许妞妞说道,“回家。”   可她刚一转身,余光却扫到一道身影。   周老   太的呼吸在顷刻间停滞,她不敢相信,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缓缓转过脸。   此时付蓉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冯惜珍。   付蓉不知道冯惜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起,付蓉的泪水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委屈,但又无可奈何,便在冯惜珍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冯姐,我……”   冯惜珍给她递了一张手帕。   刚才那位女教师便说道:“冯教授,这位考生的准考证被撕碎了。我们昨天开会的时候刚得到通知,说必须保证准考证的完整性,以免有人替考……”   “我认识她,可以确保没有任何替考的可能性。”冯惜珍打断了女教师的话,并将那撕碎的准考证中的照片碎片找出来,“看这照片,也可以认出确实是她。”   冯教授?   付蓉不敢置信地看向冯惜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冯教授,我们这高考毕竟是有规矩的……”女教师为难道。   “多少考生寒窗苦读就为了这个机会,就只因为这所谓的规矩,就要直接磨灭他们的努力吗?同志,我不难为你,你先让她进去,这边我以我的名誉保证,一定会让这件事得到圆满的解决。”   女教师立马说道:“冯教授,我哪能不信任你!”   女教师想了想,另外喊了一位教师带路,先破例将付蓉带进考场。   转身之际,付蓉仍旧震惊地看着冯惜珍。   “我会先去联系你家人,让他们先去派出所和招生办打证明,考试结束之前,只要能把相关材料递上去,你的考试分数就不会失笑。”冯惜珍顿了顿,又说道:“ 刚才的事,我都已经看见了。我已经让门卫去派出所,到时候人证物证都在,对方跑不了。”   付蓉愣住了。   那天冯惜珍说只要考上城北大学,她们就会再相见,她以为只是对方随口一说,可没想到,原来冯惜珍竟是城北大学的教授!   若不是因为冯惜珍,她只能遗憾地回家,绝对不可能继续参加考试。   并且——冯惜珍说她已经亲眼目睹周老太的所作所为,并且会报公安!   付蓉的心情变化之快,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冯惜珍却只是严肃道:“赶紧进去!”   付蓉立马点头:“谢谢冯教师……”   说完,她往校园走去,往考场走去。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她的心底受到了极大的撼动。   仿佛是一场梦,太多波澜,太多坎坷,可最后,她顺利地进入了考场。   现在,她必须让自己静下来。   这场考试,她非要拿下不可!   ……   周老太与许妞妞一脸吃惊地看着付蓉往考场走去。   许妞妞故意让周老太离开瓯宅村再对付付蓉,是为了让付蓉求救无门,也是为了不让老太太被人戳脊梁骨。   可她哪能想到,即便是到了城北大学,付蓉竟还能找到帮手。   帮助付蓉的人,是冯惜珍!   上一世,冯惜珍与付蓉以及嗒嗒相认时已经退休了,许妞妞只知道她曾经是大学教授,压根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碰见她!   “真是走了狗屎运!”周老太气不过,但她对冯惜珍是忌惮的,迟疑许久,她还是决定先走。   兴许是担心自己被许妞妞笑话,她又说了一句:“反正就算她考上了,我也不让她上!你昨天不是说没有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没法去上课?”   许妞妞点点头,折腾了大半天,又是无功而返,她早就没了力气,便没精打采道:“那咱回村吧。”   可谁知,她们一转过头,就看见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站在面前。   许妞妞心中一慌。   难道撕了高考考生的准考证,也会被公安扣留吗?   这明明是家事才对!   “放了我,放了我……我不跟你们走!”   周老太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打断了许妞妞的思绪。   “再不住嘴,我就给你铐上!”公安同志一把扣住老太太快瘦成干的手腕,厉声说道。   许妞妞彻底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老太被公安同志带走,心底一阵慌乱。   她是小孩子,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吧?   是的,派出所不会因一个小孩出的馊主意对制裁她,可周老太总会回家的。   等到老太太回家了,这件事就绝对不会不了了之。   这次她想出的办法,让周老太被带到派出所,到时候风声传到村里,老婆子毕竟丢尽颜面。   周老太会怎么对付她?   许妞妞连想   都不敢想,她已经不能再得罪任何人了!   ……   冯惜珍没歇着。   她打听到付蓉的户口尚在娘家,便先去找卢德云打听一番,查到付蓉娘家的地址之后,立马去了物资局的职工大院一趟。   可她没想到,刚一到付蓉的娘家,就看见小嗒嗒冲出来了。   嗒嗒兴奋地问:“惜珍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冯惜珍看着这小团子,心里也奇怪,后来听她一说,才得知原来是许广华今天太忙,没时间照顾孩子,就给许年也请了假,将两个孩子都送到他们姥姥家,这才回去上工。   想来他也挺不容易的,在村里找不到个能帮手的人,真需要人帮忙照顾孩子,还得两头跑。   正事要紧,冯惜珍没再耽搁,对付丛森与郑平娣说了早上发生的事。   老俩口一听,立马严阵以待,付丛森甚至一分钟都不耽搁,直接就骑着自行车去找自己儿子,父子俩一起去招生办和派出所开相关证明和介绍信。   时间紧迫,郑平娣也很担心,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上街道一趟,问个究竟。   “不好意思,这样真是没有待客之道,但还是麻烦你先看着孩子,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郑平娣抱歉地说道。   于是,冯惜珍便留在了这小院,帮忙照看嗒嗒。   嗒嗒是不需要照看的,她甚至还主动招待冯惜珍,自个儿从屋里拿了两张小板凳,与冯惜珍一起坐在院子里看花花草草。   “惜珍奶奶,你说我奶已经被公安叔叔抓走了,是真的吗?”嗒嗒看着冯惜珍,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   冯惜珍听小丫头这样一问,心头一软:“嗒嗒不舍得,对吗?”   嗒嗒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再说了,即便周老太伤害了嗒嗒的母亲,可平时总不会苛待孩子。   也许嗒嗒会因为周老太被公安同志抓走而难过。   冯惜珍也不想让大人之间的恩怨影响到孩子,便说道:“公安叔叔查清楚之后,就会让她回来的。”   可没想到,嗒嗒一听,立马把头摇成拨浪鼓。   “惜珍奶奶,能不能不要让她回来了?她好坏,总是欺负我们和爹娘,尤其是爹,经常被她骂。”嗒嗒委委屈屈地说。   冯惜珍无比惊诧:“你说,她经   常骂你爹娘?”   嗒嗒点点头:“嗒嗒偷偷听爹娘说话,爹说要忍耐……可嗒嗒不想让爹娘忍耐,被欺负了可不应该忍,否则坏蛋会变本加厉的!”   这时,许年也从屋里出来了:“傻嗒嗒,你知道变本加厉是什么意思吗?”   嗒嗒懵懵的,她也不清楚,这词还是一天从预言镜的旁白里听见的呢。   冯惜珍连忙问许年:“年年,嗒嗒说的是真的吗?”   许年“嗯”了一声,声音清脆:“就是因为忍无可忍,爹才决定分家的。可没想到,分家之后,奶还是经常过来。就在昨天,她还骂我爹娘,让他们回家伺候她。”   冯惜珍怔愣着,她亲耳听着两个孩子说的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许永军是怎么答应她的?   他说儿子一家过得很好,所以她才选择不去打扰!   可现在,周玉燕蹬鼻子上脸,存心不让她儿子一家子好过!   冯惜珍的眸光沉下来,眼底终于染了怒意。   冯惜珍终身未嫁,但并不会以此要求许永军,在她看来,那只是他们没有缘分而已。   许永军愿意与周玉燕在一起,两个人过自己的小日子,生几个孩子,全都是无可厚非。   可他们亏待了她儿子,那就不能原谅。   冯惜珍决定将儿子认回来。   至于那被掩埋的真相,也到了该被揭开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都已经加了一千字了,还是写不完……   呜呜呜明天明天一定!!   谢谢【雪舞】、【别离】又给我砸了地雷,哦豁~   还有谢谢【爱读书的土豆】给我营养液啦~ 第49章 自作自受(三合一)   周老太被公安同志带走的时候一直在挣扎, 直到人家拿出手铐将她铐起来,她才彻底老实了。   “公安同志,我不是坏人, 我也没做过啥坏事,你们放了我吧!”周老太哭丧着脸,着急地哀求他们放了自己。   公安同志公事公办, 冷着脸说道:“那可不行, 刚抓进来就放了你,你当我们跟你开玩笑呢?说,为什么要去高考现场捣乱!”   公安同志大掌猛地拍到桌上, 吓得周老太一个哆嗦。   周老太平时虽然坏,但也就是窝里横, 在村里别说是村干部了,就连家中的许老头都能压得住她,这样的人, 见到派出所的公安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直到这个时候, 她才意识到自己将付蓉的准考证撕掉已经不是小事了。   要是早知道这样做会有蹲大牢的风险,她怎么可能敢?再说了,撕了也没用, 人家付蓉有冯惜珍撑腰,还是进了考场!   周老太本来担心的是冯惜珍是否会与付蓉相认, 可现在她的脑子乱得很,心里头也像是打鼓一样, 她生怕公安同志真会让她蹲大牢。   她都这把年纪了,要是被关进去吃牢饭,以后还有命出来吗?   难道她要为一个付蓉将自己送进牢里?   周老太越想越害怕,嘴角往下一撇, 干瘦的脸颊更加凹陷,声泪俱下道:“公安同志,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把我关进去!”   许妞妞活了两辈子,还从没见她奶这么憋屈过。   上辈子,周老太也是像如今一般自私自利,但她运气好,安安稳稳过了一生,就连走后的葬礼,都有许广中为她办得风风光光的。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随着大房一家的崛起,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许妞妞忽然意识到,她奶下半辈子过不了好日子。   许妞妞慌了,她不能被周老太拖累!   这样一想,许妞妞立马说道:“公安叔叔,我想回家了。”   小女娃的穿得不干不净,但长相还算乖巧,此时公安同志转头看向许妞妞,紧皱的眉心舒展了一些。   “你先等一等,叔叔会联系你们村的村干部或者你父母,来接你回家。”   许妞妞眉心一跳。   用后世的话来说,她现在已经洗不白了,本就已经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会儿再与周老太牵扯在一起,谁知道村里人要怎么说她?   她越想越不安,紧紧抓着公安同志的衣袖:“公安叔叔,我们村很远,不用麻烦你去联系村里人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我知道怎么坐车。”   许妞妞的声音温温软软的,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慌。   公安同志摇摇头:“你还太小了,自己坐车回家要是丢了怎么办?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等我们对你奶奶进行批评教育后,会将她转交给你们村子的公社,到时候会有人领你一起回去。”   说完,公安同志另外找了人将许妞妞带出审讯室。   她愣了神,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颗心仿佛坠落谷底。   许妞妞清楚地记得,每当嗒嗒开口向大人提出什么要求时,大人们都是欣然同意,并被她逗得捧腹大笑,满心欢喜。   于是她便学着嗒嗒的样子,她乖巧懂事,可怜可爱,明明也是讨人喜欢的,可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真心对她好?   许妞妞将整张脸埋进膝盖,不安地等待着。   周老太对付蓉做的事只能算是家庭纠纷,派出所的同志会将她带走,不过是因为连城北大学的校方都报公安,便一定要慎重对待。   可到底是家务事,难道公安同志会将周老太关进牢里?   就许妞妞所知,这是不可能的。   许妞妞现在只是担心一会儿公社干部来接她和周老太回去后,村民们的唾沫星子能将她淹死。   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家中,没人理会她,她吃得不好,住得不好,睡得不好,日子几乎过不下去。   因此,就算她这回得罪了周老太,又或者她被周老太牵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许妞妞这样一想,便心安理得了,只是她的脑袋还是嗡嗡响,因为从审讯室里,传来周老太的哭泣声。   周老太哭得真心,那是因为她真的害怕,她后悔得不得了,甚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换得公安同志的宽容。   可公安同志哪能理会她,只是严肃批评,等到中午吃饭了,便换人进来继续教育,直到太阳逐渐下山。   瓯宅村的村干部与人民公社的干部是在太阳落山时到的,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村子里的村民竟会被公安同志给抓走了。   公社干部一脸沉痛的表情:“咱们瓯宅村出了这种事,就是平时的思想建设做得不够,是我的失职。这次把人带回去之后,一定要提高她的思想觉悟,教育教育再教育,就算是老太太,也不能纵容,否则就是对全村人的不负责任!”   说完他叹叹气,与村长和村支书一起低着头,像做错事一般,走进派出所。   ……   人多好办事,付蓉娘家人集结在一起的力量是很大的,只半天的工夫,便给她将身份证明开了出来。   付蓉的父亲与哥哥赶紧将这证明往高考考点送,郑平娣则是真心地感激了冯惜珍一番。   “冯教授,真是太感谢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家蓉蓉这回就只能错过考试了。”郑平娣感慨道,“我最了解这孩子,考不上的话,她只会难过一阵子,但要是因为人为的原因没办法参加考试,她这一整年都不会安乐。”   冯惜珍自己也是做学问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付蓉心里在意的是什么呢?   她笑了笑,赞同道:“看得出来,刚才她都快哭了。”   郑平娣叹气,摇摇头:“这孩子,平时就总是报喜不报忧。我要是早知道她婆婆是这种人,当初就是让他哥去把她拖回来,扛回来,也好过她成天受委屈。”   “她婆婆那张嘴倒是真的会说,分家之前我们去看他们,她婆婆说,以后一定会拿我女儿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倒是想让她当是媳妇一样看待,反而能客气些。”郑平娣与冯惜珍到底是年纪相仿,说起自己的女儿,她有一肚子苦水要吐,但末了,还是无奈道,“也好在她丈夫是个能疼惜人的,一家四口平时过得还算温馨和美,只要那老太太不要无事生非,我也就安心了。”   冯惜珍这才知道,原来周老太的刻薄是出了名,就连付蓉的娘家人都是有所耳闻的。   突然之间,冯惜珍只觉得自己太傻了,她怎么能相信周玉燕会对自己的儿子好?   她又怎么会认为许永军在另外生了两个儿子之后,还能将许广华放在重要的位置?   “说起来广华也是可怜的,听说当年他念过几年书,成绩也挺好的。只是没想到,后来他的两个弟弟都能继续念下去,唯独牺牲了他一个人,早早下地了。”郑平娣又说道。   冯惜珍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   即便是亲生子女,作为母亲,也是很难一碗水端平的,若不是太过分,冯惜珍不会过于责怪周玉燕。   可现在,她所得知的一切可以表明,周玉燕对待许广华以及他的妻子儿女已然到了苛待的地步。   这让冯惜珍忍无可忍。   冯惜珍没有再去学校,她回到家里,心事重重地坐在院中,思索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这会儿,卢德云也从院子里出来,踱步到她的院门口。   他双手背在身后,说道:“有什么心事?我反正也没事干,可以听你说说。”   这些天,冯惜珍可以感觉到这老同志严肃外表之下的热心肠。   于是她也没再犹豫,请他进院子,将自己心底的犹豫通通说出口。   卢德云默默地听着,眉头拧了拧。   直到最后,他问道:“说完了?”   冯惜珍点头:“我想认回儿子。”   卢德云立马站起来:“那还不赶紧走?要耽搁了时间,误了去村里的车子,又得等明天才能相认。”   冯惜珍怔然:“瞧你说的,母子相认又不是去买菜,哪有这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卢德云站起来,将冯惜珍往外推,“孩子是你生的,你爱认就认,不爱认就不认,把话说清楚了,他愿不愿意接受是他的事!”   “不过——”卢德云顿住脚步,又说道,“嗒嗒她爹也是个实心眼的,要知道你是他亲娘,他一定高兴坏了,哪还有不愿意接受的可能!”   卢德云说话直来直去,倒是让冯惜珍忐忑不安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她记得当年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只是后来遭遇了太多变故,她变得愈发内敛沉默,很多时候考虑问题总要瞻前顾后,失去了勇气。   此时,冯惜珍被卢德云推着往外走,喊她立马去坐车。   冯惜珍不由失笑:“我还没带钱。”   “我带了。”卢德云拍拍自己的口袋,“赶紧的,免得等一下那老婆子比你先到,你儿子儿媳和两个孙都要遭殃!”   冯惜珍一个激灵,立马加快脚步,与卢德云一同往瓯宅村赶去。   ……   许广华掐着时间从肉联厂的后厨出来,他估摸着,这会儿付蓉应该已经结束考试了。   不管她考得怎么样,他必须和孩子们一起,第一时间去接她。   许广华知道郑平娣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在肉联厂外等待了,便走得很快。   他的身影匆匆而过,却不知人事办公室里,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朱姐,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上班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来销假,又补上,再照这样下去,等到我退休,你还在办停薪留职呢。”   朱建丹的笑容淡淡的:“我丈夫从镇上供销社调回来了,往后还是在市里工作。我再养养身子,等年后也许会回来上班。”   “朱姐,那你身体怎么样了?”年轻干事犹豫着,“我记得你那个时候想要再生一个孩子,现在——”   “怀不上了。”朱建丹的眼眶微微发红,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好几位大夫看过,都说没希望了。没关系的,人总要自己走出来,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对于朱建丹来说,失去柔柔是不幸的,但有蔡敏腾的陪伴,却又是一大幸运。   她知道蔡敏腾对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决定走出来。   不能再让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受伤了。   “对了,刚才那个是咱们食堂刚请的厨子吗?”朱建丹问道。   年轻干事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她问的是许广华:“就是个临时工而已。”   朱建丹“哦”了一声,点点头,再在人事和财务的材料上签了字,才离开肉联厂。   只是她没走几步,远远地,看见了嗒嗒小小的身影,不管什么时候,这孩子总是这么活蹦乱跳的。   不知怎的,她想起这小丫头当时说她一定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朱建丹现在已经不再这么执着了,但还是感激这个小丫头曾给自己的几分温情。   朱建丹笑了笑,边掏钥匙边往车棚走,忽然之间,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怎么突然犯恶心了?   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骑着车回家。   ……   瓯宅村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得知村里头居然有人被公安同志带走,大家都觉得新鲜,一个个好奇得不得了,只想知道究竟是谁家倒大霉了。   于是,上工的社员们静不下心,闲得慌的大爷大娘们静不下心,就连在田埂里玩的小孩们也纷纷挤在村口,就想知道是哪个大人犯了事,被抓去蹲号子了。   许老头叼着旱烟,也从家里出来转悠。   许广中说道:“估计又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前年有人被抓走后直接在牢里蹲好几个月了,就这样了还不消停。”   孙秀丽凑上前,乐呵呵道:“这下村里有好戏看了!都快过年了,谁家里头有人被抓进去,这年都过不好!”   她说着,瞅了许广国一眼。   两口子的想法是相同的。   前阵子他们回村之后,就因为被许广国被供销社辞退的事丢尽了颜面,他俩平日里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生怕被人笑话。   现在村子里出了新鲜事,大家要是都看这好戏了,就没人惦记他们许家二房了。   孙秀丽知道许广国在外头不会附和自己的话,便拿胳膊肘推了推陈艳菊,“艳菊,你说是不?”   陈艳菊最近念了不少书,也学了很多本领,可已经是个有文化的人了,哪听得上孙秀丽说的话。   她撇撇嘴,不与孙秀丽嚼舌根,但双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村口瞧,也不知道村干部们带回来的是谁呢!   许老头等得没劲了,便有些犯困。   甭管是谁被抓了,都和他们家没啥关系,反正他自家人都好好在家里就成。   许老头年纪大了,折腾不起,就想父慈子孝的,一家子过安生的日子。   这会儿收回视线,转身就要往家里走,却不想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居然是许家的老太太被抓了!”   这一阵声响,让村口围绕着的人群都骚动起来,大家纷纷将目光射向村外。   果不其然,村长、村支书以及公社干部带着两个人回来了。   这走路时跛着脚,一瘸一拐格外狼狈,整张脸涨成猪肝色的,除了周老太,还能是谁?   而周老太后头跟着个孩子,那孩子埋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胸口,分明是许妞妞啊!   许家老太太带着孙女犯事了!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嚷嚷着,满眼不可思议。   许老头本来都打算回家了,此时听着这声音,就像是被雷劈中似的,浑身都僵住了。   他的呼吸都变得凝重,吞了吞口水,望向村外。   他老伴竟真被带回来了,整个人看起来蔫蔫儿的,一看便知道是真的心虚。   “爹,是娘!被公安抓走的居然是娘!”陈艳菊不敢置信道。   许广中的脸一下子就憋得通红,恨恨地推了自家媳妇一把:“你激动个啥劲!娘被抓了,你就这么高兴?”   陈艳菊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过去,怔愣地看着许广中。   她说啥了?   她高兴啥了?   正当陈艳菊一脸莫名地看着许广中时,许老头已经快步走去周老太身边。   他的老脸红得不像样,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你干啥了?”   周老太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珠无比浑浊。   她这次丢人是丢大发了,往后谁一见到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吃过牢饭!   可她该怎么解释?周老太连嘴巴都张不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慢慢地,许家一家子人都挤在周老太身边。   孙秀丽的脸上一阵臊红,用手拧着许妞妞的耳朵:“说!出啥事了!”   许妞妞的耳朵都快被拧掉下去了,疼得哇哇直叫,带着哭腔说道:“今天我大伯母要去城里大学参加高考,奶不乐意让她考,就去把她的准考证撕了!我让奶别撕了,她不听,这就被公安叔叔抓了!”   许妞妞哭着将所有的锅甩到周老太身上。   周老太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高声骂道:“你这有人生没人教的小兔崽子!是你让我把她的准考证撕了,现在倒是来说我了!”   许妞妞的哭声更响亮了,缩到许老头身边,一个劲摇头。   “把准考证都给撕了?这是有啥深仇大恨啊!”   “我好几次大晚上经过许老大家的时候,都看见他们家屋里的灯还亮着,我一猜就知道是付知青在复习高考!人家这么用功,就是想考个大学,周大娘,你就是再不待见这儿媳妇,也不应该做这种事啊!”   “昨天不撕,前天不撕,早上在村里的时候不撕,非要等到一大早赶城里大学门口撕,这不是存心的吗?太缺德了!”   村民们平时爱说三道四,可没有哪个人是打心眼里的坏,这会儿在得知周老太的所作所为之后,大家心中都是不齿的,纷纷出言为付蓉说公道话。   周老太被骂得脸色僵硬,只想马上逃回家去。   然而就在这时,许广华一家也回来了。   一路上,许广华从付蓉口中得知周老太的所作所为,他知道老太太向来不待见自己,却不想她竟能如此恶毒。   这已经完全无法被原谅,否则,他媳妇难道就要白白受这委屈?   许广华铁青着脸,一看见周老太,就说道:“我媳妇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至于你这么对付她?”   周老太闻言,眉心直跳,却立马说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是谁生你养你,把你拉扯到这么大的?”   这已经不是许广华第一次听见老太太拿生养之恩压着自己。   他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对村长与村支书说道:“这些日子在我家发生的事,你们都清楚,我本来觉得惹不起总躲得起,但现在我们家已经躲不起了。宋村长,刘支书,我想请你们拟一封断绝书,从今天开始,我许广华和她断绝母子关系。”   许广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而他这话音一落下,在场所有人都怔愣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当儿子的,不管亲娘做了什么,都得忍着,不仅忍着,还得孝,否则肯定要被人指责的。   可现在,许广华竟然要与他娘断绝母子关系!   有人觉得许广华这样做是无可厚非,也有人认为他太过了。   那可是他娘,只因为一时的怒气,往后就不与她来往了?   周老太也想不到许广华会说出这种话,她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铁青,甚至狰狞起来:“行啊!村干部不帮我出头,那我就再往上报,我让公社给我递资料,再去市一小闹,要是你媳妇考上大学,我再去她学校找校长!我就要看看,有没有当儿子的要跟娘断绝关系的理!”   谁都没见过周老太露出如此凶恶的表情,一个个面面相觑,吓得愣住了。   这是老无赖啊!   许广华是真的动怒了,厉声道:“你尽管去上报!你要是不会写字,我给你递资料往上报,我就不信找不到个说理的地方,讲理的人!”   事情越闹越大了,连村干部从中调解都没有用,这家务事变成了大笑话,许老头头皮一紧,只觉得所有村民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许老头的眸光一沉,对许广华说道:“你胡闹!那是你的娘!你娘不让你媳妇去考大学,也是担心她将来不收心,看不上你。就算她的做法激进了些,也是为了你们家好,你干啥非要把事情闹大?”   听许老头把话说完,付蓉不自觉皱眉。   在她心中,她公公一直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可没想到此时为了家丑不外扬,他竟只想息事宁人,让他们忍气吞声!   付蓉还想给许老头留点情面,不出声了。   许广华的怒气却已经冲上头顶:“爹,你这么说,你自己信吗?”   许老头的面子挂不住,脸色一沉:“闭嘴!现在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   周老太见这一闹,连老头子都站到自己这一边来,顿时有了底气。   她腰板直了,在心底冷冷一笑,便想要将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我的1605在哪里?谁给我把1605拿过来?”周老太尖声叫着,“辛苦大半辈子,现在连儿子都不愿意认我!我不活了!早点喝了农药去死好了!”   周老太装得还似模似样,嚎了半天,真让她挤出几滴眼泪。   见状,许广国与许广中立马来拦,连孙秀丽与陈艳菊也跑上来了。   “娘!有啥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能想不开!”   “1605可是剧毒农药啊!喝了就没命了!”   “我不要命了,这条老命谁要就给谁了!”周老太一脸寒了心的表情,狠狠推开儿子和儿媳,就要往石墩上撞,“不给我拿农药,那我就一头撞死!一头撞死好了!”   周老太撕心裂肺着,连嗓子都要喊哑了,愣是没能往石墩上撞。   一是她没使劲,二来则是她俩儿子和儿媳死命拽着。   村民们虽爱看热闹,可谁也不愿意看见闹出人命,见周老太都这样了,便纷纷摇头叹气,劝说起许广华来。   “许老大,我儿子才念小学三年级,都知道一句话叫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娘都这样了,你就退一步吧。”   “她就是没文化,也没想过撕了你媳妇的准考证会有什么后果。你别跟她置气了……”   “有啥话关起门来说清楚,干啥非要写断绝关系书?这可是你亲娘啊,现在闹得多难看啊。”   周老太耳朵一动,听见他们说的话,心里一阵舒畅。   “我不活了,不活了!”周老太偷偷瞄了许广华一眼,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又生无可恋一般往石墩撞。   嗒嗒和许年看得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这比姥姥家电视机的画面还要激烈多啦!   “要不就先算了吧。”付蓉扯了扯许广华的衣角,“免得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还得你担责任。”   许广华沉默了。   就只因为这是他母亲,他便只能忍让,她能仗着母亲的身份肆意伤害他与他的家人,可他却无可奈何。   他看着周老太,看着她嚷嚷着要去死,第一次有无能为力之感。   “广华,赶紧去拦着你娘!”许老头怒声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许广华被许老头推搡着往前,纵然他心中有千百个不情愿,可有时候,他不得不低头。   心中有万般无奈,可在要死要活的老太太面前,他们大房一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付蓉知道许广华心里难受,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心中忽然有一阵恐慌。   挨苦受穷都不算什么,可如果他们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老太太了,那该怎么办?   “你以后还闹着不认我这个娘不?”周老太见许广华走上前来,问道。   许广国与许广中见大哥来了,便松开手。   孙秀丽与陈艳菊也退到一旁去。   然而,周老太话音落下许久,许广华都不出声。   周老太咬牙,眼中一阵阴狠:“撞死我,撞死我好了!”   说着,她便往石墩处冲,但没冲几步,就被许广华拽住了。   她冷笑,还不忘继续嚷道:“我去死,我去死……有你这么对亲娘的吗?儿子养成这样,我去死好了……你别拉着我……”   周老太哭天抢地,是认准了许广华不敢撒手,既然如此,她就要趁这个机会让大房一家老实了!   然而她没想到,就在她哭嚎之时,一阵厉喝声传来,打断了她的声响。   “周玉燕,你就是这么对我儿子的?”   仿佛当头棒喝袭来,周老太下意识回头去看。   许广华也僵住了,他转过头,下意识松开手。   “哎哟!”一声响,惯性使得周老太往前扑去,脑门子直直撞到石墩上。   石墩的表面是很粗糙的,周老太挣扎的力气又大,这一撞,疼得她龇牙咧嘴,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指尖湿了一片。   她瞪大了双眼,尖叫道:“血,是血!”   可谁都没有再理会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村外。   冯惜珍红着眼眶,眼底满是窜动的怒气。   卢德云见她的情绪过于激动,便在身边沉声安抚道:“好好说。”   冯惜珍的手心攥了攥,做了个深呼吸,站在所有人面前。   许老头吓坏了,立马走上前去:“你怎么来了?先到我家,上我家再说。”   冯惜珍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你还要息事宁人到什么地步?是因为你说你们会好好待我儿子,我才没有和他相认。但是,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冯惜珍的普通话很标准,没有任何乡音,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付蓉本就已经有这一层猜测,可后来还是自己推翻了想法,没想到,此时此刻,冯惜珍竟真站了出来!   她不敢相信,心中却无比激动,立马伸手去拽许广华的衣角。   许广华却只是茫然地愣在原地。   卢德云见冯惜珍已经决定将真相告知,便说道:“这位是城北大学的冯教授,她是许广华的亲生母亲。当年,惜珍和广华的父亲相知相爱,生下广华,只是后来辗转之下,和孩子失去联系。广华的父亲见没人照顾孩子,就找了周玉燕,也就是说,广华根本不是周玉燕的亲生儿子。”   就像是一道惊雷劈下,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许广华竟不是周老太的亲生儿子!   “当年老许带着媳妇回村的时候,孩子已经不小了。原来广华根本就不是周老太生的,她是个后娘!”   “这就难怪了!广华明明是家里的老大,可啥衣服都是穿两个弟弟剩下的,寒冬腊月的,他穿单衣,冻得脸色都青了,他俩弟弟倒是裹得暖和!”   “我就奇怪,咋周大娘对广华这么刻薄,原来她是后娘!不让人分家,还这么缺德,跑去拦着人高考,当后娘的,这么亏待别人留下的孩子,这心怎么这么坏呢?”   这一道道声音听得周老太头昏脑涨,她脑门上都是血,双腿也已经发软,“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瞒了三十年,就是不愿意让人这样戳脊梁骨!   可现在,所有的真相都被揭开了……   周老太的面色苍白得吓人,狐疑又带着斥责的目光就像是毒箭,能射穿她的厚脸皮与早就已经发黑的心。   许广华看着冯惜珍,他的耳边充斥着嗡嗡响声,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才是我娘?”   冯惜珍忍耐了这么久,天知道她多盼望这一天。   她的眼中满是热泪,慢慢走到许广华面前,紧紧握住他手,哽咽道:“广华,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男儿有泪不轻弹,最不容易的时候,许广华也不会落泪,可此时,他的泪水缓缓落下。   他的手被冯惜珍握着,那深深的温暖仿佛能穿透他的心,不自觉之间,他想起这些日子与她相处时的种种。   “你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认我?”许广华轻声问着,没有责备,没有抱怨,有的只是一个孩子面对母亲时的无助与辛酸。   即便他如今已经三十岁,可在冯惜珍面前,他是儿子,不需要扛下所有的压力与责任。   “因为你爹不愿意。”卢德云出声,“他怕丢脸,怕自己临老了还被人说闲话,所以他撒谎,说你后娘对你很好。你母亲担心打扰你的生活,就退得远远的。”   许广华望向许老头。   许老头头皮发麻,难堪不已。   他最怕的就是家丑外扬,可现在怕什么来什么。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不仅仅是如此。   冯惜珍走到他面前,又说出一个事实。   “当年我父亲反对我们的感情,就以理由带我去对岸。我担心和你失去联系,所以留下转船的地址。可我在沪市拖延了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都没有等到你的消息。”   “我想应该是你耽搁了时间,就在沪市招待所和我在城里的家中院子信箱里留下联系方式,我以为就算你没办法来到对岸,但总会想办法打听我的下落。可是这趟回来,我没有查出一丝线索和音信。也就是说,我走了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找过我。”   冯惜珍说的话在一瞬间冲击着许老头的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说道:“没有,没有联系方式……我以为你后悔了,说走就走了……”   冯惜珍已经猜到这一点,她冷笑一声,看向周玉燕:“那就要问问是不是你媳妇从中作梗了。”   周老太立马尖声道:“我没有把那封信藏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过那是一封信了吗?”冯惜珍盯着周老太,厉声质问。   周老太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到底是在枕边几十年的老伴,许老头又怎会看不出此时她有多心虚?   许老头的心仿佛突然抽了抽,僵硬地看向她,又转了转眸,视线落在冯惜珍的脸上。   冯惜珍又说道:“我等了三十年,每天都在想念自己的儿子,也怀念我们曾经的情分。我不认为你会像我一样,守着过去生活,可我也没想到,就在我离开后不久,你就另娶了。”   三十年前,她如此聪慧,有如此好的条件,却愿意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之下,为他生下孩子。   后来她走了,他颓唐沮丧,仿佛失去了拼搏的动力,他怨她,怪她,但从未想过,她离开之时是有苦衷的。   孩子不能没人照顾,因此在周玉燕提出愿意跟着他时,万念俱灰的他连想都没有想就同意了。   许老头的心中一直惦记着冯惜珍,这三十年都从未消散过,可他没想到,原来由始至终,是他负了她。   许老头这一辈子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懊悔。   他老泪纵横,不顾身旁有多少目光盯着自己,也不顾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笑话自己。   他只是用力捏住周老太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老太被他吓到了,往后缩着:“我不识字,我不知道她写了啥……”   这是承认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多少人造成伤害?”许广华看着周老太,语气并不平静。   周老太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不住地摇头,又不由去看许广国与许广中,想他们来帮自己说话。   可她的两个儿子却嫌丢人,早就躲在人群之中,将脑袋埋下去。   周老太孤立无援,再一想到自己今天丢尽脸面的种种,眼皮子一阵阵跳着。   而后,她咬紧牙关,冲上去便要打冯惜珍:“我跟你拼了,你这么害我,我今天跟你拼了……”   然而就在她冲上前去的那一刻,卢德云与许广华同时护住了冯惜珍。   再下一秒出现的,是许老头。   周老太第一次看见许老头如此暴怒,她吓得一瑟缩,却见他抬起手,一耳光抽在自己的脸上。   “啪”一声响,周老太被打得嘴角冒出鲜血,她扯着喉咙叫,可这叫声立马就断了。   因为许老头又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许老头如发了狂一般,用力打了周老太两个巴掌,看着她摔倒在地上,他也如同丧失了所有力气,往后倒去。   刚才差点被周老太当枪使的村民们此时也是无比愤怒,甚至有人从边上捡了小石子,用力往周老太身上甩。   周老太这是惹众怒了,她疼得要命,又害怕得发抖,起初还是倒在地上,这会儿转身趴着往家的方向趴,狼狈不堪。   在一片混乱的场面中,许老头扫见冯惜珍怜悯的眼神。   曾经他们如此相爱,可现在,她却只是用这种看着可怜的老黄狗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许老头突然觉得自卑,是他自己选择了周玉燕。   这是他自作自受。   于是最终,就在村长着急地维持秩序时,许老头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错愕不已。 第50章 离婚(三合一)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我决定跟周玉燕离婚。”许老头如同下定决心,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咂舌。   刚才许家这事是闹出了大阵仗, 周老太一会儿要死要活,一会儿又被她老伴打得头昏眼花,可无论这局面闹得有多僵, 在村民们眼中, 也不过是让大家平白看了热闹,哪能料到许老头竟会突然提出离婚。   离婚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瓯宅村上上下下,就没一个人离过婚的, 两个人过日子居然走到这一步,那可是要被人家笑话得透透的!   更何况许老头与周老太都一把年纪了, 这会儿还折腾什么?   “爹,不能离婚!”许广中立马走上前,对许老头说道。   许广国也好不容易才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爹, 有什么不痛快的, 咱回家好好说,别说离婚这么伤感情的话。”   俩妯娌此时也是大眼瞪小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周老太。   老太太都这把年纪了, 还要被赶回娘家吗?   周老太本还是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可现在听见了老伴说的话, 她连一丝犹豫都没了,擦干眼睛苦苦哀求:“不离婚, 我不离婚!”   她知道这件事让许老头发怒了,可老俩口走过风风雨雨,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只要把这坎儿熬过去就行了,哪能离婚呢?   她已经几十年没回过临芦村, 估摸着娘家人也已经死绝,现在让她回去,她就只能躺在大桥底下喝西北风了!   周老太跪在许老头面前,姿态卑微。   她哭喊着,将这些年自己对这个家的付出与情谊一一说出来,她最珍视的脸面与尊严是什么?   在吃饱饭与有瓦遮头面前,这不值一提。   陡然拔高的哀求声与哭泣声是那样聒噪刺耳,许老头坐在石墩上,双腿分得很开,双手摆在膝盖上。   他没有看周老太,只是用余光扫了冯惜珍一眼。   冯惜珍的眼神仍旧是怜悯的。   许老头的心从未像这一刻一般难受过。   过去冯惜珍虽然优秀,但他与她到底是有共同语言的,否则他们不可能相知相爱。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冯惜珍看见了他最狼狈的一面,看见他家里头鸡飞狗跳一团糟的一面,她瞧不起他,也同情他,此时甚至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他家一地鸡毛,而她则是大学教授,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悬殊。   许老头是难堪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难堪,让他没有办法再与周老太过下去。   许老头的语气透着沧桑与坚定,他对宋德荣说道,“宋村长,没人比你们村干部更了解我家发生的事情。我决定离婚,一分钟都不想等,求你们帮帮忙,能让我往公社联系,尽快把离婚手续办下来。”   这是非离不可了。   周老太的手顿时失去了全部力气,她错愕地看着老伴,脸上的皱纹都狰狞起来。   她的眼泪与鼻涕横流,又去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帮忙说情,然而,许广国与许广中却已经看出他们爹已然铁了心。   “爹,娘这一把年纪了,你现在要跟她离婚,你让她上哪住去?”许广中不由问道。   “宋村长,你上回是不是说村尾的草屋可以借给广华住?”许老头看向宋德荣。   在许广华决定要分家之时,许老头也曾找宋村长商量过他的住处。   那时宋村长说村尾有一间简陋的草屋,那里常年漏雨,风吹进来都挡不住,甚至连茅厕都没有,因此许老头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可如今,这草屋倒适合周老太住进去。   反正家中的事情都已经在全村人面前掰扯开来说,许老头也就什么都不介意了,他又望向赶来的妇联主任:“小章同志,我们家就一间屋,那是我的。要是她想分,剩下的锅碗瓢盆和粮食可以分她一半。你看,还有没有啥要注意的?”   章红梅也没处理过这种问题,思索许久:“你们家二房和三房都还没分家吧?”   许老头这才想起来,转头就看向许广国与许广中。   孙秀丽今天觉得自己这脸真是丢大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婆婆竟会坏成这样,便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人。   这会儿既然许老头又打起这分家的主意,孙秀丽就立马说道:“爹,我们家没多的宅基地,我和广国也没钱去建房子住。所以这家就不分了,以后你和娘离婚了,我们二房一家子人就跟着你。”   孙秀丽的脑子转得飞快。   她公公是个明事理的人,这几十年做木工活还攒下不少钱,跟着他过日子,怎么样都比跟着那恶婆婆强啊!   孙秀丽虽觉得丢脸,但时不时将目光扫向周老太时,仍觉得解气。   这老虔婆平时对她可刻薄了,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听孙秀丽提出将来要跟着许老头过日子,许广国心中没有任何异议,就在听说他娘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就已经感到无比失望,说他是为大哥打抱不平也好,是自私担心被人耻笑也罢,总之他无法再与自己娘生活下去了。   许家二房已经表了态,剩下的便是许家三房了。   陈艳菊在心底琢磨着自己男人平时就是个墙头草,像是什么枪打出头鸟的事,他从不会做,便不由安心了些。   可没想到,就在她垂下脑袋,默默等待了许久之后,许广中开口说的是,竟是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娘身体不好,一个人住在那草屋里可怎么过?我们三房家去跟娘一起过日子,平时我媳妇也能照看着点。”   陈艳菊知道许广中从来就是最听他娘的话,母子俩平日里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尤其是老太太只要一看见他,就跟看见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似的,稀罕得很。   可陈艳菊没想到,老太太都已经做出这种黑心事了,他竟然还向着她。   他娘身体不好,一个人住在草屋没法过,那她和两个儿子就好过了?   往后住进那草屋里,陈艳菊不单要独自伺候婆婆,得照顾俩儿子,还得操心她男人的事……   等于说整个家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陈艳菊忽然觉得好累。   她疲惫地低下头,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了许广中的话。   天已经快黑了,周老太被许广中扶着去那草屋时,哭得双腿都已经发软。   她从没有被自己的老伴打过,也从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跪下来认过错,人活到这把年纪,所有的里子面子都豁出去了,还换得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下场,实在是太丢人了。   可周老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因为她老伴已经铁了心。   额头上的血好像流干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脸颊上的痛感还在,嘴角微微一动,都牵扯着整张脸,疼得她龇牙。   周老太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便一再回头看身后的人。   她看着冯惜珍与许广华相认,母子俩相对无言,眼中却满是激动的光芒。   她看见卢德云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唯独对大房一家极其上心,一手牵着嗒嗒,一手牵着许年,往家的方向走,仿佛他们是他的亲孙似的。   她还听见村民们都发出了感慨,纷纷为许广华感到高兴,说他是苦尽甘来,而付蓉,连准考证被撕碎都能顺利进入考场,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可想而知她肯定会成为瓯宅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这些话语,落入周老太的耳中,仿佛灼伤了她的耳朵,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浑浑噩噩地听着,忽然之间,余光之中又瞄到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许妞妞正跟在孙秀丽的身后,一脸鬼祟又心虚的样子。   若不是因为许妞妞,她又怎么会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周老太一咬牙,对许广中说道:“把二房的妞妞要过来,以后在我身边养着,要不我打死也不同意跟他离!”   许妞妞还想独善其身?   她做梦!   ……   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许老头都是一脸木然地坐在炕上。   他的脑子轰隆隆作响,冯惜珍所说的话就像是烙印在他心底一样,一遍一遍回荡着。   一想到他们本不该错过,他的脸色就无比苍白,浑身也冷得出奇。   许老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第二天醒来,他就已经周身发烫。   他发了一场高烧,许广国与孙秀丽在边上照顾着,一碗碗草药端过来喂他喝下去,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他的身体情况始终没有恢复。   病来如山倒,这一病,许老头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几岁。   家里弥漫着草药味,许老头皱着眉喝下最后一碗,将瓷碗递给许强强:“强强,家里没别人了?”   许强强抿抿唇,乖乖点头:“娘让我把药端给爷,她和爹去上工了。”   “妞妞不在?”许老头觉得奇怪,一般来说,孙秀丽不舍得许强强干活。   许强强想了许久,才小声道:“我姐去奶家了,以后跟着奶。”   许广中是昨天晚上来家中将许妞妞要走的。   许妞妞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想有更吓人的等待着她,她死活不愿意跟着周老太住,哭得声音都哑了,可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孙秀丽和许广国甚至还挺高兴,看着她出了家门。   许妞妞光是用脚指头都能猜想到自己将来的境遇。   她还这么小,就这样被周老太磋磨着,还有命长大吗?   想到这里,她瑟瑟发抖,可后悔却已经太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冯惜珍在村子里住了三天。   这三天,是她这大半辈子以来最幸福的三天。   她从未照顾过许广华,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于他童年的遭遇,也是无比抱歉。   她以为许广华会埋怨自己让他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可没想到,许广华并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他只关心她这三十年来吃了多少苦。   也是直到这时,冯惜珍才意识到,原来不管她曾经是否缺席儿子的人生,只要他们相见了,便是母子连心,时光与距离并不会让他们陌生。   卢德云这几天也没有回城。   他表面上一副懒得出门,就在这屋里好好歇着的样子,实际上,则是舍不得离开。   他看着冯惜珍与家人相认时那激动又欣喜的样子,又看着孩子们缠着她玩儿,竟被这样的温情所打动,不愿回到自己家里去。   一连数日过去,他们听说许老头已经与周老太上了公社,办好离婚手续。   而后,许老头还来了一趟。   许老头是来向冯惜珍表达歉意的。   看着他变得卑微又懦弱,冯惜珍心中有恍若隔世之感,原来时光的流逝,会让物是人非。   曾经亲密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冯惜珍觉得这样的滋味太煎熬,便提出先回去。   只是她要走的时候,被嗒嗒缠住了。   嗒嗒的小脸蛋上写满了不情愿,短短的胳膊抱着冯惜珍不撒手:“奶奶……”   见嗒嗒撒娇,冯惜珍不由失笑,对付蓉说道:“你刚高考完,单位里应该有不少工作要忙的。要不我把嗒嗒带走,帮你们照顾几天。”   冯惜珍与卢德云是一起离开这村子的,走的时候,嗒嗒牵着他俩的手,跟在中间,柔软的头发被风吹得飞扬,脸上满是欢喜。   许是怕许老头会难过,转身之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看见爷爷的脸上满是失落黯然,可对上她的眼神时,还是摆了摆手,眼中含泪,笑容慈祥。   嗒嗒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爷爷很可怜,奶奶也很可怜。   只不过,并不是可怜的人就要凑在一起过日子,这是她爹娘说的。   许广华与付蓉确实看出许老头有心想要弥补自己与冯惜珍之间缺失的三十年。   可冯惜珍对他早就死了心,如今他俩的差距这么大,又怎么可能重新走到一起去呢?   “大房家的,这些年,是我委屈了你们。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我也觉得愧对你们,广华,是我纵容了你后娘……”许老头犹豫许久,抱歉地说了一句,离开他们家。   看着许老头落寞的背影,俩口子对视一眼,心中感慨。   许老头确实自私,确实因为试图息事宁人委屈了许广华与冯惜珍,可是,他们却没办法像厌恶周老太那样厌恶他。   因为这些年,许老头对待大房一家,的确是偏心的。   只不过一些决定从一开始就是错,他或许没有意识到,又或许在将错就错。   人性复杂,又岂是一句话可以概括的。   之前付蓉承诺过高考结束之后要让办公室里的教师们歇一阵,因此她得忙一段时间。   收拾好资料和课本,她便带着许年去学校。   一路上,许年说起“惜珍奶奶”,眸光晶亮,脸上满是笑意。   付蓉笑道:“以后不用这样喊了,你们只有一个奶奶。”   只不过,付蓉的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个小小的、大胆的念头。   她想,不知道将来孩子们会不会多一个爷爷。   因为在她看来,卢德云好像对她婆婆的事,格外上心啊。   许广华去肉联厂了,付蓉则去绵安村,家里头安静下来,村子里议论着许家的村民们也终于没什么新鲜事可以讨论的。   一切恢复平静,只有许妞妞在村尾那间草屋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草屋太小了,只有一个里屋,一个堂屋。   许广中与他媳妇带着孩子住在堂屋里,而周老太住在里屋,非要让许妞妞进来跟她一块儿睡。   炕不小,可周老太不让许妞妞上炕,她便只好躺在冰冷的地上。   夜里,她几乎是没法睡觉的,因为周老太时不时就要下炕揣熟睡的她一脚,让她起来给自己倒水喝。   许妞妞便只好去烧水,烧了水,要给她吹凉,等水终于可以喝了,周老太却已经打起呼。   许妞妞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家里还有陈艳菊,她不需要烧柴做饭,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自己为此感到庆幸时,陈艳菊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陈艳菊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周老太阴晴不定,许妞妞成天用那诡异的眼神到处打量,许广中对她呼来喝去,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伺候他与他娘的。   她如今唯一的盼头,就只有自己的两个儿子。   可许大宝和许二宝还不懂事,成天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之中成长,谁知道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陈艳菊开始不安,她甚至觉得,若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可难道她要离婚吗?   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若是没了依靠,跟天塌下来有什么分别?   陈艳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去问问付蓉的意见。   毕竟在这个村子里,真心对待她,并真心会给她意见的,就只有付蓉了。   ……   嗒嗒又坐上了去市里的公交车。   她坐在奶奶腿上,小脑袋瓜子倚着车窗,摇摇晃晃之间,听着她奶奶与卢爷爷在斗嘴。   但说着说着,卢爷爷还是有些感慨。   “你挺幸运的,一把年纪了,还能认回自己的家人。广华是个有志气的,两口子把日子过得这么好,两个孩子也一个比一个乖巧。”卢德云说道。   冯惜珍平时爱和卢德云抬杠,但那也是因为他自己说话不饶人,可现在见他眼底的失落,她不由劝道:“上回嗒嗒找出你们家以前的全家福,我看见了。其实有时候你就是太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好吗?”   卢德云一瞪眼:“得饶人处且饶人?一想到他们做过的事情,我就来气,为什么要饶他们?”   “当初你去了农场,那是上面的政策压下来,谁都没有办法。你就没有想过,也许孩子们也是无能为力吗?”   过去的一切对于卢德云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   受点罪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想到自己一有难,孩子们就离得远远的,他心里就难受。   虽然回来之后,几个孩子一再上门,眼底都是愧疚,可他就是过不了心里头那一关。   “说起来都简单,可做起来就难了。我也知道,当初情况特殊,我的处境可能会牵连到他们。一个个都是拖家带口的,真要让他们为了我上刀山下火海的,也不容易。”卢德云叹气。   “你就是心里头有一股子气。”冯惜珍笑道,“要是当初孩子们非要来农场照顾你,你也不见得乐意。他们错在错在,甚至没有为你努力过。”   这声音时高时弱,嗒嗒有些困了,不自觉进入梦乡。   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到猪猪王国了,可这一次,她在梦中回去,还见到了预言镜。   在预言镜中,她见到她爹在肉联厂干得好,于是离开公社,决定暂时在肉联厂发展。   只是即便能留在城里工作,后续发展却不太顺利,住房没能申请下来,他爹也遭受了不少打压。   搬到城里住的事儿没了着落,哥哥转学也成了难题,爹娘似乎很懊恼。   嗒嗒立马着急地握了握拳头。   这一觉,嗒嗒睡了许久,直到公交车在市里停靠,她还是迷迷糊糊的。   嗒嗒在家里吃得好,睡得香,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冯惜珍抱不动她,便让卢德云抱。   于是嗒嗒靠在卢爷爷的肩膀上,小脸上的肉挤成一团,晃悠着晃悠着,终于到了奶奶家。   小嗒嗒的记性就跟小金鱼一样,只一会儿工夫,她就忘记了刚才做的那个梦。   她安心在奶奶家玩耍,每天都是不亦乐乎。   只是奶奶要去学校讲课,于是白天嗒嗒又被送到了卢爷爷家。   卢德云变着法子逗嗒嗒,可城里不比农村,没这么多玩伴,也没有广阔的田埂任嗒嗒瞎跑。   他担心小丫头闲着无聊想回家,便绞尽脑汁想办法。   “小丫头,要不要我去给你买个电视机,咱们在家看电视?”卢德云问。   嗒嗒的小嘴巴扁了扁:“我在姥姥家看过电视,不好看。”   别看嗒嗒人小,可当年在猪猪王国,她也是看过电视的。   猪猪王国里的电视机是彩色的,里头有动画片,动画片里的小人一个比一个可爱,哪是现在的电视节目能比的?   一老一小都不知道该找什么乐子,两个人就只好窝在家里发呆,大眼瞪小眼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人敲门了。   卢德云纳闷,牵着嗒嗒去开口,院子门一打开,竟看见了自己的亲孙女。   带着卢妮来的是沈冬惠,她赔笑脸说道:“爸,我和孩子她爸这两天要开会,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妮妮?”   说着,她推了推自己的闺女。   卢妮梳着漂亮的羊角辫,背着个小书包,她低着头,鞋尖在地面上摩擦了许久,才别扭地喊:“爷爷……”   卢德云最烦卢锋和他媳妇将孩子送过来,这不就是明摆着觉得他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给他们好脸色看?   老爷子脾气倔,尤其不爱被人算计,老脸一沉,便要甩上门。   可不想,嗒嗒在边上软糯糯地开口了:“卢爷爷,嗒嗒想跟这个姐姐玩。”   卢德云拧眉:“你想跟她玩?”   嗒嗒点点头,笑得甜甜的。   卢德云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没有拒绝嗒嗒,只是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那你自己照顾她,别让我给你们做饭吃,我可没这闲工夫。”   卢爷爷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呢,嗒嗒一乐,上前牵起卢妮的手:“进来吧!”   望见这一幕,沈冬惠愣住了。   她和丈夫想尽所有办法,千方百计也不过是想要让老爷子松松口,先接纳孩子,再慢慢感化他。   今天来这一趟,她和丈夫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谁能想到,老爷子油盐不进,竟只因为小丫头撒娇,就同意让卢妮住下来了?   沈冬惠顿时觉得心底满是不痛快。   她自己的闺女可是娇养着长大的,不管在哪儿都讨人喜欢,怎么到了老爷子跟前,还不如一个乡下小丫头有分量呢?   沈冬惠越想越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嗒嗒已经牵着卢妮的手让她进屋,而后“砰”一声响,关上了院门。   她这是被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野丫头拦在门外了?   屋外沈冬惠气得要命,可屋里头,嗒嗒已经跟卢妮做起游戏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主动拉着卢妮在做游戏,对方却爱答不理的。   “姐姐,这是我最喜欢的拨浪鼓,可以借你玩一玩。”嗒嗒拿出她的拨浪鼓,热情地递到卢妮的面前。   卢妮把脑袋撇到一边去:“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我不喜欢。”   “姐姐是大人了吗?”嗒嗒眨巴着眼睛,真心地问。   卢妮觉得自己有被讽刺到。   她咬咬牙,没好气道:“这个玩具太幼稚了,三岁的小朋友才玩!”   可她话音未落,就见嗒嗒凑上前,捂住她的嘴,用小气音说道:“姐姐,这是卢爷爷给我买的,你说他买的玩具幼稚,他会伤心的!”   卢妮更气了,她每次来爷爷家都被拒之门外,虽然爸妈说爷爷小时候对她可好了,但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爷爷可从来没有给她买过玩具!   卢妮满心委屈,看了看卢德云屋子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一脸嘚瑟的嗒嗒,泪花儿都浮在眼眶了。   决定了,她要欺负这个小孩!   这边卢妮的小脾气上来了,总是不给嗒嗒好脸色看。   可嗒嗒却是软萌萌的,一个劲往她跟前凑,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特别亲热。   对嗒嗒而言,突然多了个姐姐陪她玩可是很稀罕的,虽然家里有个妞妞姐姐,可妞妞姐姐是个大坏蛋,这个姐姐不是啊。   “姐姐,我们出去玩儿吧。”突然,嗒嗒说道。   卢妮的小眉头皱起来:“你别想害我,要是被爷爷知道我带着你出去玩,他准把我赶出去不可。”   嗒嗒一听,连忙放下拨浪鼓,蹑手蹑脚地跑去卢德云的屋子外打探。   房门紧紧关着,嗒嗒的脸蛋往门外贴,愣是听不见一点声响。   站在后边的卢妮也紧张起来。   卢妮踮起脚尖往前凑了凑,看向一脸谨慎的嗒嗒。   她也想出去玩。   这两天教室借给五年级的同学考试了,她本来可以安心在家里玩儿的,可她爸妈不同意,非要让她来爷爷家。   卢妮不想来爷爷家,这纯粹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她好想出去玩啊。   卢妮紧张兮兮地看着嗒嗒,忽然觉得,这小妹妹好像还挺机灵的,要是能带自己出去就好了!   卢妮直勾勾盯着嗒嗒的背影看,眼中带着几分期待,然而这期待感在嗒嗒转过头想要与她商量时,立马被收敛起来。   看着嗒嗒这犹豫的小模样,卢妮扬了扬下巴:“看吧,我就说没戏。”   嗒嗒拧了拧小眉头:“我不会放弃的!”   说完,嗒嗒的小身子往地下一趴,匍匐前进,直到脸蛋凑到房门底下的缝隙时,大眼睛眯起来,小屁股也撅得老高老高的。   看着这肉团子一本正经的姿态,卢妮惊呆了。   不自觉之间,卢妮也屏住了呼吸,又往前凑一步。   “哇!”忽然之间,嗒嗒的眼睛一亮,打了个滚儿从地上坐起来。   她转头,高兴地去拉卢妮的手:“卢爷爷睡着啦!”   卢妮一听,也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真的真的!”嗒嗒扯着卢妮的手往外跑,“出去玩啦!”   小妹妹的手软软的,很暖和,可卢妮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谁要和她做朋友的!   卢妮将手收回来,一脸傲气地看着她:“小不点,你想去哪里?”   姐姐不跟她牵手手了,嗒嗒也不恼,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期盼:“我想吃糖葫芦!”   可顿了顿,她又懊恼地掏掏自己的口袋,“但是我们还小,没有钱。”   糖葫芦又酸又甜,连外面包着的糯米纸都能沾上糖味儿,卢妮一个人都能吃一整串。   被嗒嗒这么一说,她也馋了:“你小,我可不小了,我来想办法。”   嗒嗒站在原地,等着卢妮。   卢妮在屋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见嗒嗒一脸崇拜地盯着自己看。   “你看什么?”卢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凶一点,免得失了威严。   嗒嗒仍旧软乎乎地笑:“姐姐,你就像我哥哥一样厉害,会想办法!”   “我肯定比你哥哥要厉害。”卢妮哼一声,走在前头。   她比嗒嗒的个子要高,腿自然也长一些,此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很快后头就没了脚步声。   卢妮想了想,还是顿住脚步,回头瞅瞅嗒嗒。   只见阳光下,嗒嗒本来还吃力地跟着,此时一对上她的目光,立马高兴地跑过来,小脸跑得红扑扑。   “姐姐!”   “谁是你姐姐!”   “下次我带哥哥来跟你玩儿吧,你们好像呀,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谁要喜欢你哥哥!”   卢妮一路上就没给嗒嗒好脸色看,但到了卖糖葫芦的店门口,还是让她先选。   嗒嗒有些为难地左右张望,而后踮起脚尖,小小声地问:“姐姐,你带钱了吗?”   卢妮扫她一眼,看向老板:“老板,我要两个糖葫芦。”   老板让她们俩自己挑了两个。   嗒嗒接过卢妮递来的糖葫芦,嘴角一咧,轻轻舔了一小口。   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回荡开时,嗒嗒一脸惊艳,又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看着嗒嗒像个小馋猫一般尝着这糖葫芦,卢妮忽然很有成就感,她也咬了一口,而后从兜里掏出一管牙膏。   “老板,我没有带钱,这牙膏跟你换两根糖葫芦。”卢妮自信又自然地说。   嗒嗒目瞪口呆,欲哭无泪,甚至忘了嚼嘴巴里含着的半颗糖葫芦。   原来姐姐也没有钱,这该怎么办啊!   “牙膏?”店老板有些纳闷,但接过卢妮递来的牙膏看了看,立马满意地笑起来。   这牙膏可没开过封的,像这样的稀罕玩意,在供销社还得排队才能买到,若是排队的人多了,有钱都买不到一管!   这牙膏换俩冰糖葫芦,他可一点都不亏。   等店老板收下牙膏,卢妮给了嗒嗒一个眼神,让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嗒嗒更加崇拜她了。   她好像比自己的哥哥还要了不起!   落日余晖之下,两道俏丽的小身影一前一后走着,手中各自拿着一个糖葫芦,吃得美滋滋的。   嗒嗒突然觉得,其实妮妮姐姐是个很好的小朋友,上回卢爷爷生日的时候,妮妮姐姐哭闹,也不过是因为卢爷爷不理她,她难过了而已。   小朋友嘛,也是有自尊心的。   吃人嘴软,嗒嗒感受着糖葫芦的甜美滋味,回忆着之前在预言镜里见到的与卢爷爷有关的一幕幕。   卢爷爷有很多子女,但却将他们推得越来越远,到了晚年,他愈发觉得遗憾,可却不能回头。   而在他心中,最让他感到后悔的,大概就是曾经没有理会他大儿子一家。   也就是卢妮家。   在嗒嗒的梦境里,也不知道在多久之后,妮妮姐姐一家会发生意外,从此与卢爷爷天人永隔,而后,卢爷爷收拾妮妮姐姐她爸爸留下的遗物,才发现原来自己错怪了他。   猪长老说,最让人遗憾懊悔的,便是隔着生死的距离,许多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样一想,嗒嗒用力咬了一口冰糖葫芦。   她决定帮妮妮姐姐的忙,不让他们留下遗憾!   “小不点——”突然之间,卢妮顿住脚步,猛地回头,一脸震惊地说:“我们没有钥匙,怎么办?”   没有钥匙,进屋的时候就得吵醒卢爷爷,让他开门。   这样她们会不会挨揍啊?   卢妮一害怕,终于恢复了小孩样,眼底也没有那牛气哄哄的气势了:“爷爷要是生气,把我赶回家,那怎么办?”   “卢爷爷生气了,也会赶我回家的。”嗒嗒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顿时觉得手中的糖葫芦也不香了。   她们到底要不要回去呢?   两个小孩面临了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心情都异常沉重。 第51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三合一)   卢妮和嗒嗒站在路上, 内心都很焦灼。   尤其是卢妮。   平时在学校里听同学说会去爷爷奶奶家里玩,她表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她也羡慕有爷爷奶奶疼爱的小孩, 尤其是在家中看见曾经爷爷抱着自己拍的照片,她一直很纳闷,自己也不是个坏孩子, 为什么爷爷就是不喜欢她呢?   她明明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才对啊。   刚才爷爷同意让她进屋了, 卢妮有一点小小的欣喜,可现在,她又搞砸了。   要是被爷爷知道她偷偷跑出去玩, 甚至还拿着牙膏去换糖葫芦吃,他一定会生气的。   卢妮的脑袋垂下来, 因为心情烦闷,嘴巴也鼓鼓的,像个受气包一般, 一脸懊恼。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跑出去玩, 更不应该为了让小不点觉得自己是个厉害的姐姐而出瞎主意。   不过是个糖葫芦,晚上回去之后让爸妈买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逞能呢!   卢妮不敢回卢德云家, 在巷子边找了个石阶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嗒嗒也很紧张, 扁着小嘴巴,担心回去之后会看见凶巴巴的卢爷爷。   她傻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中糖葫芦的糖丝儿融化,顺着指尖缓缓流下来。   卢妮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嗒嗒的迷惑行为。   只我见嗒嗒皱着一张小脸蛋, 将一只手上的糖葫芦换到另外一只手,然后把指尖融化的糖葫芦舔掉了。   再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只手上也沾了糖丝儿,她又赶紧舔了一口,表情认真。   嗒嗒的小手迅速轮换,不厌其烦地吃着融化在手指尖的糖葫芦,愣是不咬那完整无损的。   卢妮看傻了,小不点就是小不点,脑袋瓜子都不会转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吃!”卢妮气鼓鼓地说道。   嗒嗒正吃得开心,看一眼卢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妮妮姐姐,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回去吧!”   “你还懂船到桥头自然直?”卢妮问。   嗒嗒红了红脸:“我哥哥教的,他果然很厉害吧!”   卢妮气得要命。   这个小不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重点?   她们马上就要挨揍了,马上!   ……   卢德云一觉睡醒,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他沉着脸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发现漱口杯和牙刷旁边有被翻过的痕迹,那管没开封的牙膏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出去玩还带上牙膏?   卢德云铁青着一张脸,坐在院子里。   他过去有多疼爱自己的大儿子,如今就有多不愿意与他们来往,恨不得他们和自己没有任何牵扯。   还有那卢妮,小时候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长大后之后非但变得如此骄纵,还很不讨喜,只会给他惹麻烦。   卢妮究竟带着嗒嗒上哪儿去了?   卢德云担心卢妮走丢,也担心嗒嗒出事,他烦躁地站起来,往远处看。   现在出去找肯定是不可能的,俩孩子要是回来了,发现家中没有人,又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卢德云一脸焦急,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   等卢妮回来,他一定会立马赶她回去!   至于嗒嗒,也饶不了!   然而就在他一脸怒气之时,余光扫向院外的巷弄口。   落日余晖之下,两道身影越走越近。   个子稍高些的孩子面色凝重,小一点的孩子则是一脸懵,两个人越走,步伐越慢,直到缓缓走到院子门口。   看见卢德云的黑脸,卢妮和嗒嗒都紧张了,尤其是嗒嗒,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手塞到卢妮的手心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卢妮也害怕得发抖,但她毕竟是姐姐,总不能在小不点面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   她点点头,给嗒嗒递了个坚定的眼神,而后看向卢德云。   两个小孩以为自己的小表情并没有被卢德云注意到,可实际上,他正在观察。   其实在看见她们俩回来的那一刻,他心头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再一看她们手牵着手强装镇定的样子,他突然很意外。   奇怪了,刚才他让卢妮进来,而后回了屋,一开始他是没睡着的。   听着外头的动静,他便知道卢妮不好相处,似乎没给嗒嗒好脸色看。   卢德云没管,是因为他知道卢妮虽不喜欢和嗒嗒玩,但至少不会伤害她,大不了让两个小孩子玩个不欢而散,他再让卢锋和沈冬惠将卢妮带回家。   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小时,两个孩子居然成朋友了?   不,更确切来说,是嗒嗒依赖卢妮,而卢妮则一副大姐姐会罩着她的姿态。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平衡。   “给我进来!”孩子做错了事,总归要教育,卢德云仍旧沉着脸,厉声丢下一句,就转身进了屋。   回到屋里,卢德云自顾自坐下,而两个小孩则站在他面前,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趁着我睡着,就跑出去玩,你们好大的能耐,真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卢德云严肃地说道,“嗒嗒,你忘记你哥哥以前是怎么被人拐走的了?你们刚才要是运气不好,碰上拐子,说不定现在已经回不来了。到时候你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见不到家人,我看你是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   这是卢德云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嗒嗒说话。   嗒嗒睁大了眼睛听着,脖子一缩,眼眶里的泪花儿在一个劲打转。   要是她被拐走了,那爹娘该多伤心啊,还有哥哥和奶奶,他们一定会很想念她的。   嗒嗒的嘴巴不自觉瘪了瘪,嘴角往下一弯,一脸后怕,却不敢掉眼泪。   卢妮本来是埋着脑袋的,此时见嗒嗒被骂成这样,不由抬起头,同情地看向她。   “你别骂她,她这么小……”卢妮小小声为嗒嗒说话。   卢德云尖锐的目光立马扫到卢妮的身上:“你以为自己又有多大?你不过八岁而已,就算已经上二年级了,也只是一个孩子。别说嗒嗒了,就连你,都可能被拐子给拐走。”   卢妮被骂得脸都红了,却还是不服气道:“我会去找公安叔叔救我们。”   “你以为拐子会给你找公安的机会?他们一掌下来,立马可以把你们拍晕,到时候直接扛走,谁都不知道你们会被带到哪里去!”卢德云厉声道。   卢妮怔住了。   她突然觉得,爷爷说得有道理。   刚才她带小不点出去时,没想这么多,总觉得自己认识路,到时候原路返回就可以了。   可实际上,小不点还这么小,没办法照顾自己,而她也不只不过比嗒嗒大几岁而已。   真要出了事,她们俩就完蛋了。   卢妮蔫儿了,老实地低下头,不出声了。   “卢妮,你现在去小卖部打电话,打到你爸妈单位,让他们接你回去。”卢德云站起来,去兜里找钱。   卢妮一愣,咬了咬唇。   她就知道爷爷不喜欢自己,明明是她和嗒嗒一起做错事情,可爷爷只赶她走……   “卢爷爷,是我非要让妮妮姐姐带我出去玩的!”正当卢妮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嗒嗒突然摊开自己的小手臂,挺身而出,挡在她面前,“你要是赶妮妮姐姐走,那我也走了!你也借我一点钱,我给我爹娘打电话,让他们接我回家!”   嗒嗒这话说得特别干脆利落,仿佛连想都没有想过,脱口而出一般。   卢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她没想到,小不点好讲义气,居然还护着自己。   嗒嗒很有骨气地对卢德云说了这么一番话,本来还闪着泪光的眼眶里透着隐隐的小火焰,仿佛在为卢妮打抱不平。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被卢德云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们村没有电话。”   嗒嗒一时哑然。   对哦,他们村里没有电话,她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不知道应该怎么打。   转念一想,她开始耍赖皮了,双手抱住卢妮,对卢德云说道:“我不让妮妮姐姐回家,我们就在你家里待着,等我奶奶下班了,我带着妮妮姐姐一起走!”   太够意思了。   卢妮被嗒嗒感动得心都化了,忽然觉得自己对她也应该好脾气一点。   卢德云都快要被这两个孩子拥抱在一起相依为命一般的姿态给气笑了。   “那你们把话说清楚,刚才上哪里去了?”卢德云也不掏口袋拿钱了,重新坐下来。   嗒嗒见他不打算让妮妮姐姐去小卖部打电话,便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刚才想吃糖葫芦,所以去买了。”   “别——”卢妮想拦着,可她拦不住,嗒嗒小嘴巴一张,就停不下来。   “糖葫芦真好吃,酸酸甜甜的,还有点冰凉,就跟夏天小航哥哥让我舔的冰棍儿一样好吃!”嗒嗒把这番话说完了。   卢妮长叹一口气。   卢德云眯起眼,他突然猜到那牙膏被拿去做了什么用途:“你们哪来的钱买糖葫芦?”   这下嗒嗒闭嘴了。   因为她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连累了妮妮姐姐。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那就该补救,可嗒嗒从来没有说过谎,这会儿便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   卢妮也不忍心看着一再维护自己的小不点被为难成这样。   犹豫片刻,她挺了挺小小的胸膛:“我拿了你的牙膏,去换了糖葫芦。但这样不对,我会用自己过年收到的压岁钱重新买一管还给你。”   卢德云看向卢妮,有些意外。   他只在卢妮小时候见过这个孩子。   后来与大儿子一家断了来往之后,他自然也不再惦记卢妮,下意识之间,他将对大儿子与大儿媳的怨也投在她的身上。   这些年,卢锋也带卢妮来探望过自己,可每一回,他都没让他们进过屋。   起初卢妮还怯生生的,可时间长了,她也明显表现出不情愿再来。   也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谁稀罕呢?   卢德云不喜欢卢妮,也没有心思去了解这个孙女的想法,可此时,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正经样子,他突然愣了愣。   “你不怕我生气了?”卢德云问。   “一人做事一人当!”卢妮鼓足了勇气说道。   卢德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其实就在刚才卢妮与嗒嗒在自己面前低头认错的那几个瞬间之中,他就已经发觉,卢妮这孩子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确实有自己的小脾气,但没这么骄纵。   也许她是被她父母养得傲气了一些,可却是个好孩子。   因为她敢作敢当,并且不会拉嗒嗒下水。   知道拿了牙膏是做错了,甚至还主动提出拿自己的压岁钱重新给他买一管。   卢德云觉得,这孩子有点像他。   他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愉悦的神色。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你记得把牙膏还给我。”说着,他又摆摆手,“你俩玩吧,我做饭去了。”   说完,卢德云转身进了厨房。   望着他的身影,卢妮睁大了眼睛:“爷爷要给我做饭吃吗?”   嗒嗒点头如小鸡叨米:“对啊!妮妮姐姐今天不会被赶走啦!”   卢妮顿时高兴了,一脸兴奋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厨房里传出一道声音:“你妈让你在我家住两天,那就住着吧。不过事先声明,我做的饭难吃,你爱吃不吃。”   卢妮的脸颊烫烫的。   她忽然觉得,爷爷好像没有她想象中这样讨厌自己。   ……   嗒嗒不在家这些天,许广华与付蓉都有些不习惯,许年对她更是惦记得很。   宋小航来了一趟又一趟,一个劲凑到许年面前问着同样的问题。   “年年哥,妹妹还没回家吗?”   “年年哥,妹妹什么时候回家?”   “年年哥,妹妹会不会再也不回家了?”   许年被他问得烦了,便将他按到自己的课桌前,找出家里一年级的课本,让他看着学。   宋小航顿时被各种古诗词支配,忙得团团转,每天都背书的时间都不够,更没工夫问妹妹的音信了。   望着屋里许年与宋小航埋头刻苦学习的样子,付蓉忍不住想笑,对许广华说道:“宋村长终于认识到让孩子上学的必要性,说是年后就让小航去学校了。”   提起过年,许广华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以往每一次过年,他们大房总是冷冷清清的,家里难得打一刀肉吃,分到他们口中的也是寥寥无几。   过去,他们从不期待过年,可现在却是满心期盼,甚至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很快我们年年也要上二年级了。”许广华的眼底满是笑意,“要不等过完年,让嗒嗒也去上学吧。”   嗒嗒过完年就六岁了,虽是早了一点,但家里没有人照顾她,与其让她到处野,倒不如让孩子早点学一些知识。   两口子一拍即合。   “肉联厂那边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付蓉问。   “就剩最后一点活儿,很快就完成了。”许广华感慨道,“在单位里上班真好,要是能留下就好了。这样一来,以后你考上大学,我们都在市里,也能经常见面。”   “我又不一定能考得上。”付蓉笑着,心里也觉得许广华说得对,只不过肉联厂是市里很好的国营工厂,想要留下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她也不敢多想,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大嫂,你在不?”就在两口子说话时,外头传来了陈艳菊的声音。   付蓉赶紧去开门,迎她进来。   陈艳菊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道:“我一会儿得去扫盲班,想着路过你家,就进来说说话,不打扰吧?”   “不打扰,快进来坐。”   付蓉知道陈艳菊这段日子过得不太好。   在周老太闹出这么多事之后,公社自然不会姑息,让她写了好几回认错信,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念,直到确保她念得情真意切,才放她一马。   周老太每回都是硬着头皮念检讨,走的时候沉着一张老脸,而后没多久,他们家就会传出一阵阵争吵声与哭泣声。   吵架的是陈艳菊与许广中,哭泣的则是许妞妞。   日子成天这样过,谁都吃不消,陈艳菊会来找她说说话也是难免的。   “广中去隔壁村打木工活了,我一下工就回家做饭,等收拾好了,才有空出来上扫盲班。有时候真不想在家里待着,你说我整天累得要死要活的,图什么呢?”陈艳菊叹气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付蓉想了想,“小叔在外面干活应该能赚些钱,要不你们俩攒起来,到时候建一间屋子,大小不要紧,一家人自己关上门过日子,也算有个盼头。”   陈艳菊苦笑,“他看起来孝顺他娘,掏心掏肺地疼他娘,可实际上,啥事都扔给我一个人干。我们要是搬走了,他娘咋办?我看我要是不离婚,这辈子都得跟他们娘俩耗着。”   听陈艳菊说出“离婚”的字眼,付蓉一脸震惊。   在她看来,陈艳菊的性子是极其传统的,过去在家中,她虽心直口快,嘴巴不饶人,可对待丈夫与公婆却是尽心尽力。   这样的人,考虑离婚,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广中对我呼来喝去,跟他说话也像是没听见似的。我想着,他嫌弃我没文化,就去上扫盲班,学认字,学知识。可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连俩儿子都觉得我不一样了,他愣是没看出来。”陈艳菊冷笑,“我看他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就像那祁寡妇一样的。他咋知道我就不行?我以前在村里也是一枝花!”   陈艳菊长得不差,只是有点胖,皮肤比较粗糙,又因常年在地里干活,肤色又黑又红,看起来就显老。   再加上她也不讲究,平时村里头的妇女一年到头总会给自己做几身衣裳,可她偏不舍得,穿的衣服还都是以前孙秀丽穿剩下给她的。孙秀丽都不要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件件打着补丁的破布裳往三房屋里丢,陈艳菊还当是宝贝似的!   陈艳菊还在吐苦水,付蓉已经站起来,给她找了几身衣裳。   付蓉身材纤细,腰身也细,很多衣服陈艳菊没法穿,她便找了几件冬天穿的袄子,又打开自己的雪花膏,拿了个小罐,挖了一大勺出来。   “嫂子,你这是干啥?”陈艳菊瞪大了眼睛。   付蓉将东西塞给她:“你和小叔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你现在坚持上扫盲班,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以后再对自己好一点。这些衣裳都洗得这么薄了,就别穿了,冬天会受冻。穿我这几件吧,款式不新了,但到底天凉了还保暖。”   陈艳菊压根不是来占便宜的,可此时怀里捧着付蓉递来的几件衣裳,她也不舍得拒绝。   “嫂子——”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这雪花膏也给你一些,每天洗完脸抹一抹,皮肤不会干得起皮。”   陈艳菊的眼眶湿润了。   离开娘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从付蓉家里出来,陈艳菊的心里头,还是一阵酸楚。   既是感动,也是为自己感到无奈,她收拾着心情,去上了扫盲班,回到家,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   许大宝见她回来,立马哭着说:“娘,我腿疼。”   陈艳菊立马给儿子检查,才发现原来是孩子摸黑在家里走,不小心摔了一跤。   “咋不点煤油灯?”陈艳菊问。   许二宝小声地说:“奶不让点,费油。”   陈艳菊气得笑出声。   她站起来,一下子就推开里屋的门。   周老太仍旧像平时那样,要死不活地躺在炕上,只是那煤油灯还燃着,里屋亮堂得很。   “给我打盆洗脚水。”周老太指使着,从炕上下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啥毛病,每天去上那扫盲班,学会认字能换肉吃?”   可她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阵黑。   “搁你自己身上咋不说点灯费油了?老太婆这心咋黑成这样?”   周老太被这一骂,整个人怔住了,上前就要撕陈艳菊的头发。   可她不想,自己的手还没碰到陈艳菊,就被猛一把推倒在炕上。   周老太疼得哇哇叫:“等广中回来,我让他打死你!”   陈艳菊嗤笑:“你儿子那细胳膊细腿的,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老太婆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别逼我!”   话一说完,陈艳菊转身出屋。   周老太躺在炕上叫唤咒骂,如枯树枝一般的手死命拍打大腿,可没人理会她。   一阵阵声响在耳边响起,许妞妞窝在墙角,心跳骤然加速。   她如今过得还不算太凄惨,正是因为仍有陈艳菊在家里照顾老太太。   可刚才听陈艳菊说话的语气,仿佛是要跟老太太撕破脸了。   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她该怎么办?   许妞妞心乱如麻,觉得自己的头更加胀痛了。   ……   一大早,卢妮在睡梦中醒来,肚子上酸酸的。   低头一看,嗒嗒的肉腿子正挂在她肚子上,两条短胳膊将她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这两天,卢妮住在卢德云家,眼看着爷爷似乎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她的心里头甜滋滋的。   每天晚上,她和嗒嗒一起听爷爷说完他年轻时发生的那些事,心满意足地回屋,只是进屋之前,嗒嗒总是会拉着她的手,说要跟她一起睡。   卢妮可是大孩子了,平时在家里也是一个人睡,哪愿意陪嗒嗒睡觉觉啊,于是她义正言辞地拒绝。   只是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拒绝了,睡到半夜或是大清早的,这小不点总是躺在自己身边呢?   卢妮想起床,可嗒嗒缠人得很,紧紧黏着她不撒手。   她也无奈,只好将那条肉腿子抬起来,挪到一旁去。   嗒嗒这才醒了,揉揉自己的眼睛,软声道:“姐姐,早上好。”   卢妮撇撇嘴,又忍不住想笑。   她忽然觉得,有一个妹妹还挺好的。   要是爸妈能把这个小不点带回家,那就好了!   卢妮与嗒嗒的感情突飞猛进,与爷爷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爷爷在她面前总是板着脸,可卢妮现在一点都不怕她。   她觉得爷爷板着脸,就像自己故意在嗒嗒面前板着脸一样,想吓唬人!   卢妮在卢德云家里过得很开心,算着时间,不舍得回家。   可还是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卢锋与沈冬惠来接她了。   俩口子这两天一直在家里等着老爷子将孩子送过来,可没想到,这回闺女居然很争气,没让他赶走。   卢锋心里头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夫妻俩来到卢德云家,脸上满是笑意。   “爸,我们来接孩子了。”卢锋说道。   沈冬惠招招手,让卢妮过来,而后笑着问:“爸,这两天妮妮没给你添麻烦吧?”   “麻烦大了。”卢德云懒洋洋地说。   沈冬惠嘴角的笑意一僵,低头瞅自己女儿,见她居然一点都不难为情,拍了拍她的脑瓜子:“妮妮,你平时不是一向很乖的吗?是不是跟一些坏孩子待在一起玩,沾染了一些坏习惯?”   沈冬惠的目光往嗒嗒身上落。   她的女儿可和嗒嗒不一样,一个是城里娇养出的乖孩子,一个是乡下泥地里摸爬滚打的野孩子,能放在一起比较吗?   沈冬惠抿了抿唇,挺了挺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嗒嗒的脸,刚要将视线挪开,忽然看见小丫头板着小脸,像是生气了。   “嗒嗒不是坏孩子,是妮妮姐姐的好朋友!”嗒嗒严肃地说道。   谁要跟个乡下野孩子当好朋友啊?   沈冬惠在心底哼一声,但也不好在老爷子面前太刻薄,便对嗒嗒说道:“抱歉啊,小朋友,我们家妮妮的朋友挺多的,都是她平时学校里的小孩,你可能不太符合她选朋友的要求。”   她本来不过是想要让嗒嗒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可没想到自己这话音刚落,就听卢妮脆声声地开了口。   “妈,你别这么说小不点,一点都不好听。”卢妮的脸色不太好看。   “交朋友还有三六九等?”卢德云也皱眉,“你们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沈冬惠立马有些窘迫。   “爸,你别生气,她就是不会说话。”卢锋的后背都冒冷汗,扯扯卢妮的手,“妮妮,明天还上课,我们先回家了,你跟爷爷说再见。”   卢妮点点头,跑到卢德云身边。   “爷爷,我走了。”卢妮小声说。   卢德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见他别过脸,卢妮有些失望,转身刚要走,却听老爷子又出声了。   “别忘了把我的牙膏还回来。”   “好!”卢妮笑得眼睛一弯,答应下来,走的时候又对嗒嗒说,“小不点,下回见。”   嗒嗒满心舍不得,她踮着脚尖,看着妮妮姐姐坐上自行车后座,而后车轮滚动……   直到妮妮姐姐的背影渐行渐远,嗒嗒才叹气,收回视线。   她会想念妮妮姐姐的!   不过好在她们还相约下一次再见面呢,等到了那时,她要带着哥哥来和妮妮姐姐见面!   他们一定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卢妮坐在她爸的自行车后座,感受着身后灼热的光芒在目送自己渐行渐远。   想到就这样分别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妮妮,这两天你爷爷有什么说什么?”微风将卢锋的声音吹到她耳中。   卢妮摇摇头:“没有。”   边上沈冬惠骑着另一辆自行车,追上了他们,大声道:“你以为你爸真喜欢我们家孩子啊。他就让妮妮去陪那个农村小丫头玩的。一个是亲孙女,一个是野丫头,也不知道爸是怎么想的……”   “什么亲孙女,什么野丫头,爷爷是陪着我和小不点一起玩的。”卢妮生气地说。   沈冬惠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就是缺心眼!”   卢锋的脸色沉下去。   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父亲宁愿接受外人,都不愿理会他。   起初他还想要哄着许家这个叫嗒嗒的小女孩,让她帮忙从中调和,可现在看来,这么做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总是接近老爷子,究竟图什么?   难道是想要在市里安家?   还是应该将许家人赶回村里去,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法在老爷子面前乱晃悠了。   ……   嗒嗒这一趟去市里住,简直是收获颇丰。   不过虽然她喜欢奶奶,也喜欢卢爷爷,还是到了要回家的时候。   她要去肉联厂,跟爹一起坐车回家!   冯惜珍给嗒嗒买了好多好吃的,又去供销社的柜台给许年买了文具,放进她亲手给两个孩子缝制的小书包中,让嗒嗒背上。   嗒嗒背上这漂亮的小书包,顿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去肉联厂接她爹时,走路都带风。   到了肉联厂门口,冯惜珍就被门卫小伙子拦住了,她便为难地说道:“同志,这孩子她爹在后厨工作,能不能麻烦你领她进去?”   门卫小伙子挠挠头:“这里就我一个人,我没法带她进去啊。”   外来人员不能进工厂,这是肉联厂的规定。   一老一小被拦在外头,冯惜珍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带着嗒嗒在门口等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你是——嗒嗒?”   朱建丹从厂里走出来,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会儿嗒嗒是背着她的,听见她的话,立马转过身。   小丫头穿了新衣裳,背了新书包,扎的小辫子也和之前不同,但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朱建丹哪能认不出来呢?   “阿姨好。”嗒嗒看着朱建丹,礼貌地说道。   朱建丹笑了笑,看向冯惜珍:“我认识这小丫头的父亲,要不我带她进去?”   冯惜珍将嗒嗒交给朱建丹,又站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孩子没有被送出来才回去。   而此时的嗒嗒,正跟在朱建丹身边,参观着这个肉联厂。   “这是屠宰车间,那边是熟食车间……这些都是车间工人,他们手上戴着手套,一是为了保护自己,二是为了卫生……”   嗒嗒每来到一个新鲜的地方总是特别稀罕,她眼睛都不眨,认真地听着,直到朱建丹将她带到了后厨外。   她一眼就看见了爹。   而后,嗒嗒还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妮妮姐姐的爸爸!   卢锋是特地来找许广华的。   他站在许广华面前,语气之中有居高临下之感:“我不知道你们一家人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爸,但他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会糊涂。我不希望你们利用他对亲情的渴望,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许广华上回就看这卢锋不顺眼,也冷下脸:“你要是真这么孝顺,就把时间用在你父亲身上,而不是来我这里白费心思。”   卢锋哪能想到他竟如此硬气,面色更加不善:“老爷子当年建村里那间屋时也费了心思,既然你们都已经住下了,我也不跟你们计较。得到这么多,还不够?难道非要让老爷子帮着你们在城里扎根,你才满意?”   卢锋自以为有理,语气咄咄逼人,他盯着许广华的眼睛,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可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脚背一疼。   原来是一个小孩猛地冲过来,狠狠往他脚面上跺了一脚!   卢锋疼得龇牙,等看清来人是嗒嗒时,更是火冒三丈。   可没想到,嗒嗒的火气比他还要大:“好啊!你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儿子!”   卢锋一时哑然,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   “既然你欺负了我爹,我就不会再帮你和你爹好了!”   嗒嗒杵在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友善的大人面前,双手叉着腰,仰着气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字一顿地警告着,一点都不胆怯。   望着这一幕,朱建丹不由失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也不知道将来她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也这么机灵。   “我要你帮什么忙?”他揉揉太阳穴,把脸一板:“你们父女俩,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许广华一动不动:“你又不是这个肉联厂的负责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看着这父女俩一副不怕惹事的难缠样子,卢锋的脸色更僵了。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呢?   不过他好歹是市局的宣传主任,总不可能连赶走国营厂一个工人的情面都没有!   卢锋这会儿就是跟许广华和嗒嗒杠上了,转头就想要找这里的负责人赶走许广华。   好在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走上来。   这不是朱建丹吗?   朱建丹站在这父女俩面前干什么?   他与朱建丹并不熟,两个人最多也就只是在蔡家打过几次照面,而且这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过,朱建丹总会卖他一个小面子。   卢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朱同志,你去跟后勤说一说,赶紧让这父女俩离开肉联厂!”   可谁想,朱建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温声细语地说:“我们肉联厂不准外来人员随意进入,你不是我们厂里的职工,该离开的应该是你吧?” 第52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三合一))   许广华知道蔡家老爷子与卢家老爷子交情好, 因此朱建丹与卢锋也必然是相识的,他本以为朱建丹会因为卢锋的情面而让自己离开这里,可没想到, 朱建丹居然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很显然,卢锋也因为朱建丹所说的话而怔愣。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道:“你——”   朱建丹笑了笑:“我们肉联厂是和食品加工有关的工厂, 为了安全卫生, 平时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我们食堂后厨的许师傅很能帮得上忙,前些天后勤处的领导还夸他呢,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他离开呢?”   卢锋本来是高高在上的, 他的下巴扬起,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对许广华说了那么一番话, 本以为朱建丹会给自己面子,让许广华灰溜溜地滚蛋,可没想到, 朱建丹竟然让自己下不了台阶。   卢锋的脸色格外难看, 他怔了怔,双脚钉在地面上,愣是不愿意走。   而后, 他的目光扫到嗒嗒。   嗒嗒双手叉着腰,瞪着他瞧, 看起来气鼓鼓的。   这可是妮妮姐姐的爸爸,为什么妮妮姐姐这么好, 她爸爸却这么讨厌呢?   问题太深奥,嗒嗒想不明白,她爹肯定也不知道,思索再三, 她决定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去问问卢妮。   “你瞪什么瞪?”卢锋没好气地冲嗒嗒说道。   嗒嗒更激动:“你凶什么凶?”   “这孩子真是没教养。”卢锋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许广华却站了出来:“我们家孩子很有教养,在外也是人见人爱。在这里我也奉劝你一句,遇到问题的时候不要总想着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尽量反思自己。就像今天,你不分青红皂白,只认为我们贪卢老先生的好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又不傻,他难道看不出我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卢锋的面色越来越黑,他觉得许广华说的是错的,卢德云上了年纪,开始糊涂了,就是被人利用了都还心甘情愿!   他决定离开,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卢锋这张与卢德云极其相似的脸上满是居高临下的清高样,他冷冷地看许广华一眼,又看嗒嗒一眼。   卢锋的表情非常不友善,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他以为自己会看见嗒嗒流露出一丝怯懦,可没想到,他眸光一抬,恰好对上的是嗒嗒的鬼脸。   小丫头的脸颊肉嘟嘟的,即便做鬼脸,看起来也不吓人或是讨人,相反,只是极其滑稽,让人忍不住想要揉一把。   当然,想要揉一把嗒嗒的小脸蛋的自然不是卢锋,此时他已经气得嘴角直抽抽,本就所剩无几的头发都快要气得再掉几根。   朱建丹不再理会他,而是直接走到嗒嗒的面前,掐了掐她的脸颊。   嗒嗒的小脸颊是软乎乎的,又很细腻光滑,轻轻一掐,甚至还带着弹性。看着嗒嗒因为自己掐她的脸颊而闭上眼睛,皱起鼻子,朱建丹的心化成一片,她太乖巧了,居然没有试着推开自己的手。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嗒嗒的时候,朱建丹是不喜欢她的。   因为当时朱建丹的立场与现在不同,当时她还想认许妞妞当自己的女儿。   只是没想到,她这三十多岁了人了,居然还会被许妞妞利用蒙骗,现在再一回想当时的种种,朱建丹仍旧觉得自己太傻。   不过好在,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这会儿再看着嗒嗒,朱建丹的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那是只属于母性的光辉。   当然,这母性的光辉,并不是因嗒嗒而起。   朱建丹怀孕了。   如今再回想得知怀孕的心情,朱建丹仍觉得像是一场梦一般。   那些天她总是呕吐,很嗜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蔡敏腾说她一点是思女心切,再加上许妞妞给她带来的打击,让她的精神状况更不如从前,甚至反应到了生理上。   蔡敏腾让朱建丹回单位工作,又陪她到处去玩,带她去供销社与百货大楼买东西。   可即便如此,朱建丹的身体状况还是没能好转。   两口子无奈之下,只好去医院。   朱建丹总以为是心理上的问题,对于大夫的诊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可谁能知道,到了最后,大夫竟说她怀孕了。   朱建丹既震惊又怀疑大夫的诊断,等到最后确定自己有孕时,她惊喜到忘乎所以。   没有什么比心想事成更令人高兴的事了,更何况,这还是在她早就已经失去所有的期盼之后得来的孩子。   朱建丹感觉自己仿佛活了过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已经失去了柔柔,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好起来,可没想到,老天爷还是善待了她。   这些日子里,朱建丹与蔡敏腾是前所未有的欣喜,家中终于重新洋溢起欢声笑语,一切终于慢慢好起来。   而同时,朱建丹还是一直往医院跑,毕竟她现在年纪大了,想要生个这个孩子,还是得谨慎一些。   在医院检查的那些天,她还碰见原先给自己做过检查的大夫,那时对方说她不可能再怀孕,而现在,那大夫说这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不愿意接受奇迹,朱建丹心满意足,却也突然想到了当时嗒嗒在职工院里说的话。   嗒嗒说,她一定会怀孕,再拥有一个孩子。   不知怎的,朱建丹突然很感激这个孩子,她觉得,就是因为嗒嗒,才让这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   卢锋没有再在这里久留,在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之后,他便愤而走出后厨,离开肉联厂。   见他走了,朱建丹蹲下身,对嗒嗒说道:“嗒嗒,借你吉言,我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   嗒嗒一点都不意外,乐呵呵地笑着,伸手去碰触朱建丹的肚子。   许广华怕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赶忙拦着:“嗒嗒——”   可嗒嗒的小手,已经轻轻落在了朱建丹的肚子上。   朱建丹怀孕没多久,腹部还算平坦,嗒嗒疑惑地抚摸,仿佛恨不得她腹中的小孩儿立马能跟自己做游戏。   孩子终归是孩子,这么天真无邪。   朱建丹被逗笑了,牵着嗒嗒的手,对许广华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留意你的表现。你的厨艺很好,而且很尽职尽责。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工作?”   许广华愣住了,他没反应过来,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看着嗒嗒。   嗒嗒也是不解地仰着小脑袋瓜子,看着朱建丹。   在这年月,在城里找份工作多难啊,高中没毕业的,根本没不可能进国营单位做事,就连当临时工都不可能,因此许广华没回过神也是正常的。   朱建丹耐心解释道:“嗒嗒是个好孩子,之前我几乎一蹶不振,多亏了她乖巧地祝福我。我知道小孩子只是凑巧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过至少对当时的我而言,非常温暖。”   许广华恍然大悟。   朱建丹说嗒嗒是凑巧说了那番话,可许广华知道一切并不只是一个巧合,他们家嗒嗒的小嘴巴很灵,一说一个准,不过这是他与媳妇的秘密,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我只是一个部门主任而已,还没这么大的权利可以拿下正式的工作。但安排你留下来当临时工还是很轻松的,至于未来你的发展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别看朱建丹的长相是平和秀气的,实际上她做事雷厉风行。话一说完,她就立马带着许广华去了人事部一趟。   虽说只是个临时工,但毕竟是大工厂的临时工,留下来也得走正规的手续。   许广华本来就想要留在城里,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厨艺好的人多了,他没学历没背景,想要留在国营工厂工作几乎是天方夜谭。   可没想到,现在竟实现了!   许广华欢欣鼓舞地带着嗒嗒回村,坐车之前,还去那家排了长队的老饼家买了葱油饼。   葱油饼用油纸包着,许广华紧紧揣在怀里,只希望到家时家人们可以吃上热乎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太阳刚刚下山,付蓉与许年刚到,两个人赶了路,累得直喘气。   “年年,先坐下歇会儿。等会儿你爹回来,娘和他一起做晚饭,很快就能吃了。”付蓉说道。   许年的肚子叫了起来:“娘,今天吃什么?”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早晨起来吃的是稀得不能再稀的杂粮粥,中午啃的又只是一个窝窝头,这会儿自己饿得有气无力的。   过去许年从不提出要求,付蓉便一再鼓励,可现在他能提出了,她却也不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好吃的给他。   付蓉想了想,为难道:“家里好像就只剩下一些粗棒子面疙瘩了,不过上回你姥姥给我们送了鸡蛋,还没吃完,娘给你做个鸡蛋羹,好不好?”   不管是过去在城里还是如今回家,鸡蛋对于许年来说都是很稀罕的,此时一听付蓉说的话,他立马笑着点头:“好!我喜欢吃鸡蛋羹!”   付蓉终于歇够了,笑着揉揉许年的脑袋,起身便要给孩子做饭吃。   看了一眼屋外的落日,她还在心底嘀咕着丈夫怎么还没回来,却突然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   “娘!哥哥!”   那是嗒嗒元气满满的小奶音,她边喊着,边飞奔回来,到了门槛处还双腿并拢高高一跳,精准无误地落在地面,压根没磕着绊着。   别看嗒嗒看起来圆乎乎的,动作却很灵敏,她一进屋,一眼看见哥哥,立马跑过去。   “哥哥!”嗒嗒双手一摊,立马给了许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许年性格内敛,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也早就已经习惯自己的妹妹有多热情。   此时他被嗒嗒紧紧抱着,脸上的笑容大大的,越来越灿烂。   而突然之间,嗒嗒又从自己的两边肩膀上各自解下一个小书包:“哥哥,奶奶给我们俩都做了一个书包!好漂亮,这个给哥哥上学用,另一个给嗒嗒背着摘猪草用!”   付蓉从灶间出来,笑着说:“你的书包这么好看,舍得拿来放猪草吗?”   看见娘,嗒嗒眼睛一亮,将手臂举高高,要抱抱。   孩子离开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看着仍然白白胖胖的,不仅穿了新衣服,还给哥哥带来了好吃的和玩具,这是土匪进城了吗?   看来她奶奶将她照顾得特别好。   付蓉忍不住想笑,看着闺女脸上甜甜的笑意,心也像是被什么填满一般,愈发充实了。   “娘,哥哥,你们饿不饿?”突然,嗒嗒问道。   付蓉赶忙说道:“饿了吧?娘这就去做。”   “等一下,我们带了一些吃的。”许广华笑着拦了拦付蓉,“你先陪着孩子们,我去做。”   许广华将付蓉与孩子们赶出去,自己则是专心进灶间做菜。   今天的食材都很稀罕,平时他们几乎吃不着,一个是他刚买的大米,一个是他从肉联厂出来时,厨房里一个师傅给他的西红柿。   许广华估摸着他们都饿了,便加快动作,他先开灶盖焖了米饭,又在这当下烧了一锅热开水,将西红柿丢进去烫。   西红柿躺了十几秒,皮就已经皱巴巴的了,他捞出来,用手轻轻一剥,而后仔细剁碎。   剁好西红柿,许广华拿出一个鸡蛋搅散,但想到家里四口人,也不知道够不够吃,他又狠狠心,再敲了个鸡蛋。   毕竟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他们一家子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也不差这一个鸡蛋了。   食材都准备好了,许广华用猪皮在锅里烧出油,将搅拌好的鸡蛋倒进去,随意拨了几下。   鸡蛋黄澄澄的,只炒一会儿便盛起来,看起来格外嫩。   盛出鸡蛋,许广华又将西红柿往里头倒,撒上一点盐巴之后,西红柿被炒得软烂,汁水四溢,香气也已然溢出。   最后,许广华将鸡蛋重新倒回去,搅拌了好一会儿,这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做好了。   屋外,付蓉带着许年和嗒嗒玩了好一会儿。   嗒嗒离开村子好几天,非要娘和哥哥带着她家家户户串门。   经过周老太家时,她张望了一眼,恰好对上许妞妞的视线。   嗒嗒若无其事地转过眸,又是蹦蹦跳跳地找宋小航去了。   望着她活泼的背影,许妞妞黯然地收回目光。   付蓉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时,天都快黑了,离家门口越近,她愈发感觉到一阵喷香。   那是米粒的香气。   她觉得奇怪,左右张望着,想知道这白米饭的香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可全村这么多人,除了宋村长家,别人家里头都舍不得买这米才对啊……   正在付蓉纳闷之时,嗒嗒已经踮起脚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娘,回家吃饭啦!”   付蓉一愣,被嗒嗒推着进了屋。   进屋这一瞬间,她就闻到了白米饭清甜的香味。   一眼望去,桌上果真摆着四碗白米饭,每一碗的分量都是差不多的。   许广华听见动静,示意媳妇关上门,又笑着说道:“这米好,不舍得买太多。一共煮了四碗,我们一人一碗,当尝尝鲜。”   嗒嗒之前就吃过白米饭,不过那是在姥姥家的时候。   刚才她和爹经过供销社,听爹说要买米,立马高兴得不行,此时闻到这香气了,她更加期待,嚷嚷着要吃饭。   许年拉着嗒嗒的手,走到饭桌边。   他忍不住,伸手拿勺子挖了一小口米饭,放在自己的口中。   米饭软糯而又弹性,即便不配菜吃,都已经让人无比满足。   他舍不得再吃了,抱着妹妹上凳子,两个人乖乖坐好,等爹娘开饭。   付蓉不知道许广华怎么就突然给孩子们做白米饭了,不过既然嗒嗒和许年都这么开心,她也就没说什么。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吃白米饭了,付蓉去拿了筷子出来,却见许广华还准备了两盘小菜。   一盘是野菜,平时在地里都能挖着,是瓯宅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常吃的一道菜。   另外一道菜,看起来又红又黄,光是闻着香味就已经流口水。   “这是西红柿炒鸡蛋!”付蓉惊喜地说。   家里许久没有吃得这么好了,许年与嗒嗒一口米饭,一口西红柿炒鸡蛋,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这么小一碗米饭,对于嗒嗒和许年来说是正好,可对于两个大人却是不够吃的。   付蓉想了想,索性对许广华说道:“这饭你吃吧,我去吃窝窝头。”   她知道许广华也心疼自己,可他干的是力气活,公社的大队长最近对他意见很大,他每天白天去了肉联厂,晚上回来还要去地里一趟。   若是吃不饱,扛在肩上的锄头砸到脚该怎么办?   付蓉快速将米饭拨到许广华的碗中,起身就去灶间。   望着她的背影,许广华与嗒嗒挤了挤眼睛。   嗒嗒知道,她爹买来的葱油饼还没让娘知道呢!   果不其然,灶间传来付蓉惊讶的声音:“这葱油饼哪儿来的?”   灶盖一打开,葱油饼就贴着锅壁,那热气还冒着呢。   许广华走过来,将油汪汪的葱油饼递到付蓉的手中。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付蓉几乎不舍得吃,许久之后才嗔怪道:“一个葱油饼就要一块多!你怎么这么浪费呀!”   许广华笑了:“媳妇,我有工作了。”   付蓉愣了愣。   许广华又说道:“肉联厂的后勤部和财务部的主任都觉得我干活挺麻利,同意我留下来。虽然只是临时工,可她们说只要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能转正的。”   是否转正,许广华倒是没想这么多。   在他看来,在肉联厂干活肯定是比地里刨食来得好,别的不说,至少是从信息的获得与人脉来说,都是天壤地别的差距。   他与卢德云和冯惜珍都谈过几次,他们的想法与他一样,想要让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还是得做买卖。   他准备先留在肉联厂,等到政策松了,再想办法做买卖,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样一来,往后他们家也有盼头了。   付蓉哪能想到许广华竟然能留在肉联厂工作。   她喜出望外,手中拿着的葱油饼都不舍得吃,只是一个劲问这工作的详细情况。   许广华看着付蓉,心底暖洋洋的。   他记得,当初她媳妇刚得到那份教师的工作时,都没有现在这么兴奋。   唯独在他的事情上,她是上心的。   “快吃吧,要不一会儿葱油饼要凉了。”许广华揉揉媳妇的头发,温声道。   付蓉点点头,将手中的葱油饼拿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大口。   这饼的两面都是金黄色的,饼皮又软又厚实,油香与葱香结合在一起,一口咬下去,仍旧酥脆。   付蓉想要给孩子省下来,可许广华说两个孩子都有份,非要让她把这一整个饼都吃完。   她便拉了张小板凳,坐在灶间,一口一口细细品尝着。   这是曾经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只是后来嫁人之后,家中条件有限,再想吃便也得忍着。   上回嗒嗒在猪圈捡到钱,她便带着孩子进城一趟,经过那老饼家时,肚子里的馋虫便犯了。可一个这么大的饼,要一块多一个呢,她怎么可能买?   直到现在,付蓉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紧紧抱着嗒嗒,而嗒嗒依偎在她的怀里,认真地告诉她,将来家里可以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好多好多的葱油饼。   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他们家的情况确实越来越好了!   不知不觉之间,付蓉将手中的葱油饼吃完了。   这是近几年来第一次,她尝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她不需要是否要给孩子们剩一大半,更不需要担心吃完这顿是否还有下顿。   久违的安全感终于又回来了。   付蓉面带笑意地看向许广华,眼眶之中却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这是苦尽甘来的滋味。   ……   许广华身强体壮,做事也勤奋,因此一个月到头下地赚到的工分也不少。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进城工作,那地里的活儿就得放下了,一大早起来,他便去了公社办公室一趟。   大队长一看见他,脸色就立马沉下来。   过去大队长是非常欣赏许广华的,不为别的,公社里如老黄牛一般的社员,谁不喜欢呢?   可他哪能想到,这“老黄牛”现在可滑头了,动不动迟到早退,让人一点都不省心!   “广华,你这是又来请假了?”大队长看着许广华,面色沉下来。   恰好这时公社的办公室外,孙秀丽与许广国也来了,两个人一眼看见许广华,交换了眼神。   孙秀丽扯了扯许广国,低声说道:“你是新来的,每次给你安排的活儿都特别累人。要不你让大队长帮你和大哥换一换,看看能不能找地里轻省的活干。”   虽然都是下地上工,可每一块地分配到的活儿也是不一样的。   许广国是城里回来的,这段时间一下地,就动不动腰酸背痛,这会儿才想着来找大队长。   “可大哥和我娘上回闹成这样,我都还没去找他说说……现在一过来,就是让他帮忙,怪不好的。”   “有啥不好的!就算他和你娘闹翻了,也还是你大哥!你们俩是一个爹的!”孙秀丽一挤眼睛,“大哥力气好,人也厚道,反正都是地里的活儿,你跟他换一换,也不碍啥事!”   孙秀丽连拖带拽,将许广国拉到大队长面前。   看见许广国,许广华还有些惊讶,却听他已经慢悠悠开口了:“大哥,我这年纪大了,腰吃不消。上回看你就是晚上去地里除除草,把野菜收拾一下,要不咱们换了干一个月?”   许广华一愣,在他印象里,许广国可不是什么会占便宜的人。   孙秀丽见许广国说不到正题,便开口道:“大哥,我知道你白天去单位上班,晚上又去地里下工,既拿了日结的工资,又拿了工分。这样,倒不如和我交换晚上的活,也免得村里人吃亏。”   这是孙秀丽琢磨许久,撺掇着许广国去占的便宜。   她知道许广华现在走运了,去城里几趟,赚的钱不少。可他都已经赚这么多钱了,怎么还惦记着工分?   孙秀丽想要钻钻小空子,将晚上上工的活儿留给自己男人做,这样一来,她男人能轻松一些,赚的工分却是一样多。   只是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就被大队长打断了。   “胡闹!全村人就没有谁是晚上上工的!我之前是看广华干活也算卖力,才给他通融一下,等他这段时间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把上工的时间调整回来。真没想到,这会儿你们居然还想要趁这个机会偷懒了!要是所有社员都像你们这么想,白天地里还有人干活吗?”   白天上工,一连就是七八个小时,地里一些活儿是很繁琐的,若是入了夜,只借着月光,怎么可能将事情办好?   老队长的脾气上来了,便对许广华说道:“你以后也别再晚上搞特殊了,要上工就白天来,要是不愿意上工,那公社也不会给你算工分!”   老队长这么一拉下脸,许广国的脸顿时也僵了。   孙秀丽皱了皱眉,但想一想,也释然了:“我们就是想要跟你们商量一下,既然大队长不乐意,那就算了。广华,你以后也别总是占队里好处,既然是庄稼汉,那就有庄稼汉的样子,总惦记上城里干啥?那日结的工资能给你结几天?可别到时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真没了工分,一家子这么多人吃啥呀!”   说到底,孙秀丽就是酸。   她眼红大房分家之后日子越过越好,分明没咋上工,可社员们却都不跟他们计较,当初付蓉在家里歇着就让她歇着,现在许广华晚上才回来敷衍着干会儿活,也没人管!   这会儿她心里舒坦多了,反正不让占便宜,那谁都别想占,省得大房家搞特殊待遇!   她心里美滋滋的,拉着许广国就要走,可不想她没走几步,就听见后头许广华说的话。   “大队长,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我决定,以后不再上工了。”许广华说道。   大队长愕然:“不上工了?那你以后吃啥?你可别这么傻,到时候城里那厂子要是不让你干了,你就只靠你媳妇吃饭?”   孙秀丽翻了个白眼,对着许广国压低了声音说道:“真看不出来,大哥的心气儿还真高。”   孙秀丽也不走了,就想听着大队长好好对许广华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可她没想到,大队长压根没有教育许广华。   因为大队长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许广华说的话给震住了。   “大队长,我已经办了进肉联厂的入职手续,以后我就在肉联厂上班了。”许广华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语气中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   许广国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猛一下回头:“肉联厂?你在哪个肉联厂上班?”   谁不知道肉联厂是镇上最大的国营工厂!   当时他在供销社上班,经常听说肉联厂的工资福利等各方面待遇都是最好的,不过那时候他从来没有奢望去肉联厂,因为那里的要求更高,根本就不是他有资格进的。   “是市里的肉联厂。”许广华说道。   市里的肉联厂?   许广国几乎没站稳。   连镇上的肉联厂都有这么高的待遇了,更别说是市里的!   “你、你……市里的肉联厂这么远,以后你上班来来回回,多不方便。”许广国也酸了,结结巴巴地说。   这会儿大队长却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好的工作,上班来来回回有啥关系?就算是早晨天没亮就要起来,你难道不愿意去?”说着,大队长又瞅了呆若木鸡的许广国一眼,欣慰地看向许广华,“真有这么好的机会,就好好干。以后要是干的好,说不定能接媳妇和孩子们去城里念书。咱们村要是能出这么有出息的一家人,也是村子的骄傲,公社的骄傲!”   大队长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他之前虽然也怪许广华,但那也是为了公社的集体荣誉。现在许广华有了另外一片广阔的天地,等于说公社少了个社员,可却给村子里带来了另外一份荣誉!   大队长很高兴,给许广华算好了还没结的工分,又将这好消息带到了地里,跟社员们都说了一番。   社员们没想到许广华竟然能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拿到了城里的工作机会,纷纷满眼羡慕。   而与此时如此风光的许广华相比,孙秀丽与许广国就显得黯然无光了。   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面面相觑之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大队长将许广华的好消息告诉了大家之后,又高声说道:“广华同志有了新的发展,我们全体社员都为他感到高兴。不过地里的活儿还得干,这段时间稻田里的还得忙活,平时晚上都是广华同志整理收尾的活儿,现在他要去城里上班了,就只能交给我们大家分担了。” 他话音一落,就看见许广国与孙秀丽低下头,躲避自己的视线,于是他连想都没想,又说道,“广国是广华同志的大哥,以前你不在家,也都是他帮你们二房家搭把手。现在公社到了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多帮帮忙,接下来每天晚上,你都来收拾一下稻田!”   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到了许广国身上,一时之间,地里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许广国和孙秀丽蔫蔫儿的,但还是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直到大家散去了,许广国扛着铁锹,在地里忙活时,还是觉得自己刚才似乎魔怔了。   他咋就鬼使神差地听媳妇的话,跑到大队长面前,非要和他大哥交换活儿干呢?   现在好了,他非但没拿到什么好处,就连大哥原本的活儿,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大概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   许广国心里头涩涩的,既怀念自己当年的风光时刻,又羡慕许广华。   咋大哥一分家,日子就越来越好过了呢?   ……   因许广华要去市里上班的消息,地里算是好好热闹了一阵。   所有人都说许家大房以后要过上舒坦日子了,当家的男人有了好工作,他媳妇还能上大学,可不是要走出瓯宅村了吗?   当然,有人羡慕,就有人说酸话,这说酸话的人,就是蒋晓芬。   蒋晓芬嗤笑一声:“真当大学这么好考啊?听说全国有五六百万人去考呢,最后录取的没几个!你算算,五六百万人里头,付蓉能排老几?”   蒋晓芬这话一说完,大家不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听说高考可难了,付蓉到底已经这个年纪了,从学校里毕业也已经有十几年,要跟真正的学生竞争,她行不行啊?   于是乎,村子里又有了新的期盼,大家都在等待着高考成绩出来,看看付蓉能不能考上大学。   而就在大家最期待之时,村里来了一个小客人。   这小客人是城里人,看起来精致得很,就像是画报里出来的一样。   大家都是一脸好奇地瞅着这城里人看,却不想,嗒嗒就像是上了发条一般,飞速向她冲去。   “妮妮姐姐!”嗒嗒跑上前,一脸雀跃。   不过,妮妮姐姐为什么会来呢?   嗒嗒歪了歪脑袋,很是不解。 第53章 损人不利己(三合一)   卢妮一进这村子里, 小脸就板起来了,她不喜欢被评头论足的感觉。   她转头看了看卢德云,小声嘟囔:“爷爷。”   卢德云摆摆手:“你去找那小丫头玩。”   自从那回卢妮上卢德云住了两天之后, 卢锋和沈冬惠觉得他好像对孩子并不排斥,这回学校放假,便一大早将她送到卢德云家去。   只是卢妮一出门, 就拿着自己攒下的压岁钱说要给卢德云买牙膏, 这可又让沈冬惠唠叨了好一阵。   一个老人家,怎么还要跟小孩计较呢?老爷子这脾气,真是太古怪了!   不过好在卢妮坚持, 沈冬惠便拿闺女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卢妮带着牙膏上了卢德云家, 看着爷爷严肃的样子,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在后来爷爷看她不自在, 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卢妮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上嗒嗒家玩!   只是没想到, 嗒嗒家这么远,车子绕了好大好大一个圈,终于停在了这村子外。   好在卢妮进村没多久,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嗒嗒就已经跑过来了。   “妮妮姐姐!”   这会儿的嗒嗒本来是在田埂里玩的,微凉的天气, 愣是让她玩出一身汗。   听说卢妮来了,她撒开脚丫子飞奔过来, 粘在脑门上的发丝都快要被风给吹干了。   卢妮一见到嗒嗒,便不自觉抿起唇笑,只是看起来仍旧有些臭屁:“腿这么短,还跑这么快, 要摔倒啦!”   “嗒嗒,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啊?”有人问。   嗒嗒用力地点点头:“这是卢爷爷的——”卢爷爷的什么来着?   小团子的词汇量有限,绞尽脑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介绍。   卢妮平静道:“孙女。”   “对对对。”嗒嗒的眼睛立马笑得弯弯的。   嗒嗒牵着妮妮姐姐的手兴奋了好一会儿,圆圆的脑袋瓜子又往边上一歪,跑到了卢德云的身边。   看着她这古灵精怪的小表情,卢德云也被逗乐了,没有注意到卢妮在边上因为村民们的话而不乐意地皱着鼻子。   “这衣服的料子可真好,我从来没见过!”   “咋这么洋气啊?一定很贵吧。”   “这衣裳都够咱们村一家六口人吃一年的粮食了!城里人花钱就是大方,居然舍得给小丫头片子买这么贵的衣裳!”   这些人没礼貌,伸手就去摸她的衣裳,一副亲昵的样子,卢妮的防备心重,不高兴地后退。   这下子又有人乐了:“哟呵,城里孩子果然是娇养出来的,衣裳还不让碰!”   不过这话音刚落,她就对上卢德云的神情,虽然老人家一句数落的话都没说,但人家不怒自威,谁都不敢来招惹。   卢妮终于被解救了,她舒了一口气,跟着嗒嗒去田埂里玩。   这是她第一次来乡下,这儿的人很热情,她不习惯,这儿小孩子的肤色黑黢黢的,鼻孔下还挂着鼻涕,她也不喜欢。   卢妮拍了拍嗒嗒的脑袋,小声道:“我们去你家玩吧。”   嗒嗒便在她前头带路,走着走着,她突然想到:“啊,今天我哥哥也在家!”   自从上回认识了卢妮之后,嗒嗒回家就总是念叨她,她总想着介绍妮妮姐姐和哥哥做朋友,今天终于能办到了!   “妮妮姐姐肯定会很喜欢我哥哥!”嗒嗒认真地喊。   嗒嗒的小心情变得异常激动,拉着卢妮快步跑。   卢妮是个大孩子了,经常性别别扭扭的,此时被嗒嗒扯着跑,虽看起来不情不愿,可嘴角却不自觉上扬起来。   平时从来没有人带着她像现在这样疯跑,因为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大院里,她父母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让她必须要克制,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   卢妮差点都忘记了这最简单纯粹的快乐。   她奔跑的速度愈发快了,嘴角扬起的弧度也越来越深,望着这一幕,卢德云站在自家屋子的小院里,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   孩子就应该有个孩子样,这才对啊。   “卢老先生,你赶紧进来坐吧,外头凉。”付蓉在屋里喊道。   卢德云双手背在身后,往里走,说道:“让你们也跟着喊我卢叔,又给忘了。”   付蓉不由笑了:“好,卢叔!”   家里来了客人,付蓉便立马忙活起来。   她在灶间找了半天,找出一些食材,给家里俩孩子和两个客人准备午饭。   而堂屋里,嗒嗒拉着卢妮,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哥哥。   “妮妮姐姐,这是我的哥哥,他叫许年!我哥哥最厉害啦,我们全村的小朋友都喊他哥哥呢!”   卢妮看着许年,有点意外。   她以为许年会如田埂里那些看起来不太爱干净的小朋友一样,可没想到,他看起来很清爽。就像是班级里总是不出声的同学,很安静,却总是在考试时一鸣惊人。   卢妮直直地盯着许年看,等着他跟自己说话,可没想到,对方只是听着嗒嗒把话说完,就继续低下头写作业了。   嗒嗒的哥哥怎么这么不友善啊?   卢妮不高兴了,喜怒形于色,小脸蛋气鼓鼓的:“小不点,你要不要跟我玩啊!”   “要啊。”嗒嗒呆呆地说。   “那就出去玩,我不要在你家了!”卢妮斜了许年一眼,又说。   嗒嗒对了对手指,有些纳闷。   可刚才分明是妮妮姐姐自己说要来她家玩的呀!   许年放下铅笔,抬起头时,小脸变得严肃。   他不喜欢任何人欺负自己的妹妹。   这个城里来的小女孩就和过去他班里很多骄纵的小孩一样,喜欢别人听她的,要是别人不愿意,她就要给人脸色看。   许年冷着脸,看着卢妮,而卢妮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甘示弱地盯回去。   气氛在顿时之间变得紧张。   看着哥哥姐姐这针锋相对的样子,窝在他们之间的嗒嗒吞了吞口水,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哎呀——”   卢妮的注意力顿时回到嗒嗒身上,关心地问:“小不点,你是肚子痛了吗?”   许年也站起来,要去给她倒热水:“娘说喝点水就不会肚子痛了。”   嗒嗒仰着头,软糯糯地说道:“没有肚子痛,嗒嗒是肚子饿啦!小航说可以带着我们去烤好吃的,我们去找小航吧!”   卢妮从未这样玩过,跟着嗒嗒便往外走,望着她们俩的背影,许年突然想起上回嗒嗒玩火差点出危险的事,赶紧跟上。   宋小航在家门口等了好半晌,终于等到嗒嗒,他一下子就站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来啦!”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微弱。   因为他看见嗒嗒还跟一个小朋友手牵着手呢。   宋小航叹气:“你有好多好多的好朋友,可我就只有你一个!”   嗒嗒仰着白得像面团一样的小脸蛋,笑眯眯地说:“你还有我哥哥呀!”   那哪一样?   许年不是他好朋友,许年是他大哥!   大哥会给他布置作业,让他老老实实背诵课本,他会乖乖听着,可真要跟大哥玩成一片,好像有点难啊!   宋小航默默地瞅了表情一本正经的许年一眼,最终还是决定融入到两个女孩子之中去!   嗒嗒一见到宋小航,就让他赶紧准备好吃的。   她一脸期待的样子,而宋小航碍于许年在场,再不敢玩火了,连忙去村委会找了他爹。   宋德荣去地里找了个年轻小伙子来给孩子们生火,又坐在远处盯着他们,保证他们的安全。   与在地里挥汗如雨相比,监督小朋友们玩耍当然轻松多了,小伙子挨着大树坐下,便开始了自己今天的工作任务。   而离村尾猪棚不远的地方,几个孩子们已经坐在火堆旁,等着宋小航变出好东西来。   卢妮捏了捏鼻子:“什么呀,这么臭。”   嗒嗒也皱了皱小鼻子,她的嗅觉灵敏,早就闻到这气味了:“这是大猪和小猪的味道,没有人给它们洗澡,没办法啦!”   卢妮大惊失色:“我们在猪圈边上?难怪这么臭,不能换地方吗?”   嗒嗒有点懊恼地摇头:“村长伯伯说这里空旷,烧稻草堆才不会影响到别人。”想了想,她又乐观地说道,“妮妮姐姐,你忍一忍吧,一会儿烤了好吃的,香味就会把猪老弟们的味道盖住的!”   卢妮叹气,感觉眼前一片迷茫。   谁要在一个臭烘烘的地方吃东西啊!   鼻尖飘过来这么浓的味儿,就算是吃红烧肉,都不会觉得香了!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着时,突然见宋小航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呀?”嗒嗒欣喜地问。   “小航,这是用油纸包的,应该是你爹在城里买的。没有经过你爹的允许,你不能拿出来。”许年提醒道。   卢妮没出声,默默地扫了一眼,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宋小航笑呵呵打开油纸包:“这是我姐给我带的毛豆,好像是她单位一个老师给的,我爹说别浪费就成!”   有好吃的,肯定要跟朋友一起分享,宋小航特大方地拿出来,在大家面前显摆了一圈:“这可好吃啦!”   嗒嗒听得眼睛亮亮的,伸手拿了一个,放在嘴巴里啃了啃。   “不好吃啊。”嗒嗒说。   “笨蛋!还没熟!”宋小航赶紧将毛豆抢过来,将稻草堆上面的小铁盘架得好了点,跟着把一大把毛豆往里一丢。   这是烤毛豆呀!   嗒嗒有上回烤红薯的经验,这会儿便格外期待。   红薯烤出的滋味是香甜又软糯的,害得她一连好几天都惦记着,也不知道这毛豆烤好了是什么味道呢!   许年虽然比嗒嗒和宋小航都要成熟一点,可他毕竟也是个孩子,看着毛豆在铁盘里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由也紧张起来。   能不能烤熟呀?   而他们之中,最淡定的莫过于卢妮了。   卢妮本来是捏着鼻子的,可想了想,又觉得张着嘴巴呼吸,不是相当于吃了空气中的猪屎味吗?   于是她不再考虑,松开手,生无可恋地呼吸着猪圈的味儿。   只不过是毛豆而已,她妈妈也会做,有什么好吃的?   嗒嗒和宋小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两个人期待着一会儿烤出的毛豆是什么味道,时不时都还要吞一吞口水。   卢妮听着那烤火时“滋滋滋”的声响,则是缓缓撇过脑袋,保持自己专属于大姐姐的威严感。   她竖着耳朵听嗒嗒问起学校里会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听宋小航虽不是很感兴趣,但还要硬着头皮附和,还听着许年回答两个小不点的问题,语气有条不紊,还绘声绘色的。   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鼻尖飘过一阵香气。   这是毛豆被烤过之后散发出的清甜味道!   “可以吃了吗?”嗒嗒伸手想要去拿。   “不行,太烫了!”卢妮赶紧拉住她。   嗒嗒满足地笑着,往卢妮身旁蹭蹭,她还以为妮妮姐姐生气了呢。   毛豆荚被烤得焦黄焦黄的,一个不小心,甚至还微微炸开来,里头的毛豆便乖乖探头了。   这一小盘烤毛豆,看起来与蒸煮出的完全不动,简直是让人胃口大开!   帮忙盯着他们的年轻人来灭了稻草堆的火,又帮孩子们把铁盘拿下来晾凉。   他走的时候,几个小孩儿犹豫了许久许久,就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一般,往他手心塞了一颗毛豆。   年轻人不由笑出声,转身走的时候,却也难挡这诱人的香气,将毛豆往口中送。   然而这一松,他的眼中迸发出惊艳的光芒!   这本来没什么滋味的毛豆,在烤过之后,豆香竟变得浓郁起来,这香喷喷的,让人恨不得再回去拿几颗!   年轻人回头看一眼,馋得咽了咽口水,但见几个孩子自己都快要吃得抢起来了,只好叹一口气,又回味了一番口水的香味,回地里上工去了。   几个小朋友自然不知道有大人曾“觊觎”他们烤的毛豆。   这会儿,他们正在分享成果呢。   嗒嗒在许年的指导之下算数,最后算出每个小朋友应该得到几个毛豆,而后一本正经地分起来。   宋小航嘀嘀咕咕道:“不用学算数,数也能数出来!”   许年扫他一眼:“那将来有一千个毛豆,你也要一个个数吗?”   宋小航不出声了。   他说不过他上过学的大哥!   毛豆分好了,每个小朋友面前都放了六颗。   多出来的那一颗,嗒嗒大大方方地往前一递,塞到卢妮的嘴边。   卢妮本来还在强装镇定,愣是不愿意回头看一眼这毛豆,此时嘴角的香气扑来,她下意识张开嘴巴。   这毛豆烤得脆,一口咬下去,感觉那焦香味就在口腔里迸发开来,不仅仅是毛豆,就连外边的毛豆荚都让人忍不住想要吃得干干净净。   卢妮再也绷不住了,一脸欣喜:“好香啊!”   “嗯!真香!”宋小航认真地接话。   几个孩子吃着吃着,都不说话了,像个小仓鼠一般,默默地品尝着这美食,一脸的满足表情。   远远地,孙秀丽带着许强强在边上经过,望见这一幕。   “这是啥东西啊?”孙秀丽奇怪地说了一句,又用力嗅了嗅,“这味儿可真香!”   她话音刚落,许强强也踮起脚尖,流着哈喇子,一脸羡慕地盯着他们瞧。   那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闻得许强强不自觉眯起眼睛,张开嘴巴。   “娘,我也想吃。”许强强小声说道。   孙秀丽便推着他走:“你去,让你哥和你姐给几个尝尝味儿。”   许强强瞪大了眼睛,往孙秀丽的身后躲,又扯扯他娘的衣服,用眼神示意她去。   孙秀丽看着自己儿子这没出息的怂样便冒了一肚子火气,抬起手用力敲了敲他的头:“你这娃咋这么没用?就是让你说两句话,跟个哑巴一样,难怪人家不愿意跟你玩!”   许强强“哇”一下就哭出声来,到底是自家的宝贝疙瘩,孙秀丽又心疼得紧,再转念想到自己男人在地里累得直不起腰,就忍不住冲着嗒嗒和许年“啐”了一口:“我呸!”   嗒嗒吃得正香,压根没听到这声响,倒是卢妮察觉到动静,狐疑地扫了孙秀丽一眼。   真没礼貌。   几个孩子吃完了这毛豆,都是意犹未尽,铁盘里就连最后一点毛豆荚的沫都不剩。   吃完了,便要开始玩,嗒嗒很有炒热气氛的使命感,带着妮妮姐姐和两个哥哥玩个尽兴。   只是孩子们没想到,就在这时,孙秀丽带着一个桶,偷偷摸摸地躲在他们后头。   孙秀丽看见这些孩子们就来气,尤其是嗒嗒,当初明明是个傻子,现在咋就机灵得跟什么似的?   过去在家里,就是嗒嗒和许年将她的宝贝儿子衬得跟个憨蛋似的,如今他们俩搬走了,家里老头子也不见得多疼爱她宝贝儿子,一看就知道他那是对大房家的俩娃太想念,没心思再对她家强强好了!   照理说,大人是不该找小孩儿的麻烦,可孙秀丽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大人。   她的心眼儿出名的小。   这时,孙秀丽远远地看着嗒嗒,拉着许强强,对他说道:“把你那俩弹珠拿去,搁田埂里。”   等确定许强强听明白了,孙秀丽就提着她那装着泔水的桶往田埂那儿走。   田埂里,嗒嗒和宋小航玩得正高兴 ,没注意到孙秀丽将泔水桶放在了地势稍高的石阶上。   可许年却看见了。   他们看着孙秀丽鬼鬼祟祟的样子,又看着她一个劲给许强强打眼色的样子,最后,还看见许强强一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坏事的表情,手中捧着弹珠东张西望地跑过来了。   许年一见他们这动静,便已经猜到孙秀丽想干什么了。   她是打算让许强强将弹珠往田埂里丢,等到嗒嗒不小心滑倒之时,便直接将那桶泔水往她身上淋,最后又装出自己很无辜,是嗒嗒犯傻摔了跤的样子。   当然,若是摔倒的不是嗒嗒,对孙秀丽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反正她就是喜欢看人倒大霉。   许年皱眉,就在许强强跑过来之时,转头去看嗒嗒。   只是嗒嗒玩得忘我又尽兴,哪知道危险已经悄悄降临。   许强强偷偷摸摸跑过来,一下子对上嗒嗒的眼神。   嗒嗒招招手:“强强弟弟,一起来玩啊。”   许强强憋红了脸,摇摇头,就傻傻地杵在一边。   孙秀丽被他气得胸口都闷住了,正要上前大骂,却见嗒嗒居然也没察觉异样,继续和宋小航撒欢儿跑呢。   她便松了一口气,冲着许强强挤挤眼。   许强强屏住呼吸,一鼓作气,默默将几个弹珠放到田埂里。   嗒嗒跑得飞快,范围那叫一个大,宋小航的精力也是好得不得了。   看着这俩人缺心眼的样子,许年也无奈,沉着地上前,便要去捡弹珠。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眼疾手快,刚迈几步,就见嗒嗒又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眼看着自家妹妹很快就要脚底打滑摔一跤,许年紧张不已,刚要出声让她站住,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还没响起,卢妮就已经飞起一脚,踹到许强强的屁股上。   “你干什么呢?”卢妮厉声问。   许强强被踹得一下子就扑到地上,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而本来还在跑的嗒嗒一脚没有踩在弹珠上,而是莫名往边上挪了一步,站定了看。   哇,妮妮姐姐好熊啊!   不,妮妮姐姐是不会胡乱踢人的,肯定是强强弟弟做错事了!   嗒嗒的思想几乎没有摇摆,念头出来的那一刻,就立马倒戈,全身心向着卢妮。   看着许强强趴在地上大哭的样子,卢妮直接收回眼神,对嗒嗒说道:“刚才他往地上丢弹珠,想害你摔跤!还好你没——”   卢妮话还没说完,余光一扫,落在嗒嗒穿着洁白布鞋的脚上。   鞋子旁边三五个弹珠就像是商量过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嗒嗒的脚边上,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嗒嗒的两只小脚丫也像是打过商量似的,位置停得刚刚好,一点都没偏移。   也就是说,只要再稍稍往边上迈一小步,她就会跌一大跤,像许强强一样吃满嘴的土和泥了!   卢妮看得目瞪口呆:“你的运气也太好了!”   嗒嗒笑嘻嘻道:“嗯嗯,因为我是小福猪。”   又开始说胡话了,卢妮无奈地摇摇头。   许强强被踢的那一脚,其实并不痛,然而他摔到地上之后,牙齿一不小心就啃到了一地的土和泥,这就很不好受了。   他嘴里那干巴巴又恶心的味道迟迟不散去,又想起刚才的毛豆味该是多么香甜,一时之间,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震天响,吵得几个孩子都不由捂住了耳朵。   孙秀丽本来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等着嗒嗒摔到自己跟前的那一刹那,才将泔水往前泼,此时听见自己儿子的哭声,顿时愣住了,猛地一抬起头。   “我的二牛!二牛啊!”孙秀丽一着急,直接将自己平时不愿意再喊的土气小名也喊出来了,而后她担心地站起来,迅速往前跑。   可谁能想到,她跑得急,脚下一不小心勾到了那泔水桶。   “哗”一声响,这桶砸到地上,里头冒着臭气的泔水一下子就往外流淌。   孙秀丽一脚就踩到里头一片菜叶子,脚底打滑,直接往前扑,摔了个狗吃屎。   她疼得直龇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脸着地。   牙齿上蹭着了一些又馊又腥的味儿,再咂咂嘴,连舌尖都有这味儿,孙秀丽忍不住“呕”了一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娘、娘……”许强强望着这一幕,都不哭了,打着哭嗝,忍不住笑起来,“娘的衣服都脏啦!”   孙秀丽低头一瞅自己身上这衣服,顿时气得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这可是当时她进城里住的那些日子买的最好看的一身衣服,布料是从供销社扯的,找的还是老字号的老裁缝给她缝的,本来打算穿着欢欢喜喜回村炫耀,可没想到衣裳刚拿来,她男人就被单位赶回来了!   平时孙秀丽也是不舍得穿这衣裳的,可想着今天难得休息,再加上自家男人又突然被大队长安排多干活儿,她不想被人笑话自家一天比一天倒霉,这才穿着衣裳到处嘚瑟。   刚才大家也确实都挺客气的,一些个婶子和年轻小媳妇都是瞅着她的新衣裳瞧,那眼神要多羡慕就有多羡慕,可谁能想到,这才一会儿工夫,她的新衣裳就被毁了!   孙秀丽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她狠狠地瞪了自己缺心眼的儿子一眼,双手按着地,强忍着疼痛站起来。   “你刚才干啥踢我儿子?”孙秀丽冲到卢妮的面前,气势汹汹地质问。   这泔水本来就臭得不得了,孙秀丽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风,更是让人闻得头昏脑涨。   宋小航和嗒嗒一下子就弹开老远,紧紧捏着鼻子,说话嗡嗡响,好像是在提醒孙秀丽赶紧回家换衣裳去。   看着孩子们如此嫌弃自己,孙秀丽更气了,一伸手就要去揍卢妮。   卢妮从来没被人打过,吓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刚要闭起眼睛闪躲,却见许年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孙秀丽。   “不许打人!”许年说道。   孙秀丽已经气得要发狂,直接上手就要去揪卢妮的耳朵:“我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   卢妮整个人都懵了,好在有许年示意她赶紧跑,这才撒开腿飞奔。   嗒嗒也没见过这阵仗,直接喊上宋小航,两个小短腿一左一右护着卢妮。   三个小孩站到了一块去,而许年则是张开手臂,挡在他们面前。   许强强眨巴着眼睛惊叹道:“娘,我们在玩老鹰捉小鸡呢!”   孙秀丽这口气着实是咽不下去了,她咬着牙就要去狠狠揍这几个孩子一顿。   可没想到,就在她刚一伸手要揍人之时,一个人快速冲过来。   “干啥干啥,还打人呢?”陈艳菊一冲过来,就捏着鼻子:“孙秀丽,你掉粪坑里啦?”   嗒嗒奶声道:“三婶婶,二婶婶是吃泔水啦!”   “放屁!你才吃了!”孙秀丽又要骂人。   陈艳菊没好气地瞪着她:“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说话水平不高,就跟着我一块儿去上扫盲班,等到肚子里有了墨水,就不会一开口就是屎尿屁了。”   孙秀丽气得头更晕了,冲上去就要跟她吵。   可谁知道陈艳菊如今不是睁眼瞎了,说出的话也是一套一套,孙秀丽压根就说不过她。   既然吵架落了下风,那就只好动手了,孙秀丽伸长了胳膊就打人,可一抡起胳膊,她仍旧不是陈艳菊的对手。   陈艳菊挽起袖子,边和孙秀丽撕扯,边让几个孩子去公社找大队长。   大队长很快就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串儿看热闹的社员。   一些女社员们本来还觉得孙秀丽的衣裳好看,此时见竟被糟蹋成这样,都是一脸错愕。   而后,听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大家脸上的表情愈发微妙。   看来这孙秀丽是个损人不利己的!   这会儿孙秀丽站在那里,所有人都捏着鼻子离她远远的,大队长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并要求她晚上回去就写一封认错书,明天一早在公社大会上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而与此同时,陈艳菊被大家捧上了天,大家伙儿都说多亏了她站出来,保护了几个孩子,没让孙秀丽的得逞。   陈艳菊乐呵呵地笑着,胖乎乎的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没啥没啥!”   孙秀丽敢保证,自己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她哭丧着脸狡辩,低垂着脑袋,眼神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她身旁的许强强还爱补刀,到了最后还将自己的几个弹珠都拿出来,交到哥哥姐姐们的手中:“对不起,我不应该听娘的话,这个玻璃弹珠送给你们玩了。”   连许强强都这么说了,孙秀丽还能怎么辩解?   “当儿子的脑子反倒比当娘的还要灵光些!”大队长说道。   孙秀丽心里头一痛。   太扎心了,过去她就是全村人的笑柄,如今还背上了道德品质不高的骂名,往后好了,她再也不用抬起头做人了!   ……   外头发生了这么多事,卢德云与付蓉都不知道。   卢德云听付蓉说起许广华如今已经成了肉联厂的临时工,说这全都是他们家的福气,让他们俩口子好好干,往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付蓉笑着:“是啊,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只能吃粗面,现在偶尔我们家还能买点精细粮换换口味,昨天广华煮了白米饭,别提嗒嗒和年年有多高兴了!”   喜悦是会感染人的,即便卢德云从不觉得吃白米饭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想到兄妹俩那珍惜又受宠若惊的欣喜模样,便不由朗声笑起来。   卢德云正笑着,几个孩子们回来了。   与出去时僵硬的神情不同,回来时,卢妮的脸上已经洋溢着真心的笑容。   难得见卢妮这么孩子气,卢德云的眼中多了几分欣慰。   他打心眼里是喜欢这孩子的。   这个小孙女的性子与他特别像,都倔,嘴巴厉害得很,一出口就得理不饶人,可心却是好的。   卢德云喜欢这孩子,这与他并不打算接受大儿子与大儿媳根本不冲突。   “时间急,刚才没法去集市打肉。我准备了一些面疙瘩和甜饼子,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吃不习惯。”   付蓉摆好了碗盘,看着卢妮那娇滴滴的小模样,还有些犹豫。   刚才这孩子来时,付蓉就看得出她是傲气的。   生长环境不同,付蓉不会觉得卢妮的傲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如果一会儿这孩子嫌弃家里头准备的午餐是粗茶淡饭,那就太让人难堪了。   “妮妮,你想吃什么?”付蓉想了想,又说道,“你要是吃不惯,我可以上村长家借几个鲜肉馄饨。”   她本以为卢妮会点头接受,可没想到,卢妮只是摇摇头。   “我早上出门吃过肉了,现在不想吃肉。”卢妮轻声道。   看着孙女,卢德云的嘴角扬起,这小丫头果真比她爸要讨喜,虽平时也挺调皮,可还知道选时间选地点呢。   就像这会儿,她知道自己是来别人做客,有礼貌得很。   “嗒嗒想吃鲜肉馄饨。”见卢妮乖乖婉拒自己娘的好意,嗒嗒眨眨眼,感觉自己突然馋了。   不知道鲜肉馄饨是什么味儿,一听就很鲜……   看着小丫头这眼巴巴盯着付蓉和卢妮看的样子,卢德云不由哈哈大笑,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瓜子:“下回来卢爷爷家,我给你们做!”   这一趟,卢妮简直是宾至如归,她玩得不舍得回家,恨不得留下,跟嗒嗒一起生活。   这俩小朋友只见过两回面,就已经变成了小姐妹,付蓉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婉。   这真是小孩子们最美好的友谊。   不过她没压根不会想到,在孩子们长大之后,这妮妮和他们家的渊源还不浅。   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兄妹俩一起送卢妮出门。   经过了今天的相处,卢妮好像不那么反感许年了,只不过嗒嗒说他是最厉害的哥哥,她却一点都不同意。   “妮妮姐姐,我哥哥是全校第一名!”嗒嗒一本正经地说,“他就是最厉害的!”   妮妮姐姐可以怀疑她,但是不能怀疑哥哥!   卢妮看了许年一眼,撇过脑袋:“我在我们班也是第一名!”   嗒嗒立马为难了。   她挣扎犹豫了许久,丢下一句话:“妮妮姐姐,你等一等!”   说完,嗒嗒就跑回许年屋里。   过了会儿,她屁颠屁颠拿着一张纸出来了:“妮妮姐姐,这是我娘给哥哥出的数学题!你要是也能做出来,你就和我哥哥一样,都是第一名!”   付蓉被逗得哭笑不得。   许年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他摸摸自己的鼻子,又看看卢妮:“这个很难的。”   卢妮这下真的不乐意了,一把将那张纸抽过来:“下周休息,我还要来,到时候我一定把这些题目解出来啦!”   嗒嗒小鸡叨米般点头。   “不对,下周我要和爸爸妈妈去沪市出差呢。那就下下——”   卢妮还在说着,可听着她的话,嗒嗒却已经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嗒嗒不知道沪市在哪里,可她曾在预言镜中得知卢爷爷他大儿子带着家人一起去沪市,却在大客车上发生了意外,车子翻了,他们被送到医院,大夫没能将他们救起来。   妮妮姐姐要出事了!   死亡对于嗒嗒来说是遥远的,但她可以感觉到那一定会让人感觉到悲伤。   她最喜欢妮妮姐姐了,要是妮妮姐姐出事了,那该怎么办?   嗒嗒这样想着,咬住了嘴唇,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粼粼的波光。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见这一幕,卢妮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啦? 第54章 选择(三合一)   嗒嗒平时是不爱哭的。   几乎全村人都说许广华和付蓉真是好命, 生了个好带的闺女,再小一些的时候痴痴傻傻,只要喂她吃饭就成, 而摔那一跤脑子摔机灵了之后,她也从不会耍小性子,跟村子里每一个小朋友都打成一片。   平时谁曾见嗒嗒哭成这样?就连付蓉自己都没看见闺女如此伤心过。   “这孩子, 是舍不得妮妮姐姐了。”付蓉心疼地抱起嗒嗒, 笑着说道,“卢爷爷就住你奶奶家隔壁,以后我们经常去市里, 经常和他们见面,好不好?”   嗒嗒抽泣着, 连话都说不清楚,打着哭嗝,盯着卢妮看。   卢妮有很多朋友, 但从来没有哪个朋友像嗒嗒一样喜欢黏着她的, 当大姐姐的使命感一出来,她也连忙哄着嗒嗒。   “你不要哭,我下次还来。除了下周跟爸爸妈妈出差不能来跟你玩, 以后我可以一直让爷爷带我来的……”   这不提还好,一提, 嗒嗒的眼眶更红了,豆大的泪珠子一个劲往下落, 拉着卢妮的手就不放。   望见这一幕,卢妮也着急了,眼眶里闪烁着泪光。   两个孩子对彼此这依依不舍的劲儿,打动了付蓉与卢德云。   他们好声好气安抚着孩子, 许年也连忙回屋找手帕。   他拿了嗒嗒的手帕,又找了许久,最终在奶奶给缝的书包里找出了一条深蓝色的手帕。   这手帕是奶奶送给他的,他很喜欢,还没舍得用。   但此时卢妮都哭了,只能给她了。   许年跑出屋,着急地帮嗒嗒擦了眼泪,又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卢妮。   “你别哭了。”许年说。   卢妮吸了吸鼻子:“我没哭。”   她说着,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付蓉让许年送卢德云与卢妮,自己则是先带着嗒嗒回屋。   卢德云平时拉着张脸,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这会儿看孙女咬着唇强忍着泪水,便好脾气地说道:“你又不是大人,想哭就哭,还忍着啊?”   卢妮低下头,掉了几滴眼泪。   平日里,她爸爸是不让她哭的。   卢锋是一个格外严肃的人,他对她的管教很严厉,不管是在班级里的考试排名,还是她平时的一言一行,都不能有纰漏。   因此,虽然沈冬惠将卢妮宠上了天,可她若是真任性了,还是会被她爸立马打断。   仔细一想,卢妮也好久没有发声大哭了。   眼睛里像是长了个开关,一打开,就不再关上,卢妮哭得委屈,嘴巴扁起来,倒是终于有了小孩样。   “给你。”许年递来手帕。   卢妮觉得懊恼,连头也不抬,一把将他递来的手帕夺走。   一声重响,她用力地擤了擤鼻涕,将手帕紧紧包住。   看着她哭得直抽气,许年也没法再心疼自己的手帕,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赔你一条的。”卢妮想了想,红着眼眶,一脸娇气的样子。   许年没出声,直到将他们送出村,才礼貌地对卢爷爷说再见。   卢妮回头看着,直到许年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捏紧自己手中那种写满了数学题目的纸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定会把这些题目通通做出来!”   这一趟,总体来说,卢妮是玩得很开心的。   虽然她最后嗒嗒的眼泪让她不舍得离开,但想到将来她们还有无数次见面的机会,卢妮就释然了。   公交车到了市里,卢妮跟着卢德云回家:“爷爷,我今天想在你家住。”   卢德云抬了抬眉头,故意说:“明天你要上学,我可懒得送你。”   卢妮机灵道:“我自己认得路。”   卢德云不由笑了,刚想着是否要让卢妮住下来,远远地,竟看见卢锋与沈冬惠的身影。   卢锋和沈冬惠是来接女儿的。   他们本想着也许老爷子因为孩子的事情对他们态度松动,或许能顺便留下来蹭一顿饭,可没想到家里没人,俩口子等了许久,才见卢妮跟着卢德云回来了。   沈冬惠一眼望去,见卢妮的头发乱了,衣服也脏兮兮,眼睛甚至哭得都已经红肿,连忙跑上前。   “妮妮,你这是怎么了?去哪儿了?”沈冬惠着急地问。   “妈,我跟爷爷去乡下玩了。”卢妮说。   “出去玩,怎么还哭了?”这下子沈冬惠就立马反应过来了,她皱眉说道:“是不是那些乡下的孩子欺负你了?你是不是被那些没教养的孩子打了?”   卢妮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卢锋看了看老爷子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冷下脸的意思,便拦着妻子,自己则说道:“是不是缠着爷爷带你出去玩了?农村的孩子没念过书,跟你玩不到一块去。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学习,今年已经恢复高考了,再过十年不到,你也要去参加高考,哪还能浪费时间瞎玩?”   卢妮以前没有去过农村,她总是从父母口中得知乡下人是什么模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刚踏进瓯宅村时,她不太适应。   可今天,她在乡下玩了一整天,她羡慕大家玩耍时的快乐笑脸,喜欢跟他们一起烤毛豆分享,也喜欢嗒嗒那个看起来很粗鲁,实际上却特别热心肠的三婶婶……   就连嗒嗒家里的甜饼子,她都觉得特别美味。   但是她不会对爸爸妈妈说这些话。   因为说了也没用。   卢妮低着头,不出声了。   卢锋便又对卢德云说道:“爸,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再买菜做菜又得花好长时间,到时候饿坏了妮妮。要不我们就在你这里凑合着吃一顿,行不?”   卢锋开口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拒绝。   只不过,他做这么多事,完全是为了让父亲能够重新接纳自己,因此他不怕被拒绝。   毕竟是父子一场,老爷子都已经愿意接受孙女了,又怎么忍心一再将儿子拒之门外?   卢锋犹豫着,看向卢德云,他的眼中有期盼,有忐忑,像是鼓足了勇气。   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卢妮也看着爷爷。   爷爷会同意爸爸妈妈进屋吃饭吗?   然而,即便所有人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卢德云的身上,可老爷子本人却没有表态。   他只是看一眼卢妮:“还不进来?”   这是默许了吗?   卢锋的眼中生出一抹欣喜,而与此同时,沈冬惠也高兴坏了,她连忙牵着卢妮进屋,那笑容,简直像是过大年一般喜庆。   卢锋没想到他爸这一次居然这么好说话,他欣慰地找了个地方坐下,见老爷子进里屋去了,也不敢打扰。   时间能证明一切,这一次老爷子愿意让他们进屋了,以后便有无数的可能!   卢德云一进屋,就开始找家法棍。   奇怪了,那玩意儿上哪去了?   而外头,卢锋与沈冬惠一坐下,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沈冬惠搓了搓手:“要不我去厨房做饭吧?”   卢锋点头:“肯定得你去,别给爸添麻烦。”   沈冬惠笑着,刚要起身去厨房,忽然看见卢妮手中握着的纸张。   “这是什么?”沈冬惠问。   卢妮说:“这是嗒嗒给我的。”   沈冬惠皱了皱眉:“你怎么非要跟那野丫头玩?”   “这是习题!”卢妮大声说。   “我说过了,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别以为小学不重要,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你从乡下拿这些没用的习题回来干什么?他们那里的教学资源差,就算是小学五年级的课本内容,都不及你现在学的知识深!”   卢锋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一开口,便是一顿指责,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卢德云就已经从屋里走出来。   卢德云的脸色很差,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知道拿着什么。   卢锋看见他爸这神情,突然觉得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   正当卢锋迟疑着往后退时,卢妮却开口了:“爸,这不是什么没用的习题!嗒嗒她哥哥学习成绩很好,这是他妈妈给他出的数学题目。”   “成绩再好,也是乡下的。”沈冬惠说道。   “嗒嗒的哥哥跟我一样大,上的都是小学二年级。刚才在回来的车上,我看过这题目了,很难,我压根看不懂!”卢妮沉着小脸,生气地说。   沈冬惠狐疑地看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纸张:“真的假的?都是上二年级,他会做的题目,你不会做?”   沈冬惠是念到高中才参加工作的,有文化,也有一定的能力。   她本来还一脸不屑地拿着这题目瞅,突然之间,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她没想到,这题目不仅出得很深,甚至还很巧妙。   明明用的都是小学生的思维来出题,可难度却是连高年级的孩子都不一定能攻克的。   而这纸张上稚嫩的解题步骤,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孩子的手。   沈冬惠一脸怔愣,又将纸张递给卢锋看了一眼。   “这是——那个野丫头给你的?”卢锋奇怪地问。   卢妮红着眼眶,眼底满是怒气:“能不能不要总是说别人野丫头、乡下人?爷爷说过了,交朋友不应该分三六九等,为什么要瞧不起人?”   卢妮在家时被沈冬惠宠得有点骄纵,可她平时最多就是使使小性子,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   卢锋虽惊讶于许家给孩子出的题目竟这么深,可被自己的女儿大呼小叫,面子上也过不去了。   他沉下脸:“卢妮,谁准你这样对我说话?”   “孩子不能这样对你说话,我能不能?”卢老爷子走到他面前,那张脸就像是万年冰山一般,冷得很。   卢锋的心脏一下子就跳得快了。   小时候他爸要教训他之前,都是像现在这样板着脸的,老太太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老爷子要是真想揍他,那该怎么办?   “爸,你——我们先吃饭……”卢锋结巴着说。   “谁要跟你们吃饭?”卢老爷子手一抬,就从后头甩出一根家法棍,狠狠往卢锋屁股上一抽,“到底是我把你教成这样的,还是你本身就是这德行?开口闭口瞧不起人,自己也没几斤几两重,看见别人条件比你差点,就嘚瑟成这样。往上数数,别说是你老祖宗了,就连你爸我都是个泥腿子,你嫌弃个什么劲?”   卢锋这一把年纪了,被老爷子这家法棍一抽,火辣辣的疼痛能忍,自尊心却受不了,一下子跳起来:“爸!我又没那个意思,你别在孩子面前这么打我!”   卢德云气得胡子都在抖,家法棍又是重重一甩:“我打你?我打你都算轻的了!得亏妮妮没被你们养歪,要不我直接打断你的腿!”   卢锋疼得嗷嗷叫,直躲闪,他身边的沈冬惠也急坏了,赶紧上前想要拦住卢老爷子。   可老爷子这脾气一向不好,真要教训人,沈冬惠哪敢拦着?   她想了想,就冲卢妮使眼色,让孩子上前去拦着。   可卢妮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愣愣地盯着她爷爷看。   真没想到,爷爷发起脾气居然这么厉害,原来不是没人可以收拾她爸的!   “爸!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卢锋躲也躲不开,又担心老人家太激动,真气坏了身子就不得了,便不躲了,结结实实站着挨打,“当年你下放农场,我也想去救你,我和几个弟弟妹妹到处托人,到处搜集资料,现在那些递上去的材料都还在家里。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政策下来了,谁都拦不住,我到底有妻子有孩子,难道真的要带着她们去农场跟你一起受苦,你才满意吗?”   卢德云愣了愣。   他以为当年事情一出,自己的儿女们便纷纷躲起来,与自己脱离一切关系。   没想到,原来当时他们也试过去递材料,找关系。   卢锋揉着自己的屁股和背,语气一激动,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我是瞧不起人,但一码归一码,我对你已经够孝顺了!你就非要为了一家子不相干的人跟我计较?爸,我们是父子,你这脾气,将来老了怎么办?就真一个人过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又挨了一顿揍。   卢德云冷冷地瞪着他,“你妈死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没打算让你们帮着养老!我这日子过得舒坦,早就已经习惯了,真不稀罕你们现在来孝顺我!连做人都不会,还想要做我儿子?滚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说完,卢德云把家法棍往地上一扔,直接将卢锋和沈冬惠给推出去了。   直到被推得出了大院,沈冬惠才想起卢妮还没出来,赶紧喊道:“妮妮,跟爸妈回家!”   卢妮在屋里摇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们走。”   “你说什么?”沈冬惠听不清,又大声喊,“妮妮,赶紧出来!”   只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沈冬惠踮着脚尖,只看见自己的女儿背过身,坐在桌前,又拿了一支笔,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张纸看。   沈冬惠皱皱眉,心里格外不舒服。   这可是她的女儿,向着老爷子就算了,毕竟是自己人,这会儿怎么还向着刚认识不久的农村野丫头呢?   沈冬惠想不明白,可她丈夫此时已经铁青着脸,转身就走,她便也不好多耽搁。   反正孩子在老爷子家,她总是放心的,便拿钥匙给自行车开了锁,对卢锋说道:“我们先回家吧。”   卢锋被揍得屁股疼,不想骑车,双手背在身后,又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太丢脸了,便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回家。   他每走一步,都格外缓慢,心里想着他父亲说的话。   先学会做人,再学着当儿子。   他怎么就不会做人了?   卢锋沉着脸,心里头一阵不舒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考虑着,他是不是——   真的不懂得这么做人?   ……   直到卢妮走后许久,付蓉才哄好了嗒嗒。   之前嗒嗒让人省心,她便一点都没意识到带孩子有多不容易,这会儿看着嗒嗒哭得都快晕过去了,她忽然觉得,还是上班轻松。   “嗒嗒,哭好了吗?”见嗒嗒好一会儿没掉眼泪了,只是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床上,付蓉便温声问。   嗒嗒点点头:“哭好了。”   付蓉失笑:“妮妮姐姐是嗒嗒的好朋友、好姐姐,可嗒嗒不能这么任性,只因为妮妮姐姐要回家了,就哭成这样呀。她下次还会再来的,到时候你们还是能一起玩。”   听见付蓉的话,嗒嗒好不容易忍下来的泪水又要浮出眼眶了,她的小嘴用力往下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哇”一声大哭:“妮妮姐姐不会回来了!”   到了这时,付蓉才意识到嗒嗒有些反常。   她皱了皱眉,紧张地问:“嗒嗒,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梦了?”   而后,付蓉耐心地听着嗒嗒将那个梦描述清楚。   许广华与付蓉一直觉得他们的闺女是特殊的。   先不说她一如既往的好运气,光是她好几次在做梦时见到有关于将来会发生的事情,都是一次比一次准。   甚至就连许年,都是嗒嗒通过她的梦而认出来的。   夫妻俩从未对任何人提过这一点,是为了保护嗒嗒,可现在明知道卢妮将在不久后遇到危险,他们又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也许一些事并不是他们的责任,可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孩子和她的家人出意外,看着对他们有恩的卢老爷子陷入悲伤,他们又于心何忍?   付蓉沉默许久,直到许广华回来。   许广华与卢锋见过几次面。   在有限的几回接触中,卢锋高高在上,自视甚高,一再刁难他,并且非常瞧不起他们一家人。   他没想到,嗒嗒的梦中,竟还会有卢锋的存在。   “爹,我想救妮妮姐姐。”嗒嗒认真地说。   “虽然应该帮忙,可这事,我们怎么阻拦?只是孩子的一个梦而已,就算说出来,对方也不会相信的。”付蓉轻声道。   许广华犹豫着,迟迟没有出声,直到许久之后,他望向嗒嗒。   救下卢妮不难,只要到时候想办法不让她跟着父母去沪市就可以了。   但拦着卢妮的父母,不让他们去出差,谈何容易?   他没有这么小心眼,也不会和卢锋多计较,只是若要帮忙,他们算不算自找麻烦?   “嗒嗒,你喜欢妮妮姐姐的爸爸吗?”许广华问。   嗒嗒摇摇头,她见过许多大人,除了以前家里的奶奶和二婶婶,妮妮姐姐的爸爸和妈妈也是数一数二对她不友善的。   “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出了意外,你会帮吗?”许广华又问。   这个问题,对于嗒嗒来说太深了,她答不出。   可当天晚上,她在梦中,又见到了猪长老。   猪长老捋着它的长胡须,对嗒嗒说:“其实早在帮助祁寡妇救回她闺女的那一刻,我就说过,她会给你们家带来麻烦。可你连想都没有想,就立马醒来,叫醒了你爹娘。嗒嗒,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的第一反应,会帮你拿主意。”   嗒嗒似懂非懂。   她本来是个热心肠的小朋友,想要帮妮妮姐姐的爸爸和卢爷爷和好的。   但妮妮姐姐的爸爸太凶了,不仅欺负她爹,还嘲讽他们家人,嗒嗒就决定不管他了。   可是现在,妮妮姐姐的爸爸面对的可是死亡的威胁,听起来,好像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预言镜里,卢爷爷这么难过,是因为他再也见不到妮妮姐姐一家人了。可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那卢爷爷就不会难过了。”嗒嗒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猪长老又说:“嗒嗒是个有福气的小朋友,可这福气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因为嗒嗒很善良,疼爱嗒嗒的人也很善良,好运才会伴随着你们。”它笑着,眼神慈爱,“猪长老不会担心你,因为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是最正确的选择。去吧,孩子。”   猪长老的蹄子挥了挥,嗒嗒懵懵懂懂地歪了歪脑袋,而后从睡梦中醒来。   ……   孙秀丽和陈艳菊大打出手的事,既已经惊动了公社,那就没这么容易了结。   这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当时周老太已经写了检讨书,认了错,造成的坏影响平息了下来,这会儿孙秀丽又闹出幺蛾子。   公社大队长和村干部们都很气愤,他们担心孙秀丽闹出的事会让这村子的风气变差,因此便决定严肃处理。   至于怎么严肃处理,就是再往上头报。   事情闹大了,便是沸沸扬扬,孙秀丽被当成典型,去了无数个村,经由村干部们批评教育。   她的脸皮本来就不算太厚,平日里也总是喜欢人家高看自己一眼,可经过这次的事情,她的头就真的再也抬不起来了。   在公社里丢了脸面也就罢了,回到家,她还是不安生。   她男人气得大骂她一顿,虽没有动手,可平日在家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竟一句话都不愿意对她说了。   至于她最疼爱的儿子许强强,更是因为村子里小伙伴的耻笑而无数次说了伤她心的话,甚至连她千辛万苦省出来给他吃的鸡蛋,他都不愿意吃,丢得远远的。   孙秀丽认错了,也哭了,最后还收拾好包袱说要回娘家,可谁搭理她呢?   一家子人都在气头上,大家看见她便忍不住翻白眼,谁都不愿意多和她说一句话。   孙秀丽便去找陈艳菊闹。   陈艳菊现在白天要上工,下工之后赶紧回家做饭,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又连忙去上扫盲班,生活安排得极其充实,即便孙秀丽想找她,都不一定能看见她的人影。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孙秀丽一连再陈艳菊家蹲点好几天,终于让她给碰上了。   不过几天不见,陈艳菊看起来好像有很大的变化。   她瘦了一点,身上穿的不是过去那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脸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很有精神。   与她一相比,孙秀丽觉得自己反倒显得灰头土脸了。   孙秀丽心理不平衡了,要知道过去在家中,她说一,陈艳菊不敢说二,她可总是压了陈艳菊一头的啊!   孙秀丽愈发觉得心里头不痛快,便说道:“艳菊,到底是妯娌一场,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至于吗?这些天你在地里上工,我到处去做检讨,毕竟是一家人,你就不嫌丢人?”   陈艳菊一乐:“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情都不嫌丢人,我还嫌啥丢人?”   孙秀丽一瞪眼睛:“我做啥不要脸的事了?”   “喝泔水啊。”陈艳菊笑眯眯的,“真看不出来,嗒嗒那小丫头的二婶婶真大方,自己想喝泔水,还想请小丫头喝。心眼得多黑,才做得出这种事啊?不过好在孩子虽然人小,可是个有福气的,别人怎么陷害,都害不到她头上!上回我在扫盲班刚学会一个成语,叫啥来着——自作自受!”   孙秀丽的胸口被火气堵住,嗓子眼也被堵住了,她咬牙切齿,过了许久,刚要破口大骂,却听陈艳菊又懒洋洋地开口了。   “少在我面前瞎转悠,要是我看着烦了,就给你那妞妞送回去。别人治不了你,那丫头心眼多,总能治你!”   这一句话,将孙秀丽在嗓子眼盘旋的所有骂声都止住了。   自己生的闺女是什么样,她自己是知道的,一想到之前许妞妞给家里头带来的霉运,闹出的丑事,孙秀丽的头就一阵胀痛。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许妞妞回家!   陈艳菊得意洋洋地站在屋门口,直到看着孙秀丽灰溜溜地走了,才笑出声来。   她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进屋,却不想一走进堂屋,就对上她男人铁青的脸色。   许广中冷着脸说道:“你不是学文化了吗?就不知道啥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陈艳菊一愣,没接话。   许广中又说道:“不管咋样,她都是你二嫂!二哥现在已经够不容易了,你还让二嫂这么丢人,以后他们家这日子还怎么过?你这不就是存心想让他们被全村人当成笑话来看?”   一直以来,陈艳菊都觉得许家养孩子是有问题的,否则许广国与许广中这兄弟俩也不会这么不亲,平时出了啥事,俩人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兄弟俩没个兄弟样。   她倒是觉得这没啥,自己男人要非把二房家的事都揽上身,那才叫烦人,本来她都已经习惯大家各管各的了,可没想到,这会儿许广中突然念兄弟情了?   陈艳菊狐疑地看许广中一眼,而后眸光一转,看向她婆婆屋里。   周老太哭哭啼啼的,只擦着眼泪,一句话都没说。   这些日子里,老太太有事没事都会在许广中面前说她的坏话,知道小儿子心疼自己,老太太倒是没了之前那凶狠样,陈艳菊有时候甚至觉得她装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看来这回也是周老太心疼许广国,让许广中来敲打自己。   陈艳菊看着周老太,见她时不时转转眼珠子的得意样,心中一阵难受。   她说道:“嗒嗒只是个小孩子,孙秀丽这么对她,我还应该纵容吗?”   周老太一听,就擦着眼泪从屋里出来:“我不管那秀丽是啥人,她是二房家的媳妇,咱们就应该护着她。”   许广中连忙扶着周老太:“娘,你咋出来了?你不是腿疼?赶紧回炕上躺着。”说着,他又瞪陈艳菊,“你咋回事?错了就是错了,你还不承认?现在一出门,全村人都笑话我二哥,你看娘心里能好受吗?”   “被笑话的哪里只有二哥,咱们家就没被笑话?”陈艳菊的眼底满是嘲讽,“要茅房没茅房,要里屋没里屋,俩口子带着俩儿子在堂屋睡觉,人家指不定怎么在背地里笑咱们!”   她从跟着他们娘俩住进这破草屋,又接手了许妞妞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家里仍旧没有喜庆样,想到往后这一辈子都得过这样的日子,陈艳菊就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你还说?信不信我抽你?”许广中脸色一沉,骂道。   陈艳菊本来的好心情早就已经一扫而空,她心直口快,便连想都没有想,直接冲周老太说道:“娘,你为了二房的事,害得我们俩口子吵架,心里就安乐了?要是二哥真这么心疼你,咋你搬出去那么长时间了,他都不来看你?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说到底,二哥就是嫌丢人,不愿意搭理你!”   陈艳菊用报复一般的语气,红着眼说完这番话。   看着老太太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眼底的凶恶尽显,陈艳菊的心里头就一阵痛快。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还没痛快多久,就听到“啪”一声响。   这声音是在她耳边响起的,那一瞬,陈艳菊的脑子像是“轰”一声炸开,等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脸颊疼得火辣。   里屋的许妞妞听见这动静,也是心里一颤,她没想到,许广中居然动手打了陈艳菊。   她皱皱眉,但很快,那眉心便舒展开来。   陈艳菊虽然很泼,可到底是个以夫为天的,这回是她自己多嘴多舌,被打一顿,也挺好,至少这样一来,她往后就能消停一些。   周老太和许广中就应该硬气起来,不让陈艳菊上扫盲班!   陈艳菊去上扫盲班了,她就得乖乖洗碗,天气一凉,冷水就将手冻得受不了,许妞妞可受不了。   这些天她想明白了,自己长得还算好看,在后世还看过不少电视剧,长大之后出了村,她就有心去结实后世会大红大紫的演员和导演,到时候,她也要成为演员!   既然如此,她就得好好保护自己的手和脸,毕竟这在将来就是她的资本。   许妞妞这样想着,便像看笑话一般看着陈艳菊。   她的唇角带着近日来难得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因为就在下一秒,陈艳菊居然也动手了。   “啪”一声,陈艳菊居然也恶狠狠地抽了许广中一个耳光。   陈艳菊干惯了农活,那力气甚至比许广中还大,一个巴掌下来,抽得许广中的嘴角僵得动不了。   许广中愣住了。   周老太也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周老太就要伸手去拽陈艳菊的头发。   可谁都没想到,陈艳菊居然只是冷冷地瞪着她,而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许广中,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许广华浑身都僵了。   这么些年了,他媳妇对他百依百顺,什么时候提过离婚?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陈艳菊,嗓子都干涩了:“你——你——”   “你什么你?我要离婚。”陈艳菊冷笑,一字一顿道,“马上!”   “哐当”一声,许妞妞手中的搪瓷杯掉落到地上,她伸手去接,一不小心,整个人往外摔去。   脸着地的那一刻,她脑海中仍旧回荡着陈艳菊说的话。   陈艳菊要是离婚了,她不就成为周老太唯一一个出气筒了吗?   难道陈艳菊真要离婚吗?   不,她肯定不敢!   ……   这边许妞妞和周老太都认为陈艳菊决定不敢离婚,而另一边,卢锋也在考虑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真的不懂得怎么做人?   就是因为如此,他父亲和女儿都离得他远远的?   卢锋想不明白,也不敢去面对。   “整天不出声,想什么呢?”沈冬惠奇怪地看他一眼,收拾着行李,说道,“妮妮明天就放假了,我们一大早就去老爷子家,把她接上,去沪市。这孩子最近和我们都生疏了,等带着她出门好好玩一玩,孩子就不会生我们的气了。”   卢锋回过神,点点头:“行,我一会儿去买三张车票,明天带着孩子一起上沪市。” 第55章 事事如意(三合一)   当天晚上, 许广中一个人在堂屋里照顾两个儿子。   他一直以为两个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压根不需要多操心,可没想到, 他时不时要去给他们烧水倒水,时不时要给他们倒洗脚水泡脚。   许广中不耐烦了,骂道:“哪来这么多事情?是不是成心的?”   许大宝也板起小脸:“你去把我娘喊回来!”   许广中一愣, 咬了咬牙关, 脸颊仍旧隐隐作痛。   结婚十多年,他从没有真正对陈艳菊动过手,即便有时候他嫌她烦了, 也只是推她一把,或者拍开她的手, 没使过劲。今天,是见她害得自己娘哭成那样却不退让,他一时烦躁, 没忍住便动手了, 谁能想到,她竟一点情面都不留,反手打的那一巴掌, 几乎要将他的嘴角抽得出血。   “广中,你那媳妇上哪去了?”周老太从屋里出来, 问道。   许广中摇摇头:“肯定回娘家了,要不她能上哪儿?”他嘲弄一般笑了笑, “难不成她就去扫盲班住下了?”   周老太一听,也促狭一笑,眼角的皱纹挤得更深了:“你这媳妇就是欠修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女人, 上啥扫盲班?有了文化,就以为自己和咱不一样了,你说全村人里头,除了你媳妇,还有谁敢动手打自己男人的?”   许广中的耳根子一红,紧跟着脸也涨得通红。   被自己媳妇打了一巴掌,这传出去太丢人了。   “这回你千万别去她娘家接人,就让她在娘家待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娘家人哪里还真不让她回来了?等过几天,她回来认错,说再也不去上扫盲班了,咱再让她进家门。”   周老说着这话,眼底满是阴冷的光芒。   许广中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怕啥?   他媳妇一直以来都对他百依百顺,他指东,她甚至不敢往西,难道还真闹着要离婚?   她没这个胆子!   这边许广中洗了把脸,躺下来就呼呼大睡。   另一边,陈艳菊确实回了娘家。   陈艳菊是家里最大的女儿,底下有几个弟弟妹妹,她年轻的时候就在家里拉扯着弟妹长大,因此后来嫁了人,干活也格外麻利。   这一趟回家,是无奈之举,陈艳菊也担心弟弟和弟媳会拉着脸,不给她好脸色看,可没想到,他们竟然都很心疼她。   尤其是她最小的弟弟,一看见她红肿的脸,扛起锄头就要去瓯宅村找许广中说理去,把她感动得够呛。   “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居然还动手打媳妇!”陈家小儿子怒声道,“姐,你有啥打算?”   陈艳菊犹豫许久,欲言又止。   她过去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很不容易,可如今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若是她真要收拾包袱回家,那对娘家来说就是极大的负担。   刚才冲动之下,她转身说走就走,现在她意识到,原来开口说出“离婚”两个字时,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真要这么干,却是难上加难。   陈艳菊低下头,沉默了。   可她没想到,就在这时,她的几个弟弟和弟媳居然纷纷开口。   “还能有啥打算啊?离婚就离婚好了,我听说前阵子上湖村也有个女人闹着要离婚,不过她男人是搞了破鞋,她嫌丢人。”   “搞破鞋的男人和打媳妇的男人有啥不一样的?就因为大姐说了他觉得不中听的话,直接一抬手就抽大姐一巴掌,以后家里要是真出啥大事了,咱大姐岂不是要被他打死?”   “回家,坚决要回家!多个人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大不了咱下地勤快一些,总比大姐在家里活生生被打死来得强!”   陈艳菊也不知道自己脸上这一点点伤到了他们口中咋变得这么严重。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打他了,他的伤比我还重,都出血了。”   “打得好!”   “就该打!欠教训!你要是不打,我也帮着你去打!”   “该!”   几个弟弟和弟媳都是同仇敌忾,眼神中的怒气,作不了假。   陈艳菊听着他们的话,先是怔愣,而后眼眶之中慢慢闪烁着泪光。   陈艳菊的爹看着闺女这神情,沉吟片刻,当下拍板:“离婚就离婚,把我俩外孙也带回来!我老陈家的闺女,自己都不舍得打,咋能让别人磋磨成这样?”   陈艳菊终于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不管是在瓯宅村,还是她娘家的村子,甚至是在城里,离婚都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家里要是有人离婚了,那在村民们来说就是丑事,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的。   因此陈艳菊在回家之前,压根没想到家人们竟然会如此支持自己。   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日子过好,到时候她要让娘家人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也要让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为她感到骄傲!   ……   嗒嗒平时是爱睡懒觉的,可这天天刚蒙蒙亮,她就睡醒了,拉着她爹的胳膊,说要去市里。   见闺女这着急的小模样,许广华与付蓉就知道,小丫头想要去做什么。   其实是嗒嗒也好,是她爹娘也罢,早在得知妮妮与她父母有可能会出意外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就算这在别人看来是多管闲事,甚至还会吃力不讨好,可他们不在意。   人活一辈子,就讲究一个“无愧于心”。   担心去得太晚,会误了时间,许广华与嗒嗒只匆匆洗了把脸,赶紧跑去坐公交车。   上了车,嗒嗒靠在她爹的身上:“爹,嗒嗒有点饿了。”   许广华这才想起他大意了,出门之前居然没给闺女带早饭,便哄着:“再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到市里,到时候爹给你买香喷喷的大包子吃。”   若是在平时,这一路,嗒嗒必然会记挂着大包子,想得口水直流。   可现在,她担心妮妮姐姐,和妮妮姐姐的爸爸妈妈。   预言镜中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她害怕那充满着悲痛的泪水,更担心从这之后,她再也见不到自己最好的朋友。   一路辗转,车子终于到了市里。   “嗒嗒,爹先去给你买个包子。”许广华抱起嗒嗒。   可没想到,嗒嗒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我不知道妮妮姐姐家住哪里!”   嗒嗒的小奶音一下子就抬高了,泪花儿又在眼眶里打转,紧张得立马想要挣脱许广华的怀抱,满市里去找卢妮。   许广华看得心疼不已,连忙安抚吓坏的小孩:“这里离卢爷爷家近,我们可以去卢爷爷家问。要是再不行,我们就去客车站,客车不会这么早发车的,一定能赶上。”   嗒嗒这才放松了些,可眉心仍旧紧紧拧着:“那赶快跑吧。”   许广华抱着嗒嗒,跑得吃力,一路过了几条小巷,远远地,终于看见卢老爷子的小院。   从他们这里上沪市,得坐火车,可火车得搭好几天,因此条件稍优渥的,会选择先买客车票,搭乘客车转车到江市的火车站,再前往沪市。   许广华估算着时间并不紧迫,应该来得及。   “卢爷爷……卢爷爷!”到了卢德云家门口,嗒嗒赶忙敲门,她个子小,一个劲地蹦,仿佛只要蹦得高高的,卢德云就会快一些来开门似的。   嗒嗒喊得急,那声音都快穿破小巷,她直勾勾盯着卢爷爷家的房门,小脚丫不自觉跺起来。   直到连许广华都等得慌张,准备带嗒嗒去客车站时,院门缓缓打开了。   开门的是卢妮,她的小辫子还没有扎,柔软的头发乱乱的,向各个方向飞扬。   “嗒嗒?”卢妮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声音顿时变得清亮起来,“嗒嗒!你怎么来啦!”   嗒嗒的眼睛也顿时一亮,向卢妮身上扑去:“妮妮姐姐!”   卢妮刚睡醒,被这么个肉团子一撞,差点没站稳,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恼,和嗒嗒手牵着手,弯着嘴角笑。   而就在她们俩笑得正开心时,卢德云回来了。   他是趁着卢妮还在睡,先跑去买了点菜,哪能想到许广华竟带着嗒嗒来了。   年纪大了,就愈发喜欢热热闹闹的,卢德云面露喜色:“你们怎么来了?来看你娘的?”   “卢爷爷,我们是——”   “是嗒嗒念着要和妮妮玩,我就带她来了。”许广华打断了嗒嗒的话,笑了笑,“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卢德云带着两个孩子进屋,说是让许广华也留下,给他们做一顿热乎乎的午饭,又让许广华去隔壁把冯惜珍请来。   这些日子,许广华已经在肉联厂工作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便经常去城北大学陪冯惜珍吃午饭,母子俩愈发了解彼此,感情也越来越深。   这会儿,许广华便赶紧去隔壁屋敲门,找冯惜珍一起来卢家吃饭。   一看见许广华,冯惜珍意外不已,高兴地说道:“你怎么来了?这么一大早的,赶路一定很辛苦。”   许广华并不打算解释嗒嗒做的梦,只笑着在屋里坐下,陪着她说说话,并时刻留意隔壁的动静。   果不其然,过不久,卢锋与沈冬惠来了。   沈冬惠一到老爷子家,就赶忙去喊卢妮,手中还拿着三张客车票:“妮妮,看爸爸妈妈要带你上哪儿玩?”   卢妮都差点忘记要去沪市的事了,她盯着这车票,先是一喜,可很快又为难地看了看嗒嗒。   她是很想要去沪市的,班级里去过那里的同学不多,那些个同学只要是从沪市回来的,就会说出好多新鲜事,就连搭客车与火车是很稀罕的,卢妮自然羡慕不已。   这回爸爸妈妈答应让她去沪市,主要也是因为她上回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是给她的奖励,卢妮盼着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可她要是去了,嗒嗒怎么办?   嗒嗒可是特地坐很久的车来市里找她玩的啊。   卢妮面临了人生中最大的抉择,挣扎不已。   她看看嗒嗒,嗒嗒也眼巴巴地瞅着她,目光一刻都不挪开。   她想了想,又看向自己的爸妈,她爸妈的脸色就没这么好看了,眼看着他们的耐性似乎即将告罄,卢妮皱皱眉头。   “妮妮,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要去沪市了。你爸去开会的时候,妈妈就带着你去玩,到时候带你去最大的百货大楼买衣服,还去买棉花糖吃。”   棉花糖……   卢妮听过,可没尝过。   她极其迟疑,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她赶紧跟爸爸妈妈去玩耍,一个却让她回头看看嗒嗒。   “卢妮,你还在磨蹭什么?”卢锋沉下脸,“车票都已经买好了,你现在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卢妮的性子与卢老爷子相似,是很倔的,若说一开始她还非常犹豫的话,此时看着她爸这凶神恶煞的神情,她就立马连片刻迟疑都没了。   “我不去。”卢妮扬起下巴,眼底有小小的火焰在跃动,“我要和嗒嗒一起玩!”   沈冬惠简直被卢妮气得头昏,她上前就指着卢妮的太阳穴:“你这孩子,怎么脑子这么不清楚?就是个乡下野丫头而已,你直接就放弃了去沪市玩的机会?有没有一点出息了?”   听见沈冬惠说的话,此时从隔壁赶来的许广华已经不自觉拧起眉。   卢老爷子眯着眼睛看她,只觉得自己上回没骂错他们两口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会儿卢锋竟没有附和妻子说的话。   许是这些日子“先学会做人”这五个大字一直在脑海中回荡,下意识之间,卢锋用不赞同的眼神扫了沈冬惠一眼,而后对卢妮说道:“妮卢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卢妮一字一顿,直直地盯着卢锋的眼睛,严肃地说。   看着自己的女儿,卢锋愣住了。   闺女对他说话时仰着脑袋,脸上有未脱的稚气,可眼底的光芒却是笃定的。   在他的想法里,若是父母愿意带孩子出门,孩子必然是会欢天喜地的,可没想到,卢妮竟不肯去。   究竟是孩子长大了,还是他该反省自己?   “爱去不去!”卢锋冷着脸,丢下这一句话,转身便走。   沈冬惠赶紧说道:“不去了?这怎么行啊!这车票能不能退?”想了想,她又回头对卢妮说,“妮妮,你别跟你爸犟,这孩子怎么回事,赶紧收拾收拾跟爸妈走!”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卢妮撇过脑袋,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嗒嗒和许广华对视,两个人都在想办法。   而与此同时,卢德云则只是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一幕。   他这儿子一路走来太过顺风顺水,也是该吃吃瘪了。   “走!”卢锋黑着脸,“别耽误我时间!”   他说着,双手背在身后,直接往外走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刻,嗒嗒居然飞奔上前,双手紧紧握着院门,不让他离开。   “你也不能走。”嗒嗒一本正经地说。   卢锋本来就已经是一肚子火气,这时更要被嗒嗒气笑了:“给我让开!”   “我不让!”嗒嗒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准你去坐车,你们俩要是走了,妮妮姐姐会伤心,卢爷爷也会伤心的!”   嗒嗒清楚地记得预言镜中的画面,在那场事故里,因客车行驶过程中卢妮站起来在车厢走动,发生车祸时直接一头撞向车座椅底部,血流如注,而卢锋与沈冬惠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坐稳,两个人都是飞扑过去护着她。   因此在那场事故之中,他们一家三口,是唯一没有存活下来的伤者。   嗒嗒不知道妮妮姐姐若是没去,她爸妈还会不会出意外,可那一切就像是一个噩梦,她光是想一想,便已经胆战心惊,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妮妮姐姐的父母去冒险?   小丫头说的话奇奇怪怪,卢锋听不明白。   他和媳妇走了,妮妮和他爸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心?   卢锋本来就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赶时间去开会,生怕一不小心耽误了会议,影响的便会是自己的工作。   此时他沉着脸,想要伸手去推开嗒嗒,但见这小孩儿气势如山河,又顿了顿,转头看向许广华:“把你闺女抱走。”   可没想到,许广华也上前一步:“我来之前听说河岸路有一辆公交车抛锚,再加上今天有单位要组织活动,借用了车子,你现在要是过去,可能会赶不上车。刚才听妮妮说你的会议时间是明天上午,等到午饭后再去也来得及。”   “你开什么玩笑!”卢锋厉声道,“什么公交车抛锚,我都不知道,你反倒比我还清楚?不用你操心,我们不准备坐公交车去客车站,我们是要骑自行车去的。车票已经买了,现在没法退,其中承担的损失,是不是你来赔?”   现在再多解释已经来不及了,许广华连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我来赔。”   他这话音一落,就让卢锋怔住了。   看着他眼神之中的坚定,卢锋不自觉有些狐疑,这人是哪儿来这么大的气场,甚至连自己都因为他的语气而怔愣。   “不需要。”卢锋定了定神,又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男式表,语气冷漠,“这个点了,为什么还不去上班?你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工,要是无故迟到早退,恐怕单位领导不会纵容你的行为。”   说完,他提着行李,转身就走。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嗒嗒还想要追,可许广华却拦住了她。   这孩子太善良,只要是她想做的,那就是竭尽全力,都必须要做到。   可她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们凭借自己微小的能力能改变的。   且不论他们没法将嗒嗒做的梦说出来,就算是真的说出来了,对方也不可能相信,卢锋与沈冬惠这么大个人,难道能用麻绳将他们绑起来,不让他们走?   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人生又岂是事事都能如意?   许广华蹲下身,拍了拍嗒嗒的小脑袋,安抚着她。   嗒嗒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覆着眼底,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着她嘴角下弯的角度,也知道她很失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此时的氛围所触动,卢妮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卢锋与沈冬惠的背影。   不自觉之间,她回头问卢德云:“爷爷,我不跟他们走,他们会不会生气?”   卢德云沉吟片刻:“你爸妈这么以自我为中心,就是惯的!他们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别难受!走,我带你揉面团去!”   不会回来了……   要是不拦着他们,他们就不会回来了!   嗒嗒在心底呐喊着,眉心拧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好!揉面团啦!”卢妮的笑容又回来了,她欣喜地蹦了蹦,转身就要去牵嗒嗒的手,可没想到,她走近了看,却发觉嗒嗒不对劲了。   嗒嗒本来是站着的,此时蹲下身,整个人窝成一团,像是在发抖。   卢妮靠近了看,见她的脸色都变白了,连忙着急地拉许广华的衣角。   许广华还在考虑卢锋与沈冬惠的事,被卢妮这一提醒,立马回过头。   而这一回头,让他愣住了。   嗒嗒素来粉嘟嘟的小脸蛋上已然没有了血色,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起来,指尖都发白了。   “嗒嗒,你怎么了?”许广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卢德云也连忙凑过来,所有人都紧紧围着这孩子。   “嗒嗒——”嗒嗒扬起小脸,神色虚弱,“嗒嗒肚肚痛。”   话一说完,她便支撑不住自己,圆滚滚的小团子往边上一倒,摔到了许广华的怀里。   许广华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急得掌心都出了汗,他抱起嗒嗒就往外跑,还不忘回头问:“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冯惜珍本来还在洗漱,将自己微微发白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再上卢家吃午饭,可没想到刚一从屋里出来,就看见许广华心急火燎地抱着嗒嗒跑。   卢德云与卢妮在后头追得吃力,老爷子大声喊道:“最近的医院离这里有四条街,你这样得跑到什么时候!”   冯惜珍也赶紧跑快几步。   卢德云这才看见她:“小丫头肚子疼,都快晕过去了。你家不是有自行车吗?赶紧给他们骑过去!”   冯惜珍吓得面色发白:“昨天下雨,我的车停学校了,没骑回来啊!”   两个老人都急坏了,卢妮紧张得快要哭出来,她跑得自然没有许广华快,可却没有停歇,只想追上他们。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追了几步,她竟看见自己的父母。   卢锋与沈冬惠看见许广华抱着嗒嗒飞快跑的样子,连忙从自行车上下来。   卢锋支起自行车:“这是怎么了?”   许广华上气不接下气:“孩子肚子疼,早晨没吃饭。”   沈冬惠一愣:“这该不会是胃饿出毛病了吧?”   许广华没心思和他们多说,只是目光落在他们的二八大杠上。   要是他们能将自行车借给他,就不会耽误这路上的时间了,只是他们自己也赶着去客车站,要是再与他们周旋一番,许广华担心会浪费更多时间。   “上医院是吧?赶紧上车。”卢锋没有再多想,直接上了车,用手拍了拍车后座,“你抱着孩子上来,抱稳了。”   沈冬惠微微怔住:“这都几点了……”   “赶紧跟上!”卢锋严肃地说了一声,等到确保许广华已经坐稳,便用力蹬着脚踏板,往前骑去。   沈冬惠这才回过神。   她的确不太喜欢许家人,甚至希望妮妮离得他们远远的,可她也是母亲,眼看着孩子都已经疼晕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沈冬惠也迈上车,刚要往前骑,忽地听见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妈妈!”卢妮跑过来,“我也想去。”   孩子的语气仿佛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沈冬惠的眸光微微一动,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走吧。”   在这条小巷上,卢锋骑着车,载着许广华与嗒嗒,沈冬惠载着卢妮,五个人向同一个目的地而去。   后头卢德云与冯惜珍也是三步并作两步。   所有人的心,都记挂在嗒嗒身上。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医院。   许广华抱着孩子往诊室冲,还是护士连忙出来,帮他接过小孩。   嗒嗒闭着眼睛,她似乎知道自己被人抱着到处跑,小身躯一震一震的。   慢慢地,嗒嗒的小肚子不疼了,再醒来时,她是在病房里。   她睁开眼睛,脸蛋又已经变得红扑扑的,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大夫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他给嗒嗒检查了一番,双手插回兜里,语气轻松道:“肚子疼,是因为没吃早饭,经胃酸刺激,就有点胃疼。这样的疼痛对于我们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以忍耐,但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就难以承受了,所以她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大夫说着,笑了笑,对嗒嗒说道,“小朋友,以后有再着急的事情,也不能不吃早饭,免得饿坏了胃,长大就很麻烦了。”   嗒嗒一本正经地听着大夫说的话,过了好半晌,才弱弱地开口:“大夫……我——我五岁半啦!”   大夫还没反应过来,再定睛一看,见小丫头伸出五根胖乎乎的手指,又另外伸出一只手,在短短的大拇指上比了比,强调自己已经五岁半的事实。   直到这会儿,大夫才哈哈大笑:“是是是,我给你说小了。”   嗒嗒这才弯起眼睛笑。   大夫让护士给嗒嗒拿了白糖水,还拿了些小饼干,让她吃着垫垫肚子。   嗒嗒道谢接过,一口饼干,一口白糖水,吃得那叫一个香。   病房外的几个护士都被小孩儿这模样逗得心都要化了,一个个凑过来看,热闹得很。   “嗒嗒,你不疼了吧?”这时,卢妮走上前,问道。   嗒嗒看看妮妮姐姐,才突然想起她爸爸妈妈的事情,小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然而她话还没问出口,就突然看见妮妮姐姐的爸爸妈妈也进了病房。   嗒嗒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   他们没有坐客车去沪市吗?   卢锋冷着脸,将缴费单据交给许广华:“刚才我花的钱都在这单据上了,你回村里取了钱,明天就送到我单位。”   许广华接过,看了一眼单据上的数字:“好,我明天一早就送到你办公室。”   “不用。”卢锋睨他一眼,“拿给我们部门的小郎就可以了,我要赶着出差,明天还没回来。”   说完,卢锋便没再多看在场的任何人,直接转身离开了病房。   沈冬惠急着追上丈夫,便匆匆忙忙对卢妮说道:“妮妮,爸妈赶不上车了,只能坐下一班,也不知道会不会迟到。要是在那边耽误了时间,你就先住爷爷家,别担心爸妈,知道了吗?”   沈冬惠这样说着,本以为卢妮会像前些天那样,不搭理自己,可没想到,孩子却像是突然懂事了,乖乖答应一声。   “我知道了!”   沈冬惠的心一暖,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追上丈夫的步伐。   走到卢锋身边的时候,她说道:“这回浪费了三张车票,也不知道单位会不会报销。”   “还能怎么办?那个姓许的就只当个临时工,一个月到头能赚几个钱?总不好让他赔。”卢锋语气冷淡。   沈冬惠没再说话,就是心里头闷闷的。   算了,刚才愿意送人来医院的是他们,现在难道还要跟人家慢慢算这笔账?   就只能当是吃了个哑巴亏。   ……   嗒嗒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精神,吃得好,笑得也大声,还能下床跑跑跳跳。   许广华放心了,便让自己冯惜珍带她回家,自己则去肉联厂。   只是他刚一进工厂没多久,后勤部主任就来找他谈话了。   “许同志,你现在虽然已经在我们单位上班,但毕竟是个临时工,如果表现不好,随时都是有可能被辞退的。”后勤部主任说道。   这是真让卢锋说准了,许广华知道自己理亏在先,连忙解释:“主任,我闺女早上不舒服,我送她到医院了。”   “是,人人家里都忙,一出事,还都是急事。”后勤部主任摆摆手,说道,“但正式员工和临时工没法比,你不可能转正,那每一步都要走得稳稳妥妥的,守住临时工的位置!”   许广华都一把年纪了,被人一顿指责,面颊不由发烫。   他点点头,答应下来,而后又听主任狠狠数落了一番,才回到后厨。   这会儿在后厨,他突然在考虑自己的后路。   刚得到这活儿的时候,他满心欣喜期盼,可现在一想,却又有些忐忑。   毕竟他二弟曾经也是供销社的临时工,可领导一句话,还是说走就得走,一分情面都没有。   他现在已经不愿拘泥局限于农村的那几块地,他想要让自己的根基扎得更稳一些。   只不过,就连正正经经的高中生都不一定能成为肉联厂的正式员工,他又怎么能妄想呢?   许广华笑着摇摇头,打断自己心中的希冀,继续在后厨忙活起来。   与此同时,卢锋与沈冬惠已经到了客车站:“同志,我们想两张去江市的车票。”   售票员一听,手上划车票的动作停住了,抬头说道:“你们确定要去江市?”   “是啊,我们本来要坐上一班车去的。只是正好手头上有一点事耽误了,现在没办法,就只能再另外补买两张车票,运气真够背的。”沈冬惠无奈地说。   可她话音未落,售票员已经露出了一脸惊诧的表情。   “你们要是知道刚走的那一班上江市的车出了什么意外,就不会嫌弃自己的运气不好了!刚才那班客车才刚到泸北大桥,刹车就出了问题,整辆车的车头撞到桥梁上,差点要翻车!现在市医院的救护车已经赶过去了,也不知道车厢里的乘客有没有生命危险……”   听着售票员说的话,卢锋与沈冬惠目瞪口呆。   他们本来是坚持要上这趟车的,甚至于,他们不仅自己要去,还想带着卢妮去。   要是刚才他们都去了,如今会怎么样?   是躺在医院吗?   又或者——   夫妻俩连想都不敢想,心中有劫后余生之感,不自觉之间,心跳便跳得很快。   甚至沈冬惠还因为后怕,眼眶不自觉红了。   “我们自己要是出事也就算了,妮妮还这么小,要是真跟着我们受罪可怎么办?”   “胡说!我们也不能出事,否则妮妮该怎么办?”   夫妻俩这样说着,他们心中同时生出了另外的念头。   刚才他们一直没办法成行,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叫嗒嗒的小丫头一再阻拦。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叫嗒嗒的小丫头,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上次被朱建丹抢白一通后,卢锋心中不服气,还去找了她一趟。   她说,嗒嗒是个有福气的小丫头。   难道真是这孩子的福气,救了他们?   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太过分了。   ……   瓯宅村这两天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大事是,听说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付蓉的成绩很不错,应该是稳上大学的。   只是毕竟还没有填报志愿,也就是说最后的结果没出来,付蓉也不敢开心得太早,听见村民们恭喜自己,便只是谦虚地笑笑。   蒋晓芬心里头难受得紧。   一想到付蓉有可能会去念大学,她便酸,酸得快要掉了牙:“就算考上了大学,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听说这高考填报志愿也是一门学问,要是填坏了,那就得去特别远的地方念大学!你看付蓉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要真跑到坐火车都得好几天的地方念大学,这家还要不要啦?就没见过哪个当娘的这么自私!”   村民们都不太懂什么叫填报志愿,不过蒋晓芬过去也是知青,她说的话,肯定靠谱啊。   于是最后,大家心里便清楚了,即便付蓉考出好分数也没用,还得看最后上的是什么大学!   “现在想一想,许家大房那两个娃也怪可怜的,小丫头好不容易不傻了,可她娘得跑这么远,以后还指不定愿不愿意回来呢。她哥哥也是,这都跟爹娘分开了多少年才找到啊?现在找到了也没用,他娘说走就走,只顾自己的前途!”   也有人反驳这说法:“为了自己的前途也没错啊!她当年嫁人的时候还年轻,啥都不懂,还以为就这样处处对象能当饭吃呢。现在到了这年纪,终于想开了,知道为自己打算了!”   “她男人也真是个倒霉催的,好不容易日子过得好了,媳妇又不着家了……这日子,究竟要咋过,才是个头啊!”   一时之间,议论声纷纷扬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许家大房的好戏。   然而许家大房却格外安心,他们在等待录取通知书。   不是不焦急,也不是真对自己有万全的信心,他们只是觉得,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便是如此。   如许广华说的,只要努力过,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这是瓯宅村这两日发生的其中一件大事,而另外一件大事,就更让他们吃惊了。   “许家三房媳妇居然要闹离婚?真的假的啊?我听说她以前对自己男人可好了,当初她男人来家里提亲,她可是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爹娘,连一毛钱彩礼都不要的!”   “连彩礼都不要?这可真是稀罕!不过当初她可是对许老三要死要活的,这会儿咋又闹着要离婚啦”   “还不是因为她那婆婆?周大娘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就不是好惹的,现在分家了,成天只面对着这一个媳妇,还不是可劲儿给她立规矩?也不知道许老三媳妇在家里吃了多少亏呢!不过我猜她也就闹腾一阵,怎么可能真的离婚?”   “估计也就是想分家……”   村民们都不相信陈艳菊真会离婚,可当他们看见她从村委会走出来,又气定神闲地走去找公社领导时,却不得不相信了。   更让大家伙儿吃惊的是,在记忆中,陈艳菊就是个粗人,平时给她往地里一丢,穿着宽松的衣裳,人家甚至不拿她当女人看。   可现在,她却有了改头换面的变化……   大家都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往前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没错啊,明明就是陈艳菊,她好像哪儿都没变,可又像是哪儿都变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是大眼瞪小眼,正想弄明白这陈艳菊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时,她男人边说着话,边从屋里出来了。   “咋地,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娘说得对,就不该惯着你,还真当——”许广中一脸不屑,嘴角甚至还扬着只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视线落在陈艳菊身上的那一刻,竟整个人怔住了。   这——   这真的是他媳妇吗?   他媳妇咋跟变了个人一样? 第56章 除夕夜(三合一)   陈艳菊和以往不一样了。   过去, 她看起来格外圆润,又黑又糙的脸上总是带着质朴的笑容,乍一眼看去, 能比实际年龄大个十来岁。   可今天,不再穿过去那些打满补丁又洗得发白了衣裳,而是换上一件浅色的毛衫, 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的裤子, 看起来精神得不得了。   再看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学城里人涂了紫罗兰粉,居然白了不少, 又因为跟自家男人闹矛盾,该是心事重,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从前她经常一开口便噎死人不偿命,因此人家心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便不敢跟她争执。   可现在, 看着她脸上平和的表情, 大家不由想要靠近。   “艳菊,你穿的衣裳哪买的啊?真好看!”   “你是不是上过城里了?皮肤好像好了,头发也剪短了点。”   “女人就靠打扮, 瞧你现在这模样,哪儿看着像是要扛着锄头下地的啊?”   其实村民们是夸张了。   陈艳菊身上穿的是付蓉给的毛衫, 款式与她平时穿的都不一样,可也没到让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地步。至于她的皮肤, 之前付蓉给的雪花膏,她总不舍得用,可这些日子转念一想,干啥不对自己好点, 便一天好几回往脸上抹,虽说这皮肤是光滑了一些,但雪花膏也不是灵丹妙药,至于让人觉得她的变化是脱胎换骨的吗?   不过心中虽然这样想,真被人夸赞,说不高兴才是骗人的,陈艳菊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了笑意。   看着自己媳妇变成这样,许广中是最震惊,也是最欣喜的那一个。   之前他就喜欢爱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因此才会对祁寡妇格外有好感,回家见到自家媳妇这么朴素,不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满意。   可现在,他媳妇居然也愿意打扮自己了。   许广中紧蹙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来,但毕竟上回被她扇了个巴掌,他也不愿意给她好脸色看,只是说道:“还不进屋?”   他的眼神之中透着居高临下的劲儿,那语气慢悠悠的,就像是瞧不起人似的。   村民们心中感慨,刚才还见许老三媳妇挺有骨气的,这会儿该不会又是老老实实回屋伺候男人和婆婆了吧?   然而,正当他们这样暗暗琢磨之时,却听陈艳菊开口了。   “又想挨揍了?”陈艳菊问。   这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啥叫又想挨揍了?   难道许老三媳妇之前揍过他?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等着许广中反驳,可没想到,他却只是像被踩着了尾巴一般,整张脸涨得通红,愤愤然回屋。   而后,陈艳菊也慢悠悠进了屋。   在场村民恍然大悟。   “难怪前两天看许老三都没出来晃悠了呢,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媳妇回娘家了,心情不太好。现在看来,是他被揍得狠了,身上有伤,担心被我们发现!”   “上回我去提井水的时候看见他的,埋着脑袋,小心地挡着脸上的伤。可我的眼睛多尖啊,一下子就看见他的半边脸都肿了,嘴角更肿,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扇了巴掌!”   村民们沸腾了。   其实即便是在这比较落后的村子里,平时也不见得会有男人打女人,毕竟公社和村委会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真是家务事闹大了,妇联主任第一个出面调解。   可问题是,即便男人不动手,自己下地忙活了一整天,可在家里啥事不干,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当大爷,媳妇则是下工回来还得照顾孩子,伺候公婆和男人,怎么算都不公平!   只是能有什么办法?   妇女们自己没法改变现状,因此看见陈艳菊这么出息,便愈发羡慕崇拜她。   不管这婚会不会离,她能这么有底气,那就是全村妇女的楷模了!   “快看那边是谁来了?”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向村外。   一眼望去,他们看见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手中拎着锄头铁锹,身边的似乎是他们的媳妇,拎着笤帚,浩浩荡荡地进村了。   “这是——我记得这好像是老三媳妇的娘家人!”   “看来这婚是离定了!”有人惊呼,“赶紧去喊村支书,免得到时候打起来,闹出人命!”   许家三房这事还没完,村民们连上工都不情愿了,只盼着将这场好戏看完。   而此时此刻,屋里的许广中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铁青着脸,对陈艳菊说道:“知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啥?问我是不是想挨揍?你男人被人笑话,你就有面子了?”   陈艳菊没出声,在堂屋里看了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没带上的。   其实在这个家里头,属于她的东西很少,这间草屋本就逼仄,因此她来之前,还将不少衣裳留在了老屋。   不过也无妨,反正那些衣裳都旧得不成样子了。   陈艳菊转了转,最终只找到了两本书,那是上回付蓉给她的,说是只要她坚持学文化,很快便能将这本书看懂。   往后回娘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去上扫盲班了,但无论如何,她得带走这本书。   看着陈艳菊这旁若无人的样子,许广中更是恼羞成怒,他说道:“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看书?家里的柴火好几天没人劈了,我娘身体不好,每天都得起大早给我做早饭吃。一家人的衣服没人洗,再丢盆里就得发臭了!家里乱成这样,你倒好,还有闲心看书?”   就在许广中怒火中烧,骂个没完时,周老太和许妞妞从里屋出来了。   周老太是躺在炕上睡觉,被他给吵醒的。   至于许妞妞,她是心中发慌,忍不住出来看一看。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走到堂屋,就看见改头换面的陈艳菊。   许妞妞是从后世回来的人,当然不会觉得如今的陈艳菊有多时髦,她震惊的,是陈艳菊确实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了。   上辈子的陈艳菊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她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个家,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两个儿子和丈夫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她的丈夫并不是什么好人,不仅早就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甚至在发家之后一脚踹开她,一毛钱都没留下。   上一世的陈艳菊任劳任怨,到老都是孤苦无依,两个儿子更是自身难保,母子三人没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   即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妞妞还是觉得她怪可怜的。   可没想到,这一世,可怜人居然懂得给自己谋后路了。   周老太一瘸一拐的样子,扶着墙走到陈艳菊面前:“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真当自己是小姑娘,动不动就使性子?这两天大宝和二宝惦记着你,每天晚上哭个不停,说想娘。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非要闹大了,让所有人笑话?”她阴冷的眼睛盯着陈艳菊瞧,直到发觉陈艳菊的眼神中出现一丝波澜,便知道当娘的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心中有了底,便对许妞妞说道,“把大宝和二宝喊回家。”   许妞妞从屋里跑出来,看见陈艳菊的娘家人,又听见村民们纷纷的议论声,心中彻底慌了。   要是陈艳菊真的坚持离婚,那她该怎么办?   家里有个陈艳菊在,她的日子都已经不好过,若是陈艳菊都走了,周老太一定会完完全全指向她,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许妞妞心中一慌,顿时在村子里飞奔,只想要尽快找到许大宝和许二宝。   她知道,两个孩子是陈艳菊的心头肉,也许陈艳菊会为了他们俩留下来。   许妞妞跑得极快,但因为整个人往前冲,重心不稳,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的手腕擦破了,膝盖也疼得出奇,但为了自己将来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她没有丝毫犹豫。   天已经愈发凉了,许妞妞身上穿的衣服显得格外单薄,她的脸冻得发白,几乎没了血色,心底满是恐惧。   情况还能变得更坏吗?   她害怕,也不敢多想。   而就在许妞妞竭尽全力寻找两个堂哥之时,村尾的茅草屋里,陈艳菊再一次提出离婚的想法。   许广中一愣:“你又要闹啥?”   周老太立马反对道:“这婚绝对不能离!我和你爹已经离婚了,现在你们俩也要离婚,这要传出去,别说是咱们瓯宅村,就连隔壁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要笑话咱家!”   周老太活这大半辈子,全都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她希望人家羡慕自己过的日子,却不想到头来,没有任何人羡慕她,多的是嘲笑戏弄。   现在,就连她小儿子都要离婚了?   不,她就是拼尽自己的老命,都不会同意!   周老太咬牙切齿,甚至还想要以自己当婆婆的威严来威胁陈艳菊就范。   可陈艳菊既已经下定决心,又怎么可能因这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   陈艳菊说道:“这婚离定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公社和村委会那边,我都已经打过招呼,办理离婚手续是连国家都认可的,不可能只因为你们母子俩不同意,我就离不了!”   听着陈艳菊这斩钉截铁的语气,许广中整个人呆住了。   他嫌弃自己的媳妇,甚至平日里总是对她呼来喝去,可全村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对待媳妇的?难道还真要像他大哥一样,将媳妇当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宠着?   许广中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便愈发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媳妇是想要翻身做主了?   幸好就在此时,许妞妞把许大宝和许二宝带回来了。   见两个儿子回来,许广中就舒了一口气。   大老爷们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跟媳妇说好话,求她留下来,但两个孩子可以。   陈艳菊对待两个儿子是费尽心思的,难道她真舍得丢下自己的心头肉?   许广中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娘说要跟爹离婚。”   许大宝和许二宝都不小了,自然能听懂离婚是什么意思。   在周老太与许广中看来,只要两个孩子闹一闹,陈艳菊就一定会心软。   等到时,这件事情便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悄无声息地结束!   陈艳菊一脸心疼地抱住许大宝与许二宝问长问短。   两个孩子本来都挺熊的,但这些天没见到娘,不知怎的,竟懂事了不少。   陈艳菊这回再冷静,看见两个孩子,心头还是一阵酸楚。   她粗糙的手轻轻抚摸许大宝与许二宝的脸颊,眼眶湿润。   周老太给许广中递了个眼神。   她知道,光是这两个孩子,就足以绑住陈艳菊。   “行了,别闹个没完。”许广中揉了揉鼻子,咳一声,“家里收拾一下,晚上记得做饭,我出去了。”   可不想,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陈艳菊用温和的语气问了两个孩子一个问题。   “大宝、二宝 ,娘要和你爹离婚,以后不住在这里了。你们要不要跟着娘走?”   周老太一个激灵。   跟她走?   上哪儿去?   许广中沉下脸:“还有完没完了?俩孩子是我儿子,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回娘家。”陈艳菊目光坚定地看着许大宝和许二宝,“娘要回你们姥姥家了,你们走不走?”   两个孩子立马点头如捣蒜,异口同声道:“走走走!”   说完,许大宝和许二宝连想都没有想,立马听陈艳菊的话,将自己的衣裳收拾起来,抱在怀中。   陈艳菊舒了一口气,打开屋门。   这简直是越来越过分了!   许广中狗急跳墙,冲上前就要扇她,却不想屋门一打开,外头站着他一串熟人。   那些个都是他的小舅子!   见许广中扬起手要打陈艳菊,她几个弟弟们立马气红了眼,挥起锄头就往他身上扬。   许广中一向都只是靠张利索的嘴皮子走四方,哪见过这阵仗,别说三个小舅子了,就算面前只站着一个,他都吃不消。   一个个锄头铁锹挥舞过来,将他吓得够呛,他抱头鼠窜,却还是难免挨了打。   周老太铆足了劲冲上来,可陈艳菊的几个弟媳妇也不乐意了,抬着笤帚吓唬她。   周老太惊得脚步一顿,那笤帚便直接落在她脚上,她便被吓得往后跳了几步。   “还敢来?再不老实点,就算你半只脚都踩棺材里,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直接给你打趴下!”   许广中被打得头昏眼花,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   而周老太则好一些,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但她的老脸挂不住了,也不敢再造次,便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子俩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所有人都没想到陈艳菊的娘家人会如此护着她。   在大家的眼中,只要是出嫁的女儿,那就成了别人家的,逢年过节来家里打秋风就已经够烦人的了,还怎么可能将她和外姓人接回家养着呢?   一时之间,感慨声纷纷,再也没人说酸话,只念叨若不是陈艳菊被婆家人磋磨得紧,她娘家人又怎么可能忍无可忍?   场面很混乱,虽陈家人没有再动手,但还是惊动了村委会。   宋德荣是第一个赶来的,他赶紧息事宁人,让陈家人将手中的东西给放下来。   陈艳菊的其中一个弟弟便说道:“你是村长吧?我们也不是什么粗人,这回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是人,你看是吧?”   宋德荣严肃地点点头,又看向陈艳菊:“陈同志,你有没有啥想说的?”   “宋村长,我想说的,刚才都已经跟你们村干部说过了。我铁了心,就是要离婚。可他们家人死活不同意,还想来打我。”陈艳菊护着两个儿子,虽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在他们面前说出这番话。   事情闹成这样,孩子们必然会受到伤害,可若是让她为了两个孩子而委曲求全,她做不到。   “胡闹!许老三,你也是念过书的,咋这回跟个野蛮人一样,一点道理都不讲?国家有政策,准许夫妻办理离婚手续,现在可不是你说不离就不离的。”宋德荣沉着脸,不怒自威。   许广中不想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可现在他是要铁定丢脸了。   他便咬着牙关:“那她凭啥把我两个儿子带走?两个儿子跟我姓,就是我们家的孩子!”   许大宝迟疑许久,仰着脸,轻声问陈艳菊:“娘,我们以后能不能姓陈?”   陈艳菊的鼻子一酸。   而她的几个弟弟也几乎异口同声道:“能!就姓陈!”   “这当然不——”许广中瞪大了双眼,刚要反驳,却被陈艳菊平静地打断。   “我跟了你十年,这十年里没做啥对不住你的事。儿子归我,以后养大了,他们愿意和你来往,我也不会拦着。但是现在,你要是非要把这事闹大,我就让大哥和大嫂帮忙,陪我往上告!村委会不管事,还有公社,公社不管事,还能再往上一层。这俩儿子是我痛得要死要活生下来的,这些年也都是我一个人把屎把尿拉扯大的,我就不信,都这样了,我还不能带他们走!”   许广中一时哑然。   他直直地盯着陈艳菊,嘴巴微微长大。   这还是他认识的媳妇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媳妇竟变得如此陌生!   “你、你——”许广中咬着后槽牙,“你跟谁学不好,跑去跟大嫂学说这些噎死人的话?”   陈艳菊冷笑:“我不跟大嫂学,那跟谁学?跟二嫂学偷偷摸摸的本事,鬼鬼祟祟地害几个小孩子?还是跟你娘学这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工夫,将我和儿子欺负得透透的,在你面前又装得像个和善的老太太?”   陈艳菊这话一针见血,听得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敢说啊!   她就不怕她婆家人恼羞成怒,反手就打人吗?   陈艳菊真不怕,因为在今天过后,她就没打算再进这个家门!   她冷眼看着许广中,嘴角透着几分嘲讽,圆润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好惹!   周老太哪受得住旁人这打量的戏谑眼神,脚下一软,就要装晕。   许广中赶紧扶住她娘,怒声道:“你别往我娘身上泼脏水!”   再这样掰扯下去,究竟啥时候才能完?   明明是家务事,可他们不愿意在自个儿家里把事了了,那就只能让宋德荣出马。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仍旧用公正的语气对两个孩子说道:“大宝、二宝,你们想跟着谁?”   “娘!”两个孩子大声道,“我们跟娘走!”   而后,许二宝高兴地说:“以后娘不在家,奶再也不会不让我们点煤油灯了。我和哥哥在屋里摔了好几回,腿都摔淤青了。”   周老太嘴角一抽。   许广中怔愣道:“奶是为了省点灯油,这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做打算。”   许大宝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奶自己屋里可亮堂了!都要睡了,还不愿意吹煤油灯,我上回听妞妞把灯给灭了,被她打了个半死!她说这么黑漆漆的,是不是想摔死她?”   这话一出,又是刷新了村民们对周老太的认知。   “这老太太的心可真毒啊,自己摔不得,孙子摸黑摔了没事,孙女打得嗷嗷叫也没事,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就成!”   “当初她就不是个东西,要真是个人,咋会这么对大房家的?好在大房家的运气好,不是她亲生的,要不也得被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还真以为她对自己两个亲生儿子有多好呢,我看也不见得!这回老三媳妇不就是对她忍无可忍了,才非要闹着要离婚的?”   “许老三这运气也背,摊上这么个娘,现在媳妇闹着要离婚,儿子也不跟他!”   这些话语一下子就往许广中的耳朵里头冲,在他的脑海之中炸开来。   他们若是不这么说,他是绝对不会这样揣测自己娘,可现在,听着大家说的话,他懵了。   他娘难道真的这么自私自利吗?   他木然地愣在原地,直到陈艳菊带着两个孩子,与她的娘家人一起离开了瓯宅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德荣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明天一早,你们俩来公社办离婚手续。这事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要是你媳妇非要往上闹,到时候咱村评不上先进,连分粮都得比别村的要少,我看村民们怎么跟你过不去!”   人群逐渐散去了,许广中面无表情地回屋,眼中满是木然。   这个草屋里头,就只剩下他娘和许妞妞了。   往后,他要跟她们过日子吗?   许广中埋怨陈艳菊不近人情,怪两个儿子没心肝,最后又看向他娘。   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许广中想不明白。   ……   许家三房终于把离婚手续给办齐全了,这事最后还是传到许老头的耳中。   他愣在那里,手中的旱烟就这样燃着,心里头空落落的。   孙秀丽在灶间干活,对许广国嘀咕着:“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现在一天到晚,除了上工,平时一步都不敢往外迈!你知道人家是怎么笑咱们不?说咱们许家是离婚之家,一个家里头就出了两对离婚的!”   “别说了!”许广国咬牙骂道。   孙秀丽梗着脖子:“咋就不能说了?爹娘已经离婚了,人家还说娘是老虔婆,说她的心眼是黑的!现在连小叔的媳妇都跑了,谁不知道艳菊平时那眼珠子就跟长在她男人身上似的,咋会说离就离?我看他们没说错,咱家就是风水不好,不吉利!”   “你还说!”许广国面红耳赤,猛地将灶台案板上的刀甩下来,骂道,“还嫌家里事不够多?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还不消停?”   孙秀丽不服气,到底还是被骂得噤了声。   想到他们家这光景,再想到大房一家的日子过得有多好,她气得嘴角都要咬出血来。   然而她没想到,大房一家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   临近年关,肉联厂更忙了。   职工干活辛苦,食堂便要更加认真准备早午晚饭,这也算是肉联厂厂长体恤全体职工。   肉联厂能做到在国营工厂之中效益最高,也最是深得人心,确实是与厂长的领导是分不开的。   如今,作为工厂的一份子,许广华也有了极其强烈的归属感。   在后厨,他干活极其卖力,如后勤主任说的那样,既然没法转正,那就要把自己如今的岗位守好。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和许广国一样,因是临时工而被辞退,可只要在岗的一天,他就要把事情做好。   许广华在后厨忙得很,可做事却非常有条理,即便是正式员工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工作到了这份上,总归比过去在地里干活来得好,许广华虽不会安于现状,但就目前来看,他已经很满足了。   “许同志,厂长喊你。”外头一阵声响。   许广华的手中都是面粉,被这样一喊,愣了愣,赶紧找了块布,擦了擦手。   厂长怎么会找他?   许广华匆匆忙忙从后厨出来。   就他所知,厂长虽对厂子里大部分事情都亲力亲为,可也不是真到如此事无巨细的地步。他来厂里已经好几个月了,还从来没有面对面和厂长说过话。   许广华不知道厂长为什么会突然让人喊他过去,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个可能,然而,当他走进厂长办公室的那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卢锋竟然也在。   卢锋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与厂长谈笑风生,全然没了之前面对他时那颐指气使的姿态。   他是在市局工作的,对于市局大部分领导来说,他还算是年轻的。   能在这个年纪爬到如此岗位,与他自身的能力分不开,因此即便是肉联厂的厂长,也是对他极其客气的。   看见卢锋的那一刹那,许广华的神色已经微微一变。   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在这里干日结的活儿时,卢锋就试图让朱建丹将他赶走,只不过朱建丹没有盲目理会他,甚至还站在自己这一边。   不过,朱建丹到底只是工厂里一个主任,怎么能厂长较劲?   许广华估摸着,若是卢锋请厂长辞退他,那么厂长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因此,在见到卢锋的那一刻,就仿佛当头浇下一盆凉水,将许广华满腔的热血冻结。   “钟厂长,我是后厨的许广华。”许广华说道。   钟厂长闻言,抬起眼看他一眼,和颜悦色地比了一个手势:“坐吧。”   在说话间,钟厂长打量了许广华一番。   照卢锋的话来说,这只是后厨一个临时工而已,肉联厂的临时工不少,工作并不算稳定,至于后厨的临时工,更是分分钟都可以更换。   就这样临时工,竟被厂长喊到办公室,照理说应该诚惶诚恐才是,然而他并没有。   许广华大大方方地坐下,镇定地直视他,问道:“钟厂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钟厂长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你认识这位卢主任吧?”   “认识。”   钟厂长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之前也没想到你与卢主任有这么深的渊源。我和他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既然他开口请我帮忙,那这个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   听对方说了这么长时间,仍没个重点,许广华也着急了:“钟厂长,有什么安排,我都能接受。”   见他凝重的神情,钟厂长笑一声:“我刚才已经找几个同志打听过了,都说你工作勤恳,表现突出,也有一定的领导能力。既然是这样,卢锋又开了这个口,那我就破个例——”他顿了顿,问道,“你想不想转正?”   许广华本来已经想好了后路。   若是厂长真要辞退他,那他就再去想别的办法,大不了去市里一间间国营饭店和国营工厂打听,看是不是有人招临时工。   毕竟即便是单位里的临时工,都比之前下地拿工分赚得更多。   只是,谁能想到,厂长开口,竟是问他愿不愿意转正?   许广华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许久之后才说道:“想!当然想!”   钟厂长笑着点头:“不过工厂总有工厂的规矩,要想给你转正,也不是我一句口头承诺就算数的,咱们得让其他职工服气。这样吧,我让人事那边出一张卷子,你要是能通过考核,就正式转正。”顿了顿,他说道,“我听说你媳妇是学校老师,还参加过高考,临时拿起书本,应该不难吧?”   许广华喜出望外。   他连声道谢,语气之中的激动之情昭然若揭。   对于曾经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能进市里的国营工厂工作,自然是天大的运气。然而他却没想这么多,在他看来,能借此让自己家人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才是硬道理。   “不用谢我,谢他吧。”钟厂长看了卢锋一眼。   许广华也望向卢锋。   两个人从钟厂长的办公室里出来时,都是沉默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广华说道:“如果是为了让我在老爷子面前帮你说好话,就算了,我不会为了这个工作这么干。”   卢锋挑了挑眉。   “上回我和媳妇没赶上客车,也算是躲过一劫。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情,既然你们帮了我,我就要把这人情还给你。”卢锋顿了顿,又说道,“你也放宽心,我自己的爸,不用你从中说好话。咱们俩也不用有什么后续的来往,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卢锋转身,步伐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就大步离开。   他并不觉得对许家有什么亏欠的,最多只是从对方的为人处世以及给妮妮留下的那张习题纸中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没必要在不了解许家人的前提之下,立马断定他们贪图从老爷子手中得到好处,才会一心接近。   老爷子说,让他先学会做人,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警钟,让卢锋下意识反省自己。   不过到底是到了这岁数,都已经定性了,真让他对许家人好声好气地服软,他做不到。   人情既然要还,那就还人家最需要的,如今这事算是了结了,卢锋心里头舒坦了不少。   他的步伐迈得大,走得也快,仿佛心头大石已经落下一般。   而望着他的背影,许广华还在考虑刚才他说的话。   不愿意欠人家的情,尽早还上,往后不需要多有牵扯……   这句话,他怎么好像从卢老爷子口中听过?   不过,不论卢锋怎么想的,现在他的工作算是稳定落实了,得尽快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付蓉和孩子们!   ……   许广华虽没有念过书,但儿时他经常上村里教书的老先生家帮忙干活,那时便打下了一定的知识基础。   因此现在要参加肉联厂的考核对他而言,便不是这么难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心思准备考核。   家里的煤油灯整宿亮着,见爹如此努力,嗒嗒便眨巴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   她忽然觉得,也许学习知识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否则她爹娘和哥哥怎么会乐此不疲呢?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嗒嗒之前在绵安村那小学听着老师说话就头疼的毛病逐渐好了,心中突然种下了一颗小小的、向学的种子。   嗒嗒也好想念书呀!   不过好在,她爹娘说了,只要过完年,就可以让她跟哥哥一起上小学去。   虽然她年纪小,但她娘说,她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年后就上一年级,一定能跟上的!   到时候她上一年级,哥哥上三年级,他们家就有两个小学生啦!   嗒嗒对念书的盼望逐渐强烈起来,而与此同时,许妞妞又何尝不想念书呢?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等过完年,她就七岁了。   上一世,许妞妞在付蓉的严格要求之下,是念到了大学的。   虽然那大学没什么了不起的,花钱也能上,但她毕竟得了一张文凭。   这一世,她相信只要她能去念书,那依照她上辈子的水平,混日子在学校里拿到好名次应该不难,到时候总会有人欣赏她,而她也会碰到新的机缘。   可问题是,根本没人愿意送她去上学!   许妞妞心中焦急不已,她日盼夜盼,却知道眼前的机会是渺茫的。   要是真没有文凭,长大后她成为明星,会不会被黑粉嘲笑?   她愈发烦躁不安,只恨嗒嗒的存在害得自己陷入困顿之中。   要是许家能倒大霉就好了。   许妞妞这样阴暗地想着,恨不得许广华如她爹一样,被单位辞退,也恨不得付蓉即便考上大学,也是去遥远的地方。   她多希望许家大房分崩离析,可没想到,就这样盼望着,在过年之前的老屋请了杀猪匠宰猪的那一天,她盼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许广华在单位通过了考核,他转正了,从今往后便是肉联厂的正式员工,薪水翻好几倍涨,福利更是高得不像话。   第二个消息是,冯惜珍帮嗒嗒和许年在市里找到了一所重点小学,等年后,他们就要去那所学校上学了。   许妞妞几乎要崩溃,她在家里烦躁不已,眼睛红得快要渗出血,然而周老太却只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发啥疯?我儿子要去岳市了,我也没像你疯成这样!”   这一巴掌打得许妞妞头晕目眩,但还是咬着牙关,一字一顿这么问:“你说小叔要走了?”   周老太阴恻恻地笑了笑:“以后就咱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   以后——   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她奶了!   许妞妞双腿发软,身子直直往后倒去,眼前似笼罩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迷雾,那暗无天日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茅草屋的门虚掩着,寒风吹进屋,吹得许妞妞与周老太都是瑟瑟发抖。   天气一变凉,周老太的腿愈发不好使了,她用干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戳戳许妞妞:“赶紧去关门。”   可许妞妞却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   许妞妞的耳朵竖得高高的,而后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   “付知青在不?你的录取通知书带到了,刚才邮递员搁在村委会去了!”   “考上了,考上了,是城北大学!”   付蓉竟考上了城北大学!   周老太气得双目通红,忽地心头一阵绞痛,右手的筋仿佛连着心脏直抽抽,抬不起来了。   “去、去——去喊赤脚大夫,我的手动不了了!”周老太大声道。   然而没有谁理会她。   许妞妞只是窝在门边,任冷风肆虐,任老太太哀嚎,一动不动。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很喜庆。   而在他们之中,许家大房便是最精神爽利的。   终于到了除夕,许年与嗒嗒穿上了漂亮精致的小袄子,手中捧着爹刚从市里买的柿饼,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玩。   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许老头心中一阵心酸,他招招手,将俩孩子叫过来,一人给了一封压岁钱。   “年年、嗒嗒,你们来爷家吃年夜饭不?”   许年与嗒嗒对视一眼。   片刻之后,许年说道:“爷,我们一会儿要坐车去镇上过年。”   是上惜珍家过年吗?   许老头的眼中生出一丝希冀的光,他倚着墙,往前走两步,低声问:“能不能、能不能让爷跟你们一起去?”   嗒嗒歪着脑袋想了想,仔仔细细考虑了许久,为难道:“爷,没有经过奶奶的同意,我们不能带你一起去。”   可到底是大过年的,许老头想到二儿子和二儿媳成天针锋相对,想到许强强不亲近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凄凉。   他便忍不住,又用哀求的语气争取道:“就带爷一起去吧,家里刚宰了猪,爷给你们带上两刀猪肉……”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付蓉的声音。   “年年、嗒嗒,你们上哪儿去了?咱们要出发了,免得你卢爷爷和奶奶等急啦!”   嗒嗒一听,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期待和妮妮姐姐见面呀!   而同时,许年也沉默着考虑一个问题,卢妮能不能做出那些习题?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爷爷的脸色,比地里被冻坏了的老帮菜还要难看。 第57章 人比人(三合一)   嗒嗒的脚底仿佛抹了油, 整个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跟妮妮姐姐一起玩,虽然爹娘说今天是除夕夜, 妮妮姐姐可能在自己家,没去卢爷爷那里。   可嗒嗒还是觉得,也许能在卢爷爷家见到妮妮姐姐呢?   嗒嗒这样一想, 便立马往她娘那儿飞奔过去。   许老头愣在原地, 仿佛这冬季变得更加寒冷,见许年也要走,他便忙拉住孩子的手腕:“年年, 你奶奶现在——现在都在卢爷爷家吃饭吗?”   许年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奶奶不会做好吃的, 所以今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卢爷爷家吃年夜饭。”   许老头的心底咯噔一声,手都僵了。   除夕夜是团圆的日子,甭管有钱没钱, 只要一家子人在一起, 那就能过个好年。   这一年,他找杀猪匠来宰了那头猪,本来想要将大房一家也喊过来, 舒舒坦坦过个年,再让他们抛下成见, 往后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 他们竟要去城里过年。   许老头对农村也不是真这么有归属感,若是去城里过年,他也愿意,反正他们去的是冯惜珍家, 说起来,他与冯惜珍一个是孩子们的爷爷,一个是孩子们的奶奶,经历了这兜兜转转,本就该重新凑到一起去的。   只可惜,竟然连冯惜珍都要上卢德云家。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的家人们怎么能去卢德云家吃年夜饭呢?   许老头不敢想,可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却已经告诉他,也许卢德云与冯惜珍心心相惜,决定临老作伴。   许老头失落极了。   卢德云与冯惜珍的成长背景相似,走到一起也是理所应当的。   再说了,冯惜珍甚至不懂得怎么做饭,而他又是个需要人伺候的,难道真让她一把年纪了还为他学,在灶间忙活个团团转吗?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头的酸楚却难以自控,许老头沉默着,眼神落寞,背也愈发佝偻了。   “哥哥,快来!”   嗒嗒清脆的声音回荡着,将许年喊走。   许老头踮起脚尖,看见大房一家穿着最体面讲究的新衣裳,手中拎着大袋小袋,甚至许广华还提着两刀猪肉。   这时,孙秀丽走出来,顺着公公的视线,她也看见许广华手中那一看就很新鲜的猪肉。   “爹,你咋还把猪肉分给他们了?他们上回不是可牛气了,说自己不要吗?”孙秀丽的眼中透着几分不屑。   许老头冷下脸,刀锋一般的目光剜了孙秀丽一眼:“那是他们自己买的!大房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想要买几刀猪肉又有多难?”   孙秀丽被他这话一噎,满心不痛快,直到回屋了,还凑到自己男人耳边说道:“爹也就在我们面前神气,真到了大房他们面前,说话可客气了。上回我听他跑去大房家,拎了好几刀猪肉,像是要做人情似的,可人家压根看不上,直接给他拒绝了。说是让他自己吃,可实际上,就是不想跟咱们家再有什么瓜葛了!”   “你说话咋这么难听?爹要给大哥一家吃肉,咋就叫做人情?那是心疼他们!”许广国听不上这话,不悦道。   孙秀丽嗤笑一声:“真疼他们,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娘把他们往死里欺负了!还不是到老了想要有子孙在边上伺候,只可惜别人不领情!”   “你!”许广国气红了眼。   孙秀丽立马梗着脖子:“咋地,大过年的,你打我,你打我呀?咱们家已经够丢脸了,你要是非在大年夜的把事闹大,我也不怕!”   许广国气得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因为听见堂屋里他爹的动静,决定压下自己的脾气。   他媳妇说得没错,这个家已经不像个家了,若是再闹,谁吃得消呢?   二房家的心里都不痛快,但都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气,许老头在堂屋里一口接着一口抽旱烟,鼻尖飘过灶间传来的肉味,却一点都没觉得香。   许老头看向许强强,这孩子远不及嗒嗒可爱,不及许年机灵,甚至还没许大宝和许二宝讨人喜欢,因此对于这个家来说,有他在,也并未添加什么欢声笑语。   这个年,注定不好过了,许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回忆过往美好的岁月,可到了最后,他只想到当初与冯惜珍情投意合之时的种种。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这边许老头的心底不是滋味,而村尾的茅草屋里,周老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四处都飘来饭菜的香味,村民们似乎都很乐呵,有人的笑声清脆,有人笑声爽朗,只有她家,被阴霾笼罩。   周老太的右手臂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抬不起来了,她便使唤许妞妞去给自己做饭吃。   许妞妞过完年也才七岁,过去又没做过饭,再加上家里压根就没什么食材,因此最后她们吃的不过是之前从老屋拿的红薯而已。   大过年的,哪有人只吃红薯的?   周老太越吃越觉得心里难受,咬着牙,苍老的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她越颤越厉害,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悲痛,最后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   看着周老太这激动样,许妞妞几乎吓得要命,顿时连手中的红薯都吃不下去了。   老太太抖成这样,该不会在她面前死了吧?   这可是大过年的,要真死了,未免太晦气了!   许妞妞这样想着,将红薯放回桌上,却不想周老太吃完了自己手中的,直接一伸手,将她的红薯也吃了。   许妞妞一愣:“我还要吃的!”   周老太没搭理她,只是自己一口接一口吃着,虽没什么滋味,但到底能填饱肚子不是?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吃不饱,那就只会更冷!   看着周老太这嘴脸,许妞妞气得牙关咬得直响。   她真是想太多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太太哪舍得两腿一伸就去了?   这老太婆是要留下来狠狠折磨她的!   ……   瓯宅村有人欢喜有人忧,而此时市里的卢德云家,则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厨房里,卢德云与许广华掌勺,付蓉给他们打打下手,冯惜珍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笑声时不时便要响起,很是温馨。   听着孩子们与冯惜珍的欢笑声,许广华不自觉也笑了。   付蓉问道:“卢叔,你不跟家人们一起过年,会想他们吗?”   卢德云连头都没抬:“什么是家人?能陪在身边的,才叫家人。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早就想开了,开心的时候就好好开心,哪有这么多时间想那些膈应的事!”   其实说起来,这些日子,卢德云与子女们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一些。   就好比说今天一早,几个孩子提着年货过来,他没犹豫,直接收下,好歹没将他们赶出去。   不过让他们留下来吃饭,那就太为难卢德云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日子是什么轻松怎么过,跟许家人吃年夜饭,让他觉得放松满足,这就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许广华与付蓉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掺和别人家的事。   再说了,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拘泥于那些不快呢?   厨房里,食材丰富得很,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一道道热腾腾的菜上桌,满屋飘香。   “奶!什么是放爆竹呀?”院子里,嗒嗒的声音格外软糯。   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可今天的嗒嗒,却穿得特别暖和。   她身上大红色的袄子是新做的,胸口还有一朵鲜艳的小花朵,这是她奶奶亲手给缝上的。   毛茸茸的领子将嗒嗒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是风吹来的时候,她的鼻尖还是微微发红。   嗒嗒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交握在一起,时不时搓一搓,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爆竹啊——”冯惜珍想了想,问许年,“年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爆竹?”   嗒嗒没放过爆竹,也没见过。   可许年过去在城里时却见过,那时过年顾方要玩,董萍与顾建新担心他一个人去玩会出危险,就让许年跟着一块儿去。   许年想了想,就给嗒嗒解释了一番。   嗒嗒一本正经地眨巴着大眼睛,一个劲点头,他正琢磨着她究竟听懂了没有,却听见她突然开口了。   “咻——”嗒嗒抬高了声音,憋着一口气,直到小脸蛋都憋得红红的,才又继续道,“砰!”   这是在手动放爆竹吗?   冯惜珍被小孙女这天真懵懂的模样给逗乐了,眼神温柔,尤其慈爱。   嗒嗒觉得有趣,乐此不疲,小嘴巴鼓鼓囊囊的,一连放了好几个“爆竹”,见这一幕,许年也笑了,跟着她有样学样,顿时像是幼稚了三岁。   孩子的声音是温和的、软乎的,他们的笑脸,也不由让人的心化成一片。   冯惜珍站在冷风里,却因为被孩子们的笑容与爱包围,竟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这一刻,她忽然想着,即便这其中隔了几十年的错过,但可以在此时此刻与家人们待在一起,安安乐乐地过一个年,一切也就值得了。   毕竟人是应该往前看的。   “爷爷——爷爷!我来啦!”就在院子里最热闹之时,外边一道稚嫩却清亮的声音传来。   嗒嗒的“爆竹”放到一半,小嘴巴抿了抿,而后眼睛一亮:“是妮妮姐姐!妮妮姐姐来了!”   嗒嗒就像是一只小兔子,活蹦乱跳地跑去开门。   院子门一打开,她的双眼便直勾勾盯着卢妮看,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甜甜的笑意。   卢妮刚才是坐着爸爸妈妈的自行车过来的,虽然穿得多,可冷风这么一吹,还是冻得她瑟瑟发抖。   这会儿,她粉扑扑的脸颊被冻得发红,鼻子下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鼻涕泡。   “妮妮姐姐,你流鼻涕了耶。”嗒嗒盯着卢妮看,小手远远地指了指卢妮的鼻尖。   卢妮本来还是满腔热情的,此时被嗒嗒一嫌弃,顿时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   “我——我——”卢妮双手摸着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张讲究的深蓝色小手帕,用力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一跺脚,认真地说,“你看错了!这不是鼻涕!”   嗒嗒歪了歪脑袋,妮妮姐姐好爱面子哦。   不过——   “咦,妮妮姐姐,这不是我哥哥的手帕吗?”   卢妮刚才就已经因为这鼻涕泡丢人丢大发了,此时被嗒嗒一提醒,才忽然想起自己兜里的手帕是许年的。   本来她是准备把这手帕还给他的!   卢妮一脸懊恼,沮丧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许年对嗒嗒开口了:“嗒嗒,带着卢妮一起放爆竹吧。”   “对对对!”嗒嗒连忙牵起卢妮的手,“妮妮姐姐,我们去放爆竹啦!”   卢妮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但还是抵御不了想要跟朋友们一起玩的诱惑,加入了他们。   嗒嗒凑到卢妮的身边,两个小姐妹手牵着手。   “妮妮姐姐,我哥哥为什么要把手帕送给你呀?他都不舍得借我用。”嗒嗒愤愤不平地说。   “也许,你哥哥觉得我已经是他的朋友啦?”卢妮转了转脑袋瓜子,回答道。   嗒嗒一听,顿时乐了:“太好啦!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好朋友啦!”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而卢锋与沈冬惠,则只是站在外边看着。   冯惜珍这才注意到他们:“赶紧进来吧。”   卢锋与沈冬惠想了想,便提着年货进来,牵着卢妮一起进屋。   卢妮还想玩呢,但还是听话地进屋了。   看着妮妮姐姐的背影,嗒嗒也立马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爷爷!”   卢德云正在厨房忙着,听见孙女的声音,立马回头应了一声:“妮妮来了?”   他笑容满面地出来,目光对上卢妮时,高兴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给妮妮的压岁钱。”   这还是卢妮第一次收到爷爷给的压岁钱呢,她一脸珍惜地揣进口袋里:“谢谢爷爷!”   卢德云笑着坐下,将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茶杯端在手中,慢慢品。   卢锋与沈冬惠就这样站在一旁许久,都没见老爷子看他们一眼。   不过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会儿便异口同声地说:“爸,这是——”   卢锋将年货摆在地上:“这是给你拜年了。”   卢德云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放着吧。”   卢锋“嗯”了一声,将东西放下,与妻子对视一眼。   虽然老爷子没说,但他们也猜到,估计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妮妮,咱们先回家吧。”沈冬惠扯了扯卢妮的手,说道。   卢妮一听,眸光黯淡下来,她看看老爷子,又看了看嗒嗒,最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沈冬惠又催促道:“妮妮,我们改天再来看你爷爷。”   卢妮垂下眼帘。   刚才得知要来爷爷家,她是很高兴的。   后来见到开门的是嗒嗒,她更是乐不思蜀。   虽然爸爸妈妈也很好,但卢妮在家里时却觉得孤单,大院里的小朋友们不够好玩,屋里的课外书也不够好看。   她不舍得走。   卢妮的小脸上满是沮丧,她看了嗒嗒许久,才小声说:“那我们下次再——”   “就让妮妮留下来吧。”卢锋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卢妮不敢置信地仰着小脸,惊喜道:“爸爸,你说我可以留下来玩吗?”   卢锋不由扯了扯嘴角,素来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人情味:“得问你爷爷。”   “爷爷——”卢妮连忙看向卢德云。   卢德云意外地看了卢锋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大儿子比他还要古板,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有了进步。   对上卢妮期盼的眼神,卢德云朗声大笑:“当然可以了!今天爷爷做了妮妮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卢妮立马和嗒嗒手牵着手,欢快地蹦跶起来。   她漂亮的眼睛几乎在发光,那眼神,甚至比天边的星星还要明亮。   卢锋与沈冬惠看着孩子如此欢乐,自然放宽了心。   夫妻俩离开卢家。   月光之下,他们走在寂静的巷子里,相视之时,不由笑了。   “这个年,就只有我们俩作伴了。”卢锋说。   沈冬惠的心底,似乎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暖洋洋的。   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而这一天,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美好的,值得纪念的。   一桌子的好菜,吃得三个小孩的小肚子圆乎乎的,嗒嗒第一个从凳子上蹦下来,拉着哥哥姐姐的手去院子里玩。   “咱们喝一杯,庆祝一下。”卢德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想要给两个后辈以及冯惜珍斟上时,酒瓶却被许广华接过去。   许广华给自己的妻子与母亲各倒了小半杯热好的酒,又给自己满上。   “这一年,我过上了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日子。分家有了住处、找到了年年和娘、有了一份踏实安稳的好工作,而我媳妇——也考上了大学。”许广华说着,目光落在了一个定点,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眼神动容,“嗒嗒和年年都在慢慢长大了,等年后,他们就能在城里念书。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   卢德云几乎从未听许广华说过这么多话,听着他话语之中的动情,老爷子不由笑了:“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好好过,以后人生的可能性多了去了!”   人这一生,可能性确实多的去了。   不说别的,就在三个月之前,许广华若是说自己能在城里国营工厂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媳妇能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谁会相信?   路是人走出来的,直到现在,他们家拥有了这一切,虽偶尔仍旧觉得是在做梦,可大多数时候,他们已然觉得踏踏实实的。   “卢叔,这一路走来,也得多谢你。我说不了太漂亮的话,但以后只要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不会推托!”   许广华斩钉截铁,话一说完,便一口气喝完这杯酒。   看着儿子这神色,冯惜珍的眼中不由闪着泪光。   若不是当初日子过得太艰难,如今拥有了这一切,他们又怎么会倍加珍惜呢?   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过往他们一家的艰辛,还是该为眼下而感到欣慰。   “我也没什么要帮忙的,以后多来看看我就行。”卢德云说不了太煽情了话,爽朗地笑了笑,也端着酒杯,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顿年夜饭,大家都吃饱喝足。   时候不早了,许广华与付蓉已经决定这两天先在冯惜珍家住下,也能让孩子们玩个够。   “我们去洗碗。”付蓉收拾着碗盘,“娘、卢叔,你们歇一会儿吧。”   看着许广华与付蓉忙碌的身影,卢德云也没拦着,与冯惜珍一起走到院子里踱步。   “今天看你对你那大儿子的态度好像好了不少。”冯惜珍笑道,“其实过去的事,要说已经过去了,那就是慷他人之慨。但如果你自己心里已经放下了,就别因为这臭脾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时日,卢德云与冯惜珍走得近,就像是老战友一般,能对彼此说很多掏心掏肺的话。   在他看来,冯惜珍说话是温和的,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人的心得到安慰。   这是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卢德云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说着,又看向冯惜珍。   嗒嗒第一次见到冯惜珍,说她是老奶奶,可实际上,她并不算苍老。   虽然她的头顶有不少白发了,眼角的纹路也并不浅,可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文雅气,却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卢德云看着她半晌,忽地低声说道:“刚才我跟你们一家人吃年夜饭,倒是让我觉得,自己也融入到你们其中了。”   冯惜珍笑道:“是啊,广华不是说了吗?就当你是他亲叔一样对待。”   卢德云却摇摇头,“惜珍,你说,日子反正都是要过——要不,要不咱们往后一起过?”   卢德云平时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说什么都是直接的,可这时一开口,这番话却说得艰难。   等到冯惜珍回过神,诧异地望向他时,他的老脸都已经涨红了。   “卢爷爷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呀?”角落里,嗒嗒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许年和卢妮连忙一起捂住了她的小嘴巴。   “唔唔唔——”嗒嗒挣扎着,但被哥哥姐姐拉着,从卢德云与冯惜珍看不见的角度跑开了。   冯惜珍压根没注意到三个小孩的动静,此时她在考虑卢德云提出的问题。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或许是会觉得孤单了,便不由想要找个人作伴,这无可厚非。   可是,这是她需要的吗?   冯惜珍想了想,低声说道:“当年刚去对岸时,我很想念广华的父亲。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也会想,这日子是不是就只能孤苦伶仃得过下去了?”   卢德云愣了愣,有些不甘心地问:“你还惦记着那个老头呢?”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老糊涂了。”冯惜珍用莫名的眼神扫他一眼,摇摇头,又不由笑了:“是慢慢地,我发现原来一个人过日子还挺好的。”   听着冯惜珍这豁达的语气,卢德云的嘴角僵了僵。   他这是被拒绝了?   紧跟着,冯惜珍就干干脆脆地说了:“这日子,搭伙过也好,凑合过也好,都不如自己一个人过舒坦。我看你也不是对我有什么感情,顶多是老同志革命般的友谊。前些日子我还看你瞅着过世老伴的照片看个半天呢。”她说着,笑着拍拍卢德云的肩膀,“咱们是邻居,也是朋友,想要说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谁也不会藏着掖着。这多好啊,难道还真要学小年轻处对象?”   卢德云听明白了,他这是彻彻底底被拒绝了。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谁要跟你处对象!老同志脸皮还挺厚!”   冯惜珍笑出声:“是是是!”   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卢德云与冯惜珍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要说卢德云不遗憾,那是骗人的。   不过她也没说错,人过半百,他们都活通透了,要是真的互相吸引,那的确可以处,可要只是想要搭伙过个日子,那就没必要了。   毕竟说句难听的,要是身体真出什么问题,俩人还住俩隔壁呢,喊一声,都是能互相帮助的。   这革命友谊多纯粹啊,就这样保留着吧。   ……   直到回了屋,嗒嗒还是一脸不解:“为什么不让我听啦?”   许年看了一眼院子里:“因为这是偷听,我们不能偷听别人讲话。”   嗒嗒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是偷听之后,立马将刚才听到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即便她记着,也没什么用处,反正她也听不懂呀!   嗒嗒听不懂,许年却听懂了他们的话。   奶奶和卢爷爷往后是要像爹娘那样过日子了吗?   许年忽然回想起那天他娘说的,她说也许他要多一个爷爷了。   “许年,你上次的习题,我已经做出好几道了。”卢妮拿着一本簿子跑过来,摆在许年的面前,“你看看!”   “你算错了,这个数值应该——”   “我不信,我再算一次……”   许年把铅笔还给卢妮,再次看着她时,心情微妙。   他想着,是他比较大,还是卢妮比较大?   他可以接受卢妮成为自己的妹妹,可要是以后让他喊她姐姐,许年是不乐意的。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许年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起这天听到的种种,奶奶和卢爷爷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与过往不同的相处方式。   可这却成了他心底的一个小秘密,被他牢牢记住了。   ……   而后的几个月,瓯宅村的村民们一天天看着许家大房过着好日子。   一开始,他们吃好喝好,甚至连做馒头都用上了富强粉。   而后,付蓉用考上大学之后学校和单位共同发的奖金,买了一辆自行车,有始有终,她决定先让许年在绵安村的小学将这个学期的课程念完再转学。   不过现在对于她而言,去学校已然变成一件轻松的事情,自行车一蹬,那方向指哪儿去哪儿,一点都不费劲。   每每站在村口看着付蓉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时,蒋晓芬的心里就无比难受。   她怎么觉得,付蓉的运气就这么好呢?   这人的好运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蒋晓芬绞尽脑汁,又结合了村民们的议论,最终想明白了,一切转折点就是从她家那个小丫头醒过来之后开始了。   之前村民们就常说那小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似乎真是这样,不过,她能怎么酸呢?   那孩子可是付蓉怀胎十月生出来的,谁都盼不走,谁都抢不去!   蒋晓芬捶胸顿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后就在付蓉收拾行李去城北大学报道的前几天,他们家又出大喜事了。   这一回,是许广华向单位申请到了城里的住房,一家四口要搬走。   得知这个消息,村民们目瞪口呆,满脸怔愣。   “我听说大学是在住在学校里的,可付知青还没进学校,许老大就已经弄到了城里的房子。以后他媳妇就不用住学校里了,他们一家四口还是能住在一起!”   “这好事怎么一件接着一件得来呢?”   原来人比人,是真的会气死人的。   “嗒嗒,以后你去城里住了,我们还会见面吗?”送她走的时候,宋小航依依不舍。   看着她小航哥哥都快抹眼泪了,嗒嗒连忙着急地安慰:“当然还会见面啦!小航哥哥,你也好好上学,多学一点知识,以后考上城里的初中,我们就可以当同学了!”   宋小航的嘴巴扁了扁,一脸委屈。   以前只有嗒嗒的哥哥会催着他好好学习,现在连嗒嗒也变了!   于是,为了不落后于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宋小航决定一开学就埋头在知识的海洋中,好好追赶上他们俩!   ……   付蓉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而嗒嗒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开学当天,付蓉见没课,就和许广华一起送嗒嗒和许年去学校。   重新站在市一小门口,许年觉得熟悉又陌生。   付蓉笑着蹲下,拍拍许年的小肩膀:“从今天开始,年年就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以后安心在这里上课,爹娘每天一下课,就来接你。”   许年的视线落在她娘的自行车上。   付蓉看着儿子的眼神,一阵心酸。   他应该是回想起当初在顾家过的日子了。   那时不管是最炎热的夏天,还是最寒冷的冬天,董萍都不愿意让他坐在她的自行车上,非让他跟着跑。   明明那二八大杠这么大,他和顾方坐在一起也不算拥挤,可董萍非不愿意。   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付蓉笑着,给许年与嗒嗒整理了衣服和书包:“去吧,两个小学生!”   嗒嗒觉得这稀罕极了,牵起哥哥的手,大摇大摆地进了学校。   “爹娘,我们要去上课啦!”   望着兄妹俩的背影,许广华与付蓉相视,心中仿佛流淌过一阵暖流。   有这一天,真是不容易,他们两口子要好好珍惜。   ……   这是嗒嗒第一次以小学生的身份进入这个学校。   她让哥哥将她送到教室门口。   这会儿,望着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群小朋友们,嗒嗒顿时有些紧张了。   “哥哥,同学们会不会不喜欢我?”嗒嗒红着小脸,怯生生地问。   许年笑着说:“嗒嗒是最可爱的小朋友了,小朋友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仿佛受了巨大的鼓舞,嗒嗒做了个深呼吸,用力点点头,迈开小步子,往教室里走去。   而教室外,看着嗒嗒找到个位置坐下,许年便转身上楼,去寻找自己的班级。   过去在这个学校,他上的是二年级,这会儿去的是三年级教室。   当时不少同年级段的同学也是跟着升了一个班级,因此一些面孔他是熟悉的。   见到他,大家都很高兴,不由围绕过来。   初到这学校时那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觉终于消失了,许年逐渐适应,紧绷的唇角也慢慢染上笑意。   “同学们,大家静一静。”班主任一来,调皮的同学们就立马退开,老老实实坐好。   老师重新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许年个子高,坐在倒数第二排。   “这学期,我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一位是许年,不过不少同学应该以前就认识他了。”班主任柔声说道。   “那还有一个同学呢?”底下有声音问。   老师笑着冲教室外招招手。   一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她的马尾辫扎得高高的,穿着漂亮的白色衣裳,崭新锃亮的皮鞋,背着的书包是粉红色的,特别好看。   “卢妮同学的父亲因工作变动,所以将她转到我们学校上课。这是一个优秀的同学,大家以后多多向她学习!”   说完,老师指了指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卢妮,你坐在许年旁边吧。”   卢妮踮起脚尖看了看,眨了眨眼睛,一脸震惊。   她本来还因为初到一个新环境而担心忐忑呢,现在她在班级里有老朋友,那可真是太好啦!   卢妮一蹦一跳,到了许年身边,高兴地坐下来,取下书包。   许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的,因为他听见卢妮扬起唇角,笑容稚嫩却自信:“许年,我一定会考全班第一的!”   许年的小脸板着,有些严肃,也却不甘示弱地说道:“那就走着瞧。”   第一天上课,许年很快便融入到这个集体中,他认真地听讲,偶尔回头看,见卢妮咬着笔杆子,似乎比他更加认真。   他收回目光,不由想着,也不知道嗒嗒怎么样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有同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顾子颂——不对不对,是许年。许年,你知道你以前那个弟弟是为什么不念书了吗?”   许年微微愣神,这同学是在说顾方。   顾方他——   他不念书了吗? 第58章 入学(三合一)   许年忙问:“方方怎么了?”   对方却只是摇摇头:“不知道呀, 我问你呢!”   这学校不算小,照理说三年级的学生与小自己一届的应该不认识才对。   可是,因当初许年与他们同班, 顾方又是他弟弟,时常进出他们班,大家便知道有顾方这个人。   九岁的孩子, 看起来还小, 可实际上什么都懂了,他们也会有在课余时间悄悄讨论的话题,这回的话题, 便是顾方。   听说顾方已经不念书了,只是为什么不念书呢?   谁都不知道。   而另一边, 嗒嗒坐在教室里,翻着课本,听老师讲课。   她的同桌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眨着眼睛, 时不时就要看她一眼。   可是,当嗒嗒转头回望向她时,她却又不吱声了。   嗒嗒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小朋友。   既然如此, 那她就要往前一步,主动搭一座友谊的桥梁!   “你为什么总是看我呀?”嗒嗒往边上挪了挪, 用小气音问道。   小朋友的脸颊鼓鼓的,将自己的脑袋往课桌上埋了埋, 小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许嗒嗒,你呢?”爹娘说过,以后自我介绍的时候得说全名,否则别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响当当, 还只当这是小名呢!   “我叫李莉。”小朋友也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地说道。   嗒嗒抿起唇一笑,嘴角的酒窝愈发深:“哇,你的名字就像小梨子一样可爱!听你这么说,我就想吃小梨子啦!”   “许嗒嗒,你以前在哪里上托儿所呀?”   “我没有有上过托儿所呀,那是什么?”   “就是小朋友们一起玩的地方,我们会念儿歌,会跳舞,会听老师讲故事……”   “哦,我在田埂上托儿所!我们会玩摔跤、老鹰捉小鸡,会挖红薯、烤毛豆……”   “好厉害啊!”   嗒嗒这就认识了在学校里的第一个新朋友,嘴角扬得高高的,眼底也是笑盈盈的。   然而,她正想要再跟李莉小朋友再说会话,讲台上的老师却突然严肃地开口了。   “这才开学第一天,就已经有人开小差、讲闲话了?”   即便嗒嗒和李莉一直都在给彼此打掩护,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对于底下的情况却是一览无余的。   从她的角度看去,两个坐在第一排的小不点将脑袋压得低低的,一人手中还拿着一本课本,摊开之后,严严实实地盖在自己的脸面前。   这才第一天上学呢,谁教她们的?   老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让两个小朋友站起来罚站。   嗒嗒从没见过这阵势,澄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等到看清楚她脸上的怒气不假之后,才立马将双手贴在裤缝边。   好吓人啊。   至于李莉,她的胆子本来就是很小的,被老师一呵斥,心里头像是打鼓一般,她缩着小脖子站在原地,眼眶红红的,仿佛随时就要哭出来。   “这里是课堂,并不是你们的大院,想要交朋友,想要跟小伙伴玩,那就得等到课后!今天你们就站在课桌前罚站,直到下课后才能坐下,听见没有?”   嗒嗒这还是第一次被罚站呢,挺稀罕的,余光扫到自己的新朋友好像并不开心,便小小声安慰道:“没关系,你看我们站着还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从李莉的角度望去,的确能看见外头的风景,但余光之中也能扫到其他小朋友们望着她时那怪异的眼神。   那眼神可一点都不像是在羡慕她。   他们都在笑话她刚上学第一天就被老师罚站了!   李莉越想越委屈,便不理嗒嗒了。   嗒嗒看看她,见她的眼眶越来越红,不由觉得奇怪,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手帕:“你别哭啦!”   “还在说话!”却不想这时,老师又察觉到她们这边的动静。   兴许是因为第一天上课,老师也想要树立一定的威信,否则以后她出声就没有学生理会了,于是这会儿,她的作风态度便极其强硬,直接厉声道:“你们要是想说话,现在就回家!上学是学习知识的,可不是给你们机会交朋友!”   说完,老师揪着她们俩的衣角,要求她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发展。   李莉的腿都软了,眼睛里满是不安。   嗒嗒被这么一通凶,小声地说道:“李莉哭了,我只是给她一张手帕,让她擦眼泪。”   可不想,李莉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她的手帕!”   嗒嗒皱起眉,语气都变得气愤:“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李莉却只是望向老师,带着哭腔道:“老师,是她找我说话的!我想好好上课,她都没上过托儿所,我才不是她的朋友!”   嗒嗒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个人好讨厌啊,刚才分明还一脸友善的模样,现在怎么又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   嗒嗒越想越生气,恨不得上前就跟她说理,可开学之前爹娘就说过,不让她的学校里惹麻烦,更不能和人吵架打架。   嗒嗒小脸上的软肉因为怒气而抖了抖,她的嘴巴早就已经在无意识间翘起来,高得能挂一个油瓶。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气死了!   对了,刚才老师不是说让她们去教室外走廊罚站的吗?   一想到这一点,嗒嗒立马抬腿就往外走,毛茸茸的小短辫也因为她飞快的步伐而飞扬起来。   “李莉,你也出去罚站!”老师又看向李莉,“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她找你说话在先,但你还笑了。明明是想要和她做朋友的,但却因为害怕被老师责骂就撒谎,这种行为可取吗?你现在立马去好好反省,否则下课后我会请你父母来谈话!”   李莉哪知道老师只是吓唬吓唬自己而已,光是一听见要喊父母来谈话,她就已经害怕得要命了!   按捺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她边哭边往外走,眼眶里湿哒哒的。   直到她们都出去了,教室里都仍旧不平静。   在场的所有小朋友们都是不认识彼此的,第一天上学,他们的状态都懵懵的,也都没教到什么朋友。   唯一让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概就只有嗒嗒了。   同学们想着,刚才那个小朋友好厉害啊,被老师一顿凶,居然都不哭。   她不仅不哭,还很了不起得去走廊了,走的时候大摇大摆,下巴扬得高高的。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叫许嗒嗒!   嗒嗒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大名已经被班级里的同学们给记住了。   这会儿她还在生闷气,以至于李莉低着头擦着眼泪出来站在她身边时,她目不斜视,往边上退开一米的距离。   嗒嗒这人是爱恨分明的,随着长大,这样的特质便会愈发明显深刻。   刚才她可以和李莉交朋友,甚至若是李莉需要,她还会站出来帮忙说话,让老师不要惩罚自己的朋友。   可是,主动帮忙是一回事,别人推卸责任害她挨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嗒嗒善良,也不表示她会以德报怨!   就只是少一个朋友而已,嗒嗒才不稀罕。   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嗒嗒这样想着,好像也没这么生气了。   不过罚站好没劲啊。   她肚子饿,想回家吃饭,也想念哥哥了。   嗒嗒踮起脚尖看了看,发现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被白墙挡住了,该是看不见自己,考虑片刻,便弯下腰,一溜烟跑走了。   望着她这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中,李莉吓坏了,憋得涨红了脸,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什么都不敢说,脊背挺得直直的,老老实实罚站。   对于李莉来说,罚站的时光是格外漫长的,可对于嗒嗒来说,她正在经历一场冒险!   嗒嗒正满学校转悠晃荡,了解这里的整体构造呢。   学校好大好大,低年级的同学在一楼,高年级的还要爬楼梯。   爹娘说,嗒嗒要在这个学校念满五年,如果小升初的考试能考得好,她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初中生啦!   嗒嗒想当初中生,因为只要在这里念够五年,成为初中生,她就要比哥哥、妮妮姐姐还有宋小航都要大啦!   到时候他们要喊她“嗒嗒姐姐”?   考虑这个称呼,嗒嗒虽然怪不好意思,但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忍不住笑得愈发甜。   然而就在她脑海中的想法在肆意发展时,一道声音却打断了她的话。   “方方,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你放心,只要我们决定养你,就一定会好好养。只是你姑父性子很冷淡,又因为你毕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多多少少会对你有更高的要求,到时候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只能忍忍了。”   “谁让你亲爸亲妈都这么离谱呢?两个人一离婚,一个马不停蹄地改嫁,另一个跑去西省说是找工作,连一封电报、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你爷爷这一住院,奶奶就要在跟前照顾,到时候谁给你做饭吃?”   这番话,顾灵敏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是在为他好,实际上,却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当然了,顾方听不懂,嗒嗒也听不懂。   顾方只是小声地说道:“我以后不上学了吗?”   “你姑父说了,这学校离我们的工作单位都太远,要是你在这里上学,我们都不知道要早起多长时间送你来。现在你就先委屈一下,到时候我们想想办法,给你插班到两个姐姐的学校,看看校长是不是同意。”   顾方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这时,他姑父肖正直走过来:“退学手续办好了没有?”   “退学手续要办理也麻烦,说是要现在的监护人一起到场。”   “多此一举,早知道还要办这么繁琐的手续,今天直接不让他来就行了。”   “正直,现在要是不办理手续,到时候孩子要还想转学,就很麻烦了。”顾灵敏说道。   肖正直拧了拧眉:“不是说好不继续供了吗?”   肖正直的眼中满是不赞同。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养顾方。   孩子的亲生父亲撒手不管,两个老人家非要保着他,说他母亲不是个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让人把他领走,大家都说老人家心疼孙子,肖正直倒觉得他们是吃饱了撑着,迟早要后悔。   这不,时间过去都快一年了,现在老人家病倒了,孩子让谁接手?   可不是他亲姑姑吗?   顾灵敏要接顾方来家里住,肖正直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可后来她好说歹说,还是让他心动了。   她的意思是,他们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可俩闺女将来要出嫁了,往后谁给他们养老?   倒不如直接将顾方当亲生儿子养着。   要真的只需要给他添一双筷子,不必再多费心思,肖正直觉得这也不算吃亏。   总之僵持周旋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们就真把顾方送过来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退学手续办了。   肖正直往前走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很有派头一般,进了办公室。   而顾灵敏生怕丈夫生气,也赶紧快步跟上,进去之前还不忘回头叮嘱顾方:“你乖乖在外面等着!”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顾方站在外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突然,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嗒嗒连想都没有想,就走过来:“方方,你怎么在这里?”   顾方想了想,嘴角扯了扯,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的嘴巴太笨了,顾方这样想着,低下头。   可不想忽然,自己的手腕被一只软乎乎的手给抓起来。   嗒嗒拉着他的手跑,还说道:“你还想上学,就不要听他们的话退学!我给你在学校里悄悄找个地方住下来,以后他们都找不到你啦!”   嗒嗒刚才可是在这学校四处探险过的,想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并不是难事。   她跑了好久,跑得几乎气喘吁吁了,才终于找到一间空置的教室。   她轻轻一推,就把顾方往里塞。   顾方的脸颊都涨红了:“他们要是没有发现我,会生气的。”   “方方,你还是这么不勇敢。”嗒嗒叹气,摇摇头。   顾方愣住了。   他一直都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小朋友,过去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时,他就几乎没有开口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好在那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们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可现在,他从自己的家里头搬出来了。   他有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住,有时候跟着他们在医院住,这段时间,又要搬到姑姑家去住了。   他是没有家的孩子,就只能被欺负,只能不勇敢。   顾方有些委屈,但有小伙伴的陪伴,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小声说:“我不想读书了。”   嗒嗒大惊失色:“为什么?读书多好玩啊,能学到很多很多的知识!我娘说了,知识是很有用处的,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   顾方似乎被嗒嗒说的话所吸引,睁大了眼睛问:“命运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深奥,难倒嗒嗒了,她挠了挠后脑勺,心虚地别过脑袋。   “看吧,我们就只能听大人的话。他们让我们上学,就要上学,他们不让,我们就不可以去。”顾方双手托腮,像个小大人一般叹气,“不过我本来就不喜欢上学,我没有哥哥这么厉害,再认真,也考不了一百分。可哥哥就不一样了,他随随便便去考试,都能得一百分呢!”   想到许年,顾方的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   然而,他这眼神使得嗒嗒的大眼睛一眯,像是炸毛了的小猫,严肃地说:“那是我哥哥!”   顾方又埋下脑袋,一脸沮丧。   嗒嗒看着,赶紧安慰,脑海中还突然蹦出一个过去在猪猪王国电视剧里学到的词——   方方好忧郁。   “我哥哥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你不听他的话吗?”嗒嗒又问。   顾方一听,不由犹豫了。   这边教室里,嗒嗒陪着顾方说话,却不知此时所有人正满学校找他们呢。   开学第一天,班级里的同学就不见了一个同学,嗒嗒班里的班主任狠狠挨了校长一顿批评。   “那孩子本来就比班级里其他孩子要小一岁,不太懂道理,你有什么就好好说,好好教,为什么让人去罚站?”   “当初她妈妈就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现在停薪留职,去上城北大学了!这么有上进心、还给我们带来了荣誉的同志,我们就应该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嗒嗒班主任的脸都红了:“校长,你没跟我说过要对她特殊照顾。”   “这不是特殊照顾!作为教师,对待班级里每一位学生都必须要一视同仁,这是我们这一行业的宗旨!”   这教师被骂得面红耳赤,此时只是在心底念叨着,孩子可千万不要出事。   平时校长可是从来不会发脾气的,这回却因为一个新生如此愤怒,她可得记住了,惹不起,躲得起!   而与此同时,顾灵敏与肖正直在学校里绕了一圈,也对校长说道:“顾方也不见了!”   庄校长一拍脑门,这不是给他添乱吗?   这已经不是学校里第一次出现丢孩子的事情了,上回是顾方,这回是顾方与嗒嗒一起。庄校长按照上一次的经验,先要求门卫紧闭校门,而后让各班级的同学老实在教室里待着,教师们则一起去寻找孩子们的身影。   只是他们找人的动静太大了,许年扒拉着窗户看,一下子就发现了。   他连想都没有想,站起来就要去找嗒嗒和方方。   “等等,我也要去找嗒嗒!”卢妮连忙说道。   后头有同学喊着:“老师说了,不可以出去的,出去的话要给她写检讨书!”   可许年与卢妮压根就没理会,只是飞奔出去。   毕竟已经这么长时间没回学校,而前不久放假时学校又翻新过,因此许年对这里也不太熟悉,至于卢妮,她第一天来这儿,此时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跟着许年乱转。   学校里,教师团队在急切地寻找着两个孩子,而每当教师团队跑开了,后面总是会跟着两个小孩,从另外的角度寻找嗒嗒和顾方。   “嗒嗒会去哪儿呢?”卢妮跑不动了,喘着气说道。   许年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漫无目的,只能在这校园里乱转。   “要不我们回教室吧。”卢妮说,“老师会找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忽地看见前方一间教室的门紧闭着,而一个小小的脑袋时不时要往上窜一窜,仿佛在看窗外有没有人。   “在那里!她在那里!”卢妮惊喜地说。   教室里,嗒嗒踮着脚尖,却看不见窗外。   好在她会跳,跳得可高了。   她一遍遍跳起来,双手扒着窗框,直到听见妮妮姐姐的声音。   她是听错了吗?   妮妮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嗒嗒正纳闷着,教室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   她看着卢妮,一脸惊喜:“妮妮姐姐!”   “嗒嗒,终于找到你啦!”   两个小朋友拥抱再一起。   嗒嗒说:“这个教室的门坏了,我们一关上,就再也打不开了!”   天知道他们刚才有多着急!   “好在我看见你的脑袋啦!要不等天黑了,你们还锁在这里面,那该怎么办啊!”卢妮也紧张道。   嗒嗒忙点头,越想越后怕,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还好我长得够高。”   却不想,许年指了指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课桌与板凳:“你可以爬上去,冲外面喊,一定会有人听见的。”   嗒嗒和卢妮面面相觑,深以为然。   对哦,她们怎么没想到呢?   许年已经找到妹妹,便松了一口气,他进了教室,便往顾方身边走去。   其实他只比顾方大一岁多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顾方总是特别依赖、信任他。   其实在许年的心中,对这个弟弟又岂是丝毫没有牵挂的呢?   只是他毕竟也还小,一些问题并不是他有能力考虑的。   许年蹲在顾方的面前:“方方,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顾方没想到哥哥居然也知道了这一点,支支吾吾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瞅。   还是嗒嗒帮忙解释的:“方方跟姑姑和姑父一起住,他们是坏蛋,不让他上学!”   干脆利落,言简意赅。   听了她的话,再看看哥哥凝重的表情,顾方许是怕他们担心,又许是怕自己丢脸,便小声说道:“我、我也不想再上学了。”   顾方低下头,手掌握成拳,又因指尖掐着掌心,便连指甲都发白。   他很委屈。   只是他仍旧懵懵懂懂,即便委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他不敢看许年和嗒嗒,只是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教室的门开着,教师们以及顾方的姑姑姑父也都找了过来。   “方方,你怎么躲起来了?”   “姑姑不是让你乖乖在办公室外面站着吗?你说藏就藏起来,吓坏我了!”   顾灵敏高声喊着跑过来。   她身后的肖正直则是铁青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不耐烦地等着。   顾方站起来,沉默地接受一切,就像是过往一样。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许年开口了。   “方方,你现在不念书,以后就永远没有办法选择你想要的生活。你现在就只有他们了,在他们身边先待着,等长大之后,想要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顾方回头,看着哥哥。   他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而哥哥却什么都懂。   以前哥哥住在他家时,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这么认真学习吗?   既然是哥哥说的,那就一定是正确的吧。   顾方迷茫地点点头,一只胳膊突然被顾灵敏拽过去。   “方方,为什么跑了?是不愿意退学吗?”顾灵敏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轻轻在他耳边说,“你别怕,你爷爷奶奶把学费给我了,到时候姑姑供你读书。这个家啊,你姑父说了不算,姑姑说的才算呢!”   顾灵敏说的话像是在哄小孩,可她的语气,却格外笃定。   顾方似懂非懂地盯着她看,又想起住在姑姑家的种种。   家里真的是姑姑说了算吗?   他表示怀疑。   顾方终于被他姑姑姑父接走了,再往后,嗒嗒和许年不会在这所学校看见他。   不过,谁知道他们长大之后还会不会再相逢呢?   对此,嗒嗒可乐观得不得了,她总觉得,也许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许嗒嗒,你第一天来学校,对学校环境并不熟悉,怎么敢到处跑?要是一不小心出了危险,让谁来担这个责任?”班主任的声音打断了嗒嗒。   嗒嗒不吭声,低着头乖乖挨骂。   最后,校长又好声好气地告诉她,让她将来要规矩一些。   嗒嗒老实地点头,默默叹一口气。   直到跟着许年从学校里出来,她才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哥哥,我不喜欢我们班的李莉同学,她是我的同桌!”   才刚到学校呢,就已经和同学闹矛盾了?   许年想了想,疑惑地问:“所以你才会从班级里跑出来的吗?”   嗒嗒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从班级里跑出来,我是从走廊上跑出来的。老师让我们罚站,我可不愿意和李莉同学站在一块儿!”   嗒嗒气鼓鼓的,一想到李莉说不愿意再跟她做朋友的事儿,心中就一阵难过。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嫌弃她呢。   罚站倒是没什么,嗒嗒力气大,腿上的劲儿更大,站着就站着好了,问题是,李莉说的话伤到她的心了!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呢?   直到到了家门口,嗒嗒都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幸好在嗒嗒的家里头,有好多人可以帮她出主意。   嗒嗒她爹说:“李莉同学这么说,可能是因为她很害怕被老师责怪,所以下意识就有了这样的反应。这不对,但我们是可以理解的。”   嗒嗒歪了歪脑袋。   嗒嗒她娘又说:“你们是同桌,以后总是要说话的。嗒嗒要是这么小气的话,那位同学也会很不好意思啊。而且老师最不喜欢不大度的小朋友了,嗒嗒要不要宽容一点?”   嗒嗒把脑袋摆正,不出声。   她爹便问道:“嗒嗒,你现在原谅你同学了吗?”   “但是我还是不会和她做朋友。”嗒嗒坚定而又执着。   俩口子被她逗笑了。   真没想到,孩子虽然小,可还是有脾气的。   最后还是许年站出来,为嗒嗒解决了这个难题:“你不跟她做朋友,而且很讨厌她,那你要不要跟她打架?”   嗒嗒一脸惊恐:“好孩子从来不打架。”   “这就对了。”许年一本正经,“那你可以把对她的讨厌化成学习的动力。你不能跟她打架,但是你的学习成绩可以压制她。”   嗒嗒听着,紧皱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好像有道理!   见这兄妹俩一个笑着,一个则是恍然大悟,付蓉与许广华大眼瞪小眼。   这小丫头,也只有她哥哥能治得了!   ……   岁月缓缓流逝,四季在不经意之间交替。   一晃眼,五年过去了。   许广华与付蓉最初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老师虽然并不赞同嗒嗒放飞自我的天性,可她也没有强行制止,或者改变孩子。   嗒嗒在学校里,仍然像过去在村里一样,自由自在地长大,眼底总是带着笑意。   还有一点,也是让许广华与付蓉担忧过的,是嗒嗒能不能交到朋友。   毕竟开学第一天嗒嗒就和一个同学闹矛盾,要是这些小矛盾积得多了,影响到她的情绪怎么办?   可没想到,嗒嗒在学校的人缘非常好。   班级里同学们日益熟悉之后,嗒嗒就再也不缺朋友了,他们喜欢找嗒嗒一起玩,还喜欢跟她一起探讨学业上的问题。   没错,讨论的是学习上的问题,因为经过几年的努力,嗒嗒已经考出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绩!   哥哥没说错,当人站在一定的高度之后,就不会再拘泥于小节。   就像以前嗒嗒生李莉同学的气,可是当她拥有了更多的朋友,并且沉浸于学习之后,她早就已经将李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啦!   小升初的考试已经结束了,成绩还没下来,但老师说按照嗒嗒平日里的水平,想要上市里最好的初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一点,嗒嗒的心里头美滋滋的,因为,只要上了市里的初中,她就又可以和哥哥以及妮妮姐姐一起上学啦!   说起来,这些年,她哥哥和妮妮姐姐也是在学习上下了苦功的。   两个人整整三年都是彼此的同桌,一开始,在学习成绩上就不分上下。本来这样的良性竞争也是好的,可没想到,妮妮姐姐就非要铆足劲,硬是要把哥哥压下来。   嗒嗒为此操碎了心,生怕他们俩会打起来。   不过幸好,他们俩只是在考试成绩上打,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还是比较和平的。   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哥哥、妮妮,你们怎么来啦!”   嗒嗒从市一小出来,远远就看见许年和卢妮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许年的脸颊仍旧像小时候那样瘦削,却依稀有了棱角,眼神也逐渐变得比小时候更加冷静。   至于卢妮,她脸上的稚气虽还在,但大家都说她已经是个小姑娘了,水灵标致的小姑娘。   “嗒嗒,你怎么不叫我妮妮姐姐啦!”卢妮双手叉着腰,不高兴地说道。   嗒嗒笑弯了眼睛,嘴角勾出一个深深的弧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长大啦!叫妮妮姐姐好肉麻!”   想到过去那小肉团子再也不向自己撒娇了,卢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怎么又偷偷骑爹娘的自行车出来啦。”嗒嗒走到许年身边,“上回你偷偷骑车,腿摔伤了,爹娘多生气啊!”   许年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我——我已经长大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嗒嗒还没有到这个年纪,不太理解,但还是乖乖地说:“妮妮姐姐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去卢爷爷家呀?”   嗒嗒的声音不再像过去那样奶声奶气,但却依旧软糯,她走到许年身旁,坐上他的自行车,又对卢妮说:“妮妮姐姐,走啦!”   卢妮摆摆手:“我要回家了,只是顺路来看看你的。”   许年则让嗒嗒坐稳:“我们要去姥姥家。”   嗒嗒有点纳闷,但还是高兴地抬起手,比了个向前冲的手势:“出发!”   落日余晖之下,两辆自行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嗒嗒坐在哥哥的车后座,想着也不知道今天姥姥又给做什么好吃的了。   然而她没想到,一到姥姥家门口,她就听到一阵争论声。   “广华,不是我说你,日子好不容易变好了,你还折腾什么?小妹才刚决定留校,眼看着你们家的生活越来越稳定,你非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辞职?”   “肉联厂的工作,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们家嗒嗒和许年都越来越大了,接下来念大学的路费,长大之的嫁妆和娶媳妇的钱,哪样不是得靠攒?”   “总之,你现在决定辞职,一定会后悔的!”   听着这声响,嗒嗒看着她哥哥,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惊讶。   她爹怎么突然想到辞职了? 第59章 百口莫辩(三合一)   嗒嗒和许年对视一眼, 推开房门进屋。   屋子里一直在说话的是付栋梁和葛慧,他们一个劲劝说着许广华,见跟他说不通, 又拉着付蓉不放,一刻没停过。   许广华忽然决定离开单位,这在全家人看来都很突然。   几乎是听见的那一刹, 付栋梁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付栋梁的第一反应, 便是无论如何,许广华都不能因为自己任性的行为影响两个孩子。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初去村里时看见嗒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午饭和晚饭凑合到一起吃, 即便是长身体的年纪,都无法保持营养的均衡。至于许年则更是可怜,好不容易被找回来, 浑身瘦骨嶙峋的, 养了好几个月身上才见肉。   一晃几年过去了,嗒嗒和许年都变成了大孩子,生活也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怎么能因为许广华想一出是一出,让俩孩子承担风险呢?   付栋梁想了想, 郑重其事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赞成你这个想法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最好的生活环境, 也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肆意妄为而让孩子面临重回农村的可能性?”   “我们要回村住吗?”一道清脆软糯的声音传来,接上付栋梁的话。   一家子人转过脸,看见缓缓走进来的嗒嗒和许年。   葛慧一个晃眼, 就看见嗒嗒那张雪□□致的小脸,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她还记得当初付蓉还年轻时的模样。   年轻时的付蓉,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她模样秀美,每当与一群女同志站在一起时,她骨子里的书卷气便会完完全全流露出来,让人不自觉会被吸引。   那个时候,葛慧就经常偷偷看付蓉,心底暗暗嘀咕着人比人气死人。   现在,嗒嗒也长大了,出落得愈发好看,与过往的付蓉有点相似。   清澈乌黑的双眼,高挺却小巧的鼻子,唇瓣是红润的,至于那张粉扑扑一般的小脸,结合了她父母的全部优点,又比他们更多了几分洋气。   现在已经到了八三年,葛慧路过最繁华的街道时,总是会看见拿着从深市进的衣裳摆地摊的年轻人,他们教会她一个词,叫作“时髦”。   不知怎的,葛慧觉得,即便如今的嗒嗒不过十一岁,甚至还没长开,可这个词,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没错,就是时髦!   “嗒嗒也不愿意回村住吧?”付栋梁以为终于找到了同盟,便说道,“孩子在学校里适应得多好,学业方面也不需要大人操心。要是因为你们的错误决定而被带回农村,指不定他们多么怨你们。”   “真的可以回农村吗?”就在付栋梁的话音落下许久之后,嗒嗒的眼睛一亮,凑到她爹娘身边,“我好久没回去住了,也不知道现在烤的红薯还香不香!还有小航、翠兰、胖丫……我好想他们啊。”   嗒嗒的眼睛是明亮的,语气之间甚至还透着几分盼望的意思,话音落下,她又问付蓉:“娘,我们能回去吗?”   付蓉笑了:“我们可以回去看看,但不会再住下了。”她用手揉了揉闺女的头发,又对付栋梁说道,“大哥,我已经申请留校了,如果顺利的话,接下来就会有稳定的收入。至于住房问题也很容易解决,政策上本来就允许优秀大学生申请住房,只是当时我见家里有房住,就没有浪费这资源了。”   “可是这——”付栋梁皱眉。   葛慧“啧”一声,打断他的话,又看看公婆,说道:“栋梁说个半天也说不出个重点,就让我做这个坏人吧。付蓉和广华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俩双职工,说出去多好听啊。现在广华偏要辞职,去当什么个体户,这多跌份。”   在八三年的今天,逐渐冒出了不少个体户,可当个体户哪是这么容易的?   要也是农村一些连温饱都不一定能管上的、想要创造更好生活的才去干这活。今天倒腾着卖出几个鸡蛋,明天又卖出自家晒的红薯干,这样折腾着,辛苦不说,赚的也不算多。   总之,当个体户必然没有在国营单位里上班体面!   嗒嗒的舅舅和舅娘真是操碎了心,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付丛森与郑平娣也变得忧心忡忡。   只是,纵使他们想劝说,也没办法改变许广华的心意。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们好,但是这个想法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我心底扎根了,不会动摇的。”许广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但话锋一转,他还是缓缓道,“不过单位里的工作还是暂且保留着,厂长愿意照顾我,给我办停薪留职,一年的时间,够我去闯了。”   听许广华这话,他们便知道他已经决定,任谁也不能再说服他了。   可付栋梁还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深深看了许广华一眼,而后望向付蓉:“蓉蓉,你看呢?”   付蓉笑道:“我支持广华的决定。”   这——   真是糊涂了!   许广华摇摇头,又看向许年:“年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对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我也支持爹。”许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而后将肩上背着的书包取下来,“嗒嗒,去写作业了。”   看着这一家子无比团结的样子,付栋梁的一口浊气堵在嗓子眼。   这一家四口,都是糊涂蛋!   付丛森与郑平娣的骨子里也都是传统的,认为过日子自然怎么轻松怎么来,尤其是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已经是多少人连盼都盼不到的,何必再折腾呢?   只不过,打心眼里,他们尊重这两口子。   因此,即便心中有无数个不赞同,真开口时,还是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看着公婆和自己丈夫竟都不再出声,葛慧看得忍不住翻白眼。   她跟这俩口子是无仇无怨的,不会盼着他们过不好。   只是,若他们真因为瞎折腾而毁了现在拥有的好日子,那该怎么办?   葛慧默默地打定主意,将来付蓉要是带着做个体赔本的许广华来打秋风,她一定得拦着点。   还真以为娘家人是冤大头呀!   ……   许广华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做出停薪留职的决定。   只是,在他自己的心底,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这些年,他看见不少人从一穷二白开始,凭着过人的胆识与能力在短短一两年之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如今已经没有“投机倒把”这一说法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实力,也相信自己还有更多机会,让家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光是吃饱喝足,已经不能再让他满足了。   许广华在肉联厂时干的就是厨房的活儿,再加上之前赚的那第一桶金是给蔡老爷子做的一百个饼,因此这一开始,他决定先从自己最在行的方面下手。   他决定摆个早点摊,卖小吃。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从单位里出来,跑到大街上卖小吃,那真是缺心眼。   不过许广华的干劲却很足。   这些年家里头的日子已经过得好多了,两口子供孩子读书,也尽可能提供他们更好的生活,可即便如此,数年下来,他们还是攒了一千五百元。   一千五百元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毕竟之前他在单位里一整个月的薪水也不过只有四十几块钱而已。   现在,许广华定下了第一个目标,他要将这一千五百元再往上翻一倍。   许广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他先是买了一辆带轮子的板车,找木工加工一番,让这辆车多了一些储物空间,并能遮挡风雨。   而后,他以自己多年在肉联厂后厨的优势,以低价采购到新鲜的食材。   紧跟着便要研究卖什么。   其实许广华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做得不赖,但现在大家的条件虽慢慢好了点,可在早午餐上舍得花钱的却不多,因此他这摊位的第一宗旨,便是物美价廉。   许广华拉着许年一起,父子俩在纸张上演算,研究了预算,又压低成本,最后选定几款食物的种类。   嗒嗒在边上也想帮忙,嚷嚷了个半天,最后得到她娘无情的回应:“你等着试吃吧。”   嗒嗒的嘴巴翘得老高老高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熊熊的火焰,最后却还是拿他们没办法,愤愤不平地坐在凳子上。   她双手托着腮,脑袋歪歪的,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她爹和哥哥的话,默默心算。   只不过,她算得再快,也没她哥快。   每当嗒嗒的脑袋瓜子飞速转动时,就听见她哥哥已经得出了答案。   “这样成本至少会高两成。”   “除非在这一块抬高预算,再在这……”   嗒嗒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想到,就在她光荣地成为小学生的第一天,思索着要快高长大,到时候上了初中,就能比哥哥姐姐都要大了。   可她忘了,在她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哥哥姐姐也不是停滞不前的!   嗒嗒双手掩面,心中万分无奈。   她记得当年仅六岁的自己应该是个聪明蛋才对,现在看来,怎么这么傻呢?   嗒嗒就这么双手托着腮,懒洋洋地想着一个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只是还没思索出一个所以然,就不自觉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的鼻尖飘过一阵阵香气。   嗒嗒的嗅觉依然灵敏,立马闻出这些都是什么好吃的。   糖糕、油条、白粥、葱油饼,还有几个糯米团子!   该到她试吃的时候了!   嗒嗒去拿了筷子,从屋里跑出来,往八仙桌前一坐。   她的视线最先是落在糖糕上的。   糖糕炸得金黄,光一眼看去,就知道这表皮格外酥脆。   她伸筷子夹过来,张大嘴巴,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去,糖糕就陷了进去,里头是空心的,这外焦里嫩、又香又甜的滋味顿时在口腔中绽放开,不自觉之间,一整个糖糕就进了嗒嗒的肚子里。   嗒嗒吃得双眼都眯起来,嘴角一扬,笑容都变得软乎乎的。   紧跟着,她又伸筷子吃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裹得紧紧的,入口香糯,馅料也足,嗒嗒一句话没说,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付蓉看着闺女的模样便想笑。   不管是现在还是小时候,她吃东西时让人禁不住就犯馋的小模样还是没改变。   “你这孩子,让你试吃,怎么不说体会呢? ”付蓉笑着嗔了一句。   嗒嗒这才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的耳垂,就了一口凉白开喝下去:“我的嘴巴最挑啦,我都说好吃,来买的顾客也一定会觉得好吃的!”   顾客?   这丫头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仔仔细细品尝桌上许广华精心准备的早饭。   最后,每个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得在家里做好再把这些食物带出去,那就得保证早点不会变凉。现在天气还不冷,暂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但还是得选择就近的单位或是菜市,人流量更大,卖得也更快。”   “大家买走是带到单位或者带回家吃的,白粥不能用油纸包着带走,不够方便。”   “单是一个葱油饼或者一个糖糕,可能吃不饱,可以试试搭配起来卖。比如说糖糕的价格是五分,油条的价格是四分,如果他们一起买走,那就是八分钱。”   这些意见,大多是许年提出来的。   连付蓉都不得不承认,这些细致的方方面面,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考虑得周到。   看着儿子正在思索时的冷静模样,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的笑意。   许广华与许年讨论得如火如荼,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写下一张宣传纸。   纸张上写着两款甚至三款种类早点搭配一起卖的优惠价。   “这样一来,可以卖得更快一点,一些顾客可能是贪便宜,就多买了,回去分给家人和单位里的同事一吃,大家尝到味道,下次就会主动找上我们这个小摊。”付蓉说道。   许广华听笑了,眸光温柔:“你就确定他们尝到味道就一定会喜欢吗?”   “当然了。”付蓉咬一口葱油饼,“这葱油饼比以前街口那家老饼家的还要好吃,他们怎么可能不满意呢?”   许广华心底的深情与柔情尽数化开。   这些年,妻子再也不会愁云满面,她的脸上总是流露出从容的笑容,那样温和自信。   这个家,总是让他感觉到温暖,能让七上八下的心落回实处,安稳下来。   许广华笑着,又望向嗒嗒:“那嗒嗒有没有给爹想出什么主意?”   嗒嗒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考虑许久,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要不就在摊子外摆几张桌椅吧!到时候要是有人累了,饿了,想坐下休息,就可以在我们摊边上坐下。要是他们吃得香,还能吸引更多的顾客来呢。”   用她在猪猪王国看到的电视上的话来说,这就叫活广告!   “我看是嗒嗒自己想坐着吃。”许年说。   “噗嗤”一声,许广华与付蓉都不由笑了起来。   嗒嗒被他们这一笑话,也不恼,只是揉揉自己的鼻尖,笑眯眯的样子。   不过虽然嗒嗒的爹娘和哥哥都笑话她是个小馋猫,但最终,他们还是采纳了她的意见。   许广华找了两个木匠做了几张小桌子和小板凳,等到小摊正式开张的第一天,直接往改造过的板车里一塞,这小生意就从这里开始了。   这会儿正是炎夏,嗒嗒和许年都还在放假,本来许广华是不舍得他们出来帮忙的,毕竟太阳这么大,晒久了谁身上都得脱一层皮,哪能让孩子们受这份罪呢?   不过,话虽这么说,最后他还是拗不过嗒嗒和许年。   两个孩子到底贪新鲜,许广华便只好由着他们去,不过事先得约法三章,嗒嗒和许年得分开两个时间段,不能一起在摊位上瞎捣乱。   嗒嗒一本正经地答应,把许年按在书桌前:“哥哥好好学习,嗒嗒要去做个体户啦!”   许年也是饶有架势地看了他娘的手表:“你先去,下午我来和你换班。”   许广华哭笑不得。   他这小买卖刚开始做,就来了俩小工,还都是争先恐后地要帮忙!   许广华选择摆摊的地方,在月阳街,也就是制钉厂门口。   就他所知,制钉厂是这些年在市里发展较好的国营工厂,单位薪水高、福利好,并且里头的工人大多是年轻人,也舍得在“吃”上花钱。   地址一选定,他便带着嗒嗒一起去了月阳街。   这条小街看起来还算热闹,开了不少小店,沿着街边还摆着几间摊位,买的都是小吃。   许广华来得早,占了个不错的位置,转头一看,确认没有挡着任何店面,就把桌椅摆了出来。   嗒嗒已经十一岁了,是可以帮大人忙的年纪,见她爹在忙活,便也煞有介事地一起干活。   他们带来的桌椅都很小,往边上一摆,并不碍事,周边经过的路人和厂里的工人起先还不以为意,但余光一扫,看见嗒嗒,脚步顿了顿。   如今的嗒嗒出落得比小时候更加精致,但眼神之中的清澈与纯真却并未改变,看起来仍旧可爱。   嗒嗒站在摊位前,起初觉得无聊,但很快,就发觉原来边上的摊主都是会叫卖的。   应该怎么叫卖呢?   嗒嗒不会,但她可以学!   很快,嗒嗒就掌握了要领。   “买早点啦!香喷喷又热乎乎的早点可好吃啦!”   “我们家有新鲜的糖糕、油条、白粥、葱油饼,还有糯米团子!”   “糖糕很甜,油条很脆,白粥清香,葱油饼一口咬下去可扎实了,还有糯米团子,我最喜欢吃爹做的糯米团子啦!”   许广华压根没让嗒嗒帮忙叫喊,可小丫头自行发挥,他也觉得有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路人的角度看去,这对父女俩卖早点看起来格外和谐。   当爹的面带笑意得看着孩子,动作不疾不徐的,而孩子呢,虽然嚷嚷得很大声,却一点都不聒噪,那声音就像是唱歌一样好听。   再走近了一看,鼻尖飘过一阵香气,不自觉之间,好几个人开口,要买早点。   “同志,你这油条多少钱?”   突然来了生意,许广华立马精神了,连忙介绍道:“这油条是早上刚炸出来的,没隔夜,所以特别酥脆。我们卖四分钱一根,你要不要来一根?”   那人犹豫了一下。   如今跟过去不一样了,他们安安分分上班,一个月能有好几十块钱的收入。因此对他们而言,若是能解决口腹之欲的话,几分钱的油条也不算贵。   只不过,谁知道究竟好不好吃呢?   要是买来的油条不好吃,那就等于将四分钱往大海里抛,这太浪费了!   犹豫的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前些天也有人来卖油条,那油条炸的时候根本不舍得放油,嚼着干巴巴的。我就只咬了一口,实在难吃,就扔掉了。”   这是不要买吗?   嗒嗒仰起脸蛋,看了看她爹。   却不想,许广华很快就将油条往前递:“要不你先尝一口,不好吃不要钱。”   许广华也不是见谁都这么说的。   主要是眼前这人穿着制钉厂的工作服,谈吐之间也很有礼貌,一看就是个体面人,不至于占这点小便宜。   好吃就是好吃,若真不好吃,他们不买,他就回去好好改良这油条的做法就成了。   果不其然,就在许广华说出这话后,对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指了指油条:“要是不好吃——那这条还卖给别人吗?”   “当然不卖。”许广华笑着说,“你尝尝,我对自己炸的油条有信心。”   这会儿对方也就不扭捏了,直接伸手掰了一小块。   这小口油条往嘴巴里一塞,那人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他笑着点点头:“行,这根我要了。”   “姐姐,你要不要再试试我们的糯米团子,很香的!”嗒嗒见状,软声说道。   这女同志一听,立马乐开了花。   其实她已经不小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自家小孩都已经上托儿所。之前上朋友家做客,对方十五六岁的孩子都喊她阿姨,可把她难受坏了。   本来她都已经习惯当“老阿姨”了,这会儿听见面前这小丫头嘴巴这么甜,喊得也好听,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起来过。   “这糯米团子多少钱?”她问。   嗒嗒连忙给她介绍价格。   这小摊的早点卖得不贵,大多数人都能承受,又因为许广华做生意厚道,而嗒嗒的小嘴巴会说话,很快生意就做得热火朝天。   嗒嗒看着她爹收钱收到手软,心里也乐呵呵的,虽然她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钱,是不是比之前爹在肉联厂的工资要高,但只要她爹高兴,她也高兴!   毕竟,前些天她经常听爹娘在半夜悄声嘀咕,说是也不知道到时候生意怎么样。   现在,爹娘可以放心啦!   “嗒嗒,累不累?”等到一阵高峰期过了,许广华温声问道。   嗒嗒点点头,揉了揉发酸的腿:“要不你回家休息一会儿?”   “爹,我想去逛逛小店。”嗒嗒说。   许广华从兜里给嗒嗒摸出了一块钱,让她自己去商店,买些好吃好玩的。   嗒嗒高兴地接过来,蹦跶得更兴奋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有零花钱了。   平时在学校,爹娘会给她一点钱,让她去买好吃的。   但自从嗒嗒开始认真学习之后,好吃的对她而言竟不如漂亮的文具更加吸引人,因此她的零花钱全都花在文具上了。   这会儿,嗒嗒便低着头,在一家小杂货铺一本正经地选文具。   “小朋友,你想要什么?”店老板问道。   嗒嗒想了想:“我喜欢这个铅笔盒,能给我看看吗?”   这年头,有几个小孩能拿着钱自个儿出来买东西?   多半是瞎看的。   可即便如此,看小姑娘很有礼貌,店老板还是给她拿出来。   嗒嗒接过来,珍惜地捧着,爱不释手:“这个多少钱?”   “一块钱。”   嗒嗒眼睛一亮,伸手掏出钱,想了想,又问道:“老板,可以便宜一点吗?”   然而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响。   “娘,你知道糖果是什么味儿吗?”   “糖果……应该是甜的,娘也没吃过。你——你想吃吗?”   “我——我不想吃。娘,我们要去医院看爹了,赶紧吧,要不爹要等急了。”   嗒嗒顺着这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大人带着小孩。   这大人太瘦了,瘦得手腕都凹陷,眼睛也是凹的,明明连头发都还乌黑,看起来却格外苍老。   至于小孩,就更加可怜了,他嘴上说不想吃糖,可嘴唇动了动,不住地吞口水,那眼神很是盼望。   一大一小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杂货铺,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又赶紧挪开了目光。   突然之间,嗒嗒的心底怪不是滋味的。   远远地,她听着这对母子的说话声,目送着他们渐渐走远。   “土蛋你乖,等爹的病看好了,娘就给你买糖吃。以后娘还要送你上学,让你学很多很多的知识,行不?”   “娘,那我长大了就要当医生!这样一来,以后再有人生病,我就可以帮忙医治了。”   “当医生可不容易,土蛋得做好心理准备。”   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嗒嗒的眸光黯淡下来。   她是个乐观的小孩,即便爹娘总说他们过去过的是苦日子,可在她看来,童年的一切回忆都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纪念的。   可刚才那个小朋友,他看起来有点可怜,似乎真的是过着苦日子。   这一次之后,他爹娘什么时候才会给他买糖果吃?   她记得自己听猪长老说过,童年想要吃的糖果,和长大之后再次吃到的糖果,滋味是不同的。   嗒嗒忽然想要让那个小朋友尝一尝童年时糖果的滋味。   于是,她不再迟疑,将铅笔盒放下来:“老板,我不买铅笔盒了,买一点奶糖吧。”   大白兔奶糖是称斤的,价格也不便宜,不过嗒嗒卖得少,因此一块钱递出去,还找回了不少。   她接过钱,赶紧跑去追上那对母子。   望着她的背影,店老板不由笑了起来。   此时,里头一个短发女同志搬着纸板箱出来,问道:“你冲着外头傻笑什么?”   “嫂子,刚才我见到一个小姑娘,可真是善良。明明自己想要铅笔盒,可还是给一个没糖吃的小孩买了糖果。”   “买糖果?给非亲非故的小孩买?”   “是啊,真是个好心的小姑娘,要是一会儿她回来,我都恨不得把这铅笔盒便宜卖给她了。而且,你是没看见,那孩子长得可真可爱,一双眼睛跟刚洗过的黑葡萄似的,又水又亮!”   短发女同志笑了笑:“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那双眼睛特别好看,心地也特别特别善良。”   “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不过她爹娘很会教育孩子,我想,即便她长大了,也还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嫂子,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文气了,跟以前像变了个人似的。”   短发女同志笑着,麻利地干活,将纸板箱里的货收拾了一遍,说道:“赶紧的,还做不做生意啦?”   小杂货铺内,店老板已经将铅笔盒重新收起来。   而小店外,嗒嗒终于追上了那对母子,将手中的奶糖递给他们。   “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们——我们自己能买。”妇女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摇头拒绝。   嗒嗒笑盈盈地说:“我还有很多,请弟弟吃了。”   “这糖很贵吧?我们又不认识,哪好意思吃你给的糖……”妇女仍旧在摆手,可一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又不忍心了。   这孩子的脸上脏兮兮的,额头上冒着汗珠,他可怜巴巴地瞅着嗒嗒手中的糖果,吞了吞口水,却什么都没有说。   明明是想要的,却觉得自己不配吃这么好的糖果,也生怕娘会为难。   他低下头,咬了咬唇,脚步挪了挪。   可没想到突然之间,他听见了“沙沙”声响。   小男孩抬起头,看见嗒嗒白皙的手正灵活地剥开糖纸。   这糖纸被剥开之后,里头的奶糖就像是更加诱人了。   “吃吧。”嗒嗒摊开掌心,将糖果往小男孩面前一递,“今天我请你,下回再见面,就轮到你请我啦!”   妇女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按着自己儿子的脑袋,想要让他向嗒嗒道谢。   可嗒嗒只是摆摆手:“我爹娘说,每个人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但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不久,好风水就转到你们身上啦!”   嗒嗒将糖果塞到小男孩的手心,转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跑起来时,马尾辫随着风飞舞,整个人一蹦一跳的,看起来充满着活力。   望着她的背影,小男孩傻兮兮地抬起头,冲着他娘笑。   “吃吧。”妇女抹了一把眼泪,“这孩子说得对,风水轮流转,也许我们以后就过上好日子了。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得好好谢谢她。”   这一天,这孩子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颗糖,也是人生中最甜的一颗糖。   他将糖果含在口中,用舌尖轻轻触碰,生怕它太快融化。   ……   嗒嗒没有买到铅笔盒,但因为做了好事,她心里头美滋滋的。   她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她爹的摊位遇到了重大危机。   “你们别上他店里买粥喝,我刚才都看见白粥里头浸着好几根头发呢!”   “我听说有些人在家里做的东西可不讲究了,就说那葱油饼吧,连葱都不洗,直接往里头丢。要是真吃坏了人家的肚子,找谁说理去?”   “所以说政策开放,什么人都能做买卖,就这点不好。你也不知道什么阿猫阿狗会来摆摊,不知道自己买回去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做的点心,是吧?”   许广华这也不算是无妄之灾。   因为此时胡乱说话的人,是隔壁摊位的一个小伙子。   这小伙子穿着背心,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一看见许广华摆在自己边上,还抢走了自己不少生意,那眼睛就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终于,等到又来一波新的顾客想要买剩下的糖糕和白粥油条时,这小伙子就开始胡乱说话了。   “怎么可能有头发?我这些早点都是自己天还没亮的时候起来做的,我媳妇也有自己的工作,没有帮忙,所以这长发就压根不可能是我们的。”   许广华解释着,可有时候造谣是很容易的,真要将这谣言打破,却是难上加难。   就比如说现在,好几个顾客都犹豫着看了一眼糖糕和白粥,摇摇头便要转身。   先别说这东西好不好吃,若是里头真有头发,那谁吃下去不膈应啊?   反正早点摊和早点铺都这么多,想要再选别家吃也是很容易的,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还是不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卫生……”   有顾客这样念叨着,转身就要走。   这声响落入那小伙子的耳中,听得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得意洋洋地认为已经给了许广华好看时,余光里却见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   嗒嗒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谁敢欺负她爹,她就跟谁没完!   不过,眼下的问题可得先解除,嗒嗒不能看着她爹如此百口莫辩! 第60章 狼狈(三合一)   嗒嗒已经许久没这么气愤了!   但很快, 她还是冷静下来。   爹曾经说过,没有必要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要不就等于是着了别人的道啦!   那个小伙子就是希望他们一生气, 而后就借机说他们恼羞成怒,食物必定有问题!   嗒嗒的眼睛眯了眯,而后神情变得轻快。   “这东西真不能吃?”   “回去得跟单位领导反应一下, 别让这些摊子摆在单位门口, 别的不说,光是这样闹起来,影响就不太好。”   “看着这糖糕还怪馋人的, 怎么就不能吃呢?”   小伙子听着这些话,又看看走来的嗒嗒, 认出她是摊主的闺女。   他的眼珠子转得飞快,试图再想个办法,直接让许广华不能翻身, 被人从这里赶走, 可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嗒嗒走到她爹的摊位前, 随手拿了糖糕、油条和糯米饼子。   “爹,我饿啦!”   嗒嗒拿了吃的, 就直接往小椅子上坐下,两只胳膊肘抵着桌面, 就这么不紧不慢吃着。   嗒嗒虽然一直都是个贪吃的小孩,但因娘教得好,她的吃相便从来不是狼吞虎咽的那一种。   这会儿她吃得很香,动作却很慢, 嘴巴慢慢地动,就像是一只小仓鼠在享受美食。   原本还是一脸不悦的顾客们不自觉都停下脚步,盯着嗒嗒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地,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少人看着这小姑娘吃得这么香,就也想要买个炸得金黄酥脆糖糕或是一看就很韧的糯米团子尝一尝。   一时之间,许广华这摊位的生意更好了。   “行行行!糖糕两个!”   “好嘞,马上给你包一根油条!”   “糯米团子现在还很香,不过早上刚出锅的时候更好吃,下回你们早点来,热乎乎的呢!”   小伙子愣住了。   这些人的忘性怎么这么大,才一会儿工夫,居然就立马像变了个人似的了?   难道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就不管用了吗?   这小伙子不甘心,便连想都没有多想,阴阳怪气道:“现在脚踏实地做生意都没用了,我们老老实实的,反倒没生意,那些往白粥里加头发丝、糖糕里加脏东西的,反而这么多人抢着买!”   嗒嗒转过脸,仔细地盯着这个小伙子瞧。   她吃得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神中却充满着同情。   酸,真是太酸了。   “同志,我已经尽量容忍你了,可没想到你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许广华的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我做的早点都是很卫生的,根本不可能价什么头发丝或脏东西,我知道,是因为我们这摊位一来,你就没客了,所以才这样诋毁我。”   嗒嗒咬了口油条,点头说道:“你自己没生意,那就回去多学几年,等厨艺精进了再出来摆摊!”   许广华被她逗笑了,嘴角一抿,按捺住笑意。   这会儿,也终于有好些个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为许广华说话。   “年轻人,你也确实太过分了!做生意就堂堂正正地做,大家公平竞争,你这样诋毁人家,算个什么事?”   “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你看他也是准备了这么多早点过来的,要是被你这几句话一害,没生意了,那人家不是白忙活吗?这可是要赔钱的!”   “你说别的我还愿意相信,说他这东西做得不卫生,我就一点都不信了。刚才我来来往往很多次,看见这摊主对他闺女可好了,要是这些早点里头有脏东西,他怎么会让自己闺女吃?”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听了一番话就会被蒙蔽。   从嗒嗒一回来开始,她就一直在吃,嘴巴压根没停过,至于她爹,也是一脸欣慰地盯着她看,根本就没拦着她。   要是东西不好,当爹的怎么可能如此心大?   说公道话的人不少,你一言我一语的,立马让那小伙子无地自容。   这边上有的是工厂里的职工,有的则是住在边上的左邻右里,好些个人平时都是互相认识的,此时见这小伙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便认定他心眼黑,还说回去之后要跟工友或是家人说,往后再也不光顾他了。   这小伙子哪想得到自己偷鸡不着蚀把米,他铁青着脸,眼睁睁地看着许广华的生意滚滚而来,看着许广华一再收钱,最后卖光了所有早点。   “今天准备得不够多,卖完了,明天早一些来吧,我多准备一点。”许广华抱歉地对排队许久的顾客说道。   那人的脸上满是遗憾:“刚才我们门市部的工友说你做的糖糕特别好吃,我特地从单位里跑出来的……”   嗒嗒笑盈盈的,露出洁白的牙齿,嘴角的酒窝也是忽隐忽现:“当然好吃啦!我爹以前在肉联厂做饭,里面的工人同志都吃得赞不绝口呢!”   嗒嗒一脸骄傲,仿佛极其以自己爹为荣。   倒是许广华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今天让你白跑一趟,太抱歉了。等你明天过来的时候,我再免费送你一个糯米团子。”   既然已经卖光了,那也没办法,这顾客点点头,接受了许广华说的话。   只是等她回到单位门市部,又将许广华曾经在肉联厂单位干活的消息传开了。   “真的假的啊?我有个堂姐就是在肉联厂上班的,以前是听她说过单位里的食堂特别好吃。下回我要去问问,看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我猜是真的,刚才我都吃了他做的油条,的确比外面卖的都要好吃,比一些老店都还要好吃!不过,他要是真有这厨艺,为什么不在单位里干,要来街上摆摊啊?”   “你可别小看个体户!我听说现在个体户虽然不体面,可人家都是闷声发大财的。说不定他这样一天下来,就能赚我们一个月赚的工资了!”   制钉厂里,不少人议论纷纷,他们都万分期待明天许广华再来时,会带来什么好吃的。毕竟他可是从肉联厂里出来的师傅,那厨艺肯定是没话说的。   而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讨论一个问题,就是许广华究竟赚了多少钱?   这一天赚到的钱,会比他们一整个月下来赚的还要多吗?   ……   许广华当然还没能赚这么多钱。   要是做买卖这么容易,一天就能赚几十块钱,那所有人都大胆辞职,来摆地摊了。   做买卖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今天他运气不错,带出来的早点居然全都卖掉了,那就不用承担什么损失,可谁知道明天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天时地利人和,这些方面缺一不可,他甚至还想,今天要是顾客们信了那小伙子的话,他这摊位就只能提早收了回家了!   许广华将兜里的钱全都拿出来。   付蓉与许年帮忙,他们一分分钱这么凑起来数,最后竟有九块钱。   九块钱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毕竟他这才第一天出摊,口碑还没打出去,并且准备的早点种类也不够多。   若是他接下来能准备更多的种类,每一个种类也能有足够的分量供人选择,再加上时间长了,他的招牌像那些小店一样成了老字号,这门生意的前景是不是就很乐观了?   “九块钱的营业额,还得减去成本,不过粗略算下来,只要能保持住,甚至创造比这更高的收益,一个月净赚八十到一百元钱应该不难。”许年算得很快,将自己的草稿纸往前推,指给父母看。   付蓉一脸意外:“要是一个月真能赚这么多钱,那岂不是比在单位里上班要高多了?”   做买卖是不能有侥幸心理的,因此许广华这会儿也不特别沾沾自喜。   他点点头:“做买卖有不确定性,可这样的不确定不一定是好还是坏。不过好在我们还有退路,真不行的话,单位里的活儿还能重新回去干。”   许广华这样说,只不过是不想让家人担心而已。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打算回单位再上班了。   因为对他而言,这一天下来,虽然比过去要累一些,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的情况也不少,可真正赚到这一笔钱之后,他却无比安心。   这感觉就好像,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奋斗拼搏是为了什么,就仿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找不到人生的动力。   可现在,他很期待,好奇未来的路是什么样,便一步一步往前。   每一步,都是崭新的,与过去截然不同。   “好是好,就是要一直站在大街上,太辛苦了。现在嗒嗒和年年倒是能经常去帮忙,可接下来他们开学了,就没办法了。到时候一个刮风下雨,你身边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有多遭罪。”   付蓉总是为许广华着想的,此时她有些忧虑地说出这番话,不过是担心自己的丈夫罢了。   只说是她没想到,自己这话一说出口,就被她闺女给反驳了。   “娘,想要找个人搭把手,那可太容易啦!我们可以请人帮忙,每个月给工钱,到时候爹就不会太辛苦了。”   嗒嗒的笑容清澈明朗,说出这话时,就仿佛一切是顺理成章,无比自然的样子。   付蓉都要听笑了。   这个傻丫头,还真以为请人帮忙这么容易呀?   每个月要给结的工钱可不会少,那都是实打实的大团结拿出来的,他们家哪能有这样的能力?   这边付蓉还在笑这孩子天真,殊不知,嗒嗒还在继续说着更天真的话。   “等我们摊子的名气越来越大,收入也越来越稳定了,就可以找一家店面!以后爹就不用在外头受日晒雨淋啦,直接在店面里就可以了!”   付蓉更是哭笑不得。   他们哪有这么高的心?   能把摊子摆好就不错了,居然还要开店?   她确实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等店面的生意好了,我们就可以开分店,在市里的东南西北面都开上几间。甚至将来还能再把店面开到外地去,或者——”嗒嗒认真地想着,小脸蛋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   “或者开一间饭店。”许年淡淡地接下她的话,“开一家老字号的、代表我们这个城市的饭店。到时候别人只要来到我们这里,就会想起我们家的店面,就好像现在人们如果去深市,就一定会去东明饭店吃饭一样。”   许年这番话,让付蓉愣住了。   刚才听嗒嗒说时,她只觉得这孩子都已经十一岁了,竟还如此天真无邪。   可现在,听着许年开口,她忽然意识到,是不是她太小看许广华这门生意了?   其实许广华能够从肉联厂出来,那就表示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全盘计划,并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毕竟当年被单位通知正式转正时,他开心得忘乎所以,又怎么可能不珍惜如此得来不易的机会呢?   “年年、嗒嗒,你们相信我们家会有这么一天吗?”许广华的心中憧憬着孩子们说的未来,眼神之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两个孩子连想都没有想,立马点头,异口同声道:“相信!”   许广华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他又看向付蓉。   付蓉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脸上的笃定与温柔,却像是在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是的,她的确应该相信自己的丈夫。   从当初一无所有,到如今逐渐将这个家的基础打好,给孩子们提供更好的生活,这与他们两口子的辛劳是分不开的。   过去总有人说许广华是许家最懦弱的男人,可实际上,付蓉却相信他有一定的魄力。   如今,她看见了他眼中的野心,相信他一定会达到目标。   付蓉笑着,点了点头。   许广华的鼻子一酸,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当只是为了孩子们与妻子的期待,他也得坚持下去。   “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还得忙呢。”许广华笑着催促孩子们去洗漱睡觉。   嗒嗒乖乖点头,往自己屋走去。   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和爹娘分房睡了,一开始有些不舍得,甚至还很害怕,可后来被卢妮一通取笑之后,她便习惯了。   “明天轮到我跟着爹去摆摊了。”许年说道。   嗒嗒听着这话,停住脚步,回头不服气地说:“我也去。”   许年抬了抬眉:“今天已经让着你了,明天轮到我,谁都不能耍赖皮。”   可谁知道,许年这话音刚落下,忽然见嗒嗒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跶蹦跶地蹭过来。   她一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在闪着光,此时可怜巴巴地凑到许年的身边,说道:“哥哥,我也想去。”   许年黑了黑脸:“那就一起去。”   全家人都拿撒娇的嗒嗒没办法。   嗒嗒嘴角一扬,笑容顿时变得更加明亮,哼着歌儿就回屋休息去了。   ……   许广华带着两个孩子出摊好几天,情况比较顺利。   嗒嗒和许年都能帮忙,有他们俩在身边,许广华也轻松许多。   只是有时候一闲下来,他便会对上边上那小伙子的眼神。   听说这小伙子叫小伍,不知道是哪个村子里来的,在许广华来之前,他摊上的生意很不错,还赚了不少钱。   只是许广华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小伍做的小吃毕竟没有许广华好吃,平时没有对比也就罢了,现在两者放在一起对比,高下立见。   不管是从色泽、香气又或者味道看来,小伍做的点心都不如许广华,因此即便偶尔会有不清楚情况的顾客在他的摊位前驻足,最后还是会被许广华吸引去。   这样一来,小伍的摊位便无人问津。   这板车要钱,做点心的食材也要钱,时间长了,小伍压根就吃不消这经济上的压力。   他还是决定想办法,将许广华赶走。   于是很快,他就打起这地盘的主意。   现在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投机倒把”的说法了,自然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进黑市卖东西还得给地头蛇塞点钱,得到一张“通行证”。   不过话虽如此,在这条街上,还是有规定的。   那就是,摊位不可以摆在店面门口。   许广华自然也不是会挡人财路的,因此他从来没有将摊位挡住任何店面,既然如此,小伍便开始给他制造机会。   当天早上,小伍第一个到这条街。   他一到,就一家家店面窜门,逢人便说许广华做事多不知道规矩。   “我们虽然没有固定的位置,可大家心里都有数,绝对不会故意把车挡在店门口的。可没想到,都这样了,那个卖早点的还是打这歪主意!”   “他昨天就问了,能不能让大家帮忙说说话,把推车停在你们店门口。”   服装店的老板娘听他这话一说,立马瞪大了眼睛,不乐意了:“停到我店门口?这怎么行啊?”   “就是啊。”小伍装作无奈的样子,“我也一直跟他说不行,可他偏不答应。我说他现在摆摊的地方都已经是好几间店面的店主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让他消停点。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们挡他的财路!”   这条街很长,小伍找了边上几间店面,跟几个店老板通了气。   因他很会说话,长得也是油头粉面的,一开口,便有不少人选择信任他。   这条街上的个体户与个体户之间是很团结的,被小伍这么一挑拨,很多人眼中就容不下许广华了。   他们合计一番,认为还是不应该让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留在街上。   许广华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天一早,他带着许年和嗒嗒一来出摊,就发觉很多人的眼神不太友善。   许广华不明就里,仍旧礼貌地点头,却不想,突然有人来敢他了。   “你这摊摆在我这里,味道一直往店里熏,我闻着不舒服,要不你换个地方去摆吧。”五金店的老板来说道。   许广华很纳闷。   前两天这老板还来找他买了好几个土豆饼和葱油饼,说怪香的。   不过,毕竟是人家的店附近,许广华也没有再与对方争执,而是推着车另外找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这边上的店面,竟然全都出来赶他了。   其实正常来说,这街不是店老板家的,他们想要赶他,也没有道理。   但这么多人团结在一起,许广华是不好跟他们争执的。   这样一来,他就只好推着车,往街尾走。   小伍被许广华压制了这么些天,早就已经憋屈得不得了,这会儿见自己想的办法竟有奇效,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他看着许广华的背影,不自觉挑了挑眉,而后跟上。   街尾也有不少摊位,小伍想着许广华肯定找不到地方停下。   可没想到,还真让许广华找到了个空位置。   小伍的眉心拧了拧。   “同志,请问我能不能把摊位摆在这个位置?”许广华往一家杂货铺里凑了凑,问道。   一个女老板走出来:“你别挡着我们店就行。”   小伍立马走上前:“大姐,你们店在街尾,不知道我们那儿发生什么事。这摆摊的大概是得罪了我们那边的人,刚才一个个的都不让他摆摊了。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可得小心,千万别让他连忙。”   聂朝秀闻言,不自觉打量了小伍一眼,又看向许广华。   许广华无奈道:“同志,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敢保证,我做生意本本分分,绝对不会妨碍到你。”   人与人之间兴许是有眼缘的,打从第一眼看见小伍,聂朝秀就觉得这年轻人看着贼眉鼠眼,至于许广华,则可靠得多。   聂朝秀没有多想,只是淡声道:“我也只是来开店的,就是比你多一间店面而已,这条街不归我管。你要摆这儿,就摆着吧。”   说完,聂朝秀往店里走。   然而小伍却拦着她:“大姐,你真要让他在这儿了?要是到时候你们店吃了大亏,我可不管啊!”   “你这人真有意思,能出啥事?”聂朝秀不耐烦了,转头瞪他一眼,说着,又将目光扫到嗒嗒脸上,“这不是——”   嗒嗒冲着她一笑:“阿姨,我上次来你们店里买过糖果。”   聂朝秀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嗒嗒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和爹早上一过来,他们就看我们不顺眼。前两天明明都好好的,也不知道——”   “小丫头,你傻不傻?”远远地,传来一道声响。   嗒嗒奇怪地转过头,看见一道身影缓缓走过来,看起来有些面熟。   “这人担心你爹抢他的生意,所以就往你爹身上泼脏水。那边几家店面的老板不认识你们,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了。现在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也帮你们打过包票了,回去吧。”   嗒嗒眨眨眼,又转头看向她爹。   许广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光芒,他像是不敢置信一般,仔仔细细地盯着对方的脸。   一个人的气质就算变化得再多,五官总是不会变的,他觉得这个人,似乎就是——   “嫂子,你怎么从那边过来?”聂朝秀惊奇地问。   “我那家服装店也装得差不多了,刚才去看了一眼,正好听见几个人说这早点摊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打包票啊?”聂朝秀又问。   “三婶婶?”许年疑惑地喊了一声。   很快,聂朝秀的疑惑被解开了。   因为她看见许年与嗒嗒都是有些迟疑地往前走,慢慢走到陈艳菊的身旁。   “真的是三婶婶吗?”嗒嗒不敢相信。   许年却笃定地点头:“就是三婶婶!”   陈艳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着她这一笑,嗒嗒立马相信了哥哥的话。   这真是她三婶婶!   如今的陈艳菊比起五六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因为瘦了一大圈,五官便显得舒展了很多,再加上不下地了,也更重视皮肤的保养,整个人就仿佛年轻了七八岁似的。   再看她身上穿着的衣裳,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连一个补丁都找不到,颜色方面也不是红红绿绿的,整体非常和谐,甚至衬得她很有气质。   “这是——三弟妹?”许广华有些诧异,每走近一步,都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他记得,当初陈艳菊决定与许广中离婚的时候,让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无比震惊。   很多人说她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压根不敢真这么做,可最后,竟亲眼看见她收拾好行李,带着两个儿子,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能想到,他们会在城里再相见。   “我早就已经不是你三弟妹了。”陈艳菊摇摇头,笑容大方。   许广华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笑了笑,又看着聂朝秀:“刚才我听见这位同志喊你嫂子?”   “她就是开玩笑的。”陈艳菊笑着说,“当年我们是在村子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个人关系好得不得了,我和她哥感情也好,所以她总喊我嫂子。”   聂朝秀也担心许广华误会,帮陈艳菊解释道:“我哥是军人,但是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我们全家都找不到他,虽然部队里一直没个准信,但是我们猜他已经不在了。”她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我确实不该再喊你嫂子了,不然说不准看上你的男同志都被我这话给喊跑了。”   陈艳菊笑了笑:“哪来什么男同志会看上我?”   说完,她又赶紧拉着嗒嗒和许年,带他们进杂货铺选东西,说要送给他们。   陈艳菊很大方,给嗒嗒送了她梦寐以求的铅笔盒,又给许年拿了一辆玩具车。   别看许年已经不小了,一看见这玩具车,立马都走不动路,得知陈艳菊要送他一辆,高兴得一个劲说谢谢。   两个孩子跟在陈艳菊身旁,都跟她很是亲昵,望着他们的身影,聂朝秀无奈地摇摇头。   “这两年我嫂——不对,是艳菊,她也不容易。说来说去,都怪我哥,当年他走的时候能跟艳菊说清楚心里头的爱意,她也就不会被那个姓许的耽搁了。”   刚回娘家那一段时间,陈艳菊吃不好也睡不好,并不能适应。   那时,她一再找公社大队长,希望他能多给自己安排一些活,最好能将她当汉子一样用,让她多赚一点工分。   大队长没同意,她就私底下去接活儿干,就像是那阵子工厂给的糊纸皮的活儿,也不知道她怎么找的,竟也让她赚到一些钱。   陈艳菊很拼命,什么都肯干,什么苦都不怕吃,终于,她慢慢攒到了一些钱。   攒够了钱,她也没让自己享受,立马给许大宝和许二宝去上学了。   一连许多年过去了,许大宝和许二宝还算争气,读书成绩不错,眼看着已经成了初中生,不少人就劝陈艳菊,别让他们继续念下去了。   可陈艳菊却不听,在她看来,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毕竟当初若不是因为她上了扫盲班,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还有另外的可能,或许就只能永远和周老太、许广中耗下去了。   因此,陈艳菊坚持让两个儿子继续上学。   好在这两年她运气不错,再加上有父母以及几个弟弟一家的帮助,终于她有了底气,也开了一家服装店。   “我和艳菊都在城里,本来是我先开店的,她见生意还不错,就也有了这个心思。等过几天,她的店就要开张了。”聂朝秀感慨地摇摇头,无奈道,“就是她再能干,再能熬,也就是个女人,平时看着她这么辛苦,我也挺不忍心的。要是我哥哥还活着就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年轻时两个人对彼此有意,现在也不一定了。”许广华说道。   毕竟若是后退几年,谁都不敢相信陈艳菊居然会和许广中离婚。感情方面的种种,谁又说得清楚呢?   聂朝秀摇头:“不,我知道我哥的。前些年我哥在部队还一直给我写信,让我打听艳菊的情况。要是我哥还活着,一定会深深惦记着她,一定都不会嫌弃她的……”   想到这些年陈艳菊的遭遇,聂朝秀的心中很是怅然。   她摇摇头,满心感慨。   当初明明是一对璧人,如今一错过,就成了一辈子,真是太遗憾了。   ……   许广华真没想到,这一趟竟会与陈艳菊重逢。   许广华与陈艳菊过去没什么交集,最多只是他过往偶尔帮助了她而已,交情不深。但因为陈艳菊对两个孩子特别好,因此他在她店边上摆摊,还是得到了一定的照顾。   陈艳菊和聂朝秀都同意许广华将摊位摆在她们店外,再加上她们俩人缘很好,因此原先对许广华有所成见的小店老板都意识到自己当初是误会他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许广华这生意做得稳扎稳打,赚了不少钱,而聂朝秀与陈艳菊好人有好报,也被他摊位的人流量带动,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不知不觉之间,许广华将另外一个想法提上议程。   就在嗒嗒正式升上初中的那一天,许广华和付蓉商量,是否可以开一家店面。   付蓉想了想,拿出存折。   许广华看了一眼:“这里的钱,够我们租一间店面。虽然店面租金要不少钱,但这样生意可以更加稳定。到时候,赚到的钱会比摆摊要更多。”   付蓉点点头:“再攒一点钱,我们把店面直接买下来。”   买下店面?   许广华没有这样想过,可听媳妇这样一说,他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欣喜。   是的,买下店面。   这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他们的根基,将会立得更深!   许广华做事当机立断,很快就开始寻找店面。   而与此同时,他被单位辞退,跑去大街上摆摊的事传到了瓯宅村。   得知这件事,大家的心情都是复杂的。   一些好心点的村民,都为许广华感到遗憾,认为他是这段时间运气太好,这会儿开始走霉运了,一定会受到不少打击。   一些心地坏一些的,心里则开心得不得了,认为许家大房的日子终于过不下去了。也许过不久,他们一家四口就会收拾包袱回村!   这其中,最得意的,莫过于许妞妞。   她窝在茅草屋里,摸着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臂,心里念叨着,终于嗒嗒也要走霉运了。   只是这一回,嗒嗒的霉运会走多久?   老天爷又会不会开眼,将属于她自己的,还回来?   “咋还不赶紧去做饭?”周老太骂一声。   老太太的中气已经不如过去足了,但却总是有一口气在,打起许妞妞的时候,更是丝毫不手软。   许妞妞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站起来,去做饭。   而与此同时,就在老屋,许广国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城劝劝许广华。   “广国,你傻不傻啊?那是你大哥,但可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的日子要是过得好,又不会照顾你!看他过去多招人羡慕啊,你心里难道就不难受?”   许广国顿时不出声了。   确实,过去他有多风光,在得知许广华在城里过上了好日子之后,心情就有多酸涩。   “广国,要不咱们去城里看看广华?”孙秀丽笑了笑,说道。   她倒是想要看看,被单位辞退后在街上经受风吹雨淋的许广华有多狼狈!   ……   许广国与孙秀丽夫妻俩穿戴整齐,决定进城去看看许广华的笑话。   而就在这时,陈艳菊打开了服装店的门。   她没想到,自己竟遇上一位故人。 第61章 原地踏步(三合一)   陈艳菊打开店门的那一刻, 一脸震惊。   即便这些年走过来,一向靠自己的她早就已经成了个人精,可这会儿见到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人, 她仍旧怔愣。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城市真是小,前些日子刚撞上许广华与他的两个孩子, 这会儿, 竟又碰上了带着闺女的祁晓穗。   多年不见,祁晓穗看着比过去更加消瘦,多年前那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清冷气质已然淡却, 多的是俗气与世故。   此时她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连衣裙,腰身掐得紧, 一看见陈艳菊,竟不自觉闪躲自己的眼神。   “你——”陈艳菊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时, 已然恢复了得体的笑容, “你搬到城里来了吗?”   祁晓穗点点头:“我现在搬到镇上去了,这回带着孩子来市里玩,看见这家服装店挂的衣服很好看, 就进来看一眼。”   陈艳菊过去与祁晓穗就没有交情,甚至她决定要离开瓯宅村的前一天, 两个人还闹了些不愉快。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既然祁晓穗是店里的客人, 她就得好好招待。   陈艳菊的眼光准,一眼看了看祁晓穗,就按她的肤色身形给挑了一身衣服。   “这几件你都去试一试吧,就在里面, 拉着帘子就成。”陈艳菊指了指店里头一个用帘子挡着的角落。   祁晓穗接过,犹豫着走几步,又停下,不自觉看了陈艳菊一眼。   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陈艳菊与曾经的她相比,有天壤地别的变化。   过去陈艳菊干活麻利,虽说话粗鲁,但因心直口快,人缘还挺好,可即便如此,当年的祁晓穗,还是对她看不上眼。   在过去的祁晓穗看来,陈艳菊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可她没想到,一转眼,六年时间过去了,现在的陈艳菊竟脱胎换骨。   “妈,我想去找叔叔了。”丫丫的声音打断了祁晓穗的思绪。   祁晓穗忽然慌张起来:“你、你不要去找他……”   丫丫不乐意了,细而淡的眉毛拧起来,跺跺脚:“我就要去!这些衣服我又不能穿,我才不想陪你选!”   陈艳菊看着这孩子,估摸着就是当年自己想要带回家养的那一个。   那时又白又软糯的小娃长到现在,已经有六岁了,她长得和祁晓穗很像,性子却有些骄纵,一个不高兴就怒气冲冲地盯着祁晓穗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晓穗很难堪,掀开帘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没事,我给你看着这孩子,你去试吧。”陈艳菊说了一声。   祁晓穗点点头,扎进帘子里。   外头陈丫丫板着脸,恨恨地瞪了陈艳菊一眼。   陈艳菊瞅她:“你瞪什么?”   “我要跟我妈走了!”陈丫丫生气地说。   “你想走,就自己走呗,谁拦着你啦?”陈艳菊一摊手,“你要走,谁都要跟着你,你是哪儿来的霸王啊?”   陈艳菊拉了张凳子,往下一坐,漫不经心地盯着陈丫丫看。   陈丫丫哪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蛋涨得通红,气得转身就走。   望着她生气地往外走,陈艳菊便站在门边看。   等确定陈丫丫根本不敢走远,只是在这边上溜达,便将视线收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转头,就对上祁晓穗的目光。   陈艳菊说道:“孩子都是聪明的,这么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敢走远。”   祁晓穗点点头:“刚离开瓯宅村那阵子,我去我表叔那村子里了。表婶很好,每天帮我照顾小孩,我则去地里干活。”   “后来呢?”陈艳菊问。   “后来我来了镇上,经过人家介绍,得了份国营饭店的工作,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住下了。”祁晓穗笑了笑,又说道,“你看我都说到哪儿去了?这两身衣服挺好看的,给我个袋子,装起来吧。”   “这两身衣服,一共二十二元,收你二十吧。”陈艳菊说。   祁晓穗摇摇头,还是坚持给了二十二元:“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少收我两块钱,要是被你老板发现了,会生气的。”   原来祁晓穗误以为她是这个店里的营业员。   陈艳菊没有解释,想了想,不由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照理说,她离婚是在祁晓穗离开瓯宅村之后,祁晓穗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祁晓穗白皙的脸突然憋得通红,“我去找找孩子上哪儿去了。”   她拎着袋子转身就走,却不想这个时候,陈丫丫居然就在许广华的摊位,与嗒嗒吵了起来。   说起来,其实是陈丫丫在闹,嗒嗒教训她。   刚才陈丫丫不敢走太远,在边上转了一圈,就被许广华摊位上传出的香味给吸引了。   没有一个小孩可以抵挡糯米团子的诱惑,陈丫丫也不例外,她走到摊位前,伸手就要拿糯米团子,那模样可自然了。   嗒嗒立马拦住她:“一个糯米团子五分钱。”   陈丫丫没有钱,但她想吃,便说道:“我先吃,我妈等一下就来给钱了。”   嗒嗒跟着她爹摆摊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没见过光吃东西不给钱的呢?   此时她便严肃地说:“我们摊位没有先吃再给钱的规矩,你去找你妈妈拿钱买吧。”   陈丫丫一下子就委屈了,大声地喊:“我妈妈有钱,我叔叔也有很多很多钱!就是一个糯米团子而已,你给不给我?”   嗒嗒看着她这撒泼的样子,有些震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熊呢?”   陈丫丫瞪着眼睛,伸手就要来抢糯米团子。   许广华连忙护着摊位,生怕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将摆着的白粥给碰倒了,那就得造成不小的损失。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在旁人看来,是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在对着五六岁的小朋友讲道理,可在祁晓穗看来,她闺女是被欺负了。   祁晓穗生气地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钱:“不就是几分钱吗?至于跟小孩子计较——”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角僵住了,因为抬头之时,她看见的竟是许广华。   祁晓穗还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灰溜溜地离开瓯宅村,本以为再与许家人见面时,自己应该扬眉吐气,可没想到,此时又让许广华看见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妈!”陈丫丫“哇”一声哭出来,“我想吃糯米团子,我想吃……”   许广华也认出了祁晓穗,见场面尴尬,他用油纸包了两颗糯米团子:“都是老乡,我请孩子吃吧。”   “不用。”祁晓穗坚持放下一毛钱,转身要走时,突然听见嗒嗒嘀嘀咕咕的声音。   “爹,这是不是以前想当我后娘的晓穗婶子?”   嗒嗒是用小气音这样问的,可祁晓穗却是全神贯注,因此将这话听得明明白白。   她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的脸埋进去,却不想,陈丫丫突然握着糯米团子,向一个方向跑去。   “叔叔!”   陈丫丫的声音很清脆,所有人都被她这声响给吸引过去。   就连陈艳菊也从店里走出来。   只是她一跨出店门,就愣住了。   她居然看见了许广中。   许广中双手撑着陈丫丫的双臂,将她抱起来。   陈丫丫告状:“叔叔,刚才那家卖衣服店里的人欺负我。还有那个卖糯米团子的,也欺负我!”   许广中笑了,抱着孩子往前走几步,走到祁晓穗身边:“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的余光扫到陈艳菊的身影。   许广中的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陈艳菊与过往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毕竟曾是多年的枕边人,许广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僵,又缓缓地将陈丫丫放下来,走到陈艳菊面前。   陈丫丫指着陈艳菊说道:“叔叔,就是这个人欺负了我!”   陈艳菊平静地看着许广中。   他这些年大概混得不错,穿着体面,跟过去相比,还发福了一些。   只是曾经那一开口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劲儿不见了,此时面对陈艳菊,他无数次动了动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陈艳菊先开口的:“你和祁晓穗?”   许广中轻轻咳了一声:“前些日子刚碰上的,是朋友,朋友……”   陈艳菊笑了笑:“终于让你得愿以偿了。”   许广中沉默了。   她的语气这么心平气和,说话时竟不带丝毫乡音,那标准的普通话,让他怀疑这些年,陈艳菊也许从未停止过学习。   当时她非要学文化,难道不是闹着玩的吗?   “大宝和二宝……他们怎么样了?”许广中低声问。   “都在念书,学习成绩也不错,你可以放心了。”陈艳菊说完,看了一眼祁晓穗,又对许广中说道,“我去忙了。”   陈艳菊转身时,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背影比过去纤细了不少,脊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来说,这叫气质。   许广中的心底堵得慌,还想要上前,却被祁晓穗拦住了:“她现在在市里服装店找了份当营业员的工作,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已经挺不容易了,咱们还是别打扰,免得她店里的老板知道了,对她有想法。”   许广中应了一声,眼神仍旧是怔愣的。   陈丫丫又走上前,用力地拽了拽他的手,气呼呼地说:“叔叔,那个人欺负我,你怎么不打她!”   许广中却无心再应付陈丫丫。   陈丫丫又说道:“还有这家早点摊里的人也欺负我!”   她气势汹汹的,然而许广中一个转头,又对上他大哥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得像海,仿佛让他在一瞬间无处遁形。   怎么这一趟出来,竟和这么多人重遇?   还是在他最难堪的时候。   许广中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许广华走上前:“这么多年,你跑哪里去了?两个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不去见他们,也不给寄点钱,就由着他们让艳菊一个人带大?”   许广中低着头。   许广华又说道:“好在艳菊自己也有本事,这些年辛苦到现在,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不仅没耽误他们的学习,如今自己还开了一家服装店……”   “你说这店是她自己的?”祁晓穗大惊失色,声音都不自觉抬高。   “大哥,我——”许广中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许广华语气冷淡:“你倒是一点都不耽误自己的个人问题。”   兄弟俩的关系本就淡漠疏离,许广华说的话点到为止,话音落下时,见许广中与祁晓穗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就去忙自己的了。   直到许广华转身不再搭理自己,许广中的脸色仍旧没有恢复正常,而这时陈丫丫还踮着脚尖闹着要去哪儿玩。   嗒嗒远远地看着他们。   “爹,那是小叔吗?”   “是啊。”   “上次我和大宝哥哥、二宝哥哥见面,他们说他们爹已经不管他们了。怎么小叔宁愿管晓穗婶子的闺女,都不愿意搭理他自己的两个小孩啊?”   “不是每个大人的脑子都是清清楚楚的,也许一些人考虑问题不在点上呢?”   “哦,嗒嗒明白啦。是小叔糊涂了,对不对?”   嗒嗒的声音明朗动听,落入许广中的耳中时,却格外刺耳。   边上陈丫丫还嚷嚷着要他抱,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听不见似的。   他快步往前走,仿佛恨不得立马与她们母女俩保持距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广中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陈艳菊的模样。   到了这年纪,若说陈艳菊的长相比电影院门口画报上的女明星还要好看,那自然是假的。可不得不承认,在同龄人中,陈艳菊的外表是大气舒展的,非常端庄。   再加上她开口说话时的平静语气,仿佛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似模似样的,便更是让许广中心里头难受得紧。   他过去喜欢的,是祁晓穗那模样的女人。   前些日子,他再次碰见祁晓穗,两个人相处着,感觉不错,有想要走到一起的意思。   可今天见到陈艳菊,他的心思却动摇了。   他的脑子突然很乱,什么都不愿意再深想。   而后头,祁晓穗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他的选择。   她没有再理会闺女闹着要叔叔的的声音,而是带着孩子坐上回镇的公交车。   车子停在她工作的国营饭店附近,她带着陈丫丫回到宿舍,却不想就在宿舍门口,碰到了国营饭店的余经理。   余经理一看见祁晓穗,就笑着走上前:“晓穗,上哪儿去了?”   祁晓穗没有出声,倒是陈丫丫抢着回答:“叔叔带我们去市里玩啦!”   余经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的眸光冷下来,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晓穗忙说道:“你听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余经理沉默片刻,又说道:“哪个叔叔这么好心,带着你们娘来出去玩?还有你手上这袋子里装的什么?那个男人买的?”   祁晓穗咬了咬唇:“余经理,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么久的话,这回不怕你媳妇知道了?”   余经理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来,一字一顿道:“祁晓穗,你别当我是什么冤大头。当初我是看你可怜,才让你进单位的。要是你惹我不痛快了,那就小心点,到时候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出去,带着你闺女一起滚出去!”   余经理丢下这句话,说走便走了。   祁晓穗颤着手,拿钥匙打开宿舍的门。   耳边传来陈丫丫嘟囔着的抱怨声,她垂着眼,收拾宿舍里的杂物。   当初她以为自己很有骨气,带着闺女离开瓯宅村,去了她表叔那里。可真正开始下地干活之后,她才意识到,原来一个女人想要靠自己养大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无数次,祁晓穗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她不敢想那时在给付蓉的那封信中留下的豪言壮语,只是默默地消化那一天天的艰难与困苦。   好在很快,她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余经理。   余经理又矮又肥,却很有本事,能将她安插在国营饭店工作,而她要做的,就是时不时让他占一些便宜,还得满面娇嗔。   祁晓穗打心眼里不愿意,最终却还是低头了。   一年一年过去了,即便她知道自己过得不好,可至少,她在镇上住下了。   而后,前些日子,她又重遇了许广中。   在经历过余经理之后,祁晓穗已经不再嫌弃许广中了,他这些年开了家小店,卖的都是手工做的桌椅板凳,生意很不错,负担起她与闺女的生活并不是难事。   祁晓穗考虑一番,便与许广中打得火热,希望他能带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谁能想到,今天他们竟碰上了陈艳菊。   许广中看着陈艳菊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仿佛透着遗憾与自嘲,只是无奈人家甚至不愿意多给他一个眼神。   望着这一幕,祁晓穗并不气恼,她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太没用了。   从前离开瓯宅村时,她是那样有信心,盼望着能够自立自强,带着陈丫丫过上好日子。   可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得靠男人。   余经理是她的一个跳板,许广中是第二个。   过去心高气傲的她本不应该看得上他们才对。   反倒是过去她瞧不起的陈艳菊,如今一个人将两个儿子拉扯长大,还拥有了自己的店面,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压根不用依附任何人。   “妈,你怎么哭了?”陈丫丫走过来,问道。   祁晓穗摇摇头,苦笑着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六年前,她总以为自己离开瓯宅村,是因为村民的偏见。   可现实却告诉她,让人瞧不起的,从来就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   ……   许广国与孙秀丽坐在公交车上。   “今天一早,你娘又让妞妞来家里要粮食了。”孙秀丽说。   “那就给她们,难道还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许广国看着孙秀丽阴阳怪气的表情,便知道她又想说什么了。   孙秀丽冷哼一声:“是啊,就只有我们俩不能眼睁睁看她们活生生饿死!你那两个兄弟呢?他们俩就不用管了?”   许广国皱眉:“大哥根本就不是我娘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娘把他饿成皮包骨,啥好东西都不愿意让他吃,现在难道要让他帮忙养我娘?”   孙秀丽冷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许广中:“谁说大哥了?我是在说广中!你那弟弟可真是了不起,当时收拾东西走人,连年都没有在家里过。这一转年,好些日子了,家里的烂摊子就只丢给你一个人!当初他的嘴巴多甜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孝顺,到头来,他也就是嘴上说着热闹,真要出力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只要一说起婆家人,孙秀丽的心中就有满满的不痛快。   前些年她娘家人知道她都已经跟着男人去镇上住,本来分明高看了她几眼,可没想到,她婆家的事情越闹越大,丢脸都丢到村外去,而后她再回娘家,便会对上人家的指指点点。不说村民了,就连她娘家人都嫌弃她丢人,劝她少回来!   孙秀丽越想越难受,她做错啥事了?   不过是运气背,摊上了倒霉催的婆家人,连累了她罢了!   看着自己媳妇气得整张脸都变得通红,许广国便摆摆手:“气啥啊?事情都这样了,还能咋办?再说了,咱们虽然在土里刨食,日子过得苦,好歹也是稳定的。真要像广华那样,你心里就好受了?”   孙秀丽定神想了想。   许广华如今过的日子,她曾经也都体会过。   本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人人都羡慕,人人都要来巴结着说好话,却不想一个不留神,工作丢了,还被人笑话,许广华和付蓉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一想到这一点,孙秀丽的心里头总算好受了些。   “大哥现在过得这么辛苦,刮风下雨都要出摊,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赚几个钱。你说我们现在特地去看他,他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看他笑话?”许广国忧心忡忡。   他的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虽然他过去与大哥的感情还不错,但这些年兄弟俩的生活条件是天差地别,有时候他也觉得委屈。   明明过去他过得比大哥家要好多了,怎么就突然变过来了?   许广国心里难受,前些天听说他大哥被单位辞退之后,却又好过了点。   他们都是农村人,大哥的学历还不如自己呢,怎么可能比他过得好?   孙秀丽一眼瞅过去,就知道许广国心里在想什么,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这会儿的虚伪劲?   他大哥可以过得好,但若是过比他好了,他心底就不得劲了!   “这有啥看笑话的?又不是我们害大哥家变成现在这样!”孙秀丽一拍大腿,说道,“再说了,咱们以前也是这样从城里回农村的,还能安慰安慰他,让他想开一点呢。”   这样一想,孙秀丽和许广国一拍即合,两个人便无比期待地等着公交车赶紧在市里停下来。   上回那村民说许广华在哪儿摆摊来着?   他们仔细想了想,脸都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到了市里。   到底是人生路不熟,许广国和孙秀丽走了不少冤枉路,又问了好些个路人,最终才找到了许广华摆摊的那条街。   孙秀丽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用力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清了清嗓子:“走吧!”   然而没走几步,她突然目瞪口呆。   “广国,你瞅那是谁?”孙秀丽指着一道身影问。   “那不是三弟妹吗?”许广国奇怪地说。   “艳菊?是艳菊吧?她咋也来市里了?”孙秀丽大声说,“还有,她现在咋变得这么好看了?我看她现在的样子,最多也就三十岁不到!”   而她话音未落,突然见边上一家小卖部里头的老板走了出来:“你们认识艳菊啊?”   孙秀丽说:“是啊,她以前是——”   “我们是亲戚!”许广国说。   小卖部的老板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呢,你们是来帮忙的吧?我看她那店里每天忙得团团转,也没个人来帮忙!赚钱可不是这么赚的,这么辛苦,赚到的钱怎么花得完啊!”   赚到的钱怎么可能花不完?   这得赚多少钱!   孙秀丽“嗤”了一声,但还是问道:“她现在干啥活啊?”   “她开了一间服装店,你们不知道吗?”那店老板狐疑地问。   孙秀丽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炸开了。   陈艳菊居然开店了?   她不敢置信,往前快走了几步,看见陈艳菊走进一间店里头。   “我听说经常有乡下人去城里给人家小店看店的,一个月能赚不少工钱,比在村里干农活要好多了……”   说着,她突然又看见那间店面外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像是店名。   孙秀丽就是个睁眼瞎,仔仔细细盯着看了许久,才认出其中一个字念“小”。   她总觉得心里头慌慌的,便问许广国:“广国,你看那店的名字叫啥?”   而这会儿,许广国的脸色也开始发白。   “艳——艳菊小店。”许广国结结巴巴地说。   孙秀丽不敢相信,猛地瞪圆了眼睛。   艳菊小店?   这居然真的是陈艳菊的店!   孙秀丽这辈子都没像现在一样酸过。   过去她和陈艳菊是妯娌俩,两个人走得近,感情说不上有多好,平时就是互相吹吹彩虹屁,相处得还算愉快。   后来,因为要让许妞妞过继的事,她们闹了口角,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差,不过,孙秀丽一点都不介意。   在她看来,陈艳菊啥都不如自己,就连她男人都不如自己男人体贴,那日子过得憋屈得很!   再之后,陈艳菊跟许广中搬出去了,和周老太住在一起,孙秀丽又要笑掉大牙,这运气也太背了!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她偷偷取笑陈艳菊时,对方却让她无比意外。   陈艳菊离婚了,现在又开了一间店!   在孙秀丽的想法里,开店是很了不起的。   虽然做个体户不如在国营工厂或是机关单位上班来得体面,可她听说做个体户分分钟可以赚到人家正式员工一年到头都赚不到的钱!   孙秀丽望着陈艳菊的眼中满是羡慕。   多好啊,非但不用伺候公婆和男人,还能自己赚钱,买这么多光鲜亮丽的衣裳,当个老板娘!   孙秀丽眼巴巴地盯着陈艳菊看,却不想下一秒,陈艳菊察觉到这目光,转过脸来。   这一对视,孙秀丽立马堆出一张笑脸。   陈艳菊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运气啊?   今天咋碰上这么多老熟人?   孙秀丽匆匆走上前去:“这是艳菊吧?”   陈艳菊点点头:“秀丽。”   孙秀丽的一张脸笑得比盛放的鲜花还要灿烂,心里头却在悄悄嘀咕着,陈艳菊这日子过得滋润了,肯定是不愿意搭理过去的穷亲戚,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多冷淡啊,就跟高高在上的城里人似的!   不过,她可不会轻易被陈艳菊冷淡的语气所击退。   因为早在前段时间,孙秀丽就想来城里发展了。   如今村里没有什么上工下工的说法,也没什么公社会按工分给他们分粮食,大家都是多劳多得的。对于勤快的人来说,多劳多得是好事,这表示勤劳是可以致富的,可对于孙秀丽与许广国来说,这可苦了他们。   他们过去在城里过过好日子,便懒得很,不愿意多干农活,再加上家里头许老头吃喝都得靠他们,而周老太与许妞妞虽已经搬出去住了,两个人却也没钱买粮食,也只能找他们二房的帮忙。   一来二去,这么多张嘴一起吃饭,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孙秀丽早就想要甩掉自己的婆家人了,只是她没有文化,也没什么在城里干活的亲戚朋友,一直没办法走出第一步。   现在碰见陈艳菊,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孙秀丽的眼中迸发出一丝欣喜,她凑到陈艳菊边上,说道:“艳菊,我刚才听人说你们店还挺忙的。你看你请个营业员也不容易,得找个会说话的,还得找个信得过的。你看咱们以前的感情这么好,你还信不过我吗?我要是给你当营业员,一定把你的账算得特别好!”   陈艳菊乐了:“你想来我店里当营业员?那你会些什么?”   见陈艳菊这神情,许广国觉得自己媳妇怪丢人的,扯了扯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孙秀丽哪舍得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又继续说道:“我会算数,会介绍衣服,也会帮忙把你的衣服挂好……”   “三件十五块钱的衣服,一共多少钱?”陈艳菊问。   孙秀丽的嘴角一抽,她哪会啊!   “你会介绍衣服的样式?裙子都分好几种款式,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款式?”陈艳菊又问。   “艳菊,咱们可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不是得互相帮助吗?”   “早就已经不是一家人了。”陈艳菊冷淡地收回目光,而后看向许广国,“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许广国连忙说道:“我听说广华现在日子过得不容易,就特地来看看他。当初不是说人家已经给他转正了吗?咋又被辞了?他也真是的,明明不是正式工,就不该吹牛,当临时工也没什么丢人的,我当年也是临时工。”   陈艳菊“哦”了一声:“他确实是正式员工,只是觉得在单位里干活一成不变,也没什么发展,所以才会选择辞职,自己谋出路了。”   许广国压根不相信陈艳菊的话:“这咋可能?不可能会有人从国营单位辞职去当个体户的,又不是缺心眼!”   这些年,许广国一直在原地踏步,压根没有接触过任何新鲜的人事物,便愈发故步自封。   跟他哪说得通?   陈艳菊没再搭理他,整理起衣架上的衣服。   孙秀丽满脸巴结地走过来,也帮着整理:“艳菊,你要不就用用我吧。我办事,你放心!要不这样,我这半个月都不要你的工钱,你要是觉得我行,就让我留下来,咋样?”   孙秀丽盯着陈艳菊,眼中满是殷切的光芒。   陈艳菊听得乐了。   这半个月都不收工钱?   那可真是有诚意!   见陈艳菊笑了,孙秀丽连忙乘胜追击:“我知道我没文化,就是跟在你边上学个经验。这样吧,要是你愿意让我留下来,我愿意少拿点工钱。别人一个月十块的,我就拿八块……”   这总比她在村里种地来得好。   孙秀丽一个劲说着,然而陈艳菊却不出声,这下子倒是让她更加心痒痒了。   她赶紧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胳膊:“你快帮我说说!”   可许广国没理会她,因为他正盯着不远处看。   孙秀丽不耐烦了,“啧”一声,刚要说话,目光却也定住了。   看她瞅见啥了?   孙秀丽瞪大了双眼:“广国,你看你大哥非但自己被人辞了,还不让他闺女念书了!”   陈艳菊掏了掏耳朵。   她是听错了吗?   孙秀丽又说道:“这日子可过得真苦啊,在外头摆摊,能赚几块钱啊?还耽误闺女读书!”她话一说完,就对上陈艳菊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连忙又说道,“艳菊,你看大哥就没你混得好!”   陈艳菊眯了眯眼睛。   她突然想,要是让孙秀丽知道许广华家如今过得究竟如何,孙秀丽是不是又得上赶着巴结了? 第62章 如愿以偿(三合一)   陈艳菊对孙秀丽是了解得透透的。   这人谈不上多坏, 就是有点蠢,喜怒形于色,还当人家都是傻的, 看不出她心里头的小九九。   陈艳菊深深地记得,过往周老太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孙秀丽就会将她往前推, 等她照顾得老太太妥妥的了, 孙秀丽才会出现,说自己刚才跑哪儿去采赤脚大夫说的草药,可辛苦了。   这么明显的小伎俩, 陈艳菊不是看不出来,不过她这人心大, 很多时候不会把小事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孙秀丽就习惯了占她便宜。   不过, 有一点还是让陈艳菊感到意外的。   过去孙秀丽最爱面子, 在她面前优越感十足,这一回竟会厚着脸皮巴结她,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贪婪。   难道是生活的不如意让她放下了脸皮?   陈艳菊并不同情孙秀丽, 只是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觉得他们过得不好?”   孙秀丽笑一声, 推推自己男人的胳膊肘。   许广国摆出一脸高深的表情:“这外面的太阳多毒啊,我站在店里, 都觉得热,广华以前就怕热,怎么受得了这罪?你看他,还没多久, 背上全都是汗。来来往往也没几个人买他的东西,恐怕这样一趟是吃力又赚不到钱。还不如回村,最多被村民说几句闲话,也没啥别的了。”   “回村也要下地,又轻松得到哪里去?”陈艳菊问。   许广国却立马摇头,很是严肃:“艳菊,你是自己现在赚到钱,不知道一般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听村里不少人说,隔壁村几个男人带着他们媳妇去城里当个体户,赔得连过年买猪肉的钱都没有的!照我说,在村里过,虽然赚不到像你这么多的钱,可到底能填饱肚子!”   孙秀丽深以为然,用力地点头,附和自己的男人:“就是,广国,你到底是他二弟,要不还是去劝劝他吧?”   许广国想了想,就往前几步,便说道:“我大哥真是糊涂了。”   许广国与孙秀丽匆匆往前走,要去跟许广华讲讲道理,把他劝回村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陈艳菊愈发觉得好笑了。   其实许广国将许广华的事放在心上,并不是因为他们兄弟俩的感情有多好。许广国只是觉得,许广华走的是自己曾走过的路,他便更能居高临下地摆事实讲道理,好好教训对方。   城里是许广国跌过跟头的地方,如今,他想看着许广华也跌一跌,好回村的时候告诉其他村民们,他们是一样的,他并不他大哥弱。   “大哥!”孙秀丽喊了一声。   许广华一脸意外地回过头,等反应过来之后,脸上露出了宽厚的笑容。   陈艳菊估摸着这一幕肯定十分精彩,赶紧上前几步,等着把好戏看完。   “大哥,你咋在这里当个体户啊?”孙秀丽问。   嗒嗒看着她,软声喊了一句:“二婶婶。”   小时候的嗒嗒是不喜欢孙秀丽的,毕竟当初孙秀丽对她一直不太友善,还时不时趁着没人的时候斜她一眼,将她手中的鸡蛋或者饼子抢去给许强强吃。   不过好在嗒嗒从来没有让她得逞过,每当孙秀丽想这么干的时候,要不就是外头会突然经过什么人,要不就是家里会有爹娘或三婶婶制止住她,小嗒嗒便会津津有味地吃完手中的东西,又眨巴着大眼睛看她。   当然,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嗒嗒以前是个善良又健忘的小孩,现在则是个宽容豁达的小姑娘,当然不会和孙秀丽计较过去的事了。   听着孩子喊了自己,孙秀丽愣了愣。   嗒嗒的声音很好听,清亮而又悦耳,就像是山涧溪水潺潺流过时那中令人感到身心舒畅的声响一般。   而后,她又装作浑不在意地看向嗒嗒。   只是这一眼望去,孙秀丽的眼中就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狐疑光芒。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嗒嗒了。   这孩子这两年也不是没有回乡下,但大多数时候,她回来之后只是去看一眼许老头,而后再上村长家坐坐,不会过夜,当天就回城里。   许广国和孙秀丽都是要下地的人,又因为许家大房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们一看见心里就难受得紧,才一再避开他们。   没想到,短短几年不见,嗒嗒竟出落成一个小姑娘的模样了。   孙秀丽记得当年嗒嗒的脸蛋圆圆的,看着特别喜气,可现在,孩子的脸不这么胖乎乎了,一纤细下来,五官便愈发舒展。   过去嗒嗒最好看的五官便是眼睛,清澈而又澄净,黑白分明,而现在,这双眼睛仍旧好看,鼻梁也变得挺拔起来,鼻尖还翘翘的,一看就很精致。   再加上她唇角一扬,露出自信又大气的笑容,嘴角的酒窝又透着明朗与娇俏,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因同在一个村子,孙秀丽经常会见到许妞妞。   她虽然早就不再与这闺女来往,但经常会在乍一眼看见许妞妞时沾沾自喜,想着自己生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好看。   可现在看来,她亲生闺女根本不如嗒嗒。   孙秀丽抿了抿嘴,半天不痛快,敷衍地应了嗒嗒一声,转念一想,又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人不用念书,就算是个睁眼瞎也不耽误干活,连男人都不用念书,更别说女人啦!但现在,领袖都说女人也能顶半边天,怎么可以不念书呢?”   嗒嗒一脸赞同地点头:“二婶婶终于同意让妞妞姐姐念书了吗?”   孙秀丽被嗒嗒这话噎住了。   在旁人看来,许妞妞心眼再坏,那也是她亲生闺女,孩子不学好就得教,将不过十二岁的小孩丢给她奶,成天被拳打脚踢的,他们当父母的哪儿去了?   平日里,村子里经常有人这样说,甚至连妇联主任都来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把许妞妞接回去,可孙秀丽怎么可能同意?   许妞妞是个从根上就坏了的小孩,将她带回家,孙秀丽的心里头要膈应坏了!   再说,一接回来,就得送去学校念书,她才不会浪费这个钱呢!   孙秀丽对嗒嗒说的这一番话本还情真意切的,可小姑娘一回话,就仿佛打了她的脸。   她仔细盯着嗒嗒看,想知道这丫头究竟是无意的,还是真这么牙尖嘴利,可最后,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嗒嗒笑盈盈的,跟小时候讨人喜欢的模样没什么分别。   “嗒嗒,你二婶婶是让你去读书。”许广国见状,就有拿出了长辈的派头,说道,“先不说你念书成绩好不好,书是一定要读的。你还这么小,跟着你爹摆摊可不像话。咱们村这两年也办了小学,二叔给你去找人说说,让你插班进去。”   嗒嗒甜甜一笑:“谢谢二叔,我已经念初中啦!”   许广国的脸顿时僵了:“你不是念五年级吗?”   “二叔,我是提早一年念书的。”嗒嗒一本正经地说。   “能跟上?”许广国皱眉。   嗒嗒用力点头:“这是当然啦!”   这一转眼,嗒嗒已经从小学毕业,成为光荣的初中生。   想到这一点,她睡觉都要偷着乐呢。   “既然小学已经毕业了,那也的确足够了。初中念不念无所谓,我们家强强都不打算念的。”孙秀丽这样说道,“嗒嗒只是个女娃,更不用读这么多书。”   嗒嗒奇怪地看着她:“二婶婶,我要念初中的,以后还要念高中,考大学呢。”   孙秀丽撇了撇嘴,只当她说的是孩子话,直接对许广华说道:“大哥,不是我和广国要多管闲事。孩子已经念到小学毕业了,读不读书不碍事,但你这工作丢了,接下来靠什么吃饭呢?广国的意思呢,是让你回家,咱们家还有几块地,平时自己中的自己吃,饿不着。总好过你这刮风下雨还要推着车出来好吧?”   许广国也点头:“我看咱们都在这儿站很久了,你这里就连一个人都没来。一早上下来,能赚到两毛钱不?”   许广华叹了一口气。   以前在农村时,他总觉得市里很大,可现在真在这儿定居了,他才发觉原来市里是很小的。就比如这两天,才多长时间的工夫,他居然碰到这么多人!   见许广华叹气,许广国心中也有数了:“当城里人也有当城里人的不容易,咱们这些注定要在土里刨食的,就得认命啊。”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听许广华说道:“嗒嗒要上学的,不仅要上初中,将来还要上高中,上大学。”   孙秀丽目瞪口呆:“那她哥呢?你们俩口子供两个孩子念书,哪有这么多钱?我听人家说年年的读书成绩挺好的,而且他还是儿子,供他一个就成。”   嗒嗒不高兴了:“二婶婶,我的学习成绩也好。”   陈艳菊一乐:“市一小这么多学生,嗒嗒可是以全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进市一中的。你说他们家两个孩子都这么能读书,可不是都得供吗?毕竟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个大学生了,再出他们俩,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孙秀丽的眉心立马就拧起来了。   这是真的?   她不由看了嗒嗒一眼,见小姑娘昂首挺胸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心底一个咯噔,这是戳中她心窝子了!   过去孙秀丽总是嘲笑嗒嗒是个傻的,嘲笑大房家命不好,可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她自己家的日子越过越糟,更气人的是,如今她儿子在农村小学念书,居然压根跟不上学习进度!   人家都说农村学校的教育资源没城里的好,她儿子连在农村上学都比不上同学们,更别提进城了!   人比人气死人,一想到许年和嗒嗒竟还有考大学的打算,孙秀丽的心里头就难受得紧。   难道这俩孩子要成为村子里继付蓉之后的第二、三个大学生?   许广国与孙秀丽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嗒嗒却没察觉到一般,说道:“二叔、二婶婶,其实我们家的早点并不是卖不出去。是这会儿已经卖光啦,我爹得回家准备下午的点心,我也得回学校上课去了。”   嗒嗒从板车下面的挡板底拿出一个书包背上。   这会儿还是赶时间上学重要,嗒嗒没有再多说什么,礼貌地对大家说了道别的话,便转身走了。   这会儿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往单位里走的人步履匆匆,还经常有人路过许广华的摊位边上问一句:“老板,今天还有葱油饼不?”   “卖完啦!”   “那油条和包子呢?”   “都卖完啦!下午还会做一些绿豆汤和点心,绿豆汤特别清凉解暑,到时候记得来买啊。”   对方答应着,却还是不相信一般,停下脚步仔仔细细看了眼许广华的摊位。   最后,发现真没什么剩下的了,便不由说道:“老板,你这摊位生意这么好,早就应该开一家店面了。我听那些人说,现在开店面的可赚了,比我们这些上班的还能赚呢。”   “你们上班的是文化人,干的是脑力活,我们这就是体力活而已。”许广华笑了笑。   “哪能啊,你这不能说是体力活。顶多说是——技术活!”   两个人大笑起来,看起来很是和谐融洽。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喊:“林副厂长,原来你也吃老许家的早点啊?”   许广国的眼睛瞪得极大。   这居然是工厂里的副厂长!   他记得城里人本来就傲气得很,那鼻孔就像是长到天上似的,而城里国营单位的领导更绝,平时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人!   可这个副厂长,竟对许广华如此客气,就仿佛两个人是朋友一般。   他不敢置信地瞅瞅自己媳妇,又瞅瞅许广华,最后将目光落在表情习以为常的陈艳菊脸上。   “林副厂长,你喜欢吃这家早点,将来我们就有口福啦!我听说老许已经托人在找店面了,他很快就会在我们这单位门口开一家店!到时候供应肯定会充足一些,再也不会有跑空了的情况发生了。”   “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说着笑着,而许广华也自然地加入到这对话之中。   许广华提起到时候早点店里的布置时,大家都客气地给了他意见,气氛很好。   “老许,等店一开,你可别让你闺女再来帮忙了。小丫头的成绩这么好,别在店里耽误了时间。”   “老许哪舍得耽误他自己的闺女啊,是那小丫头贪玩,就喜欢来摊上玩!不过也不用操心,小丫头她娘从城北大学一毕业,就直接留校了。这么优秀的娘,当闺女的肯定也不会差。”   孙秀丽的喉咙都开始发干,心里头酸涩得不得了。   咋到了这会儿,这些人竟又开始吹捧起许广华了?   她这一趟出来,只不过是想要看大房家笑话的,可没想到人家根本没什么可以让她笑话的!   许广华的摊位生意好得很,也没让孩子辍学,更可气的是,他都要开店了。   孙秀丽觉得摆摊做个体户没什么了不起,根本就不会在意,可是,开店就不一样了,能在城里租一家店面开店,那得花多少钱啊?   真没想到,大房家这么有本事,同样是被单位辞退,许广华咋就能想到孤注一掷,重新打拼,而许广国咋就只能带着一家子人灰溜溜地回村去?   孙秀丽怄死了,然而更怄的还在后头。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被单位辞退的,他是觉得做买卖更有前途,才跟单位申请停薪留职!”陈艳菊说道。   孙秀丽的心跳都要快慢了半拍。   也就是说,如果许广华做的这生意失败了,就会回单位,这一年虽然亏本,但工作到底还在。   如果这生意做得成功,那就更好了,他压根不稀罕这单位的职位!   咋别的男人这么有魄力,自己的男人却连头都不敢出,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只知道任人嘲笑呢?   孙秀丽恨恨地瞪着许广国:“明明是兄弟俩,咋你就没这本事?”   许广国也瞪她:“能一样吗?又不是同一个娘!”   孙秀丽被气得牙痒痒,但又觉得有道理。   许广国的娘是农村里啥正事都不会做,只知道耍坏心眼的老太婆,人家许广华的娘是大学里有知识有文化的教授,确实不一样!   许广华还得回家做下午卖的点心,便先回去了。   即便他现在混得这么好,可人家要走的时候,还是一脸平静淡然,丝毫没有任何嘚瑟的意思。   许广国打心眼里感觉到自己被许广华碾压了,脸色变幻莫测,却一直话都说不出口。   至于孙秀丽,在亲眼见证到许广华的实力之后,她再一次将主意打到了陈艳菊身上。   “艳菊,你看你能给我个机会不?咱一家子人都上市里干活来了,我也学你们,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点。我保证,只要你愿意让我留下来,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学!”   许广国想让自己媳妇别再继续丢人,可眸光一扫到孙秀丽脸上,竟见陈艳菊眯起眼睛,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你这半个月真不收工钱?”陈艳菊问。   孙秀丽一听,立马眼睛都亮了:“不收!一分钱也不收!”   “行,你明天一早来上班吧。我这里早上九点开门,晚上七八点才关门,你赶最后一班回村的公交车,这里供吃不供住。”   孙秀丽忙点头,一脸感激地接受了陈艳菊提的要求。   俩口子回村的路上,许广国还觉得不靠谱:“她早就跟老三离婚了,现在既不是咱们家的人,又不是咱们村的老乡,真会这么好心,让你在她那里干活?”   孙秀丽“哼”一声:“你懂个屁!我们妯娌俩的感情有多好,你知道不?就算她已经回娘家,不是咱家的人了,她也永远是我的好姐妹!”   许广国用莫名的眼神看了他媳妇好几回。   当初不知道陈艳菊过得这么好时,她媳妇可从来没有提过她们俩是好姐妹!   许广国与孙秀丽坐着公交车,从市里回村。   经过镇上许广国曾经工作的地方时,他心中不是个滋味,这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了,可惜早就已经成为过去。   然而,就在许广国沉浸在悲伤中时,孙秀丽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瞅瞅,瞅瞅那是谁!”   许广国伸长了脖子,只看见一男一女两道背影:“谁?不认识?”   “是你弟!还有那祁寡妇!”孙秀丽一脸怒气,要不是因为这会儿下车等一下回村要再买两张车票,她是真想立马下去,好好骂许广中一顿,“不是说他上岳市还是深市去了吗?我看他压根就没去,只是不想养娘,把这烂摊子丢给你一个人!”   许广国听着,也是一脸气愤。   两口子坐在车上,扒拉着车窗框,狠狠地骂许广中。   “好好的媳妇不知道珍惜,居然还是跟祁寡妇好上了!我看他就是瞎了眼,不知道艳菊才是能过日子的好女人!别让我看见他,我要是看见他了,非见一次打一次不可!”   “当初说走就走就算了,毕竟兄弟俩,我也理解他。现在明明回来了,居然也不愿意回村,这算什么事?”   慢慢驶去的公交车上,许广国与孙秀丽狠狠骂了许广中一顿。   “阿嚏——”许广中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鼻孔。   望着这一幕,祁晓穗下意识转过脸去,直到现在,她还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只是国营饭店里的余经理不讲究,许广中也不讲究,她却没有办法提醒他们。   “广中,你今天来找我,是要带我去看电影的吗?”祁晓穗想了想,还是这样说着。   “我——”许广中犹豫了一下,“晓穗,我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来找你了。”   “为什么?”祁晓穗一脸不敢置信。   “昨天见到艳菊之后,我发现自己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她和两个孩子的。我和她到底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总不能只因为这一次和你见面,就把两个人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这对艳菊来说,太残忍了。”   祁晓穗愣住了。   重遇许广中,其实她打心眼里并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只是一想到自己和闺女总得找个人依靠,才尽量说服自己,收起自己的高傲,对他温柔一些,好让他再度动心。   在祁晓穗看来,许广中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他不像余经理那样有家室,也比余经理的长相要好看一些,再加上他如今毕竟是个体户了,买一套房子让她和闺女住不是问题……   总之祁晓穗考虑了许多问题,最后确定,许广中是合适的结婚人选。   可没想到,许广中竟看不上她!   祁晓穗的自尊碎了一地,她咬着唇,眼眶微红,瞪着许广中说道:“要是她现在没这么好看,你会惦记她?”   许广中仿佛被祁晓穗的眼神看穿,脸色一僵:“这跟她现在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她一天是我孩子的娘,就永远是我孩子的娘!”   这一次见面,祁晓穗与许广中不欢而散。   不过这一回,许广中并不在意她了,此时此刻,他在意的是陈艳菊的感受。   祁晓穗没说错,这一回见到陈艳菊之后,他的心底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觉得她变年轻了,变好看了,谈吐方面也跟过去变得截然不同。   陈艳菊开了一家服装店,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可是,光是这家店的存在,就表示她是一个有能力的女人。   其实许广中一直在默默地比较祁晓穗与陈艳菊之间的差距。   多年前,祁晓穗温柔美丽,清高优雅又有魅力,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他,然而多年后,祁晓穗的魅力不再,陈艳菊却变得如此大方得体又自信,他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许广中这样想着,便愈发盼着时间快点过去。   明天一早,他就想去找陈艳菊。   ……   第二天清晨,许广中去了陈艳菊店里。   他最会说甜言蜜语,因此这会儿一见到她,便开门见山道:“艳菊,这回我过来,是想要跟你复婚的。”   这年头,“离婚”仍旧是个稀罕的词,至于复婚,更是很多人没有听过的。   见许广中突然跑来找自己,陈艳菊的眉心就拧起来了:“复什么婚?我不会答应你。”   许广中却又说道:“艳菊,这些年,咱们过得都不容易。当初你对我好,说走就走了,我心里不习惯,才一直怪你。但现在我们重新碰上了,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   不得不承认,许广中有一副好皮囊。   多年前,陈艳菊一眼看见他,就被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潇洒气质所吸引,如今,他仍旧利用自己的优势,对陈艳菊展现出自己深情温柔却又洒脱的一面。   然而,这一面落在陈艳菊的眼中,却变得万分油腻。   她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有啥毛病?有毛病就去看大夫,别来我店里头晃。一大早开门,衣服还没卖出一件呢,尽惹一身晦气。滚滚滚,少妨碍我做生意!”   陈艳菊摆摆手,就像是想要将许广中轰出去一般,特别嫌弃厌恶。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过去她盼着他对她多说些甜言蜜语,可他却不情愿,如今他终于愿意了,她反倒不知道珍惜?   许广中的肚子里生出一阵无名火,但想了想,却还是决定再给她一个机会。   他随手在架子上扯了几件衣裳下来,说道:“你要做生意是吧?行,我现在把你这几身衣服买了,你该愿意跟我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了吧?”   陈艳菊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衣裳:“这里三件衣裳,一共五十五块钱。”   许广中瞪大了眼睛,这是在抢钱吗?   过去农村的衣裳也就是买两块便宜的布料缝一缝,一家三口的衣服都做好了,都不需要一张大团结,陈艳菊这服装店里的衣服,竟卖这么高的价钱!   可问题是,竟还有人愿意买。   难怪她现在都抬着下巴睨人了。   不过,心里是这样想着,面子却不能丢,许广中从兜里掏出五张大团结,犹豫着要不要递出去。   “你留着自己用吧。”陈艳菊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许广中的脑子一热,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往桌上一拍:“这里是六十块钱,现在你可以好好跟我谈谈了不?”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店里竟然又来了个人。   来的是第一天来上班的孙秀丽。   孙秀丽一看见他,顿时一瞪眼睛:“好啊!你居然还好意思来?明明已经回来了,咋不回村去?你娘每天连饭都吃不饱,成天让我们家广国给她送粮食!”   许广中哪想得到会撞上她,嘴角都僵住了,一抽一抽的。   孙秀丽又说道:“你这是干啥?买这么多衣裳,送那祁寡妇呢?”她冷笑一声,“当初跟艳菊过日子的时候,没见你对她这么上心。这些年,你有没有给大宝和二宝买过东西?有没有给艳菊买过东西?那祁寡妇带的闺女又不是你生的娃,你对她们娘俩可真好!”   “你别瞎说八道!”许广中气孙秀丽说的话坏事,着急地说道。   孙秀丽冷笑:“我知道,你对那寡妇喜欢着呢,当年在村里就恨不得跟人家勾搭。可当时人家不搭理你啊,你就只能回家拿自己媳妇撒气。现在好了,人家寡妇也没人要,终于乐意搭理你了。”   “二嫂,你说话咋这么难听?”许广中气急败坏,“你再胡说,你再胡说,我就——”   “就拿巴掌抽我啦?”孙秀丽想起当年许广中被陈艳菊抽了个巴掌的事,嘲讽道,“你要真敢打我,我就拿扫帚抽你!咱就看看是你这小鸡仔的身形力气大,还是我力气大!”   许广中被嘲弄得耳根子通红,都不敢正眼瞧孙秀丽与陈艳菊。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像现在这样丢人过。   不,上回这么丢人,还是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被陈艳菊的娘家人揍!   “艳菊,你别听她胡说!我就是想跟你——”   “快别说了,脏了我的耳朵。”陈艳菊掏了掏耳朵,“随你跟谁好去,我都不稀罕。当年我啥都没有,都非要跟你离婚,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反倒要跟你好?我又不是缺心眼,干啥给自己心里头添堵?”   许广中这才意识到陈艳菊那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是特地练出来的,此时她一生气,带着乡音的话语说得极溜,将他怼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你不跟我好了?”许广中又问道。   陈艳菊冷笑:“你是听不懂人话?”   “噗嗤”一声,孙秀丽笑了起来,那幸灾乐祸的模样,一点都不掩饰。   许广中羞愤交加:“那把六十块钱还给我!”   陈艳菊懒洋洋道:“秀丽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给那祁寡妇买衣服就舍得,对自己儿子却抠门得不得了。大宝和二宝都十几岁了,你这当爹的给他们买过课本没有?这钱就留着给他们用了。”   许广中又抓错了重点,他生气道:“我没有给她买衣服。”   陈艳菊“哦”一声:“祁寡妇昨天说自己在国营饭店工作,我看国营饭店一个月的薪水也没多少,她怎么买得起这几十块钱的衣服?我看你得再去查一查,愿意在她跟前当冤大头的,是不是不止你一个。”   许广中愣住了。   他也发现祁寡妇与陈丫丫的日子过得并不紧张,孩子想买什么,她便会给买,一点都不犹豫。   可实际上,祁寡妇是个临时工,在国营饭店一个月的工钱不高,怎么手头如此宽裕?   难道真的有人在私底下偷偷给她们母女俩补贴?   就在许广中一脸怔愣之时,孙秀丽拿着扫帚将他赶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陈艳菊非但不觉得遗憾,心底还生出一股子痛快。   她看着许广中留下的那六张大团结,想着晚上要给俩儿子做一顿炖排骨,再买几本他们最爱看的课外书!   “艳菊,你看我的表现好不?”孙秀丽拎着扫帚回来,凑上前笑着问。   陈艳菊看她一眼:“表现好不好,得看你能卖出几件衣裳。”   孙秀丽连忙点头,站在店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只可惜,这店里来来往往不少客人,人家一进来,都是直接找陈艳菊的,压根没人搭理孙秀丽。   孙秀丽生怕这样的表现不够好,惹陈艳菊不满意,就学着陈艳菊的话,抢着开口。   “这衣服是红色的,你皮肤黑,穿了显白!”   “你瞧你这腰多粗啊,跟水桶似的!我看你可选这件连衣裙,这件连衣裙大,怀孕八九个月都还能穿呢,你要是穿上,保准人家猜不出你是真胖还是怀孕了。”   “你的腿太粗了,还是不要穿裤子了。这裤子多紧啊,包得你跟个牛蛙似的,要不试试这长裙子……”   听着孙秀丽说的话,陈艳菊一脸震惊。   这是学着自己做生意?   她分明是学反了!   未免客人通通被孙秀丽赶走,陈艳菊赶紧让她退一边去,自己来招待。   孙秀丽每每插不上话,就只好坐在一边嗑瓜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艳菊是营业员,而她是老板娘呢。   不过大家也不傻,仔细一看就瞧明白了,孙秀丽看起来特别穷酸,连话都说不好,一开口就是将客人往外推的,怎么可能是老板娘?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付了钱拎着衣服走之前,对陈艳菊说道:“你别怪我多事,还是早点让你们店这营业员走人吧。我见过不少请营业员的,就没见过你店里这个一样,一点忙都帮不上的!”   孙秀丽在边上听得心惊胆战,这该不会是想让她走人吧?   她双手紧紧交握,一脸着急,生怕陈艳菊说出啥不好听的话,然而没想到,陈艳菊一开口,说的话并不是不好听,但更让她心里头不是滋味了。   “这是我以前村里的老乡,过去关系挺好的,也不好意思拒绝她。反正我看她没事,也不收我工钱,我就让她在这里跟着我,长长见识,我每天多个人说说话,日子也好打发,哪真能让她留下来当营业员啊?”陈艳菊说。   孙秀丽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敢情陈艳菊根本就没打算让她留下来干活?   她心底一阵难受,决定先发制人:“艳菊,你没打算让我留下来当营业员?我这回是认真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成天坐在一边嗑瓜子,哪有认真的态度?”陈艳菊反问。   “不不不,我可以学,我会好好学习的。”孙秀丽又说。   这下陈艳菊笑得更开心了:“我这里不是扫盲班,也不是学校,难道我要开着店,交着租金,白让你在这里学习?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适合你。”   孙秀丽觉得自己被陈艳菊耍了,不过当时是她自己承诺过不收工钱的,这会儿也不好再闹。   孙秀丽气得要命,想要跟陈艳菊说理,然而好几次一开口,却不由干呕起来。   陈艳菊一脸感慨道:“你一定是怀孕了。当初你就想多生几个娃,这下如愿以偿了。回去养养身子吧,到时候孩子们都拉扯大了,你就有‘福气’了。”   孙秀丽的脸都要气绿了。   陈艳菊摆明在讽刺她!   如今她的日子过成这样了,要是再生几个娃,家里还能不能吃得起饭了?   孙秀丽咬牙切齿,最后还是恨恨地转身走了。   这一回,她一走就不会再回来,只是一想到半个月以来自己倒贴坐公交车的钱来白给陈艳菊打工,她心里就一阵难受!   陈艳菊太抠了!   ……   日子仿佛在指缝间流逝,转眼间,许广华的店面开张了。   “生意兴隆”这四个字,是人家祝福许广华的话,很快,这四个字就成真了。   许广华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忙得脚不着地,只好又请了几个店员帮忙。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嗒嗒参加了升学考试,她得升上高中了。   想到哥哥和妮妮要很快就要高考,嗒嗒心底比他们俩还要紧张。   这一天晚上,她闭上眼睛,不自觉之间,就做了一个梦。   预言镜中发生的事看起来格外真切,让她有些怔愣。   哥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第63章 算计(三合一)   嗒嗒已经许久没有在梦中回到猪猪王国了。   这一回在梦中, 嗒嗒见到哥哥没有按照与卢妮的约定跟她报考同一所大学。   哥哥去念了军校,和卢妮一南一北,许多年没有见面。   而后,等哥哥穿着飒爽的军装回来时, 卢妮结婚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心中都有遗憾。   嗒嗒托着腮, 坐在预言镜前, 怔怔地看着。   猪长老走上前, 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难过吗?”   嗒嗒仰着精致的小脸, 认真地问:“哥哥是喜欢妮妮吗?”   嗒嗒不小了, 十五岁的年纪,似乎能察觉到许年与卢妮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   他们平时会斗嘴, 考试的时候你赶我追, 谁都不让谁,甚至这两年许年的个子长得快,卢妮都不服气,非要让她父母给买好多的牛奶,一天到晚拿牛奶当水喝, 只想赶上许年。   还是后来眼睁睁看着许年比她高了一个头之后,她才歇了这念头。   他们之间是那样针锋相对, 可却又迸射出些许火花, 嗒嗒不知道这火花是不是表达大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可预言镜里哥哥与妮妮姐姐在见面时那怅然若失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嗒嗒长大了就会发现, 人世间还有更多的情非得已。”猪长老捋着长胡子,一脸高深地说。   嗒嗒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问:“我想让哥哥和妮妮姐姐不要这么难过。”   猪长老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 嗒嗒还是最初的那个孩子。   她仍旧会为旁人的喜怒哀乐而牵动自己的情绪,她的心思是纯粹的,不过这份纯粹并不会让她执意通过预言镜来强行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嗒嗒,猪长老以前想着,只要让你变成个小傻子,就不会哭,不会伤心,能安然地过一生。不过现在看来,你就是个有福气又知道感恩的孩子,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下,你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嗒嗒因为猪长老的话而转过眸,她清澈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它看,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感慨:“猪长老,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呀?怎么会认为小傻子就不会受到伤害,不会受罪呢?”   嗒嗒望着猪长老的眼神中充满着同情,她摇头叹气,话说出口时,还斟酌了一番,以免伤害到它的自尊心。   猪长老被这官方吐槽一噎,咳了一声:“回你的人间去吧!”   “咻”一声,嗒嗒从梦中醒来。   “嗒嗒,你爹今天跟人约了时间看店面,你要不要一起去?”付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嗒嗒睡意朦胧地打了个滚,从床上下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好呀!”   这些年,许广华的“许记小吃”已经开了好些家分店。   如今已经到了八六年,人民的生活水平高了不少,甚至一些在国营单位上班的同志们已经拿到了超过六十元的月薪!   不少人一听说那些双职工家庭的月薪竟如此高,就会酸得不得了,说他们不就是当初运气好,进了好单位,才拥有现在的一切,可许广华却不这么看。   在许广华看来,人们的生活富裕了,就会拉动经济,到时候消费水平也会越来越高,这样发展下去,大家的日子都会变得更好。   就拿他们家来说,从一开始开店一天赚十来块钱,到如今能承担三间店面租金与员工薪水的收入,其中的努力与收获是成正比的。   许广华与嗒嗒收拾一番,便一起出发去看新店面。   这店面是许广华早就已经看准的,离好几间中学都近。   毕竟现在学生们也有了零花钱,平时花点小钱买点心和小零嘴是稀松平常的事,许广华研究了好几款孩子们爱吃的点心种类,就是为了将这生意做好。   一路上,嗒嗒说:“爹,这店面和我学校这么近,以后我放学了还能来帮忙呢。”   许广华笑了笑:“我们家嗒嗒今年上高中了,以后学习任务就会重很多,不能再浪费时间来帮爹的忙了。”   “可是哥哥上高中都能来帮忙!”嗒嗒不服气地说。   许广华哭笑不得。   这兄妹俩,跟一般的孩子都不一样,其他孩子在外头玩时,他们就想来店里帮忙。   关键是他们来了店里,也不会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反而他们会想出很多办法,为他减轻负担与压力。   当初许年放学来店里帮忙的时候,付蓉就说到时候嗒嗒肯定要拿这说事,果不其然,如今就连干活,俩孩子都要讲求一个公平!   许广华只好答应了嗒嗒,让她放学后先在学校写完作业,之后再来帮忙。   “等我写完作业,店面都关门啦!”嗒嗒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爹,嗒嗒长大了,不好骗啦。”   许广华被逗乐了。   孩子已经长大,可眼神与笑容却仍旧纯真,大抵是因为这些年他与媳妇的关心与呵护、奋斗与付出,都值得。   他们尽量给孩子提供了好的物质生活,但更重要的,是家的温暖与爱。   “嗒嗒,你现在都长大了,有没有考虑改个名字?”许广华突然想起这件事。   这些日子,他与媳妇讨论过,觉得嗒嗒长大了,这名字就显得太可爱,跟个小名似的。   他们琢磨着给孩子改名,尤其付蓉还翻了字典,选了好些个备用的,打算到时候让嗒嗒自己决定。   可没想到,嗒嗒竟格外严肃地表示反对:“爹,我喜欢这个名字,不想改名。”   许广华从来就尊重孩子的意见,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嗒嗒现在叫这个名字,还是可爱的,可以后要是变成了八十岁的老太太,也要叫嗒嗒吗?”   嗒嗒一本正经地点头:“嗒嗒以后变成了小老太太,也是可爱的小老太太!”   许广华失笑。   嗒嗒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谁说年纪大了就不可以可爱啦?   她永远都是讨人喜欢的嗒嗒!   改名字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嗒嗒守住了自己可爱的大名,心满意足地跟着她爹租店面去。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还有人打算与他们竞争这店面。   打算与他们竞争的,是许广国与孙秀丽夫妻俩。   孙秀丽觉得自己这三年在走霉运。   那天她从陈艳菊店里回去找卫生所的大夫看了看,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   过往孙秀丽有多想再生个娃,如今就有多反感,然而这事却像是变得不由她一般,怀胎十月,她竟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这样一来,二房家里就有了三个儿子,生活压力顿时变大了。   孙秀丽奶水不足,只能给他们俩买奶粉吃,长此以往经济压力太大,她就早早给孩子们断奶,跟大人一样吃粮食。   俩孩子也不知怎的,肠胃不好,很难养大,这些年,顿时折磨得她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孙秀丽心里难受,许广国又何尝不是呢?   家里整天有俩孩子哭个不停,许强强嫌弃吵,成天板着一张脸,许老头年纪大了,休息不好,精神越来越差。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许广国忍无可忍,去找了许广中一趟。   兄弟俩坐下来好好谈了谈,到最后,甚至不由大打出手。   不过好在许广中这两年做生意还是赚了一些钱的,为了补偿许广国这些年独自对周老太的照顾,他拿出一笔钱。   这笔钱,许广国与孙秀丽决定用来做生意。   “不说村子里的人了,就拿以前一起住老屋的一家人来说,大房家的去卖小吃,开了不少店面,家里自行车都买了两三辆,上回我还听他们家那丫头说,他们家有电视!三房家虽然闹得俩口子离婚收场,但他们俩也有钱,艳菊那服装店一开,整个人光鲜体面,广中也是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想买啥就买啥,一点都不需要犹豫。”孙秀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当初跟了你,真是瞎了眼睛!现在全家就咱们家最没出息,连带着让三个儿子一起吃苦。”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孙秀丽早就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闺女。   此时她想到自己过的日子,不由悲从中来,抹着眼泪就开始抱怨。   许广国叹气:“这不是拿到钱了吗?你说已经找好了店面,也跟着做小吃?”   见自己男人跟个没主心骨的似的,一个劲听自己的安排,孙秀丽不由叹气。   咋这么没本事呢?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认了:“我去城里打听过,大房家的准备去一间学校附近开小吃摊。你看他多聪明啊,也会做生意,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我想好了,约的就是他那家店面,到时候咱们向爹再借点钱,直接把店面拿下来。”   孙秀丽冷着脸说这一番话,似是早就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许广国大惊失色:“那可是我大哥,咱们这么做,不就等于抢他生意吗?到时候连兄弟都没得做!”   孙秀丽冷笑:“他当你是他兄弟了吗?这些年,他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俩孩子过得这么滋润,你这个当二弟的却只能在村里受苦,他为你着想了?”   许广国觉得也不是没道理,沉默了片刻:“那就赶紧走吧。”   两口子是边赶路边说的,走到了村口,却发觉一个出落得窈窕的小姑娘转头,盯着他们看。   那是许妞妞。   许妞妞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小姑娘。   此时她蹲在溪边洗衣服,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她爹娘说的话。   她的眼神是冷漠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恨意,毕竟这对父母是抛弃了她的人。   当初若是他们对她能有一丝怜悯,这些年她就不必跟着周老太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从七岁到十六岁,许妞妞每天都在忍耐。   她经受着周老太的言语刻薄与拳打脚踢,没有一刻不盼着老太太两腿一伸。   可老太太的命却这么长。   好不容易,今年老太太的身体不如从前了,没力气打她了,许妞妞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如今她盯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看,眼中透着几分凉意,几分戏谑,仿佛是在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这眼神让孙秀丽心里头发毛,她狠狠地瞪了许妞妞一眼,连忙收回视线:“真是晦气!”   说着,孙秀丽拽着许广国,赶紧出村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许妞妞冷笑一声。   她刚才听说这俩口子也撺掇着要去城里做生意了。   其实上辈子,他们也试过做生意。   只不过许广国不是做买卖的料,孙秀丽这人又太贪心,他们借的钱很快就赔得精光,而后又回到村里,老老实实种田。   人人都说这个年代遍地是黄金,踏实勤劳又有智慧的人可以把握住机会,赚到第一桶金后,慢慢累积财富,而后崛起。   可是这黄金又哪是这么容易捡的?   许妞妞自己过不了好日子,也不希望她爹娘能过得好。   许妞妞的手很粗糙,又因为过去冬天生了冻疮后没好好养着,看起来又红又肿,非常粗短,但是她轻轻揉搓着衣裳,又像是不经意一般捋了捋耳边的发丝时,还是吸引了无数小伙子的注意力。   那些小伙子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许妞妞看,眼底满是怜惜。   许妞妞的目光在半空中与他们相会,害羞地笑了笑,躲开视线,继续埋头洗衣服。   她心里清楚,自己长得好看,不少小伙子都喜欢她,时不时都要偷看她一眼。   不过很可惜,许家的名声在这个村子里早就已经臭了、烂了,即便有人真心喜欢她,他们的家里人也不会同意他们娶她进门的。   不过许妞妞不在意,因为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困在这个村子里。   她垂下眼,望着澄澈的溪流。   溪水倒映出她的脸,许妞妞静静地看着,心中不免期待。   她记得再过两年,一位导演因拍摄农村题材电影而一炮走红,并在各电影节上囊获各大奖项。   她只需要在他试镜女演员时,以自己对电影中那角色的理解去报名试镜,导演是一定会看上她的。   等到了那时,她就会成为女明星!   往后,不管是许广国和孙秀丽,还是她的弟弟们,又或者是嗒嗒他们一家人,都将高攀不起她!   ……   许广华与嗒嗒到了这店面,仔细看了看店面的格局与位置,都非常满意。   嗒嗒说:“爹,这店面跟我们学校近,跟二中也离得近。我们学校后面有一个小门,平时下午一下课,大家都是从那小门出来的,一眼就能看见咱们这店面啦。”   许广华也点头:“店面的厨房很宽敞,里面还能摆几张小桌子,到时候也能让人坐在里面吃。都挺好的,只是这价钱还能不能再商量?”   以许广华如今的实力,租一间店面已经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了,只不过想要赚钱,就不能大手大脚,尤其是新开一家店,要开源,也要节流,这样一来,才能尽快回本。   “店铺租金一个月是十八块钱,不能再少了。这家店位置有多好,你们都知道,除了离学校近之外,离那边的工厂也很近。这些学生和单位里的工人到时候可都是能让你们赚钱的。”   “一个月十八块钱,这价格太高了,我之前几家店面一个月的租金只要六块钱。”许广华皱了皱眉。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租金一直在涨,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这地段多好啊,要不是我远嫁的闺女生了孩子,一个人照顾不来,我和我老伴也不会想要把店面租出去,去帮孩子的忙。”   这就到了一来一往僵持不下的时候。   许广华心中对这店面是满意的,之前在家中时也与许年好好算了算租下店面之后要用多长时间回本,总体来说,他们俩的想法都是比较乐观,但总归还是想好好谈谈价钱。   然而,就在许广华还想再坚持心中的价格时,突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插过来。   “十八就十八,这店面我们要了!”孙秀丽这一路赶得急,满头都是汗,她迅速拉着自己男人的胳膊往里冲,那架势,就像是来抢店面的一般。   可不是来抢店面吗?   人家谈得好好的,他们却一下子闯进来,这算是什么事?   许广华先是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沉下脸。   许广国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大哥,我们也是在外面打听,看在哪里做生意比较好。这店面你看上了,就不准我们也看上吗?”   这样说,谁会信呢?   嗒嗒一下子就知道二叔和二婶婶是怎么想的,说道:“二叔、二婶婶,你们不是打听在哪里做生意比较好,而是打听我爹打算在哪里做生意!”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一点规矩都没有!”孙秀丽气急败坏道。   许广华冷着脸:“在我们家没这规矩,小孩子说得对,那就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孙秀丽被他的话一噎,话锋一转:“大哥,城里这么大的地方,钱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赚了。我们家都快要吃不起饭了,就算是想拿你的店面,那又怎么了?我过去就一直在灶间忙活,做点小吃点心也不难,这是一伸手就能赚钱的事,到底是一家人,你就不能让让我们?”   “正是因为你们家快吃不起饭,才不能这么草率。”许广华看向许广国,厉声道,“你们以为生意是这么好做的吗?一口气拿下月租金十八元的店面,要是你们做的点心不好吃,不合别人的胃口,那怎么办?这店面租金就放那儿烧得慌?”   许广国毕竟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被这么一教训,顿时涨红了脸。   “大哥,我看你就是不舍得把这店面给我。”他说。   许广华开诚布公:“我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店面是我千挑万选找到的,当然不情愿给你。但我也已经站在你的角度说了实话,如果你非要租下这间店面,以后是绝对会亏本的。倒不如拿着这笔钱好好过日子,给家里改善生活条件,还能继续供强强读书。”   孙秀丽咬牙切齿地看着许广华,压根听不进他说的话。   在她看来,他们大房家日子过得好,帮助自己就是理所应当的,别说是将这店面让给他们了,就是直接花钱租下店面,送给他们二房家经营,都没什么不对的!   孙秀丽早就已经气红了眼,只觉得许广华如此反对他们租下店面,那就表示这小店就是好。   她冷笑一声:“既然你不愿意让给我们,那就凭实力好了!这店面是十八元一个月是吧?我直接租了,十八元就十八元,我们出得起!”   孙秀丽这话没说错。   许广中这回给他们拿了两百元,而后他们又跟许老头软磨硬泡,又跟他老人家要来一百元。   他们此时身边有三百元,便财大气粗,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   做生意有什么难的?过去他们是没有本钱,如今有本钱了,赚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是这样的,毕竟是你先跟我谈的。我的价格就是十八元一个月,你要是愿意以这个价租下店面,那我肯定是给你的。”房东对许广华说道。   许广华是好脾气,可这并不代表他会无限容忍许广国与孙秀丽,从最初找店面开始到现在,他用了不少精力,可以说在这整个城市里,目前这店面是最合适的。   “行,就十八。”许广华想了想,答应下来。   许广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在许广国的印象中,许广华是一个特别好说话的人,这老好人过去在村里时就几乎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要求,吃亏时还念叨着吃亏是福。   这才几年过去,他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我们出二十。”孙秀丽当机立断,直接往前走了一步,不甘示弱地看着许广华。   许广华愣住了。   房东也没想到她出手竟会如此阔绰,一下子喜笑颜开。   一个月多了两块钱,算下来,一整年就要多二十四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好,一个月二十,租给你们了!”房东当下拍板。   孙秀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愉悦的笑容,转头看向许广华时,那眼神之中沾沾自喜的劲儿,很是小人得志。   许广国更像是终于一雪前耻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豁然开朗,脸上洋溢出喜色。   嗒嗒跟着许广华从店里出来,有些生气:“爹,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抢了店面呀?我们不能抢回来吗?”   许广华说:“傻孩子,他们花钱加价,是因为他们没有计算过做生意的成本问题。我们要是也盲目加价,最后就不是老板了,是为房东打工。”   嗒嗒歪着脑袋听,片刻之后,顿时想明白了:“只要是租店面,那就永远是为房东打工,但如果我们可以买下一间店面呢?”   嗒嗒清脆动听的声音落入许广华的心中,俨然在他的心中激起了惊涛巨浪。   是啊,只要是租店面,那就永远是为房东打工。   若是可以买下一间店面,以后,就再也不用考虑房东给房租加价的问题了。   小小的念头一旦在心中种下种子,就会肆意生长开来。   许广华站在那店面的门口,深深地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向它对面的那一间店面。   那间店面其实比这家更合适,只是一开始他去谈时,房东就说店面只卖不租。   当时许广华心里惦记得紧,甚至想要多拿出点诚意,让房东租给自己。   但现在看来,若是能直接买下那间店面,问题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许广华眼中似有万种情绪缠绕,面上却不显。   望着他这神情,许广国与孙秀丽心中不自觉生出了几分优越感。   他们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悄悄话。   “你说他这么依依不舍的,是不是表示咱们这店面特别好?”许广国低声问。   孙秀丽一乐:“可不是吗?一个月只多拿出两块钱,就有这么一间好店面,说起来咱们是赚到了!广国,我看你这大哥做生意是真没魄力,区区两块钱都不舍得多掏,是怎么能赚到这么多钱的?”   许广国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道:“我大哥这人从小到大都是优柔寡断的,以前我娘就说他做不了大事。现在看来,他这两年能赚到钱,开出这么多间店面,就是运气好。”   孙秀丽掩着嘴,笑容格外灿烂,跟一朵向阳而开的菊花一般:“将来就轮到咱们赚大钱了!”   许广国与孙秀丽一回到村子里,脊背挺得直,眼神也很是意气风发。   不少村民们凑过来打听情况,一问吓一跳,没想到这两口子居然也要去城里做买卖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万分羡慕,说他们许家三个儿子都了不起,都是要做大老板的。   许老头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虽然他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但要是二房家能把日子过好,这钱将来总是会拿回来的。   再说了,他是跟着二房一家过的,如果他们发达了,他也能安度晚年。   村子就这么大,村民们又爱说闲话,因此住在村尾的周老太也听见了这消息。   得知许广国居然在城里开小吃店了,周老太的心底有了几分宽慰:“我就说,我的儿子咋可能不如那冯惜珍的儿子呢?”   周老太不住地念叨着,苍老的脸上时而流露出笑容,时而又万分狰狞。   这一幕落入许妞妞的眼中,并未在她心底激起任何波澜。   自从大房家有了嗒嗒那个小福星之后,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轻易被二房家压下去呢?   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过她懒得再考虑这一切。   如今她攀上邻村村长家的儿子,想要骗一些钱,将自己打扮起来,而后趁着这两年的机会,去城里闯闯。   邻村村长家的儿子叫翁大龙,从小就是个心思不正的,长大之后愈发贼眉鼠眼,一看见村子里好看的小姑娘就走不动道,甚至还做出过趴在地上装昏,偷瞄姑娘裙底的事儿。   他在村子的名声实在不行,压根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他处,于是,他便将目光放到了隔壁村。   许妞妞是翁大龙的目标,而翁大龙又何尝不是她的目标呢?   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就看对眼了。   他们时常在山脚下幽会,许妞妞给他抛一个媚眼,他又色眯眯地冲着她的手一顿乱摸。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的感情就培养起来。   “妞妞,要不你嫁给我吧?你要是嫁给我,我一定好好疼你。”翁大龙说,“我跟我娘说了你的情况,她说你怪可怜的,年纪轻轻的,还要照顾个老婆子。”   翁大龙与许妞妞相处久了,就觉得她长得好看,年纪这么轻,甚至还有几分韵味。   毕竟年纪到了,他想娶她。   许妞妞虽不愿意,但听说他家条件不错,还是准备跟着去看一看。   一进屋,许妞妞愣住了,她没想到翁家的房子居然这么漂亮。   “这是妞妞吧?”翁母走出来,拉着许妞妞坐下,“我听大龙说,你在家里日子不好过。我打听过,你那个奶奶,对你很刻薄吧?”   或许人都是对小孩子带着天生的怜悯与同情,因此即便当初许妞妞做了不少缺德事,可村民们却没有放在心上,传得津津乐道的,也不过是许老头与周老太之间的种种。   翁母没打听出什么来,只觉得许妞妞是无辜的,对她就很有好感。   在翁母看来,若是这丫头能让自己的儿子收收心,那家里的情况复杂一些又怎么样?   那老婆子都是半条腿入土的年纪了,不至于掀起什么风浪。   翁母是个爽快人,直接对许妞妞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要是愿意嫁进来,彩礼肯定少不了,现在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给的彩礼都是一百八十元,我可以给你三百元。到时候不会让你娘家人收去,全留在你自己身边,给你留着用。”   许妞妞的眼中迸发出神采。   翁家太大方了!   这无疑非常吸引她,毕竟这些年她在家中过成那样,心气早就已经不高了,别说三百元,就算翁家只给她一百元,她都会无比珍惜。   不过,心中虽是这样想,但若是真的直接答应翁母,她就不是许妞妞了。   她还想要当大明星的,如今只是拿翁家做个跳板罢了。   “婶子,我和大龙哥相处得很好,但是我毕竟还小。”许妞妞红着脸说道,“我现在才十六岁,还不到嫁人的年纪。再说,我奶奶虽然对我不好,可她年纪毕竟大了,我要是出嫁,她这日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你是说,得等你奶奶……”翁母的眼睛眯了起来。   许妞妞连忙摇头:“ 不是的,我是想,至少等我十八岁再谈婚论嫁。”她看向翁大龙,“大龙哥,我们两个村挨得这么近,平时也能经常见面,先处对象,彼此了解一下,好不好?”   翁母也是个人精了,一眼就看出这个许妞妞并不真的如此单纯。   不过说也奇怪,这小姑娘连一天书都没有念过,说话时怎么能这么文绉绉的,就像是文化人家庭出来的一样?   翁母心中狐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许妞妞很满意。   毕竟能拿捏住她儿子的人不多,而除了许妞妞之外,她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好家庭的姑娘,愿意嫁给她声名狼藉的儿子。   翁母犹豫片刻,便笑起来:“行,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翁大龙一听,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还是腻歪地搂住许妞妞,对翁母说道:“娘,你上回不是说给妞妞做了好几身漂亮衣裳吗?给她拿过来吧。”   “儿大不由娘!”翁母笑骂了一句,还是站起来,去里屋拿出了几件衣裳。   望着这些衣裳,许妞妞的眼中满是憧憬与贪婪。   她自己的衣服上全都是补丁,那还都是村子里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嫌衣服旧了,丢给她穿的。   许妞妞每每拿回那些衣服时,心中很嫌弃,却还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好好道谢人家一番。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穿新衣服了。   “谢谢婶子。”许妞妞惊喜地接过衣裳,不自觉往自己身上比划。   看着她欣喜的模样,翁母笑了笑,用随和的语气说道:“时候不早了,妞妞今天就在我们家住下吧。要不还得摸黑赶路回去,我不放心。”   许妞妞低着头抚摸衣裳,唇角的笑容却僵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担心她拿了衣裳,往后却不和翁大龙好,占了翁家的便宜?   翁母是打算将她留在家里,而后向外传出风声,好让她将来逃不了!   毕竟一个小姑娘在男方家过夜,传出去,村子里肯定不会有人要她的!   许妞妞抿着唇,不由抬起头。   翁母的嘴角扬着,笑容和善,仿佛压根就没有在算计她一般。   许妞妞咬咬牙,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许广华与付蓉已经成了万元户。   在这年头,万元户还是很了不起的,整个欧宅村都不一定能出一个!   不过现在,这一万元保不住了。   因为他们决定买下许广国与孙秀丽那店面对面的铺子。   许广华既已下定决心,就不会再浪费时间,他到处比对价格,又找了与房东相熟的人帮忙说话,带着房东去国营饭店吃了几顿饭,好话说尽,人家终于感觉到他的诚意。   其实在国营饭店吃饭是花不了多少钱的,一顿饭也就十来块钱,就已经吃得很香,可关系打好了,房东愿意降低价格,他们家就省了一两百元钱。   最后,许广华以自己满意的价格,买到了他们家的第一间店面。   他与付蓉拿着钱,又与房东办好了手续,就开始装修铺面。   而与此同时,许广国与孙秀丽的小店也开张了。   他们的“国秀小吃店”开张第一天生意是不错的,毕竟是新店,不少人想要尝一尝味道。   可时间长了,小吃店的食物不能留住回头客,再加上孙秀丽又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经常在给汤圆或是饺子的时候少盛几个,大家便不愿意再来了。   一回,许广国看着好几个曾经的老面孔经过自家小店,却不愿意进来,便忍不住拉着一个人问了问情况。   对方瞅了店里头快闲出屁来的孙秀丽一眼:“你做生意是实诚的,但你媳妇不老实。我最早的时候上你家吃馄饨,一碗馄饨十二个,用料也足,我还带着不少人来尝味道的。可这几次,你们家一碗馄饨就只有十个,有时候只有九个,还有馄饨的馅料,一口下去,那肉馅连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许广国听得冷汗直冒:“这是因为我们生意不好,所以才降低了成本……”   “呵,你生意不好,也不能让我们给你承担啊!我们是来吃东西的,可不是来吃亏的!本来看你厚道,还想跟你多说几句,没想到你就是个缺心眼的。都这样了,就别做生意了,你们不适合!”   说完,对方就转身走了,没再给许广国出声的机会。   许广国愣在原地,许久之后,他捶胸顿足。   这店面一个月的租金就要二十块钱,可即便是在地段如此好的位置,也没几个顾客愿意驻足停留,于是慢慢地,他们就只好缩减成本。   如今眼看着他们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许广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孙秀丽听了他的话,心里也是一阵难受:“我也就是想多挣点钱而已。”   “我不是怪你。”许广国叹气,“咱家还有多少钱?”   “这都好几个月了,每个月都在赔钱,你说还能剩下多少?要不接下来我给馄饨和饺子里多塞点肉馅?”   “塞肉馅不要钱啊?咱们每天都在亏欠了,还多买肉,到时候饺子馄饨包好了没人买,可不是都得浪费了吗?”许广国说。   他们不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时之间,他们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做生意。   而当他们想到这一点时,脑海中不由冒出当时准备盘下店面时,许广华那一番告诫的话。   许广国双手掩面,一脸痛苦地低下头:“我以为他眼红我,哪想到他是为我好。”   孙秀丽的声音中也满是疲惫:“当初交了好几个月的租金,眼看着每天都亏欠,倒不如早点将这店面转租出去。广国,要不你去找找你大哥,看看他有没有兴趣把咱们这店租走?”   许广国点点头,眼中生出一丝希望。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然而他没想到——   第二天清晨,正当他打算出发去找许广华时,他们店铺对面一家叫作“许记小吃”的小吃店开张了。 第64章 原因(三合一)   这许记小吃的招牌是烫金的, 看起来气派又体面。   店面不小,装修得很漂亮,整洁的厨房门敞开, 正对着门, 还冒着香气, 不仅是卫生状况让人一目了然,那香味更像是在招呼人进来。   墙上贴着价目表, 价格公道实惠, 里头的桌椅板凳漆得发亮, 桌上摆了几个碟子,放满色香味俱全的小点心,那都是用来给人试吃的。   从孙秀丽这角度看过去, 让人试吃的点心里是油炸的居多,但也有糯米蒸糕和一些捏得极小的饭团, 不管是从香味和卖相上看都是无可挑剔的, 就连她都想要尝一尝。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单位里的工人经过这店面时,都不由驻足。   “这是什么店啊?刚开的吗?外面还有一些花篮呢。”   “好像是小吃店!你看那边摆着的, 应该是可以试吃的吧?”   “去尝尝!”   许广华想出的这试吃活动很受欢迎, 不少人经过这小店时, 都会停下脚步进去看一看,再拿一两样小点心试吃。   望着这一幕, 孙秀丽只觉得可笑:“这人一点都不懂得怎么做生意,居然还让人家试吃?这都吃饱了, 谁还会花钱买啊?”   许广国也乐了:“看来这就跟咱们俩一样,是个门外汉。要去我们去看看,也吃点?”   “行啊!”   孙秀丽跟许广国手挽着手,两个人急匆匆往斜对面的“许记小吃”跑。   “你等着, 我去拿俩小馒头。”孙秀丽对许广国说了一句,就赶紧急匆匆往里走。   孙秀丽迈着小碎步往里跑,一眼瞅见店里的员工,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不由震惊。   这俩员工穿的还是工作服呢,白色的一身衬衫,还戴了干净的帽子,将头发丝儿全塞进去了,比当初许广国在供销社时穿的工作服还要讲究!   啥大生意,得请两个服务员,还得给他们穿这么漂亮的衣裳!   这该费多少钱啊?   孙秀丽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里头冒出了不少念头。   而与此同时,店里的员工也在盯着孙秀丽看。   这会儿明亮的阳光落进小店里,因此孙秀丽脸上偷偷摸摸的小表情就显得格外分明,两个店员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心底都在嘀咕着,这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这样一想,高个的店员就往厨房里走。   厨房里,许广华起锅烧油,正在准备第一批的早点。   开店与过去摆摊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以前摆摊时,许广华天不亮就要起来,在家里将早点准备好,还得做好保温工作,急匆匆往外赶。   又因为没有足够的条件,他难以控制准备食物的分量,有时候做得多了,卖不完,最后只能浪费,有时候又做得少了,明明有不少人来等着,他却没有东西卖给人家,只能少赚钱。   可开店就不一样了,如今开店,等于说是由被动化作主动,他更能按照实际情况调整自己准备的早点数量,避免了浪费,也不会让顾客空跑一趟。   加上今天开业的店面,许广华已经拥有了四间门店,但只有这一间,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换句话说,就算接下来生意遭遇了一些变故,他没有能力负担其余几间店面的店租,这家店也永远属于他,他们家无论如何都饿不着了!   这样的安全感,让许广华不自觉想要将更多店面买下来。   那天嗒嗒说,也许以后的店面会比现在的店面更贵,这是真的吗?   嗒嗒自己似懂非懂,许广华也将信将疑,但心底却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老板,外面来了个人,我看她带来个袋子,把我们的点心一个劲往里塞,想要带走!”店员着急地说。   许广华抬起眼:“开业第一天,本来就有这样的试吃活动,别人就算要吃,我们也不能拦着。”   高个子店员听着许广华的话,更着急了。   这老板太大方了,这样要吃亏的!   “要不我去跟她说说,让她少拿一点,别想着占便宜?”店员又说。   许广华笑了笑:“你先出去,等我这里忙好了,再去看看。”   等店员转身走了,许广华继续将油条炸好。   刚炸出来的油条很酥脆,香喷喷的,放在盘子上,还冒着热气。   许广华一根根将油条夹出来,拿布擦了擦手,转身从厨房出来。   而这时,孙秀丽又挑了好几样早点。   她本来就是个贪心又爱占便宜的人,否则自己开的这间早点店的生意也不会越来越差,毕竟顾客们都不是缺心眼的,明摆着买回去的早点短斤缺两的,谁还愿意吃这个亏?   此时,孙秀丽左手拿了一小块玉米饼,右手拿了一小片葱油饼,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再往自己的小袋子里塞,准备带给许广国。   “我要买五个糯米团子,带回去跟班级里的同学吃!”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吃了一口糯米团子,嘴巴里还在嚼着,含糊不清地说。   孙秀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这学生:“这里不是有试吃的吗?你吃完了再拿就好了,干啥还要花钱买?”   这学生听了孙秀丽的话,非但不觉得她说得对,反而用鄙夷嫌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店员马上给这学生装好糯米团子,递过去之后,收了钱。   昨天老板说要办试吃活动的时候,他们都是很惊讶的,毕竟除了那种老字号的大店分店开业,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小本生意,都是不敢做一批食物让别人试吃的。   毕竟这年头,大家的生活水准虽然稍微好了一些,但毕竟还是连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着用的,真要有人办试吃,他们还不是将这小店吃空了?   两个店员没想到的是,他们所想的根本就没有发生。   来试吃的人不少,但愿意花钱买早点的也不少,这边上中学生多,孩子们受过教育,身边有一些零花钱,脸皮子也薄,因此根本没多少人会成心来白吃白喝。   比如说,今天到目前为止,就只来了孙秀丽这么一个敞开了肚皮吃的。   “同志,你——”一个店员犹豫着是不是要打断孙秀丽。   要是再不拦着点,怕是她要将小店搬空了。   “你啥你?不让吃啊?”孙秀丽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说,“我看这才一会儿工夫,你们都卖出不少点心了,还跟我计较这么几分钱、几毛钱?”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店员嘟囔着说。   “你说啥?”孙秀丽眼睛一瞪。   店员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看,不自觉抿起唇,不再开口了。   而就在这时,许广华看清了孙秀丽以及站在外面的许广国。   “小东,你给她包几根油条,再拿两个完整的葱油饼。”许广华说道。   孙秀丽本来还想要狠狠教训这店员一顿,此时听见许广华说的话,立马转过脸,露出大大的笑脸。   然而唇角的笑容还没有持续多久,她就愣住了。   她看见的是谁?   是许广华!   店外的许广国定睛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再抬头确认了一眼店招牌。   确实是“许记小吃”。   他怎么没想到这“许记”是自家大哥开的?   店员拿油纸包好油条与葱油饼,心不甘情不愿地递给孙秀丽。   孙秀丽本来就是个节俭的人,就算来城里了,也从来不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什么好吃的,此时捧着这油纸,不自觉有些期待。   但与此同时,她的心底还是酸酸的。   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店面,怎么能是许广华开的呢?   许广华不是惦记着他们家的店面吗?   怎么会跑到对面又开了一间呢?   孙秀丽越想越难受,拽了拽自己男人的胳膊。   许广国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大哥,我和秀丽这段时间的生意不太好。你看你反正也已经有一家店了,要不把我这间也租过去,到时候两家店面一起开,规模更大,成不?”   许广国厚着脸皮说这番话,仿佛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在他看来,他如今的条件就是没有许广华好,那么许广华多出出力,吃点亏,都是应该的。   他本以为许广华总归顾念着兄弟之情,可没想到,许广华竟只是冷漠地摇头。   “我没钱再租你这间店面了。”许广华说。   许广国瞪大了眼。   孙秀丽更是被气笑了,直接说道:“大哥,你真是爱说笑!谁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已经开三家店面了,算上现在这间,都已经有四间了!这些店面的生意多好啊,你跟我们说没钱,谁信呢?”   孙秀丽怒气冲冲地瞪着许广华,或许是因为此时她的表情看起来太气愤,感染得她身旁的许广国都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神情。   许广国兴师问罪一般盯着许广华,就像是下一秒立马要说出一番情真意切的质问话语,眼下,不过是暂时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许广华看着他俩,几乎要气笑了。   自从三年前那一次见面之后,这俩口子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   经历了分家之后,许广华早就已经不将大家庭看得太重,因此许广国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可以助一臂之力,可若是对方太过分,他也不会姑息。   这两年,许广国的性格变了不少,许广华深知没法再与他讲道理,便直截了当道:“家里刚买了一间店面,手头没有余钱。”   这话一出,许广国与孙秀丽都怔住了。   他们压根没想到许广华会这样说,顿时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孙秀丽才结巴地说:“你、你、你都买店面了?”   孙秀丽听人说过,如今买一间好地段的店面得好几千块钱,他们怎么能有这么多钱?   孙秀丽既羡慕又气恼:“大哥,你这么做太不厚道了!你明知道我们两口子在这里开了早点店,现在居然还要开在我们对面,这不是摆明了抢我们生意吗?”   “我不来,你们的生意就好了?”许广华平静地说。   孙秀丽一时失语。   许广国咬着后槽牙,片刻之后才开口:“大哥,到底兄弟一场,你这样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广国,别总是一副别人对不起你的样子。当初你们抢我店面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选择在这里买店面,不是跟你们对着干,只是这地段我早就已经看上罢了。做买卖各凭本事,如果你们的心眼就只有针尖这么小,真不适合做生意,倒不如早点关门,也可以少赔一点钱。”   许广华冷眼看着许广国,说出的话丝毫不客气。   许广国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的大哥。   他记得很多年以前的事。   那时许广华刚在肉联厂转正,虽然他们之前为了工分的事闹了些口角,但是许广华离开瓯宅村之时,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笔钱。   当年许广国握着那笔钱,眼眶湿润,以为兄弟对自己有多好。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许广华居然为了利益跟他撕破脸!   许广国彻底恼了:“我非要做生意,非要留在这里,到时候抢你生意。”   许广华看着许广国的眼神变得无奈而又同情。   到底是什么使得他那个稳重的二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两口子又与许广华不欢而散。   他们回到自己的店里,坐在那里,看着斜对面“许记小吃”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许记小吃”每天都在大排长龙,而他们的“国秀小吃店”,却是无人问津。   一开始,许广国与孙秀丽还不信邪,甚至花了大价钱,进了一批新鲜食材,就想将客人吸引回来,可没想到,钱是花出去了,却仍旧没留得住客。   这下他们夫妻俩才彻底意识到,他们是技不如人。   几个月后,还是被许广华说准了,孙秀丽与许广国没有这么多钱放在租金上烧,便决定收拾收拾回村去。   只是当时为了与许广华对着干,他们俩口子可是一次性付了七个月租金的,若是直接回去,那太浪费了,便只能以低价转租给许广华。   许广华一来是想帮弟弟一把,二来是自己也确实喜欢这店面,这么低的转租租金,他也没吃亏,便租下之后就跟自己的店铺合并。   这条繁华街道的两边就都有了他的“许记小吃”。   不少人经过这街道时,看见一条街竟有两家一模一样的店面,第一反应就是这店老板该很有底气,便买了点小吃尝一尝。   只是没想到,这一尝,直接尝出了滋味,小店又多了不少回头客。   许广国与孙秀丽灰溜溜地回村。   一路上,他们商量着就跟村民们说自己赚够了钱,但因为干活太累,不如下地轻松,所以转让了小店,回到村子里。   可村民们不是傻的,市里又不是要坐火车飞机才能到的地儿,村子里很多人早就去偷偷看过他们夫妻俩开店的情况了!   “广国,我们几个都是一起看着你长大的叔伯了,你咋对着我们还这么不实诚呢?你和广华的店就开在两对面,他那里是生意兴隆,你就连苍蝇都没飞进来一只!”   “真不是什么人都适合做生意的,咱们好几代人都在土里刨食,要是做生意这么容易,当年早就成地主了。”   “广国,我看你就带着你媳妇安心过日子,好好把仨孩子拉扯长大。对了,你那闺女不是找到好人家了吗?到时候拿到的彩礼该有不少,你们也不愁了。”   许广国与孙秀丽本来还是一脸难堪地听着他们说的话,但到了最后,两个人都惊住了。   “你说啥?我闺女找到好人家了?”孙秀丽不敢置信地重复对方的话。   那人“噗嗤”笑一声,神神秘秘地瞅了四周围一眼,最后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是上你们闺女那儿仔细问问吧,一些话,我们也不好说。”   许广国哪受得了这个,立马又去别的地方打听,非要让对方将这事说清楚。   等到得知事实的真相之后,他当下铁青了脸,带着孙秀丽去找许妞妞。   村尾那茅草屋里,许妞妞刚回来,正对着一面小铜镜,望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   她才十六岁,是不需要打扮都好看的年纪,是只需要一泼清水就能让整张脸清透无暇的年纪,不过即便如此,当穿上翁母送的这粉色的连衣裙时,她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许妞妞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看着,那眼神竟像是深深为自己着迷。   周老太扶着炕下来,走到许妞妞面前时,阴冷一笑:“ 干啥见不得光的事了?”   “你在说什么?”许妞妞扬起眉,不悦地瞅了周老太一眼。   她的声音不算软和,但在自己的极力纠正之下,她已经没了土气的乡音,普通话还算标准。   “要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人家会白送你衣裳?天上掉馅饼的事,哪能让你碰到啊。”周老太用沙哑苍老的声音说。   许妞妞瞪眼:“嗒嗒都能碰上天上掉馅饼的事,我为什么不能?”   可话音未落,她自己已经心虚了。   她和嗒嗒不一样,听说嗒嗒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仍旧要什么有什么,不仅母亲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就连父亲都没死,赚了大钱,将她如珠如宝一般宠着。   甚至嗒嗒还有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奶奶,一个家底极厚的卢爷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哥哥……   她怎么和嗒嗒比?   许妞妞有片刻失神,她怔愣地抿了抿唇,却不想就在这时,茅草屋半掩着的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了。   她一回头,竟恰好与她爹气愤的眼神对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许广国高声骂道,“你在隔壁村那二流子家里过夜了?”   许妞妞皱眉。   她在翁家过夜了,虽住的是多出来的客房,可第二天一早她一回到村子,就见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她知道是翁母将消息放出去的。   “这些年你们也不管我,现在知道我要出嫁了,居然开始管了?”许妞妞只愣神片刻,而后冷眼看着自己的爹娘,“大龙哥的娘已经跟我说了,就算到时候有彩礼,也只给我一个人留着。因为你们生了我,但没有养育我。”   许妞妞冷笑着,咬牙说。   她以为孙秀丽与许广国会因为钱的问题恼羞成怒,可没想到这时,许广国竟并不是冲着这钱来的。   “不准你嫁给隔壁村那个二流子。”许广国沉着脸,语气严肃,“你只要随便去打听一下,就知道那二流子有多不是个东西,成天惦记着和小姑娘眉来眼去。你要是嫁给他,后半生就直接毁了!”   许妞妞神色冷淡:“这就轮不到你们来瞎操心了。”   “总之这人不能嫁!”许广国坚持。   许妞妞冷笑,挑衅道:“你们有三个儿子,那三个儿子要是有出息,你们就能吃香喝辣,但要是那三个儿子跟你们一样的德行,你们就只能委屈一些,过着像现在一样的苦日子了。至于我,我和你们一家五口都不一样,我长得好看,这就是资本,只要我能嫁到翁家,以后的日子就不一样。不仅是好看的衣裳,应有尽有,还能用雪花膏!”   许广国看着许妞妞,筋疲力尽一般说道:“你是在糟蹋自己,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许妞妞笑了,浑不在意道:“等我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你们就知道后悔了。”   许广国拉着孙秀丽离开。   临出门之前,孙秀丽说道:“你管她干啥?这闺女从扔出去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打算要了。她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们的事。自己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操心她的事,真是闲出屁了?”   许广国没有再开口。   他虽对闺女没有感情,但眼下即便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走上一条不归路,也总归是想拦着的。   望着自己的爹娘离去时的背影,许妞妞眸光闪烁,神色之间却没有丝毫的落寞。   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任何人会对她好。   但不要紧,她可以靠自己。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大明星,拥有最好的生活。   就算没有那一天,她也有退路,她知道上辈子邻村村长的儿子翁大龙运气很好,连中巨额彩票,成了大新闻。   反正她的苦日子到了这里,已经到头,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很快就会来的。   ……   对于许广华与付蓉而言,这些天家中的大事,便是许年参加高考。   孩子的学习成绩很好,从小到大都不让他们操心,即便因为小时候的遭遇,他的话不多,也习惯掩饰自己,不过好在他还有个暖心的妹妹。   嗒嗒这性子好,又爱撒娇,成天黏着哥哥,她哥哥就算性子再冷,也早就被她捂热了。   许年参加高考的这一天,许广华没有去店里,付蓉也跟学校请假,两口子一起送孩子去考场门口。   考场门口挤满了人,都是心心念念盼着子女通过这次考试改变命运的家长,他们心情殷切,神色也极其紧张。   “爹、娘,你们俩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许年说。   付蓉笑着:“好好考,只要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就一定能有好成绩。到时候想要报考什么学校都行,爹娘跟你认真选。”   许广华推推她:“说好的不提这事,免得孩子紧张,你倒好,在学校门口还非要提一茬。”   “怪我,怪我!”付蓉笑着扶额,“娘不说了,你尽力就行,晚上娘给你做好吃的!”   “娘,晚上我要跟同学们去小饭馆吃饭。”许年笑着,神色平静,倒像是一会儿参加高考的不是自己。   “行,那娘给你留一碗汤,到时候回来再喝。”付蓉说。   时间不等人,许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直到孩子进了校门,望着他的背影,许广华与付蓉还不舍得离开。   许年无疑是个出色的孩子,不管是在个人能力还是外表方面,都无可挑剔。   从刚找到他的那一刻起,俩口子便用尽心思弥补他,只需要将他之前受的委屈与伤害抚平,现在看来,他们的成效很不错。   孩子在身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只是一家四口成天在一起的时刻,似乎到头了。   他们的年纪慢慢大了,孩子们也要长大,拥有各自的人生。   “想到以后这孩子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念书,我心里就难受。”付蓉感慨地说,“要是他在外面饿肚子了怎么办?心情不好了,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怎么办?”   “如果孩子整天留在咱们身边,咱们就舒坦了?”许广华笑着说,“培养了他这么长时间,就是希望他能走上他想走的路。孩子有自己的人生,我们也只能陪伴他到这里了。”   以后的路,他们得自己走下去。   但许广华相信,孩子们一定会有绚烂的人生。   高考当天,校门口人头攒动。   许广华与付蓉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校门。   远远地,他们看见了许年的身影。   他个子高,在同学们之中格外出众,虽性子较冷淡,但和大家的相处却很融洽,时不时勾起唇笑一笑,看起来意气风发。   而后,他们看见卢妮跑了几步,跑到他身边,他垂下眸看了她一眼。   “妮妮也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俩考得怎么样……”   “就让孩子们去玩吧,这段日子年年辛苦了,每天学到这么晚,该是时候撒欢地玩了。一会儿嗒嗒该放学了,咱们回家吃饭去。”   许广华与付蓉携手,离开了校门口。   而此时,卢妮凑到许年身边,声音清脆,笑容明朗:“许年,你考得怎么样?刚才最后一道大题,能不能做出来?”   看着卢妮这嘚瑟的样子,许年便知道她考得不错。   他的眸中染上一抹笑意:“写了。”   卢妮撇了撇嘴,嘴角抿着一丝笑,想了想,又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那看来咱们又是不分上下的成绩,既然这样,我们就考一所大学吧。到时候进了大学,继续比下去,我一定要把你压下去!”   边上的同学看着他俩,不由笑着打趣。   “你们俩都比了这么多年了,不是许年第一,就是卢妮第一,都这样了,还要精益求精?咱们学校今年高考估计得出两个状元了!”   “就是,差不多就行了,非考这么好,让不让我们有活路啦?我爸妈都说了,你们俩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许年、卢妮,我看你们俩要是这么喜欢斗,索性就凑一对好啦!以后结了婚,在家里也斗个不停,看你们什么时候才嫌烦!”   “还能生个孩子,一起盯着小孩写作业……”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都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平时在班级里甚至会有人暗戳戳地写情信,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卢妮长得好看,性格也讨人喜欢,虽是个骄傲的女孩,却从来不会让人难堪,因此也有人喜欢她,只不过,谁都没有给她写给情信。   因为在大家看来,卢妮和许年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还去瞎凑什么热闹呢?   如今高考已经结束了,同学们在笑闹之中直接将许年与卢妮之间的那一层纱纸给捅破了。   “你们瞎说什么!”卢妮又羞又恼,用力地跺了跺脚,见大家笑开来,不自觉扫了许年一眼。   许年不知道在看什么,目光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眸光黯了黯。   “要是再胡说八道,就不跟你们玩了啊。”卢妮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的表情,但目光却迟迟没能从许年脸上挪开。   “卢妮,你是不是小学生啊?还不跟我们玩了呢!”有人笑道。   许年也笑了笑:“别开玩笑了。”   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年的视线扫过来。   轻描淡写的眼神,却让卢妮的心跳骤然加快。   同学们的玩笑话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家刚结束高考,心情都很愉悦,说说笑笑,又开始讨论起晚上要去哪间小饭馆吃饭。   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了,卢妮便大胆地走到许年面前。   太阳已经缓缓下山了,落日余晖照在卢妮的脸上,衬得她的面孔更加娇俏,脸颊上的红晕也仿佛在一点一点化开,像一个水蜜桃一般。   “许年,你到底要不要和我考一所大学?”卢妮仰着脸,认真地问。   许年沉默了,他看着卢妮,眼中有万中情绪,却仿佛理不清。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是彼此的同桌。   从最开始认识她的那一天到现在,他们仿佛就没有停止过竞争。   卢妮是一个好胜的女孩,可她一点都不会惹人讨厌,有时候看着她铆足劲要跟他比成绩,许年甚至想,要不就让一让她好了。   当然,她那么聪明又努力,也不需要他让。   很多时候,她也会考到全班第一名,而后在老师的夸奖声中上讲台拿试卷,下来时脸上带着笑容,望向他时,笑容又变得狡黠。   许年觉得卢妮很可爱。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起,他就不讨厌她。   “许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考一所大学?”卢妮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   许年回过神。   他看见卢妮的闪亮的眼睛中仿佛有星辰,耀眼而夺目。   “对了,我爷爷和你奶奶说啦,要是我们考一所大学,他们就一起到我们的学校旅游!到时候,我们俩可以带着他们到处逛逛呢。”卢妮的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一对梨涡看起来无比甜美。   许年可以感觉到,卢妮对他是不一样的。   可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当初卢爷爷和他奶奶说的话。   卢妮是不是他妹妹?   许年感觉心里闷闷的:“我不跟你考一所学校。”   卢妮一愣,漂亮的眉不自觉拧起来,连想都没想,直接问道:“为什么?”   她语气骄纵,下巴扬得高高的,还透着几分骄傲:“你考哪里,我也去。”   “我准备读军校。”许年说。   “你要当军人吗?军校分数很高的,而且当军人很辛苦。”她说。   许年没有回答。   “那军校在哪里?”卢妮又问。   许年说:“在西市。”   西市……   那是很远的地方,去那里甚至要做飞机,若是他真的去了西市,他们就见不到面了。   卢妮一下子就生气了:“不许你考军校。”   她盯着许年,双眼灼灼,语气坚定有力:“许年,你要跟我考到一块儿去。”   “我不听你的。”许年冷淡地拒绝了她,跟上了同学们的大部队。   望着他的背影,卢妮咬着唇,眼底满是怒气。   可片刻之后,这怒气又变成了泪光,她冲着他的背影,没好气道:“那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许年的脊背一僵。   却没有回头。   ……   嗒嗒以为高考结束之后,哥哥就解放了。   可没想到,在等待高考成绩和填志愿的过程中,他们家还是跟打仗一样。   得知许年要念军校,许广华与付蓉都很震惊,震惊过后,是不舍。   然而许年只用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们。   许广华只好安慰付蓉:“孩子有理想是好事,说不定以后我们家儿子是能保卫祖国的。”   付蓉不由苦笑。   她不盼着儿子保卫任何人,只希望他照顾好他自己!   只不过,孩子有自己的追求,他们怎么能反对呢?   许年按照自己的心意,报考了在西市的军校。   在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天,嗒嗒哭成了泪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卢妮哭得比她还伤心。   那天,卢妮带着自己京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过来,而后一眼看见了许年的录取通知书。   她生气地扔出那洗得都发白的蓝色手帕:“还给你!再也不会理你了!”   嗒嗒赶紧跟着卢妮跑,到了家门口,才问道:“妮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嗒嗒又喊她妮妮姐姐了,可卢妮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咬着牙,凶巴巴地说:“喜欢个屁!”   嗒嗒像个大人一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转身回屋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哥哥面色凝重地蹲下,捡起了那手帕,一脸珍惜的模样。   嗒嗒的有些不解:“哥哥,你喜欢妮妮姐姐吗?”   “你懂什么是喜欢?”许年反问。   嗒嗒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可收到过好多情信,当然知道啦!”   当天晚上,嗒嗒的所有情信都被她哥哥没收了。   作为秘密交换,许年也说出自己不能和卢妮在一起的原因。   嗒嗒的脑袋里都是问号:“你说卢爷爷和奶奶是一对?”   她觉得哥哥聪明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又追问:“可卢爷爷又没有和奶奶住在一起,怎么可能是一对呢?” 第65章 大学生(三合一)   嗒嗒的眉心拧着, 郑重其事地看着许年,仿佛非常担心他。   可不是担心吗?   她的聪明哥哥好像是读书读傻了,脑袋瓜子都不会变通啦!   “我都听见了, 卢爷爷说想和奶奶一起过日子。”许年也是眉心微蹙, “那个时候你还小,应该没有印象了。”   “卢爷爷想和奶奶过日子, 奶奶就要同意啦?”嗒嗒双手托着下巴, 想想自己被没收的那些情信, “我的好多同学也想跟我处对象,可是我不愿意, 他们也没辙啊。”   许年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奶奶拒绝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拒绝,但这些年卢爷爷和奶奶之间的关系明显就是老同志之间的革命感情啊, 你这都看不出来吗?”嗒嗒无奈地看着他,又问道:“哥哥,连爹娘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敢这么确定呢?”   许年一脸严肃。   “还一记就是十来年。”嗒嗒继续吐槽。   如今, 嗒嗒已经长大了, 她是全班乃至全校学习最好的学生, 早就不用掰着手指头数数了。   她随便算一算, 估摸着距离当年在卢爷爷家吃年夜饭,已经十来年了, 这十年间, 哥哥都以为妮妮姐姐要成为他妹妹了吗?   “我要去告诉妮妮姐姐。”嗒嗒说道,“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就不会生气啦!”   许年如梦初醒,但很快就拦住了妹妹:“不许你去说。”   “为什么?”嗒嗒不服气地瞪他。   “太——”许年的脸颊不自觉红了, 声音闷闷的,“太丢脸了,她会笑话我的。”   听完这话,嗒嗒的心情也有点纠结。   真没想到,她无所不能、最厉害的哥哥,也会有害怕丢脸的时候!   “很晚了,你回房间睡觉吧。”许年站起来,按着嗒嗒的肩膀,将她推出了屋外。   “可是我——”嗒嗒回头,还要说什么,却听房门“砰”一声就关掉了。   许年关上房门,望着书桌上的录取通知书和摆在一边的蓝色手帕。   他知道这些年经常有同学笑她的手帕颜色一点都不好看,不像小姑娘用的,她不恼,也不换,每天都随身带着。   可今天,她却把手帕还给他了。   都是鼻涕和眼泪的手帕,脏死了,谁稀罕啊?   许年这样想着,却还是将手帕捏紧了。   ……   卢妮一回到家,就钻进被窝里哭个不停。   外边卢锋见闺女这样,不由纳闷:“都已经考上京市大学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好久没见她哭成这样了。”   卢妮向来不爱哭,坚强得很,就在高考前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她都是咬着牙关坚持到底的,怎么这会儿终于得到好结果了,还要哭?   卢锋半天想不明白,好几回走到她房间外转一圈,又走回来。   沈冬惠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你知道许家那小子考到哪儿去了?”   “我哪知道。”卢锋瞥了她一眼,又说道,“妮妮成天跟他待在一块,我看着就心烦。”   沈冬惠不由笑了笑,说道:“我今天去学校打听过了,许年考到西市的军校。军校开学时间比较早,学校纪律也比较严格,估计这回一走,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卢锋挑了挑眉。   虽然几年前那事情之后,他帮许广华将工作转正当是还了人情,也早就已经不再高高在上地瞧不起他们家,但是,他也是有脾气的,自尊心作祟,他根本就没有再与许家人来往。   不过,听说卢妮与许家那两个孩子走得近,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让闺女不高兴的话。   他没想到,许家那小子,居然这么有出息,能考到西市的军校去。   谁不知道那军校的录取分数是出了名的高?   “又不是小孩子了,考上大学自然要分开,她难道还想跟以前那样和同学腻在一起?”卢锋说道。   沈冬惠笑一声,神秘兮兮地凑近:“就怕你闺女不单单当人家是个普通同学!”   卢锋的眼皮子直跳。   他闺女才多大啊,想的都是些什么?   “我不准!”卢锋气愤地说。   “你女儿主意大,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沈冬惠一脸轻松的表情。   “我看你倒是乐见其成!”卢锋睨她一眼。   “我见过许年,长得帅气,学习成绩好,最重要的是,特别自律。我倒觉得,我们闺女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就得找个人治治她,要是那孩子愿意,我还挺支持的。”   卢锋胸口发闷。   那可不行!   想到女儿要离开家,跑到京市上大学,他就已经怪舍不得了。   现在还得支持她处对象?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卢锋没好气地说。   “那你得做多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沈冬惠语气调侃。   “五年。”卢锋想都没想,话音落下,又顿了顿,“不行,至少十年。”   卢锋与沈冬惠说这话时根本就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屋子里的卢妮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她哭累了,靠在床头,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她才不想跟许年处对象,她只是拿他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而已!   不,她连同学都不要和他做了,他们只是陌生人!   许年的心思太难猜了,之前分明玩得好好的,高中一毕业,他的态度立马冷淡下来,甚至不愿意跟她报考同一所大学!   过去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要念军校?   难道只有她想要和他待在一起吗?   西市那么远,坐火车的话要几天几夜,或许他还要搭飞机去,这样一来,他可能一年都不会回来一回了。   他们只能通过书信来往联系,可很显然,他一定不愿意给她写信。   卢妮的嘴角往下弯,眼眶里又有泪光在闪烁。   眼泪又往下落了,卢妮伸手从兜里掏手帕,找了半天,突然想起那手帕已经还回去了。   一气之下,她“腾”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冲出去打开房门。   “爸,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沪市出差?我和你一起去。”卢妮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面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   卢锋愣了愣:“我这次不仅仅是出差,还得留下来给那些单位的同志开会培训,起码得待上十天半个月。”   “我就是要去。” 卢妮丢下这句话,转身回屋的时候,又说道,“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房门又关上了。   卢锋与沈冬惠在外头大眼瞪小眼。   ……   第二天一早,嗒嗒睡醒就往她哥哥屋里跑。   望着她这心急火燎的样子,许广华一脸不解:“这是有什么急事?”   付蓉笑道:“这孩子,是舍不得她哥哥了。”   自从许年被找回来之后,嗒嗒就与他形影不离。   过去村子里的村民都说,谁家孩子没几个兄弟姐妹,就许家大房的年年和嗒嗒这兄妹俩感情最好。   可感情越好的兄妹俩,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就会万分不舍。   一想到哥哥很快就要出发去西市念书,嗒嗒的眼睛都哭红了,这会儿就想要缠着他,免得将来想见面,却见不着。   只是嗒嗒没想到,她都起这么早了,居然都没碰上哥哥。   她转头,看着付蓉:“娘,哥哥呢?”   付蓉说:“你哥一早就起床,去找卢妮了。”   嗒嗒一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哥哥终于想明白,要去哄妮妮姐姐啦!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默默感慨了一番,以后她是不是得喊嫂子了?   家中,嗒嗒琢磨着往后究竟是喊妮妮,还是喊妮妮姐姐,又或者是喊嫂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许年却对此浑然不知。   他骑着自行车,往卢妮家赶。   他想说,他要念军校是真的,想要成为军人将来保卫祖国也是理想,只是,要说以后再也不跟卢妮联系,那是假的。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早就已经习惯了彼此的陪伴,他怎么可能真舍得跟她分开呢?   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却还没能见到人,许年越想越着急,便迅速踩着自行车踏板,希望赶紧见到卢妮。   别看卢妮性格骄纵,可实际上,她不常生气,这次她真的生气了,他是不是得哄着点?   许年这一路心情焦灼,好不容易到了卢妮家门口,已是大汗淋漓。   他的发丝被汗黏在额头上,一双狭长的眸子格外明亮:“卢妮!卢妮!”   他敲门,职工大院里有不少人走出来,张望起来。   看着这少年着急的神色,一位老奶奶不由说道:“孩子,妮妮跟她爸爸去沪市出差了,一大早就出门了。”   许年一愣,回头问:“那您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老奶奶摇摇头:“我不清楚。”   许年憋了一肚子的话语,无从说起。   他转头,扶住自行车,刚要上车,却见沈冬惠恰好买了早饭回来。   “这是许年吧?”沈冬惠问。   许年点点头:“阿姨。”   岁月给沈冬惠的脸上添上岁月的痕迹,也让她的心境变得比以往开阔,如今的她虽说不上多温柔,但到底是和善的:“听说你考上军校了,阿姨恭喜你。”   过了片刻,沈冬惠又说道:“就是妮妮那傻孩子,还以为大学分隔两地,以后就不会见面了。其实只要你们是彼此真心的好朋友,短暂的分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生还这么长,即便这次错过了,往后还是有机会再相见。   对沈冬惠来说,许年是个不错的孩子,但如今他们俩还小,谁知道往后还有什么变数?   真正有缘分的话,他们迟早会走到一块去的。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许年快要出发去学校报到了。   如今家中条件好了,许广华与付蓉舍不得孩子坐几天几夜的火车颠簸,便给他买了机票。   临出发前,他们还带着许年和嗒嗒回了瓯宅村一趟。   得知许年的高考成绩这么高,村子里的村民们都震惊得不得了,甚至还有些村民让自家的小孩去找他,请他传授学习上的技巧。   许年面对着这么多小萝卜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嗒嗒成为他的发言人:“我哥哥很聪明,拿起书本,过目不忘,一学就会!”   小孩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就有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娘说了,年年哥哥的娘也是大学生,还是大学老师呢。”   “我爹说嗒嗒姐姐在班级里也总是考第一名。”   “他们家的脑袋,都是聪明的脑袋。”   “呜呜呜——我要回家问我娘,为什么她不是大学生,她要是大学生,我就也会是大学生了!”   “对对对,还要回家问问爹!”   孩子们这样讨论着,立马散开,气势汹汹地回去质问爹娘当年念书为什么不够用功。   望着他们的背影,嗒嗒有点懵。   “哥哥,他们回家会不会被他们爹娘揍?”嗒嗒愧疚地问。   许年也不知道,他刚一摇摇头,余光却突然扫到两道身影,眸光顿了顿。   远远地,许妞妞与翁大龙走了过来。   自从跟了翁大龙之后,她的日子好过多了。   这段时间,许妞妞经常上翁大龙家吃肉,有时候他要进城时,还会带着她去看电影,在电影院时,她会像售票员打听,问问人家最近快要上映的电影,借此掐算那位导演开始选拔试镜的时间。   不仅仅是这样,翁大龙还会给她买新衣服。   就像现在,她穿着城里店里才有得卖的碎花掐腰连衣裙,非常修身,衬得她像是成熟了好几岁似的,极其有韵味,不单是翁大龙看得眼珠子都快要落在她身上,就连她自己的优越感都快爆棚。   若是上辈子,许妞妞必然看不上这些小恩小惠,可现在不一样,她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几乎已经忘记上辈子的自己过得多奢靡。   许妞妞甚至觉得,若是她真没办法出人头地,就跟着翁大龙,将来他中了彩票之后带着她吃香的喝辣的,也足够了。   许妞妞与翁大龙之间的关系愈发高调起来,此时,她带着翁大龙回村,在村子里大摇大摆的,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就像是已然扬眉吐气。   然而她哪能想到,这一趟回来,她竟然碰见了嗒嗒!   一眼看见嗒嗒和许年,许妞妞的心跳顿时慢了半拍。   多年不见,他们俩俨然变成城里人模样,时髦又洋气。   与他们相比,她倒是显得又土又俗。   许妞妞紧紧盯着嗒嗒看时,嗒嗒也在回望着她。   嗒嗒的眼神纯净澄澈,就如她记忆之中一样美好,让人恨不得狠狠摧毁。   若嗒嗒仍是个傻子,现在她拥有的一切,应该属于自己吧?   许妞妞的眼中闪过一抹恨意,鼻子也不由发酸。   “走吧。”许妞妞扯了扯翁大龙的臂弯,说道。   可她一转身,却半天等不到翁大龙的动静。   她皱眉,仰起头瞅了翁大龙一眼。   翁大龙居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嗒嗒,那眼神之中透着几分怔愣与惊艳,只差嘴角流出哈喇子了。   许妞妞气得咬唇,用力地跺脚:“你走不走?”   翁大龙这才回过神,紧紧跟上许妞妞的步伐。   “你看什么?”走了几步,许妞妞冷着脸问。   “那是谁啊?没见过。”翁大龙笑眯眯地问。   许妞妞睨了他一眼:“你觉得她好看?”   翁大龙这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赶忙说道:“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跟个小孩子似的,哪有我对象这么好看啊?”   许妞妞知道自己又被嗒嗒比下去了,心底很不痛快,可到底不敢太作,就只好撇了撇嘴,撒个娇,当这事过去了。   转身往村口走时,她想着翁大龙刚才那痴迷的眼神,以及上辈子嗒嗒的模样。   翁大龙说嗒嗒是个小孩模样,其实没说错。   这一世的嗒嗒被保护着长大,成天生活在温暖与爱中,因此脸上稚气未脱,眼神也是纯粹的。   可那是因为她还没长开。   过几年后,嗒嗒会变得更加好看,那张脸清纯却又娇憨,再加上如今她不傻了,看起来更加灵动,一定会美得不可方物。   想到将来的嗒嗒会有多动人,许妞妞就怄得慌。   不管是几年前、是现在,又或者是未来,她都不是嗒嗒的对手。   只能躲远一点了。   许妞妞灰溜溜地跑了。   望着这道背影,嗒嗒不由想起在预言镜中看见的她的遭遇。   虽说嗒嗒觉得这样的下场太悲惨,但一切都有因果,她不会插手了。   许年和嗒嗒跟在父母的身后,走了走亲戚,又和一些村民们寒暄几句。   到了宋德荣家时,嗒嗒好奇地张望:“小航哥哥呢?”   想到这儿时的伙伴,嗒嗒的心中只有美好的回忆。   宋德荣笑着说:“你小航哥哥在学校里上课呢。”   “不是在放假吗?小航哥哥怎么还上课啊?”嗒嗒奇怪地问。   “还不是因为你说要考大学吗?小航担心你考上了,他考不上,到时候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宋德荣摇摇头,笑道,“这孩子,爱面子得很。”   嗒嗒也不由笑得眼睛弯弯的:“那小航哥哥现在学习进步了吗?”   “恐怕没有。”许年“咳”一声,指了指村长家桌子上的一张试卷,上面赫赫然无数个红叉叉,顶上还写着分数——四十二分。   嗒嗒为难地说:“让小航哥哥不要太辛苦了。”   “我也觉得他太勉强自己。”宋德荣哈哈大笑,笑声无比爽朗。   兄妹俩在村长家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要开饭了,才回爷爷家吃饭。   许老头这些年老了许多,见两个孩子回来,开心得合不拢嘴,又生怕时间过得太快,恨不得将每一分钟都掰碎了。   晚饭时,许广华与付蓉时不时给许老头夹菜,很孝顺,但也很客气。   许老头的心中酸涩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这回一别,什么时候才见面。   送这一家四口出门的时候,许老头依依不舍,又从兜里拿出两个大红包,塞给两个孩子。   “爹,不用破费了。”许广华说道。   许老头却坚持,将红包往两个孩子兜里塞:“这是爷给你们俩的,年年考上最好的大学了,嗒嗒也要上高中了,都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解解馋。”   直到两个孩子收下红包,许老头才欣慰地笑起来。   这一家人走了,屋子里又变得冷清,许老头回去时,听见二儿媳和二儿子在嘀咕。   “爹上次不是说把棺材本都拿出来给咱们做生意了吗?现在咋还能给俩孩子包这么大的红包啊?他上回肯定是留一手了。”   “爹给自己留一点钱也是应该的,咱们别惦记。”   “我不惦记,可咱们强强和大驴小蛋惦记啊!咱家三个儿子呢,爹也不想着给咱们儿子包个红包啥的,平时就算了,连大过年的都没有!真想不通,他咋对大房家的这么好?人家又不缺钱!”   “快别说了,一会儿让爹听见了……”   听着这声响,许老头低下头,往里屋走。   他有三个儿子,过去虽对大儿子稍微照顾一些,但大体上,还是一碗水端平的。   现在,三个儿子年纪都不小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可性格却是大相径庭。   不管是许广国还是许广中,都不曾真心对待他。   唯一真心对待他的许广中,却被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寒了心。   许老头坐在炕上,手中握着过去冯惜珍的那封信。   如今的他,几乎一无所有,每天都在懊悔中度过。   他对不起他们母子。   一些事情,错了就错了,很难再弥补。   永远都不能再弥补了。   ……   直到要离开家的那一天,卢妮都没有从沪市回来。   许年估计她是真的生气了。   从上小学三年级开始到初中,又到高中毕业,将近十年的时间,他们都经常见面,一想到往后很长时间都将见不到她,许年心中有几分遗憾。   带着这样的遗憾,他提着行李,带上录取通知书去了机场。   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去机场,到了如此气派的地方,又看着外头的大飞机,嗒嗒的眼睛都瞪大了。   “哥哥!你怎么不当飞行员呢?”嗒嗒激动地说。   许年不由一笑:“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嗒嗒叹气:“你要是当了飞行员,以后我就能每天坐飞机了。坐着飞机去上学,再坐着飞机下课回家。”   这话逗得许广华与付蓉大笑。   “嗒嗒要是想坐飞机,等过年的时候,爹娘带着你坐飞机去看哥哥。”   这趟要离开之前,许年就与父母商量过,过年就不回家了。   一来是他刚到一个新的环境,需要些许时间适应,一来则是因为机票太贵,过去没几个月就来回来,这来回的路费得花不少钱。   航班起飞的时间快到了,许年终于要离开。   看着哥哥,嗒嗒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掉下来。   许年揉揉她的头发:“我会给你写信的。”   嗒嗒用力地点头:“每天都要写,早上一封信,中午一封信,晚上一封信!”   许年笑了:“这样一来,我什么事都不用做,每天光顾着给你写信了。”   嗒嗒擦擦自己的眼泪:“那每三天就写一封,好不好?”   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许年的眼中漫过宠溺的笑意:“好好好。”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总该道别了,可嗒嗒还是不舍得,像一根小尾巴似的,跟在许年的身后。   “哥哥,你也给妮妮姐姐写信吧。”嗒嗒说。   许年懊恼道:“她的脾气这么大,也不知道会不会回信。”   嗒嗒一笑,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妮妮姐姐哄回来的!她要是生气了,不愿意搭理你,我就也考到她的学校去,到时候我从早到晚在她的耳朵边念叨你,妮妮姐姐肯定就不生气啦!”   许年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你要考到她那里?京市大学的分数这么高,很难考的,你可以吗?”   “当然啦!”嗒嗒不服输,踮着脚尖,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定会考上京市大学的!”   再不舍都好,许年还是坐上了去西市的航班。   飞机缓缓加速,飞上半空,渐行渐远。   嗒嗒哭成泪人,但哭是没有用的,她哥哥又不会突然下飞机,跟她牵着手,高高兴兴回家去。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在家里或是田埂嬉笑打闹。   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不远处也有璀璨的未来在等待。   嗒嗒在心底默默地定下了目标。   她要听哥哥的话,好好念书。   她还要考上京市大学,帮哥哥把妮妮姐姐哄回来!   ……   当然,即便嗒嗒还没能考上京市大学,也能和卢妮见面的。   在卢妮即将开学的前两天,她从沪市回来了。   这一趟回来,卢妮带来了几身漂亮的衣裳,送给嗒嗒。   见卢妮来了,嗒嗒高兴坏了,狂奔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卢妮也已经许久没有和嗒嗒分开这么长时间了,笑着与她拥抱,眼神却若有似无地冲着许年紧闭的房间门打量。   嗒嗒赶紧说道:“妮妮,我哥哥去上学啦!”   居然这么早就开学了?   卢妮的眸光黯了黯,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喊姐姐。”   “妮妮姐姐。”嗒嗒老老实实地喊。   “这衣服是我和爸爸在沪市的百货大楼给你选的,营业员说都是新到的,你试试。”卢妮说道。   嗒嗒小时候就是个爱漂亮的小朋友,如今长大了,虽不会将全部心思放在打扮上,但此时看见新衣服,还是很高兴的。   她一件件衣服试着,每换一身,就要出来给卢妮看一看。   卢妮笑着说:“真好看,怎么像个洋娃娃似的?”   卢妮眼中的嗒嗒,真的像个洋娃娃一般漂亮。   她的头发乌黑而又浓密,长长地落在肩膀上,带着微微卷曲的弧度,理发店的师傅说这是自然卷,又因为嗒嗒的卷度恰到好处,非但看着不糟心,还省了烫发的钱。   卢妮摸一摸嗒嗒的头发,羡慕地说:“这头发真好看。”   “我哥哥最讨厌我的头发啦,他说太长了,看着就烦人。”嗒嗒说。   “他懂个屁。”卢妮没好气地说。   嗒嗒眨了眨眼睛。   妮妮姐姐最近越来越爱说不好听的话了,而且每次一说这些话,都是针对她哥哥的!   原来她还在生哥哥的气!   嗒嗒又生出了一股子使命感,她对卢妮说道:“妮妮姐姐,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考一所大学吗?其实是因为——”   “因为他想当军人,这是他的理想。”卢妮低声说。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原因——”   “许嗒嗒,不准说了!”卢妮打断了嗒嗒的话,“你要是再在我面前提许年,我以后就不来你家里了。”   卢妮的眼睛一瞪,眼神之中的神采格外生动。   嗒嗒被她吓得闭上嘴巴。   哥哥都已经不在家了,如今要是连妮妮姐姐都不跟她玩儿,那她该怎么办?   不行不行,这太无聊了!   没过多久,卢妮也开学了。   卢锋与沈冬惠都请了假,一起将她送到京市大学。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宿舍里有八个同学,每个同学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卢妮很快就交到几个朋友,开始了大学生活。   在学校里,卢妮是非常受欢迎的人物,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很喜欢她。   一来是因为卢妮性格外向又大大方方的,如此率真,自然更容易交到朋友,二来则是因为她够努力,从未不缺席任何一堂课,并且能交出一张张漂亮的答卷。   不知不觉,就到了期末,等拿到这一阶段的总结成绩,她就能放假回家了。   “卢妮,你考了第几名?”一个头发微长,平时在班级里走忧郁少年路线的男同学走过来,说道。   卢妮看了他一眼,觉得眼熟,将成绩单给他扫了一眼。   那男同学笑了,凑上前说道:“卢妮,你学习成绩真好。要不下学期开始,我们结伴学习吧,到时候我们考试的时候就能竞争一下,看看是你考得高,还是我考得高。”   卢妮用莫名其妙地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男同学知道卢妮好强,便笑道:“我跟你说,我以前在学校里可从来没考过第二名。你要不要跟我比一比,究竟是谁比较厉害?”   卢妮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冷淡地扫他一眼:“多大的人了,你无聊不无聊?想要当第一名,你尽管去当好了,我不稀罕。”   那男同学听愣住了,脸“唰”一下变得通红,随意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望着他逃开的背影,卢妮的室友们看不下去了,纷纷凑过来。   “妮妮,你刚才这么说话,多让人难堪啊!那是毛盾,在我们学校学生会可是多少女同学都喜欢的风云人物呢,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应该这样说话,让别人没法抬起头呀。”   卢妮一脸莫名。   室友又说道:“妮妮,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不会吧。”卢妮皱了皱眉。   “当然啦,一个男同学,为什么要去找一个女同学竞争?为什么要跟你比赛谁考第一,谁考第二啊?你当他是闲得没事干啦?再说了,他平时总是看着你,眼睛一眨不眨的,就是喜欢你啊!”   卢妮“嗤”一声:“比赛谁考第一名就是喜欢啊?我看见谁要跟我比赛,就来气!”   室友们:???   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不过看着卢妮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们也没法再劝了,一行人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年去。   卢妮有条理,宿舍里自己的位置整理得很整齐,她随意收拾了一下,便背上包要回去。   “妮妮,你不把这些信带回去吗?”一个室友问。   卢妮扫了一眼书桌上的一沓信:“不带。”   ……   卢妮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其实许年对她是了解的。   当初他说她这回生气了,一定不会回他的信。   这话说准了,但只说准了一半。   卢妮非但没有回信,她甚至压根就没拆开信来看!   心底好像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声音告诉她,再也不要搭理许年了。   就算人家说她娇气,那也没什么,她就是娇气!   第一次喜欢上的男孩,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孩,不仅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回应,甚至还伤了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就是气他一辈子都不算过分!   卢妮愤愤不平地望向车窗外。   ……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   第一年过年,嗒嗒跟爹娘一起坐着飞机去西市看哥哥了。   回来的时候,爹说他们家将买下一间很大很大的院子,开一间私房菜与小吃结合的餐馆,因此他们不能太浪费钱。   于是嗒嗒只好听她爹的话,一家三口坐了好几天的火车回家。   到家的那一刻,嗒嗒累得快晕倒了。   她严肃地表示:“明年我不会再去看哥哥了!”   “那你要是想哥哥了怎么办?”付蓉打趣。   嗒嗒迅速拿出自己的课本:“我要好好学习,争取在最后两年的时间更上一层楼。等考上京市大学,我就帮哥哥哄回妮妮姐姐。到时候妮妮姐姐在哪儿,哥哥也会上哪儿去的!”   嗒嗒铆足劲学习,比当年许年高考之时还要认真。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她终于拿到了京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而与此同时,他们家“许记餐馆”的规模越来越大,到了整个城市家喻户晓的地步。   这下子,许广华开始打算着,将“许记餐馆”开到京市去。   他办事的效率很高,很快便在京市找到店面。   嗒嗒听说他们家的新餐馆开张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去京市。   成为大学生的嗒嗒,期待着自己崭新的人生阶段! 第66章 似曾相识(三合一)   嗒嗒跟着她爹娘坐上去京市的火车, 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随着岁月的流逝,付蓉的眼角已然跃上几道浅浅的纹路。   她笑望着嗒嗒:“以前娘梦想中的大学,就是京市大学。”   嗒嗒晶莹的眼中闪烁着不解:“娘没考上吗?”   许广华笑了:“你娘的分数很高, 报考京市大学绰绰有余。但因为当时你和年年还小,她不舍得离开你们, 所以才会报了城北大学。”   这是嗒嗒第一次知道这事, 着急地问:“那娘会不会很遗憾?”   付蓉摇摇头:“虽然有一点遗憾,但娘觉得很值得。当时要是娘去了京市,或许一年就只能见到你和年年一两次,娘不想错过你们俩的成长。”   嗒嗒看着她娘的眼睛, 见娘的眼神笃定而真心,唇角便扬起甜美的笑容:“娘, 还有爹呢,你忘了说不舍得离开爹。”   “这孩子,拿爹娘打趣。”许广华屈起手指,敲了敲嗒嗒的脑门。   嗒嗒立马捂住自己额头, 又信誓旦旦地对付蓉说:“娘,就算你有一点点遗憾,也没关系,以后就由我帮你弥补!”   付蓉笑着点头。   对她而言,在那个不容易的年代, 她能得到高考的机会, 考上不错的大学,又在毕业之后留校, 从事专业对口的研究,这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至于没能去京市大学,她心中曾有一丝冲动, 可这样的冲动早就已经被对家人的眷恋所掩盖。   人生哪能尽如人意,老天爷已经对她够好了,付蓉早就没了遗憾。   车厢晃动着,外边的风景一闪而逝。   付蓉望着嗒嗒的脸。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小闺女已经长大,出落成如此窈窕的模样。   嗒嗒长得好看,好多人都曾对她这样说过,可不论嗒嗒的外表变得多么明媚娇俏,在她心中,这还是过往那个软糯可爱的小朋友。   因为她的嗒嗒始终善良天真,始终纯粹美好。   车厢里熙熙攘攘的,时常有来往的乘客,不少人手中拿着干巴巴的馒头,用力地咬一口,对付一顿。   而这些乘客经过这一家三口身边时,都会下意识顿一顿脚步。   一来是因为这一家三口的气质看起来很不错,男同志高大有气场,女同志一身的书卷气,一看就是文化人,更让人不自觉多看一眼的,则是他们之间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得很学生气,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绑成单边的麻花辫,垂在肩膀上,跟家人说笑时,眼底噙着笑意,既可人又俏皮,让人过目难忘。   而更让他们忍不住驻足的,则是小姑娘的吃相。   在大家伙儿都随便拿一两个馒头或者饼子对付一顿的火车车厢里,这一家人吃的是放在饭盒里携带的饭菜。   大概是怕气味打扰到车厢里的乘客,这些菜色看起来都是清淡的,可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菜色,小姑娘仍旧吃得津津有味。   嗒嗒从小到大的吃相就特别好,就算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会狼吞虎咽,此时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手中的筷子就没停过,一口接着一口,慢条斯理地塞到嘴巴里,小口咀嚼。   她的嘴巴一直在动,吃得开心了,就会眯起眼睛,一脸的满足,脸颊上的酒窝也因为咀嚼时的幅度而忽深忽浅,看起来格外生动。   发觉有人看她时,她也不会害羞地躲避旁人的目光,相反,还会扬起脸,回一个和善的笑容,这笑容乖乖的、软软的,让人看得出了神。   一些年纪大一些的,看着这样的小姑娘,都不由感慨着,要是自己有这么好看的闺女就好了。   年轻的,则是望着她的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笑意,恨不得上前,多与她说几句话。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心中存在着杂念,有的只是善意。   火车沿着铁轨缓缓前进,最终停在了京市。   一家人提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起先同在一节车厢的乘客上前帮忙:“你们这么多行李,是要在这儿定居吗?”   许广华笑着,摇摇头:“不是的,我闺女要来京市念大学了。我们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就把孩子在家中那些用惯了的东西带过来,帮她提进学校,看看是不是能用得上。”   “考到京市的大学啊?这不得了!”一听说嗒嗒是个大学生,对方立马笑了,“是京市哪个大学啊?”   “就是京市大学。”嗒嗒软声道。   对方立马瞪大了眼睛,一副钦佩的表情。   京市是个好地方,这里各所学校的录取分数都比其他地区来得高,而其中,京市大学是其中最好的一所大学,几乎是多少人从一进入学校开始读书之后,都有所耳闻的。   但到底是向往京市大学的多,真正能考进来的少,因此这人在得知嗒嗒是京市大学的学生之后,便立马露出震惊又佩服的神情。   “不过,念大学需要带这么多行李吗?”对方又忍不住问道。   嗒嗒都快要被这人逗乐了。   这大婶就像是过去瓯宅村的村民,热心得很,什么都想知道。   不过又因为她的眼神是温和的,也并不像是存着什么坏心思,所以他们一家都对她毫不反感。   付蓉笑着说:“还有他爹开店面的一些东西,前段时间他就一直在京市找店面,这会儿终于开一间。你要是有经过里南路的话,来我们店尝尝。”   “你们家还有儿子不?”那人忍不住问道。   “儿子早几年就已经去上大学啦。”付蓉笑道,“不过我和他爹对这孩子都放心,他懂得分寸,也知道保护自己,如今都这么大了,不需要特地再照顾什么。”   这下对方的眼神不再是怔愣了,而是流露出深深的赞许。   如今时代在进步了,甚至一些地方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可在她知道的地方,大多数人家都是重男轻女的。   这次在火车上偶遇的俩口子,却对闺女如珠如宝一般宠着,不仅将这孩子培养成大学生,还因为担心她一个人在异地需要照顾,特地跑到京市开一间店面,就为了离闺女近一些。   要知道在京市租一间店面的价格是很高的,即便小小一间,都不容易!   分别时,大婶随口问了一句,将许广华那小店的店名记下来。   在得知店名是“许记餐馆”时,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就是一家小吃店而已,可能人一站进去买包子,还没空间转身呢,咋起这么气派的一个名字!   火车上偶遇的这大婶将他们家的小店想得格外寒酸,那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许家的实力。   实际上,如今嗒嗒家早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   在他们城北,许广华已经开出了五间店面,这其中有小吃店、私房菜,也有将二者合一的餐馆,时间长了,早就成了城北的老字号。   尤其是这些年这城市发展得快,偶尔会有人像当初他们去沪市一般过来参观,而一来到城北,人家第一时间向他们推荐的,就是“许记餐馆”。   他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许广华便更是有了一定的野心,他慢慢积攒着财富,将这些店面一间间买了下来。   换句话说,如今就算他的小吃店开不住了,光是收店面租金,家里的日子都已经过得很好。   不过,许广华与付蓉都是曾过过苦日子的人,因此即便如今家里条件变好了,他们也不会肆意挥霍。   就嗒嗒所知道的,这些年她爹娘除了买了俩大哥大和一辆摩托车,又给家中添了几个大件的家电之外,就没再折腾什么了。   当然,在许家大房看来,这虽就不算什么,可在其他人眼中,他们家的日子,过得简直是太舒坦了。   尤其是一回付蓉的娘家人来他们家参观时,葛慧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大彩电、洗衣机、大冰箱……   哪一样不是她梦寐以求的?   从那以后,葛慧就再也不会在私底下对付蓉横挑鼻子竖挑眼了,更不可能再担心付蓉一家回去打秋风。   反倒是她自己,巴不得每天将自己俩儿子往他们二姨家送,恨不得多讨些好处来。   不过付凯与付安的性子可与他们妈妈的不一样,因此她什么便宜都没占到。   不过到底是和这富裕的小姑子家里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葛慧也挺高兴的。   “嗒嗒,这是我们的新店面。”即便手中提着这么多行李,许广华还是非要带着妻子与闺女一起,来到自己的新店看一看。   嗒嗒放眼望去,看见的是一间小小的四合院,四合院外的顶上挂着个招牌,写着他们家餐馆的名字。   这里没有特别装修过,但因为这院子原本就带着些许古色古香的味道,即便卖的是小吃,看起来也不违和,反倒是显出了这餐馆本身就是有底蕴一般。   此时正是午后,餐馆里吃饱喝足的客人们摸着肚子从里头出来,一脸满足的神色。   “听说这是城北有名的店,这次开到我们这儿,生意居然这么好。”   “就是啊,要不是刚才我来得早,还得排队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店菜色多,味道也好,价格又实惠,排排队也是值得的。”   大家说笑着,从他们一家人身边走过。   许广华的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付蓉也笑着说:“你本来还担心我们家的店不合他们口味,现在看见这生意这么好,放心了吧?”   嗒嗒一听,也为她爹感到高兴。   一家三口进餐馆绕了一圈,见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嘴角上扬的弧度便越来越深了。   许广华不再耽搁时间,跟妻子一起,先送嗒嗒去学校。   这段时间他是先来京市熟悉了一番,这会儿送嗒嗒去学校时,便是轻车熟路。   只不过一路上,嗒嗒说了一句话,让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爹,我觉得这间小院特别好,我们买下来吧。”嗒嗒说。   许广华沉吟片刻:“我问过,这四合院的价格很高,但也不是完全买不起。听说现在银行里可以办理贷款,真要买的话,就是压力大一点。嗒嗒,你真的觉得这小院好吗?”   嗒嗒点点头,她说不上来是哪儿好,就只是觉得,如今咬咬牙买下这四合院,往后她爹娘的生活会过得更好,日子更加轻松。   许广华将闺女说的话记下了。   真的要将这四合院买下来吗?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花钱买下店面了,可京市店面的价格到底是比城北高很多,真要买下来,还是得下一番决心的。   许广华沉下心来思索,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到了京市大学。   这些年,嗒嗒的心中早就有了念想,那就是她一定要考上这所数一数二的大学。   可这会儿真正站在这学校的门口,她还是流露出憧憬的眼神,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俩口子见闺女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眼神又不自觉变得宠溺。   “走,爹娘送你去宿舍。”许广华说。   嗒嗒用力地点点头,高兴地跟着爹娘的步伐,一起走进这美丽的校园。   学校很大,总有学生手中抱着书本从他们身边经过,嗒嗒好奇地看着,心中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的校园生活会不会精彩。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父母呢,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今天是新生入学的日子,因此学校里放着不少指示牌,嗒嗒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嗒嗒一进去,便有人友好地冲她微笑。   “你好,我叫吕梦,你叫什么名字?”吕梦一头飘逸的长发,打扮成熟,说话时的语气也是大大方方的。   嗒嗒也笑了:“我叫许嗒嗒,是文学系的新生,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文学系的,以后我们是同学啦!你叫嗒嗒?”吕梦的笑容更深了,让人没有丝毫距离感,“这名字真可爱。”   有吕梦打头阵,其余的几个女同学也都站起来自我介绍。   嗒嗒认真地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床位,又和大家说起话来。   她一共有五个室友,大家的性格都不太一样,有的活泼热情,有的则冷淡一些。   因是第一天开学,大家基本上都有父母陪着过来。   许广华与付蓉帮嗒嗒将东西放下,想要给她铺好被子,却不想,嗒嗒用力地摆摆手。   “不用啦,我一会儿自己铺!”嗒嗒小小声说。   付蓉觉得奇怪:“娘帮你铺好就可以了呀,嗒嗒又没试过铺被子。”   这下子嗒嗒更小声了:“娘,我已经长大啦。”   付蓉还想要坚持。   可许广华拽了拽她的手,笑道:“你看孩子都害羞了,她是怕别人笑话,我们别在这儿帮忙了。”   付蓉这才恍然大悟。   嗒嗒长大了,早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事事都要她帮忙安排好的小丫头。   要是她非要事无巨细地帮嗒嗒将一切打理好,才是碍着小姑娘呢。   付蓉失笑:“好,我们嗒嗒从现在开始就是一名光荣的大学生了,以后一个人摸索着前进,爹娘相信你。”   嗒嗒才是第一次来到这学校,但等到宿舍里的一切收拾好之后,就像是小主人一般,带着她爹娘去食堂吃饭。   嗒嗒一个人站在前头带路,不认识路的时候,就去问一问其他同学,等到了食堂,又去买食堂的票,打了爹娘喜欢吃的菜,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生怕汤汤水水洒出来。   望着嗒嗒这认真的表情,付蓉的眼中生出几分欣慰与怅然。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送嗒嗒去念小学时的场景。   那时,她说嗒嗒是一名光荣的小学生了。   而后,嗒嗒变成一名光荣的初中生。   再是上了高中,如今迈入大学校园。   上一回,她与丈夫送许年去机场,满心不舍,当天晚上回到家,担心地睡不好觉,过了好几天都不习惯家中少了个人。   如今,连嗒嗒也离开家了。   想来今晚他们又要难以入眠。   不过即便如此,这仍旧是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京市大学食堂的饭菜很香,这顿晚饭,许广华与付蓉吃得赞不绝口。   临走的时候,付蓉揉揉嗒嗒的头发,一本正经地叮嘱:“嗒嗒,在学校里也得惦记着学习,别一天到晚跑食堂吃饭。”   “我一天就跑三次!”嗒嗒承诺,“早中晚,就吃三顿。”   付蓉“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你进去吧。”   嗒嗒摇摇头:“爹娘先走吧,我一会儿再进去。”   许广华与付蓉没有再坚持,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走得远了。   望着父母的背影,嗒嗒的眼眶不自觉湿润。   她会想爹娘的。   嗒嗒的眼眶红了红,有泪光在眼圈里打转。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白净又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手中还握着一张手帕:“你要不要擦擦眼泪?”   嗒嗒回过头一看。   这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短短的头发就像是刺猬,眼神清澈却又温暖。   一对上嗒嗒的眼睛,这男孩子挠了挠头,笑容干净:“你为什么哭啊,是想家了吗?”   “你不会想家吗?”嗒嗒看看他胸口的校牌,上面写着他是医学系二年级的学生。   对方摇摇头:“我没有家,当然不会想啦。”   怎么会没有家呢?   嗒嗒奇怪地看着他,但见他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落寞的表情,甚至像是习以为常,就没有再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嗒嗒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对什么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朋友啦。   “谢谢,我不要用你的手帕。”嗒嗒说道,“我要回宿舍了,再见。”   “为什么不要啊?”他的语气很疑惑。   嗒嗒有些纠结,看看他手中的手帕,又看看他的眼睛,为难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用手擦眼泪。”嗒嗒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她刚哭过的眼睛就像是兔子一样,怯怯的,又红红的。   男孩看着她许久,忽地眉头拧了拧,又立马舒展开来:“我这手帕是干净的,新的!”   然而嗒嗒已经转头,往宿舍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男孩将手帕重新放回兜里。   “肖顾!”一道朝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紧跟着,那人抛来一个篮球。   肖顾一抬手,就将篮球接住,动作利落。   “你看什么呢?”   “刚才有一个新生,我看她哭了,就把手帕给她,但是她好像嫌我的手帕脏……”   对方发出无情的爆笑声。   肖顾用胳膊肘没好气地推了对方一把:“走!打球去!”   只是往篮球场走时,他的指尖虽转着篮球,神情却有些怔愣。   “你想什么?是不是刚才那个新生长得很好看?”边上人凑上来,欠扁地笑道。   肖顾没有回答。   他不是觉得刚才那个新生好看,虽然她是挺好看的,但是他全程盯着的,是那双眼睛。   他好像见过那双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那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下次见到,一定要问一问。   ……   嗒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过一场之后,立马就雨过天晴了。   她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宿舍门口,伸手掏口袋里的钥匙。   突然,里头传来一些声响。   “刚才就她在食堂打饭那一路上,就有不少男同学盯着她看,很多还是高年级的,她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那人家长得好看,也不能怪她吧?”   “要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她自己装出那些可爱的表情,人家怎么会看她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嗒嗒刚来学校,实在分不清说话的是谁的声音。   “咔嗒”一声,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宿舍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丁玲玲。   丁玲玲是宿舍里唯一一个大三的女同学。   当初她在原先那宿舍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难相处,几个室友就联合给宿管写信,要求将她换出去。   丁玲玲被这么一嫌弃,也没法继续待在原先的宿舍了,直接申请,要跟大一新生一起住。   只是谁能想到,刚一开学,她就又找到了可以针对的人。   刚才一直在说嗒嗒闲话的便是她。   其他人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有她下边床铺的聂遥遥偶尔附和几句。   此时一见嗒嗒回来,全场都噤声了,毕竟这样的场面很尴尬。   可没想到,嗒嗒的表情居然很坦荡:“丁玲玲同学,你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你是苍蝇还是蛋?”   丁玲玲愣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突然意识到,嗒嗒是在怼她!   丁玲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很快,她就让自己镇定下来,毕竟刚换了个宿舍,也不好跟人家闹得太僵。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丁玲玲咳嗽一声,说道。   嗒嗒莞尔一笑:“没关系,以后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当面告诉我就好了,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啦!”   说完,嗒嗒拿了脸盆,就出去打水洗脸。   望着她洒脱淡定的背影,丁玲玲的脸色很僵。   嗒嗒分明是用强硬的态度在反击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嗒嗒的面色一直是笑盈盈的,仿佛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底。   丁玲玲觉得丢人,就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刚来第一天就这样,都不知道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她想了想,又走到其他几个室友边上说道,“我这人就是比较直爽,但没什么坏心眼,你们大家都误会了我。这样吧,我们都不太熟悉,要不要明天出去聚一聚?我是本地人,要不我带你们下馆子吃一顿?”   大家的反应都不热络,但还是回应了她的话。   “好啊,上哪里吃?”   “那就明天中午去吃吧。”   丁玲玲一个个问着,最后将目光落在吕梦身上:“你也去吧?”   吕梦扫了她一眼:“嗒嗒去,我就去。我们是一个宿舍的,总不能落下她一个人吧?”   丁玲玲是有了上一回住宿舍的经验,想着先拉好小团体,就不会再被人排挤,没想到这吕梦竟然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她的语气立马冷淡了一点:“我又不是故意不让她去,你没听见刚才她都喊她爸妈叫爹娘吗?我听说只是小地方的人才这样喊,估计她家里也没有条件支撑她下馆子吃饭。”   吕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她又说:“那一会儿就喊她一起去好了,她要是不去,那也怨不着我。”   见吕梦仍旧不说话,用戏谑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丁玲玲一肚子气。   她盼着嗒嗒一会儿洗完脸回来之后拒绝自己的邀约,便眼巴巴坐在那里等。   然而,嗒嗒一进门,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欣然答应道:“好呀,我也去。”   丁玲玲微微一怔,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那是我们京市新开的餐馆,开在地段很好的一间四合院里,价格很高的。”   可嗒嗒没再理她,只是拿出被子,开始铺床。   吕梦眼底笑意再也遮掩不住了,走过来帮嗒嗒一起铺床:“嗒嗒,那明天我们一起去上课,下课之后就一起去下馆子吧!”   “没问题!”嗒嗒热情地答应。   丁玲玲咬着牙,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明天下馆子,她要点最贵的菜,她就不信到时候不会吓得嗒嗒一脸菜色!   ……   第一天在学校宿舍里过夜,嗒嗒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没想到她睡得倍儿香,还是第二天一早室友们起床的动静吵醒了她。   嗒嗒揉揉眼睛,懵懵地坐起来。   吕梦催她:“赶紧的,我们要去上课啦。”   嗒嗒这才从床上下来,赶紧穿衣洗漱。   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换上衣服,扎好头发,从宿舍里出来时,又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   这会儿天气特别好,不冷也不热,灿烂的阳光洒在嗒嗒的身上,她的脸上洋溢着笑意,每走一步,步伐与发丝都像是一起在飞扬,自然而然成为了来来往往的人眼中的焦点。   可嗒嗒也没注意,只挽着吕梦的臂弯,两个人说说笑笑。   人与人之间大抵是有缘分的。   虽只是刚认识,可嗒嗒和吕梦就是投缘,就像是早就认识一般。   “我平时朋友不多,别人都说我冷冰冰的,要是我让你不高兴了,你别跟我计较。”吕梦不好意思地说道。   嗒嗒一笑:“没关系,我有很多冷冰冰的好朋友!”她想了想,数着,“一个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他叫小航,村子里好多小朋友,他都不理他们,只跟我一个人玩。”   嗒嗒又继续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她是我妮妮姐姐。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不搭理我,但很快就愿意跟我说话啦。”她笑嘻嘻地肯定吕梦,“我们以后也会是好朋友的。”   吕梦见嗒嗒这骄傲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对了,妮妮姐姐也是这学校的学生,可惜我忘记问她是哪个系的。”嗒嗒说。   吕梦安慰道:“都在一个学校,学校里人也不多,你们总会碰面的。”   望着这满是人的校园,嗒嗒抿了抿唇。   这学校里的人还不多吗?   明明非常多!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妮妮姐姐!   ……   嗒嗒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新对头丁玲玲正在教室里,和卢妮身边的人说话。   丁玲玲说道:“你们也知道,我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说话直了一点。本来以为是之前宿舍里的人难相处,换了宿舍就好了,可没想到来到新宿舍,又和一个大一的新生闹不愉快了。”   卢妮的室友说道:“为什么又闹不愉快了?”   丁玲玲叹气:“我不是本地人嘛,就想着带宿舍里的室友们一起出去吃一顿。但因为在外面吃价格太高了,我看那个女孩子是小地方来的,怕她承受不起,就没打算喊她。没想到这样就惹另一个人不开心了。这才刚开学呢,她俩就搞小团体……”   卢妮和丁玲玲不熟,但因为自己室友与她是高中同学,偶尔也会和她说说话。   前些日子丁玲玲在宿舍里被大家排挤的事儿都闹大了,卢妮有所耳闻,此时听见她又开始阴阳怪气地说新舍友的闲话,不由有些不耐烦了。   “你要带宿舍里的室友们出去吃饭,我还以为是你请客呢。”卢妮说。   丁玲玲知道卢妮也是小地方来的,但因为她平时一个月都有十块钱的生活费,比自己还要高,再加上她穿的衣服都是百货公司的货,对她便特别客气。   此时听卢妮这样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丁玲玲有些尴尬,红着脸说道:“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又还没有参加工作,我哪请得起啊。”   “那也不必刚见面就瞧不起人吧。”卢妮淡淡地说道,“下馆子价格太高了,去食堂里吃一顿也是一样的,就只落下她一个人,算什么事呢?”   丁玲玲哪想到卢妮会这样说,顿时连耳根子都红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找补道:“也不光是这件事。对了,卢妮,你今天早上有没有听见别人怎么说啊?他们说那个新生长得好看,比你还好看呢。”   卢妮愈发觉得没法与丁玲玲沟通了。   她不再出声,打了个哈欠。   可没想到,卢妮的室友来劲儿了:“怎么会有人比我们妮妮还要好看?我不相信,你带我去看看。”   丁玲玲冷笑:“你都不知道她那张扬的样子,头发绑得这么高,一甩一甩的……”   卢妮的室友一拍大腿:“妮妮,我们去看一看,别让她把你比下去了!”   “我不去。”卢妮翻开书,“长得好看的人多,电影明星更好看,我也要去比吗?”   这下子两个人被卢妮一呛,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整堂课,丁玲玲的心都静不下来。   她琢磨着,卢妮说出的话这么冲,要是能帮着自己去呛一呛许嗒嗒就好了,还能挫挫这人的锐气!   一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下课铃声响起来。   丁玲玲心不在焉地跟在卢妮与她室友的身边。   “玲玲,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丁玲玲看了一眼卢妮的室友,想了想,说道:“要不你们跟我一起下馆子吃饭吧?”   “你跟你室友吃饭,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卢妮冷淡地说道,“我去食堂吃了。”   丁玲玲气得直咬牙。   可就在这时,她的眼皮子一抬,眸光扫过一道身影。   嗒嗒太显眼了,总是如此出众,丁玲玲一眼便认出她来。   她看见嗒嗒望向自己的方向。   丁玲玲眼珠子一转,心中一喜。   卢妮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要是许嗒嗒得罪了卢妮,那她接下来的日子,估计就不太好过了。   “卢妮,你看见了吗?就是那个女孩子。”丁玲玲赶紧拽住卢妮的手,对她说道,“她应该也听说你了,我刚才看她一瞄见你,就狠狠地白了你一眼,估计是不服气你长得好看。”   卢妮的室友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她凭什么对我们妮妮翻白眼啊?”   卢妮一听这话,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睨了睨丁玲玲。   为什么无缘无故将她卷入她们的战争中?   这是拿她当枪使?   她有些不耐烦地望向丁玲玲手指的方向,忽地愣了愣。   那个女孩子难道是——   卢妮还没回过神,手腕突然被丁玲玲紧紧攥住。   丁玲玲拉着卢妮的手,迅速往嗒嗒的方向走去,直到在她面前站定,才厉声质问道:“许嗒嗒,你刚才为什么要冲我们妮妮翻白眼?” 第67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三合一)   “许嗒嗒, 你刚才为什么要对我们翻白眼?”   这声音在耳畔响起,但嗒嗒只当她在唱歌。   因为此时,嗒嗒的眼睛睁得很圆, 紧紧盯着她的妮妮姐姐!   嗒嗒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卢妮了。   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嗒嗒都在最后的阶段冲刺学习,而卢妮的父母经常去京市看她,所以她几乎没有回城北。   只一次,卢妮特地回城北一趟,为的是探望她爷爷, 还有与嗒嗒见面, 但没想到就这么巧, 嗒嗒竟在学校考试, 等回来的时候, 卢妮已经带着卢爷爷去邻近的小县城看山看水去了。   说起来, 嗒嗒心里怪想念卢妮的。   这会儿她看着卢妮, 眼睛里满是星星。   卢妮比之前更瘦了一点,穿着如今最流行的喇叭裤,烫了微卷的发型, 看起来时髦得不得了。   不过她的神态依然没变, 仍旧仰着下巴,眸光淡淡的, 仿佛谁都不入她的眼。   只是这眸光,在与嗒嗒对视的那一刻, 微微一转, 多的是激动与震惊。   “妮妮,这就是我们宿舍的新生。她可真是了不起,第一天来学校, 就一副有能耐的样子,宿舍关系本来就难处,我也想好好相处,没想到她的眼睛长头顶上。”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何必这么趾高气昂的呢?”   校园里不少人围上前,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看见两个大美女面对面站着,只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一句话都不说时,大家就明白了。   这是一山不能容二虎!   听说长得好看的女孩子都是很傲气的,估计她们俩是看谁都不顺眼!   丁玲玲又开口了:“你们也给评评理,她这才第一天上课,居然看见我们妮妮就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嫉妒妮妮长得好看吗?”   大家看看卢妮,又看看嗒嗒。   卢妮今年已经大三了,不得不承认,这一连三年的时间,她都是这学校风云人物一般的存在,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知道她的大名。   而这位新同学,长相是清纯可人,莹亮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遇上如此咄咄逼人的同学,竟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楚楚可怜的神色,只是紧紧盯着卢妮看。   丁玲玲冷笑:“妮妮,你说两句,要不她真当你是好欺负的了!”   丁玲玲说完,就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眉头微微一挑,看着嗒嗒。   她的眼神是带着挑衅的,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也仿佛在嘲弄嗒嗒一般,因为在她看来,这次的办法非常妙。   卢妮在学校里是众人的焦点,谁都愿意和她说说话,交交朋友,而她自己的性子也绝不软弱,若是有人会在她面前说酸话,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怼回去。   这样性子的人,非但不惹人厌烦,反而还是讨喜的,足以证明卢妮的人格魅力。   也就是说,嗒嗒若是得罪了卢妮,一定会惹同学们不快。   才进学校的第一天,就可以惹得人家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往后还能再张扬吗?   丁玲玲跃跃欲试,盼着卢妮一开口就直接打嗒嗒的脸。   而边上的围观同学们也有点紧张,不自觉盯着这两个人看,想看看谁是最终胜利的一方。   虽说卢妮好胜不服输,也从来没有输过,但也许这大一新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气氛在不自觉之间被烘托起来,大家都是期待着看事态的发展。   丁玲玲嘴角的笑意深了,眼底的笑意也深了。   而后,丁玲玲看见嗒嗒摊开手。   丁玲玲的眉心拧起来。   怎么就摊开手了?   这是要示威、投降,还是缺心眼?   正当她在心底琢磨着这新同学是不是不按常理出牌之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欢快的声音。   “嗒嗒!”   丁玲玲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妮妮姐姐!”   丁玲玲嘴角的笑意变得僵硬,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嗒嗒,又看了看卢妮。   嗒嗒摊开手臂,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往只隔了自己一米远的卢妮身上飞奔。   这一飞奔,嗒嗒与卢妮撞了个满怀。   嗒嗒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的表情。   “妮妮姐姐——”话音未落,嗒嗒的头皮一紧,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改口,“妮妮,终于找到你的!”   卢妮又何尝不兴奋,只是现在的嗒嗒还和小时候一样,一高兴起来就不知道轻重,刚才这猛一下冲过来,她觉得满身都疼。   按理说嗒嗒从小没干过农活,长大之后连家务都没做过,力气怎么这么大?   不过此时被撞个满怀的疼痛已然被见到嗒嗒的喜悦所冲淡,她看着嗒嗒,一脸惊喜道:“你怎么会来这里?”转念一想,她又说,“你就是她说的那个大一新生……嗒嗒,以后我们要在一个学校念书了吗?”   嗒嗒用力地点头。   她从小到大就喜欢跟妮妮姐姐玩,两个人小的时候玩过家家的游戏,随便拿本书就装成是老师在给学生上课,随便拿个搪瓷杯贴在胸口就装成是大夫用听诊器在检查病人的身体。   后来长大一些,大人们都以为卢妮的学习成绩好,一定不会再搭理嗒嗒了,可没想到只要一碰上嗒嗒,她就会变得特别幼稚。   对于嗒嗒而言,卢妮是童年最好的玩伴,最亲密的朋友,最重要的榜样。   而对于卢妮来说,嗒嗒是童年能给自己带来欢笑的唯一一个朋友。   卢妮压根没想到嗒嗒竟会考到自己的学校来,眼底的兴奋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你要考我们学校,怎么都不跟我说?要是今天没碰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你都没有回家,我好久没见到你啦!再说,我提早告诉你,要是没考上,不是空欢喜一场了吗?”   “那你也该告诉我,怎么还跟我有秘密了?”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边上人都惊呆了。   卢妮在学校的人缘不错,但不管面对谁时,都比较冷淡,谁都没见她和任何人用如此亲昵的态度说过话!   这会儿她与嗒嗒手牵着手,那模样哪还有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分明也变成了一个可爱娇俏的小姑娘!   不过无论怎么说,两个人高高兴兴做朋友,总好过争吵起来来得强,望着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大家的脸上都不自觉流露出了笑容。   只是与他们相比,丁玲玲的心情很沉重。   若说沉重都太轻,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一般。   见嗒嗒与卢妮在说话,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丁玲玲想了想,决定趁此机会偷偷溜走。   然而就当她转头,右腿往边上一挪,刚要悄悄逃跑之时,竟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丁玲玲,你刚才不是说这新生冲妮妮翻白眼的吗?”说话的是卢妮的室友。   丁玲玲脸色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梦站出来,冷声道:“嗒嗒究竟哪里得罪你了?用得着你这么费心思去挑拨她和其他同学的关系?今天得亏这位同学就是嗒嗒心心念念想找的妮妮姐姐,所以才没有爆发一场争吵!”   吕梦这一开口,大家也都反应过来了。   “丁同学,你怎么能这么搬弄是非呢?人家两个人是最好的朋友,她怎么样都不可能莫名其妙冲着卢妮翻白眼吧?”   “我们都是大学生,不是村口那些嚼舌根的老头老太太,你说出这样的话,还当场被人拆穿,好意思吗?”   “丁玲玲同学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要不之前在宿舍里也不会跟这么多人处不来了。我都听她们以前那宿舍的盈盈说了,她最喜欢挑拨离间!”   这议论声一下子就沸沸扬扬的。   听了这些话,卢妮的眸光也微微一沉,她转头看向丁玲玲,说道:“翻白眼的事,我就当你看错了。但刚才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你说了嗒嗒多少坏话,我总没听错吧?嗒嗒从未都不会主动和任何人交恶,丁玲玲,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去招惹我们嗒嗒,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卢妮个子高,说这话时是俯视着丁玲玲,语气中居高临下的气势尽显。   这话音落下,丁玲玲一下子就像是被捂住了嘴巴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   大家闻言,都是在心底拍手称快。   一道道目光又不自觉落在嗒嗒的身上,带着羡慕。   这新入学的小姑娘可真幸运啊,像只小白兔似的,弱弱地缩在卢妮身边,有卢妮在,谁还敢惹她!   然而正当大家这样想时,却突然见嗒嗒摇摇头,又听她叹着气开口了。   “你叫丁玲玲吧?叮铃铃,叮铃铃……你的名字多可爱啊,为什么小心思这么多呢?”嗒嗒看着她,语气感慨,“算了,大家都是同宿舍的同学,每天都要见面的,别闹得这么不愉快。虽然你还没有道歉,但是我就原谅你吧。”   这话一出,有人“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谁说这新来的同学是一只小白兔?   分明一点都不好欺负。   人家丁玲玲压根就没打算开口道歉,倒是被她这话反将一军,变得骑虎难下了。   丁玲玲的脸涨得通红,她咬着后槽牙看看嗒嗒,想要从这双清澈明亮的眼中看出一丝阴冷与算计,然而并没有,人家坦坦荡荡,大方得很。   反倒是她自己被这话衬得像个小人一般。   这么多人围观这一幕,丁玲玲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做错事情,总不能直接沉默转身,当成没发生过,毕竟这里多少同学看着,她还要脸。   也不知道挣扎犹豫了多久,丁玲玲低着头,闷声道:“对不起,是我看错了。”   她话音一落,就听见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   “没关系!叫上其他室友,我们吃饭去吧!”嗒嗒说完,就挽着卢妮的手,边往宿舍的方向走。   “妮妮,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说多少次了?让你喊姐姐。”   “哎呀,我都多大的人了,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卢妮与嗒嗒手挽着手的和谐一幕,又看看后边丁玲玲灰溜溜跟上的一幕,同学们顿时觉得无比解气。   等到人群快散去了,成群结队离开的人才开始与身边人交头接耳。   “刚才那个大一的新生长得好可爱,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就连名字都这么有意思。”   “我还以为她的胆子很小呢,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怕事。刚才那一出,闹得丁玲玲顿时脸都黑了,估计至少接下来这大半个月,丁玲玲都不敢去惹她了。”   “哪里只是半个月啊?我看有卢妮在,丁玲玲以后都没这胆子去惹她!”   身后大家说说笑笑,气氛格外欢快。   想到自己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丁玲玲的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得紧。   若是嗒嗒冲着她破口大骂,或者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或许她还不会太难受,问题就在,嗒嗒居然用最轻描淡写的态度,逼得她难堪道歉!   “怎么脸色这么差啊?你还要不要跟我们下馆子了?”吕梦经过她身边,冷淡地问一句。   丁玲玲咬咬牙:“少装好心了!想把我一个人排挤在外,你们五个人坐在一起说我的坏话吗?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   吕梦一乐:“听说嗒嗒的妮妮姐姐也会去,所以我们是六个人,不是五个人。”   说完,吕梦就加快了脚步,跟上卢妮与嗒嗒的步伐,加入到她们之间。   而跟在身后的丁玲玲气得要命,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恨恨地想着,一会儿到了那餐馆,她一定要多点一些昂贵的好菜。   她就不信到时候嗒嗒可以面不改色!   ……   本来丁玲玲是提议中午下馆子的,但因为一些室友的时间对不上,就改到了晚上。   卢妮也想跟嗒嗒聚一聚,多说说话,但这毕竟是她们宿舍的第一次集体活动,她也不好意思参与。   最后,卢妮只好和嗒嗒暂时分开,说好了等嗒嗒聚会回来,再去卢妮的宿舍里玩。   “我们要去哪里下馆子?”从宿舍里出来,一个舍友问道。   丁玲玲笑了笑:“你们不是本地人,对这里情况不了解,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没事,就直接跟着我走吧,我带路。”   吕梦实在听不下去了,“嗤”一声:“一口一个本地人,跟多了不起似的。不就是让你说一下餐馆的名字吗?就这么难?”   其他舍友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吕梦心直口快,便笑着打了打圆场,让这事过去了。   丁玲玲被噎得一脸尴尬:“我又不是不愿意说!就是那边里南路的‘许记餐馆’,刚开业不久,连你这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更别提是她们了!”   吕梦不置可否,哼笑一声。   丁玲玲便不依不饶地问其他舍友。   “金小兰,你知道吗?”   “没听说过。”   “戴晓敏,你呢?”   “不知道……”   丁玲玲就这样一个个问过来,见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地摇头,嘴角便不自觉扬起,很是得意。   可她没想到,最后,她随意地问了嗒嗒一声,竟得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   “许记餐馆?”嗒嗒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呀。”   “这不可能!”丁玲玲惊呼一声,“这是新开的店,生意特别好,之前我能去吃一顿,还是我爸妈提早去排队的呢。你刚来京市没多久,怎么可能知道这店。”   嗒嗒也不知道她的反应怎么就这么大。   和她说话好累啊,不想理她。   但小时候的嗒嗒有礼貌,长大了的嗒嗒,更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于是嗒嗒认真地说道:“因为这店是我爹开的。”   丁玲玲盯着嗒嗒看了看,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笑得前仰后合。   “许嗒嗒,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什么都敢说。”丁玲玲捂着笑疼了的肚子,说道,“你知道那四合院在哪里吗?知道那里的租金有多贵吗?多大的餐馆啊,你也好意思说是自己家的!真不怕说出去笑掉人家的大牙!”   丁玲玲笑了好一会儿,眼角甚至还笑得夹出了些泪花儿。   嗒嗒站在原地,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说道:“爱信不信,不过你要是再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小心妮妮姐姐揍你。”   这话音一落,丁玲玲的心跳慢了半拍,唇边的笑容消失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确认边上没有卢妮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但回过神之后,看着嗒嗒已经走到前面去,她又是一肚子气。   这个许嗒嗒,不就是跟卢妮关系好吗?为什么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丁玲玲心说自己才不怕她们,但一想到卢妮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想到她的火爆脾气,又生怕她一个不痛快,到时候真当众揍自己一顿,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丁玲玲把一肚子的气咽下来,直到嗒嗒的身影渐行渐远,才对身边的室友们说道:“你看她多能吹牛啊,怎么好意思说那餐馆是她家的?”   金小兰不解道:“不是说当个体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吗?就算那餐馆是她家的,也不算什么吧?”   “个体户没什么了不起,那是好几年前的说法了,而且那还是针对大街上小摊小贩来说的!现在干得好的个体户,可比双职工家庭要能耐多了。你看见路上这个小汽车没?除了是单位的公家车之外,其余的小汽车,都是当个体户的大老板买的呢!”   丁玲玲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见大家都将自己当成见过世面的人物一般,丁玲玲的心里头痛快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嗒嗒正与吕梦在前面走。   丁玲玲说话总是一惊一乍,声音又很聒噪,远离了她之后,她们发觉世界都清静了。   吕梦轻声问道:“嗒嗒,那间餐馆真是你们家的吗?”   嗒嗒笑着问:“你相信我呀?”   “我觉得你不会说谎的。”吕梦认真地说。   “她要是打听一下就知道,‘许记餐馆’一开始是在城北开的。那个时候我和我哥哥,还有我爹,三个人会推着车出来卖糖糕什么的,可有意思了。”嗒嗒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后来慢慢地,才在市里开了店面,现在我爹一是觉得京市更有发展空间,二来也是想要离我近一点,所以就在这里也开了一间。”   吕梦认真地听着嗒嗒说的话,一脸惊讶。   她没有去这间餐馆吃过饭,但听丁玲玲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小店开的位置好像很不错,租金也高,这不是小买卖,已经是大生意了。   但嗒嗒开口时,却一点都不自以为是,语气极其轻描淡写。   两个人的为人作风一相比,简直是高下立见。   吕梦回头看了看丁玲玲。   见丁玲玲露出笑脸,她不由想着,也不知道一会儿这人的脸会有多疼呢?   几个女孩儿踱步到了里南路。   昨天跟着爹娘一起时,嗒嗒也来过这条街,但怕耽搁了时间,就没有仔细逛一逛。   此时她与吕梦一间间小店逛着,时不时就要看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有滋有味的。   望着她这欣喜的模样,丁玲玲对身边人嘀咕道:“你看看她,像不像个土包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小地方来的,什么都没见识过!都这样了,还好意思吹牛,说餐馆是她家的呢!”   丁玲玲笑出声,但见身边人兴趣缺缺,便也觉得没劲,催促吕梦和嗒嗒赶紧进餐馆。   一行人一起往餐馆里走,正当嗒嗒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回城北了没有时,一眼就见到许广华正在忙活。   “人数多的,但桌数不够的情况下,尽量不要让人拼桌,可以想办法让客人们等一等。提议他们去逛一逛,或是让他们等够多长时间,一会儿送他们一到两瓶橘子汁,都是不错的办法。”许广华对身边的员工们说道,“毕竟我们这是餐馆,吃的是正餐,拼桌的体验不太好。”   员工们站在院子里,排着队,手中都拿着纸笔,将许广华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员工眼尾一扫,见到丁玲玲她们。   “你们好!同志,请问你们几个人?”员工说。   丁玲玲身边站着的几个室友很少下馆子,这会儿便站在她身后,不出声。   她便勾了勾唇,将发丝挽到耳后,懒洋洋地说:“我们六个人,我要点一些菜,就给我上最贵的吧。”   这员工可从未见过这样说话的,怔愣了片刻,下意识看了许广华一眼。   丁玲玲话音落下,就对身边的室友们说道:“我们是第一次聚会,吃好一点。你们带足了生活费吗?应该没问题吧?”   几个室友们已经在心底做好了准备,即便不知道在这小店吃一顿要多少钱,这会儿也不好意思露怯,便点点头。   丁玲玲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转头问嗒嗒:“嗒嗒,你没问题吧?要是吃了这一顿,你应该不会没钱去食堂吃饭了吧?”   丁玲玲话语之间的优越感十足,开口时,她面带凉意与嘲弄,盼着嗒嗒流露出懊恼与窘迫的表情。   可她没想到,嗒嗒根本就没有让她如愿。   嗒嗒只是高声道:“爹!”   丁玲玲整个人愣住了。   她的心头像是被人猛一重击,整个人都没法呼吸了。   看着嗒嗒这样大声高喊,她顿时想起今天在众人面前,嗒嗒就是这样用软糯的声音喊了一声,而后奔向卢妮!   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丁玲玲面色一变。   许广华转过身。   宿舍里的人昨天刚见过嗒嗒的父母,这时自然是能认出她父亲的模样。   只是,她父亲怎么会在这里呢?   “难道这店真的是嗒嗒家的吗?”   “哇,玲玲,你不是说这四合院的租金很贵吗?没想到嗒嗒家居然能在租金这么贵的地方开一家餐馆呢!”   “嗒嗒家有这么大一间餐馆,可她都没有在我们面前炫耀。”   室友们的话是点到为止,但看向丁玲玲的眼神,立马就变得不同了。   丁玲玲总是嘲讽嗒嗒是从小地方来的,还笑话她下了馆子就没办法再在食堂里吃饭,这本来就已经让大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如今,事实证明丁玲玲说的是错的,大家都不自觉笑了,心里觉得她丢人。   吕梦走过来,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本地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总是以这点来嘲笑别人,会显得你脑子空空。”她想了想,又摇摇头,叹气道,“我本来还以为能考上这所学校的学生,应该都比较优秀,可没想到,除了学习成绩好,你就没其他优点了。”   “你!”丁玲玲面色煞白,想要与她争执,可见身边其他同学们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立马就说不出话来。   过去她在原先的宿舍,虽与舍友们关系不好,但那都是时间长了,慢慢积累下的恩怨。   如今才搬进这宿舍一天,就将关系闹得这么僵,以后该怎么办?   同一个宿舍的舍友,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要相处的时候还很多,一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会被针对,丁玲玲的心里头就难受得很,恨不得现在立马转身就走。   “同学们,赶紧进来吃饭吧。”许广华笑着走过来,搭着嗒嗒的肩膀,对大家说道,“刚才这位同学说要吃店里最贵最好的菜吧?我现在就让厨房开始做,不过这一顿,就由叔叔请嗒嗒的舍友们吃。”   大家都很高兴,欢天喜地地簇拥着嗒嗒进餐馆。   后头丁玲玲默默地跟着,想要挤出一个笑脸,表现出自己与大家是团结友爱的,可她扯了扯嘴角,这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一顿饭,大家吃得心满意足。   小餐馆里头炒的小菜火候特别足,还有一些是许广华特地研究出的点心,香甜可口,她们特别喜欢吃。   到了最后,有人羡慕地看着嗒嗒:“嗒嗒,你们家做的饭一直是这么好吃的吗?那你小时候一定特别幸福,不像我,经常饿肚子,我奶奶还会把家里的鸡蛋省着给弟弟吃呢。”   这下子嗒嗒有话说了:“小时候我们家很穷,我也经常吃不饱。不过我那时候在村里可有意思了,会跟好朋友一起烤红薯、烤毛豆吃……”   丁玲玲在心底冷笑。   乡下人。   她以为大家会像她一样,瞧不起嗒嗒,可没想到,大家瞪圆了眼睛,都对嗒嗒小时候的生活很感兴趣。   于是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大家听着嗒嗒精彩的童年回忆,脸上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舍友们的感情就这样建立起来,只有丁玲玲一个人被排挤在外,每一分钟对她而言都是煎熬的。   更让她觉得难受的是,当她第一口夹起那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时,突然蛀了一大半的后槽牙开始疼了。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丁玲玲忍受着这疼痛,这满桌的好菜,她竟觉得难以下咽。   真是太可惜了,难得有人请客啊!   煎熬了一晚上,终于有人说时候不早了,提议先回宿舍。   丁玲玲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起先出去上厕所的吕梦回来了。   吕梦状似不经意地对嗒嗒说:“嗒嗒,我刚才在小院看见你爹在和一个人谈买下这院子的价格呢。你爹难道准备把这院子买下来吗?”   丁玲玲的眼皮一跳,这不可能,谁不知道京市的四合院有多贵,他们家怎么可能买得起?   “是啊,我爹可能有这个想法。”嗒嗒自然地说。   吕梦又问:“那以后你爹娘都要来京市定居了吗?是不是要买房啊?”   嗒嗒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吧。我娘的工作单位在城北,她还没退休呢,不会离开城北的。”   丁玲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那你倒是说来听听,你娘是什么工作单位?”   “嗒嗒她娘是城北大学的教授。”吕梦终于等到机会了,笑眯眯地说道。   丁玲玲的嘴角都在抽搐。   城北大学的分数线虽然没有京市大学这么高,但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许嗒嗒的父母不是乡下人吗?   怎么这会儿她娘变成知识分子了?   丁玲玲一点都不信!   “城北大学——”戴晓敏眨了眨眼,顿时惊呼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爸妈送我堂哥去城北大学报道的时候,就看见你娘了!昨天又看见你娘,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她真的是城北大学的教授!”   嗒嗒笑着:“那真是太巧啦!”   大家又兴冲冲地聊起来。   丁玲玲生无可恋地坐在一旁,感觉自己是最多余的那个。   刚才要不是她想要讽刺许嗒嗒,随口这样一问,现在就不会又让她出尽风头!   丁玲玲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的话怎么就这么多呢?   更让她心里头不舒坦的是,本来她不应该在一开始就树敌的,要不是看嗒嗒笑盈盈的,像是脾气很软乎的样子,她就不会挑这软柿子捏。   没想到最后这不是软柿子,是一块大铁板。   她踢到铁板了!   丁玲玲欲哭无泪,可等走出餐馆时,又见嗒嗒跑上来。   “丁玲玲,刚才一共吃了九十块钱,我爹说请我们吃。但我觉得你不喜欢我,应该不想让我们家请客,所以,你还我十五块钱吧。”   嗒嗒白皙的手心一摊开,坦坦荡荡地问她要回这钱。   丁玲玲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你说什么?要我还钱?”   嗒嗒点点头,有些困惑地问道:“是你说要吃最好的,没办法承担这费用吗?要是真还不出来,那就慢慢攒,攒到钱了再还吧。”   丁玲玲头昏脑涨。   十五块钱是什么概念?   这都是她妈四分之一的月薪了!   要是让她妈知道她出去吃一顿,竟然吃了十几块钱,那她肯定会被骂个够本。   可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难道现在她要表示还不出这笔钱吗?   不,她必须还,不然要被人笑话的。   可刚才她牙疼,压根没吃多少……   丁玲玲咬咬牙,只觉得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就还!”丁玲玲恨恨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快速往学校走。   ……   接下来的两个月,丁玲玲过得不容易,毕竟她不敢跟父母说这件事,便只能自己省吃俭用,一天只吃两顿,甚至连去食堂打饭都不舍得,只能买馒头稍稍垫垫肚子,凑合着吃。   好在最后,她终于将这十五块钱还上了,只是她还钱的时候,已经瘦了整整十斤,原本就瘦的脸颊像是被刀削了似的,脸色也特别难看。   嗒嗒看着她这模样,收下钱,发出了同情的感叹:“真不容易啊。”   丁玲玲气得跳脚。   但她不敢再对嗒嗒多说什么,连翻个白眼都不敢,只能默默地将这口气吞下去了。   从那之后,丁玲玲是再也不敢招惹嗒嗒了。   而嗒嗒的大学生活则过得顺风顺水,特别有滋味。   天气逐渐转凉。   这天下课,她和吕梦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路上说说笑笑。   排队时,她踮着脚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打到红烧肉,这红烧肉太香了,每次过来都一点不剩!”   见嗒嗒一脸愤慨,吕梦忍不住偷笑:“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说着,她用胳膊肘推了推嗒嗒,忽然之间,余光扫到一抹身影。   吕梦看了看侧前方一个正在排队的男生。   而后对着嗒嗒的耳朵说道:“你看见那个男同学了吗?我刚才看他一直在偷看你!”   顺着她的目光,嗒嗒也看过去。   那人迅速转头,白皙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嗒嗒纳闷地张望。   而另一边,肖顾为了躲避嗒嗒的目光,已经转回头,脸涨得通红。   边上同学笑道:“肖顾,你这是第一次喜欢人啊?脸红成这样。”   肖顾咳一声,正色道:“我不是喜欢她,我认识她。”   “哦?那你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吗?”同学一脸戏谑,“该不会是一会儿要去问吧?”   肖顾一脸尴尬。   他确实准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   但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想,她应该就是嗒嗒。 第68章 开窍(三合一)   “嗒嗒, 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吕梦一脸打趣的笑容,调侃道。   嗒嗒将视线收回来:“不是的,刚开学的时候我和他见过一面,他觉得面熟, 才多看了我两眼。”   吕梦还是在笑:“你就是太迷糊了, 我们走着瞧。”   这些日子, 吕梦算是彻底见识了嗒嗒的魅力有多大, 也见识了她的神经有多粗。   平时收到的那些情书, 她连看都不看就塞柜子里,而一些男同学直接跑到她面前表白时, 她也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打发了,等话说清楚了, 彼此竟还一点都不尴尬。   不少人说, 许嗒嗒压根就还没开窍, 给她递情书也是白递, 估计人家这些年就压根没考虑过处对象的事。   吕梦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这会儿看着那男同学的耳根子红得透透的, 不由为他惋惜, 多帅气阳光的男孩子啊,可惜碰上个不解风情的小姑娘!   “大姐,我要一份红烧肉。”   好不容易轮到嗒嗒打饭了,前边的人还没走, 她就已经踮起脚尖将脑袋往前凑。   打菜的大姐一看见嗒嗒就忍不住想笑。   这小姑娘都连着来好几天了,每一回都要吃红烧肉, 可每一回都没赶上好时候。   “同学,红烧肉没有了。”打菜的大姐说道,“狮子头行不?”   嗒嗒宛如遭了一记当头棒。   又没有红烧肉!   她满脸的不高兴, 连脑袋都不由耷拉下来,却也不好傻站着太久,打扰后边的同学,便只好蔫蔫儿地点点头。   打好饭菜,嗒嗒端着饭盒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托着腮,一点胃口都没有。   吕梦也过来坐下,笑着说:“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平时红烧肉放在你面前,你也不见得有多爱吃。可当你日思夜想,盼着吃红烧肉时,记忆中的红烧肉就会变得特别美味,不尝到味儿都受不了。”   听着吕梦这一番大道理,嗒嗒怨念深深道:“平时红烧肉放在我面前,我也爱吃。”   说着,嗒嗒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吕梦,“我可以吃两碗饭!”   想到自己又错过了红烧肉,小姑娘的小脸上满是委屈,觉得眼前的狮子头一点都不香。   然而她没想到,就在这时,一个男同学走了过来。   还是那头发剃得像刺猬一般的脑袋,清澈明亮的眼睛,和温暖又带着一股子肆意的笑容。   “同学,我请你吃红烧肉。”肖顾将自己的饭盒放在嗒嗒面前。   嗒嗒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视线落在饭盒上。   红烧肉被炒上糖色,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软糯鲜香,肥而不腻。   嗒嗒想起自己上一回吃红烧肉时,那被炖得极烂的肉一放进口中,就在唇齿之间融化的浓郁香气……   她吞了吞口水。   太香了。   “同学,我们又不认识,就不吃你的红烧肉了。”吕梦看着嗒嗒双眼放光的表情,严肃地帮她婉拒了这份好意。   可怎想,肖顾只是看着嗒嗒,眼底染了笑意:“用你的狮子头跟我换,怎么样?”   这下嗒嗒毫不犹豫,拿着筷子,将狮子头拨到肖顾的碗里:“我的筷子还没用过,干净的。”   肖顾安安稳稳坐好,将红烧肉推到嗒嗒的面前,而后开始毫不客气地吃狮子头,边说道:“我上回的手帕也没有用过,很干净。”   嗒嗒莫名有些心虚。   于是她埋头吃肉。   记忆中的红烧肉回来了,嗒嗒的眼睛都不自觉眯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看着嗒嗒吃得津津有味,肖顾也忍不住笑了,用筷子扒拉着米饭,咬了一大口狮子头。   坐在边上看着他俩的吕梦沉默了。   他们俩吃得可真香。   而肖顾的同学周扬也是一脸无语。   他不是喜欢这女同学吗?   为什么只顾着吃狮子头,一句话都不说?   两个人的吃相都好,吃得虽香,却是慢条斯理的,仿佛在享受美食,传来的只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咀嚼吞咽声。   在这片宁静之中,吕梦与周扬的视线不自觉在半空中交汇,目光幽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两个人吃完了。   肖顾悄悄看了嗒嗒一眼。   这目光被逮个正着。   嗒嗒笑眯眯地看着他:“谢谢!真好吃!我们要回宿舍了,再见!”   见她端起饭盒要走,肖顾着急了,连忙说道:“等一下——”   嗒嗒疑惑地回过头。   乌黑浓密的发丝垂在肩膀上,雪白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灵动。   “怎么了?”嗒嗒问。   “你——你叫什么名字?”肖顾问,停顿片刻,又斟酌着说,“我叫顾——”   “她叫吕梦。”吕梦站起来,挽着嗒嗒的胳膊,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很高兴认识你。”   嗒嗒一脸纳闷,但很快就被吕梦推着走了。   直到从食堂里出来,嗒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说我叫吕梦啊?”   “逗他玩儿呗。”吕梦浑不在意,但想了想,还是愤愤不平道,“不过,是我的名字不好听吗?为什么我感觉听见我的名字时,他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嗒嗒笑出声:“那当然是嗒嗒这个名字更好听啦!”   两个人笑闹着,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后边肖顾与周扬洗了饭盒,从食堂里出来。   周扬问:“你怎么了?”   “她怎么会叫吕梦?”肖顾闷声道。   “那你觉得她该叫什么?”周扬问了一句,又说道,“不过,你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你叫什么来着?顾什么?那是你原本的名字吧?”   肖顾沉默不语,心中想着刚才那个女孩子纯粹的笑脸。   是的,他原本叫顾方。   在他的童年回忆之中,有两个人是不可或缺的。   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嗒嗒。   他与嗒嗒只见过几次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小时候的模样,却深深印刻在他的心底。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姑姑和姑父带着他去办退学手续的那一天,嗒嗒突然出现,拉着他的手,带他跑到一间教室,悄悄地躲起来。   那间教室,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他在里头哭了会儿,而嗒嗒则是笨拙地安慰他。   他说他不想再继续念书了。   嗒嗒和他的哥哥又开始劝着,他们说,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掌握知识之后,命运就会被他自己拿捏在手中。   那一次,是他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他争取着要念书,姑父不同意,还是姑姑好说歹说,最后给他改了名字,跟姑父的姓,才得到了读书的机会。   再一次得到念书的机会之后,他倍感珍惜。   一年一年过去,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容易过,顾方改掉了爱哭的毛病,也开始成为老师口中的优等生。   终于在去年,他考上了京市大学的医学系,远离了那个不算家的“家”。   “她和嗒嗒好像,我还以为是嗒嗒。”肖顾低声道。   周扬一乐:“别瞎想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打球去!”   ……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是特殊的,捉摸不定的。   从那之后,肖顾就经常会与嗒嗒碰面。   学校这么大,他们只要在食堂里见到,就会坐在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们什么都聊,就像是两个小朋友一样,说着些天南地北的话,身边人听着觉得没什么劲儿,可他们自己却是乐不思蜀。   每当这个时候,吕梦与周扬就会坐在一旁扮演两座雕像。   两座雕像经常面面相觑,并在嗒嗒与肖顾相视而笑时同时流露出无语的表情。   甚至有时候,吕梦觉得,怎么能有人可以像肖顾一样,能读懂嗒嗒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嗒嗒,他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吗?”一堂课结束,吕梦在收拾课本的时候,突然问道。   嗒嗒摇摇头:“我们好像都没有喊对方的名字,反正这也不重要啊。”   吕梦点点头,但突然又皱起眉,一脸不痛快地说:“这都认识好些时候了,他们居然从来没问过我叫什么?太瞧不起人了吧?”   嗒嗒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谁让你要开些奇奇怪怪的玩笑呀。到时候人家问你叫什么的时候,看你怎么圆!”   ……   冬天到了,校园里冷风瑟瑟,同学们也终于裹上了厚厚的冬装。   嗒嗒怕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跟个粽子似的,甚至还围上了卢妮给她买的厚围巾。   围巾是明黄色的,亮眼得很,嗒嗒怎么看怎么喜欢,时不时就要跑到镜子面前照一照。   只是她边照镜子边满意地点头时,就被吕梦喊走了:“嗒嗒,听说咱们班今天和大二的要进行一场友谊篮球赛,我们去看看。”   “好冷啊。”嗒嗒不想去,“我又不喜欢篮球。”   “可你是福气嗒啊,你去篮球场坐镇,说不定我们班就能拿第一名了,许嗒嗒,要有集体荣誉感!”   吕梦软磨硬泡的,拉走了嗒嗒。   从认识嗒嗒以来,吕梦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特别顺当。   第一次发现嗒嗒的运气特别好,是一回她们去理发店理发。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店里的生意也很好,她们俩看起来就是最平常的客人,可没想到最后结账时,人家说那天东主有喜,而嗒嗒是当天第八位来理发的客人,所以就不收她的钱了。   而后一回,学校里突然组织了一次月度考试,那天是下午的考试,吕梦出来得早,没来得及喊嗒嗒,她就这样在宿舍里睡到考试快结束才赶过来。   一赶过来,嗒嗒直接一捋袖子就开始瞎填答卷,分明连动脑子的时间都没有。   可后来成绩出来时,人家瞎蒙的题目竟然全对了,虽然因简答题没法写,分数不高,但她的好运气已然让吕梦折服。   更别说之后诸如她们回宿舍晚了,宿舍阿姨就没查寝;她们偷偷逃课,老师就没点名这样的小事……   这一路上,吕梦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嗒嗒的福气高光时刻,愈发觉得靠谱。   只要嗒嗒跟着一起去篮球场,她们班一定会胜利的!   到了篮球场,同学们已经围成了一个个圈,比赛正在进行中。   “这是我们班和医学系一班的男同学们比赛呢!到目前为止,对方的分数还少我们几分,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当然是我们班会赢啦!医学系一班的男生看起来都好弱,一个个都瘦得跟小鸡仔似的……”   嗒嗒听着他们的议论声,放眼望过去。   篮球场上的男同学们挥汗如雨,这寒冬腊月的,居然只穿着短袖衫!   嗒嗒不自觉抱住自己的胳膊,好冷啊。   “医学系一班的男生大部分挺弱的,但你看那边那个——就是穿黑衣服的肖顾!他平时看着又高又瘦,没想到他脱了外套,肌肉是精瘦精瘦的,特别有力。刚才好几个球,都是他进的呢。”   “你干嘛一直夸他啊?是不是喜欢人家?”   “哎呀,他确实很帅,学习成绩也好,还那么会运动……”   这彩虹屁是一串儿一串儿的,嗒嗒听得有滋有味,目光不自觉寻找起球场中的肖顾。   其实是不必刻意寻找他的,因为他是球场上动作最敏捷干脆、控球次数最多,也是最意气风发的一个,让人一眼就能捕捉到。   每当篮球被抛到他手中时,他的手就像是会魔法,自如地控制,灵活地弹跳,投入篮筐中。   嗒嗒看得出神,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比分逐渐缩小,嗒嗒班里的同学开始呐喊。   这是最后一分钟了,要是他们班没防住,让医学系的再进一球,那就输了!   当班级同学一脸焦灼之时,嗒嗒不由在心底呐喊:肖顾加油啊!   肖顾纵身一跃,修长的手臂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姿势。   一道漂亮的弧线。   “砰”一声,篮球精准无误地落入球框中,而后掉落到地上。   掌声雷动,呐喊声连连。   大二医学系一班赢了!   肖顾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身边的队友们兴奋地围上来。   然而就在这时,输了的那一方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却突然恼了,大手捞过地上的篮球,奋力一砸。   嗒嗒眼睁睁看着那篮球往自己脸上袭来,来不及躲闪。   一声重响。   嗒嗒脑门子一疼,鼻梁也跟着疼起来,她紧紧捂着脸,整个人却还是懵的。   所有人都围上前,关切地看嗒嗒的情况。   肖顾手中握着一个篮球,等确定眼前的人是谁了,愈发着急。   那不下心砸到人的傻大个本是为了撒气,此时也慌了,赶紧跑过来,却被肖顾猛一把推开。   “输不起就别打球。”肖顾的眸光变得冷厉,直到那人退开,才连忙走到嗒嗒身边。   “吕梦?你没事吧”肖顾紧张道。   “我不是吕梦!”嗒嗒捂着脑门子,疼得眼睛发酸,生气地扬起脸,这才看见站在眼前的人。   肖顾看着嗒嗒。   她泪光盈盈,雪白的脸上被篮球揩了些灰,嘴角往下弯着。   “我……”   嗒嗒眉心一拧,抿着唇思索。   她是嗒嗒,不是吕梦。   肖顾只当她疼得不行,才发了脾气,便凑近了问:“哪里撞到了?”   嗒嗒的嘴巴瘪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自己的鼻梁。   而后,她见他靠得更近了些,高大的身躯使得阴影笼罩过来,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看。   距离越来越近,嗒嗒眼眶里的泪花儿晃动得更厉害。   他抬手,温热的掌心轻轻揉了揉嗒嗒的脑门:“这里?”   嗒嗒一慌,身子僵硬。   他又收回手,往前一步,观察她高挺小巧的鼻子。   “鼻子还疼吗?”他沉声问。   嗒嗒哪还知道疼,屏着呼吸,与他保持距离:“不疼了。”   肖顾“嗯”一声,语气温柔:“应该没有骨折,但鼻梁骨很脆弱,还得小心一点,再观察两天。”   嗒嗒的耳根子烧得慌。   脸颊也微微发烫。   过了好一会儿,刚才那傻大个过来向嗒嗒道歉。   吕梦挡在嗒嗒面前:“你都不会注意着点啊?要是把人家漂亮的小脸蛋砸坏了,你怎么赔?”   傻大个点头哈腰地表示歉意,又赶紧跑去学校外头那小卖部买了根冰棍儿,给嗒嗒敷脑门和鼻子。   这事才算过去。   “嗒嗒,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吕梦才看出嗒嗒的异样,问道。   嗒嗒红着脸,低头不语,撕开了冰棍儿的包装,往口中一塞。   “嘶——”   好冰啊!   “吓的。”嗒嗒含糊道。   吕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怪吓人的。不过那个肖顾刚才真的跟个医生一样,像模像样地给你检查呢,他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好医生。”   嗒嗒心不在焉地听着,咬了口凉凉的冰棍儿。   “肖顾,今天还是多亏了你,要不咱们可赢不了……”   “是啊,肖顾那三分球真是绝了!快狠准,漂亮!”   “肖顾,你看什么呢?喂!”   边上人一直在对肖顾说话,可他却没反应过来。   远远地,他盯着嗒嗒看。   她小小的个子,脖子缩在明黄色的围巾里,裹得像根大玉米似的。   额头还微微发红,鼻尖也冻得发红,可手中却拿着冰棍,一口一口咬个不停。   每咬一口,她就一个瑟缩,打起哆嗦。   是冰棍太好吃的了,她不舍得丢掉吗?   望着这一幕,他不自觉低笑了声。   ……   不知不觉,到了期末。   一转眼就过了好几个月,嗒嗒在学校里适应得特别好,与宿舍大部分室友的相处很融洽,交到了几个好朋友,还成为妮妮姐姐宿舍里的团宠。   这回考试结束了,嗒嗒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临出发的前一天,又去了卢妮的宿舍一趟。   “妮妮姐姐,我明天坐火车回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啊?”嗒嗒坐在椅子上,拿着卢妮递来的酸枣糕吃着。   卢妮看着这能酸掉牙的酸枣糕,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哆嗦了一下:“嗒嗒,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   嗒嗒想不出来,摇了摇头,继续重复自己的问题:“今年我哥哥要回家过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去。”卢妮脸一黑,“我爸妈给我寄信了,过几天会来看我的,到时候我带他们在京市转一转,不回去了。”   嗒嗒不死心:“那你不回去看卢爷爷了吗?我爹已经先回家了,我一个人坐火车回去,好没劲啊。”   “爷爷上回也给我写信了,他说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来过京市,过几天跟我爸妈一起来。”   这些年,卢德云与子女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或许是年纪大了,渴望温暖,又或许是他忽然不愿意再被过往的恩恩怨怨所牵绊,总之他开始试着放下心结,接受孩子们的陪伴。   嗒嗒本来还想着将卢妮哄回家呢,这会儿没戏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哥哥要失望了。”   卢妮面不改色。   嗒嗒咬牙切齿:“铁石心肠的妮妮姐姐!”   正在她话音刚落之时,宿舍门被推开了。   卢妮的室友看见嗒嗒,笑了声:“嗒嗒也在啊?”顿了顿,她又给卢妮递了一个杯子,“这是倪建光上回跟导师去沪市出差时特地给你带的杯子,说是能保温的,冬天用特别好。”   卢妮冷淡地扫一眼:“我又不缺杯子。”   “可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啊,你还是收着吧。他知道你冬天一到,就要喝温热的水,这杯子就跟我们家里那种热水瓶的原理是一样的,倒了温水,隔半天用都还是烫的呢。”室友坚持道。   “我不要,平白无故的,干什么收人家杯子啊。”卢妮摇摇头。   室友还想劝:“妮妮,你又不是不知道倪建光对你的……”   “咳咳咳——”嗒嗒扯了扯嗓子,咳嗽几声,“妮妮姐姐,你要是不喜欢,我帮你还回去吧!多好的杯子呀,让他自己用,别浪费啦!”   说完,嗒嗒猛一站起来,一手抓了个酸枣糕往嘴巴里塞,一只手接过保温杯,飞奔出去。   看着她迅速跑开的身影,卢妮的室友哭笑不得:“我看嗒嗒还想让你当她嫂子呢。”   “我才不愿意。”卢妮瓮声道,“你看她哥寄来的那些信,我一封都没看。”   “你要是不愿意,那怎么不干脆把信扔掉呢?”室友忍不住笑了,好言相劝道,“我们都不小了,已经到了可以处对象的年纪。你如果真对人家有想法,就不要再扭扭捏捏的,我看嗒嗒她哥哥这段时间寄来的信已经越来越少了,要是人家死了心,以后就真不给你写信了。”   “不写就不写!谁稀罕!”卢妮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耳朵红红的。   望着她这一脸傲娇的神情,室友摇摇头。   这真是旱的旱死涝旳涝死啊。   ……   嗒嗒手握保温杯,飞速向男生宿舍楼跑去。   嗒嗒知道这个倪建光,他最近对妮妮姐姐可殷勤了,看见什么都恨不得给她买,只求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妮妮姐姐现在是不为所动,但她记得,在自己的预言镜中见到,这倪建光,就是妮妮姐姐将来的丈夫。   嗒嗒虽然希望妮妮姐姐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可她也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若是倪建光对妮妮姐姐好,她绝对不会去破坏他们。   但问题是,预言镜中,倪建光在毕业后就成了个大渣男,将妮妮姐姐的生活折腾得一团乱……   她绝对不允许妮妮姐姐的人生被这样的人毁了。   嗒嗒气势汹汹,跑到男生宿舍楼下面,拽住一个路过的男同学:“同学,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保温杯还给大三的倪建光。”   被拽住的男同学看着嗒嗒这软萌的脸,又看看她眼底喷射出的怒火,一脸尴尬地冲后面指了指:“倪建光在那里,你自己给他吧。”   嗒嗒这才看见从宿舍楼出来的倪建光。   倪建光看起来一表人才,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但只有嗒嗒知道,他是个斯文败类!   她走上前去,保温杯一递:“还你。”   倪建光狐疑地打量嗒嗒一眼:“我是送给卢妮的。”   “你这人真是奇怪了,妮妮姐姐不要。”嗒嗒扬了扬下巴,瞪着他,“哪有硬把礼物塞给别人的道理?”   倪建光平和的神情中闪过一抹不悦,他蹙眉:“她如果不要,你直接拿去扔掉就好,不必给我。”   “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扔,我才懒得帮你的忙。”嗒嗒的脾气也上来了,直接将保温杯往他手中塞。   她塞过去的时候,分明看倪建光已经摊开手,可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保温杯掉落到地上。   “啪嗒”一声响。   这下子,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嗒嗒不愿意蹲下身去捡,而倪建光则是冷着脸看她,眼神阴鸷。   两个人对视,谁都不让谁,空气仿佛在顷刻间凝结。   倪建光咬了咬牙,下颌青筋暴起。   他追求了卢妮很长时间,可她却总是不愿意给他机会。   这一次,他用自己一整个学期攒下来的生活费给卢妮买了这保温杯。   可没想到,还是被送回来了。   卢妮是不是瞧不起他?   瞧不起他的父母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倪建光的心中涌起一阵怒气,贴在裤缝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嗒嗒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紧张起来。   “倪师兄,这是你的杯子吗?”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此时的僵持。   周扬笑着从宿舍楼走出来,将杯子捡起,一只手搭住倪建光的肩膀:“那么好的杯子,别磕坏了。你是不是要去找章教授?我也要去,一起吧。”   倪建光眼中的戾气逐渐敛下。   他客气地接过杯子道谢,平静道:“好。”   等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了,嗒嗒才舒了一口气。   她安抚般拍拍自己的胸口,有些后怕地抬起头,忽然看见倚靠在宿舍楼大门的颀长身影。   肖顾懒洋洋地靠在那里,带着笑意看她,手中还拿着个篮球,漫不经心的样子。   除了在食堂时,好像每次看见他,都是抱着个大篮球。   他就这么喜欢运动吗?   “谢谢你们为我解围。”嗒嗒看着他走过来,温声道。   “以后别跟这样的人硬碰硬。”肖顾走到她身边,说道,“要是他一冲动,揍你一顿,你可受不住。”   嗒嗒不由笑了:“那么多人,他敢吗?”   “谁知道呢?”肖顾看着她的额头与鼻子,“他要是一拳打过来,可比篮球砸到脸上疼多了。”   嗒嗒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乖乖点头。   肖顾要去篮球场,而嗒嗒则准备回宿舍,于是两个人结伴走着。   阳光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树荫之下,气氛显得格外宁静。   “你怎么还在打篮球啊?不回家吗?”嗒嗒忽然问。   肖顾自然道:“是啊,我没有家。”   嗒嗒眨着眼睛:“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的眼神很清澈,像星辰一般闪烁着,明明是好奇的,却不像在打探着什么。   肖顾沉默片刻,淡声开口:“我爸妈离婚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有消息。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就让我去亲戚家住。亲戚能培养我上大学,已经不容易了,逢年过节就不回去打扰了。”   嗒嗒的眉头微微拧起来。   肖顾又笑了,说道:“在学校也很好,有吃有住,还能打篮球。”   嗒嗒摇头:“学校食堂的大姐们也要放假的,到时候没得吃了。你其他同学们也会回家,到时候也没人跟你打篮球了。”   看着嗒嗒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肖顾的心中仿佛淌过一阵暖流。   “没关系,等过完年,我提早两天回学校陪你吧。”嗒嗒想了想,认真地说。   肖顾的唇角不自觉扬起,眼底笑意更深:“你陪我打篮球吗?可是你又不会。”   “我不会,但你可以教我啊。”嗒嗒也笑着说。   说完,她盯着他手中的篮球看。   想到那篮球上回不长眼,狠狠地袭击了她的鼻子,嗒嗒心有余悸。   她孩子气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一本正经道:“还是不打篮球了,不过我可以陪你去吃饭。我们下馆子,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说起好吃的,嗒嗒如数家珍,眸光亮亮的。   肖顾的眼底噙着笑意,他静静听着,双眼就像是长在了嗒嗒的脸上一般,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在女生宿舍楼下站定了。   嗒嗒说:“那我进去了。”   “好,我等你回来。”肖顾低声道。   嗒嗒的心跳像是在突然间跳得快了些。   她用力地点点头,跑回宿舍楼去。   当天晚上,嗒嗒将所有的行李收拾好,犹豫了一阵,又将自己喜欢吃的一些小零嘴从行李袋中拿出来。   她想把这些零嘴留给肖顾,毕竟他大过年的都不能和家人吃年夜饭,太可怜了。   而另一边,肖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宿舍里的同学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留他下铺的周扬烦躁地坐起来,没好气道:“肖顾,都几点钟了,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肖顾靠在床头,长腿曲着,一只手搁在膝盖上,若有所思道:“周扬,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多得去了,我小学班级里的同桌,初中的班花,高中的校花,对了,还有我们医学系的系花……数不清了。”   肖顾没搭理他。   周扬打了个哈欠,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人家又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妹妹,你别把感情寄托上去。”   “不是。”肖顾沉声道,“小时候的小妹妹很可爱,但不是喜欢。”   他是因为她长得像小时候的嗒嗒,所以才会下意识想要接近她。   知道她是“吕梦”,并不是嗒嗒之后,他也确实很失望。   但这并不代表他将童年美好的回忆寄托在她的身上。   他并不是拿她当小伙伴或是好朋友看的。   他的情绪会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而牵动。   他好像喜欢她。   夜深了,宿舍里充斥着周扬的呼噜声。   肖顾翻来覆去睡不着,竟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她究竟什么时候才回学校?   说好的过完年尽早回来,她应该会遵守诺言吧?   ……   在寒假开始的第一天,嗒嗒扛着行李袋,坐着火车回家了。   她爹娘一定已经将她的房间打扫得特别干净,还准备了她喜欢吃的食物,等着她回家呢。   还有她哥哥,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哥哥怎么样了。   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嗒嗒归心似箭,又偶尔跟火车上热情的乘客们聊聊天,竟觉得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火车到站,嗒嗒一下来,就看见她爹娘,还有她三婶婶。   嗒嗒一脸惊讶:“三婶婶,你怎么来啦!”   付蓉笑道:“这孩子,到现在还改不了喊三婶婶呢。”   陈艳菊笑着揉揉嗒嗒的脑袋:“不要紧,嗒嗒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吧。我们嗒嗒真是长大了,才去念了半年大学,就变得那么时髦洋气,越来越漂亮啦。”   “半年不见,我三婶婶也越来越年轻啦!”   嗒嗒许久没见到三婶婶,也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她缠着三婶婶问东问西时,忽然发觉她三婶婶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时,聂朝秀从不远处匆匆跑过来:“艳菊,咱赶紧的,我哥应该就是下一趟火车回来。在那边,咱们快去接人,别耽搁了!”   陈艳菊赶紧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发丝:“好,先去接人。”   陈艳菊连话都来不及多说,急匆匆地准备走,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嗒嗒解释。   付蓉赶忙笑着催促:“你快去吧,等过几天我带着嗒嗒去看你。老朋友这么长时间没见,别耽搁了。”   陈艳菊的脸颊飘过一抹绯红。   嗒嗒怔怔地看着她。   原来三婶婶不是特地来接自己的呀,她是来接另外一个人,恰好与自己的爹娘碰上了。   好像是三婶婶过去在村子里的那位青梅竹马要回来了!   忽然领会到这一点之后,嗒嗒比她三婶婶还要激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三婶婶苦了这么多年,这一回总该过上好日子啦!   “嗒嗒,我们赶紧回家,你哥已经到了。”   付蓉让许广华提起闺女的行李袋。   这下子嗒嗒的注意力又立马转移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哥哥。   一来是她好久没见到许年了,心里头思念得紧。   二来则是因为,倪建光说他不会就此罢手,嗒嗒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她担心妮妮姐姐受到伤害。   她一定要立马见到哥哥,将倪建光的为人以及自己在预言镜中见到的那一幕告知。   她哥哥必须采取行动了,否则错过了妮妮姐姐,他会遗憾一辈子的! 第69章 失而复得(三合一)   嗒嗒跟着爹娘, 匆匆回到家。   看见许年的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几步,她左右张望, 上上下下将哥哥打量了一遍。   许年的嘴角不自觉浮现笑容, 手指一屈, 敲敲嗒嗒的脑袋瓜子:“你看什么?”   嗒嗒可不小了, 被这么一敲,难为情地捂住脑门,小小声问:“哥哥, 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这话一出,许广华与付蓉笑得不行。   短短三年的军校生活, 让许年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如此刚毅的模样。   他理了个寸头, 整张脸棱角分明,肤色也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白皙。   甚至,嗒嗒还惊诧地发现, 她哥哥又长高了。   她委屈地咕哝:“我都好久没长高啦。”   许年失笑。   家里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 可只有当他们回来, 这个家才回像过去一样温馨热闹,付蓉与许广华忙活个不停, 只盼着让孩子们吃一顿热乎的饭,两个人在厨房里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饭香飘在小屋里。   嗒嗒一见到哥哥, 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在校园中的经历丰富精彩,她将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知,一刻都没停过。   “嗒嗒,你要不要喝口水?”许年面带笑意地问。   “我不渴。”嗒嗒飞快地回答, 转念一想,又眯起眼睛,“哥哥,你嫌弃我话多呀?”   许年眼底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   嗒嗒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我跟你说妮妮姐姐的事,你要不要听?”   许年眸光闪烁。   这些年,他一直给卢妮写信。   在军校的生活枯燥而又艰辛,不管到了哪里,许年都是最优秀的那个,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力。   有时候操练了一整天,他身心俱疲,回到宿舍时,就会提笔给卢妮写信。   信中的内容,无非是他在学校的经历,虽然他笑嗒嗒话多,可实际上,他写信时也是几乎没有任何遗漏地分享自己的生活。   不过很可惜,那些信,她从来没有回过。   有时候许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傻,二人只不过是过去的同桌而已,进入大学校园,以卢妮的性格,绝对不缺朋友,又怎么可能惦记着他?   于是慢慢地,许年的信也写得少了。   这会儿嗒嗒提起卢妮,让许年有些怔愣。   “她过得好吗?”许年问。   嗒嗒没有卖关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妮妮姐姐还是很爱学习,别人逃课,她都不会逃,每一节课都上得很认真,期末总能考年纪前几名。而且,她还能拿到奖学金呢。”   “那你有没有拿到奖学金?”许年问。   嗒嗒摸了摸鼻子,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太喜欢选的专业,因此在学习方面就懈怠了,只是不拖班级同学后腿,但要是真说到拿奖学金,估计有点难。   嗒嗒忽略了许年的问题,又说道:“虽然妮妮姐姐爱学习,但她打扮自己的时候也好厉害啊。我平时在电影院门口看见的画报上的衣服,大明星都还没穿呢,妮妮姐姐就穿上了。我们学校那个留洋回来的老师说,妮妮姐姐是学校里最时髦摩登的大学生!”   许年听着,唇角上扬:“她一直这么臭美。”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嗒嗒话锋一转,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   许年坐直,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许嗒嗒,你说话分不清重点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嗒嗒心虚地抿了抿唇,往厨房看了一眼,向哥哥身旁蹭了蹭:“哥哥,我们学校有一个叫倪建光的大三学生,一直在追求妮妮姐姐。他长得不怎么样,性格也不好,对妮妮姐姐很殷勤。”   许年沉默地听着。   嗒嗒从不会主动说任何人不好,此时她语气之中对这个倪建光流露出如此厌恶的情绪,估计对方确实不讨人喜欢。   “卢妮有人追求是正常的。”许年低声道,“她眼光高,你把对方说得这么差了,她也不会接受的。”   嗒嗒又疯狂摆手:“不不不,我觉得他长得不行,性格也不好,可学校里好多女同学经过他身边时都会偷偷看他。而且他是医学系的学生,平时深得教授和导师的欣赏,毕业之后的前途也肯定不可限量。”   许年的眸光黯淡下来。   看来嗒嗒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不够客观。   想必对方该是优秀的人才对。   不过,他又凭什么干涉呢?   “卢妮要是喜欢的话,我们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许年说。   嗒嗒急得声音都抬高八度:“妮妮姐姐喜欢的人是你啊!”   她实在没法再磨叽下去了,一口气将自己在预言镜中见到的一一道出。   “等妮妮姐姐到了年纪,会同意和他结婚。可结婚后,他的狐狸尾巴就出来了,很快就流露出本人的面目。”   “他家境不好,父母看起来老实巴交,但都是难缠的人,婚后不久,他们就会到城里,跟小俩口住在一起。妮妮姐姐被他们折磨,性格也不再娇气,反而会为求息事宁人,一再退让。”   “只是对方仍旧无法无天,甚至在他的事业越来越好之后,强行逼迫妮妮姐姐放弃自己最喜欢的工作,一心照顾他们的家。后来妮妮姐姐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对方却像疯了一样纠缠,最后的后果更是让人不敢想象!”   许年的表情愈发严肃,眸中透出一丝凌厉:“最后怎么样?”   “我不知道,梦就到这里醒了。”嗒嗒诚实地说,“但是哥哥,我清楚地看见,在预言镜中,妮妮姐姐结婚当天,你跟她面对面站着,两个人的眼眶里面都含着眼泪。你和妮妮姐姐都不是爱哭的人,要不是懊悔遗憾,又怎么可能红了眼眶呢?”   嗒嗒看着许年,眼神真诚却又严肃。   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过去那个分不清轻重的小孩子,或许她会在梦中看见未来发生的事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至少,她的家人早就已经习惯并且接纳这一点。   不管预言镜中的一切究竟会不会发生,光是此时许年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与忧心就骗不了人,她哥哥从小成熟稳重,除了卢妮,还有谁会让他这般慌乱?   既然是本就不该错过的两个人,那就更应该抓住机会,好好走到一起。   这样可以避免悲剧发生,也可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嗒嗒又变得苦口婆心:“哥哥,有什么话就应该说,你不说出口,妮妮姐姐怎么会知道?要是再这样耽搁下去,难道你真的想要看着她嫁人吗?”   她以为自己要花不少工夫,才能说服哥哥,可没想到,许年竟直接站起来:“嗒嗒,现在有没有去京市的火车?”   嗒嗒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难道她哥哥终于悟了?   她就说嘛,成天写信,有什么用啊,人家又不看!   嗒嗒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我答应了一个同学,等过完年要早点回学校的,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反正现在倪建光也回家过年了,妮妮姐姐跟着卢爷爷还有她爸妈一起玩,不会被他打扰。”   她说完,见哥哥终于又坐回去。   面前笼罩的阴影消失了。   嗒嗒琢磨着,她哥哥究竟要长到多高才罢休?   还有,她哥哥似乎还变得强壮了不少,到时候去学校碰见那斯文败类,估计会像对付一只小鸡仔一般,轻轻松松就消灭对方了!   嗒嗒这样想着,不自觉唇角一勾,偷偷笑起来。   可她还没开心太久,就听见哥哥提出一个问题。   “你答应什么同学要提早回学校?”许年平静地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嗒嗒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她突然想起,当时哥哥出发去念大学,她的所有情信被无情地没收。   “女、女同学……”嗒嗒说完,赶紧跑到厨房去,“爹、娘,我来帮忙!”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许年笑了一声。   嗒嗒是个聪明的女孩,不至于让家人操心,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卢妮那边。   听到嗒嗒在预言镜中见到的种种,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   卢妮是他见过最骄纵的女孩子,他愿意包容她的骄纵,也希望她永远这般肆意地散发光芒。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   家中几间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许广华这几年找到几位有能力的员工,放开了手,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变得更多。   付蓉见孩子们难得在家,也暂且将学校里的工作放下,腾出了足够的时间,一家人享受温馨和乐的时光。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春假就过去了。   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许广华与付蓉也不知道许年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去京市走一走,但有他陪着嗒嗒,他们也放心,便只将孩子们送到了火车站。   等两个孩子上了火车,付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这两个孩子,以前刚送出去的时候依依不舍,现在要走时,居然头也不回的……”   “孩子这段时间在家里成天陪着我们,该满足了。他们俩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们老俩口也得学着习惯,学着放手。”许广华揽着媳妇的手臂,说道。   付蓉嗔他一眼:“谁跟你是老俩口?你老,我还不老呢。”   许广华朗声大笑:“你也腾点时间出来,咱们出去转转。上回不是羡慕你们学校那傅老师到处游山玩水吗?我们也去玩,看看大好河山,看看如今蓬勃的发展。”   付蓉眼睛一亮:“真的?”   俩口子相携相伴这么多年,早就成了老夫老妻,但彼此之间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少,还变得更加浓厚。   如今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也赚到了不少钱,该好好享受人生了。   付蓉心中对嗒嗒和年年的不舍之情终于被冲淡,回家的一路上,俩人便一直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而另一边,嗒嗒和许年搭着火车,晃晃荡荡地前往京市。   一个人坐火车的时候,嗒嗒总是严阵以待,生怕出危险,从来不敢睡觉,不过此时哥哥在身旁,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此上一秒,许年还看着嗒嗒昏昏欲睡,下一秒,她已经耷拉着脑袋,靠着车窗睡得香甜。   嗒嗒睡着的模样就像个孩子,脸颊粉扑扑的,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火车上的乘客闲来无事,偶尔会有人的目光被嗒嗒的睡颜吸引,只是盯得久了,他们就会对上她身旁许年的眼神。   年轻小伙子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友善,虽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眼神之中的气势却让人不自觉想要躲开视线。   于是,嗒嗒安然睡了一路。   火车到站后,嗒嗒就成了个带路的,一路带着哥哥回自己学校。   她睡得足,精神好,步伐飞快,心中不由惦记着,也不知道肖顾有没有吃她留下的小零嘴?   她觉得男生应该是不喜欢吃零嘴的,因为她哥哥平时在家时除了饭菜,什么都不爱吃,并且会对她居然能在饭后还一口气吃下两个糖糕表示震惊与怀疑。   所以,肖顾应该也不喜欢吃零嘴吧?   嗒嗒这样想着,却不知道,此时肖顾坐在宿舍里的书桌前,温习完课本之后,拿出嗒嗒临走之前塞给自己的那袋零嘴。   他拿出一颗,往口中塞,嚼得倍儿香。   这是最后一包小零嘴了,她说要早点回来的,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肖顾揉了揉肩膀,站起来,走到窗边。   宿舍很安静,校园里也很安静。   一年又过去了。   肖顾侧着脸,落日透过宿舍窗,金灿灿的阳光便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这些日子,他总是一个人在学校温书、吃饭,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拿着篮球去球场,随意地投投篮,当是练手。   倒也不是觉得孤独,毕竟他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感觉。   只是有时候,他会想着那张娇俏可爱的笑脸。   “肖顾!”   一道清亮却又软糯的声音由楼下传来。   肖顾本还漫不经心地靠在窗边,此时一听见这声响,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他打开窗,寻找那道身影,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眼睛已在骤然之间变得明亮。   “肖顾!我在这里!我回来啦!”   嗒嗒在楼下迅速招手,小手挥舞摇摆的幅度极大,脑袋仰着,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肖顾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眼底的落寞与冷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甚至连宿舍门都忘了关,只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与她见面。   男生宿舍楼下,嗒嗒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时不时还要左右张望一圈,生怕被她哥哥撞见。   刚才嗒嗒一进了学校,就将卢妮宿舍的位置告诉许年,自己则说要回宿舍放行李,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她哥哥好聪明的,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嗒嗒就在这样焦灼的心情中,等到了肖顾。   肖顾跑得这么快,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一站在她面前时,就露出了最欣喜又温暖的笑脸。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   他离得太近了,嗒嗒那心跳加速的感觉又不由回来,但这一次她没有退后,只是仰着脸,笑盈盈道:“因为我答应你啦!”   肖顾心跳加速。   落日余晖之下,他们面对面站着,两个人的笑容都仿佛能融化彼此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肖顾走到她身边,接过她的行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嗒嗒便这样跟在他身旁,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吃饭去。   而另一边,倪建光也已经回到学校。   那个保温杯毕竟是他花攒了好久的钱买的,他自然不舍得真的丢掉。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去找卢妮。   到了女生宿舍楼楼下,倪建光请经过的女同学把卢妮喊下来。   在等待的时候,他的余光扫到一道身影。   对方个子高,脊背挺得直,穿了一身黑色的呢大衣,那估计是百货大楼的货,一看就知家境不俗。   这男的是谁?也是这里的学生吗?   倪建光之前从未见过。   若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同学,倪建光自然不会在意,可这人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上下就流露出迫人的气势,令他不自觉有些不安。   不过好在,卢妮很快就下来了,冲淡了他的不安情绪。   “倪建光?怎么是你?”卢妮一从宿舍楼出来,就疑惑地问。   倪建光走到她面前,又是一副斯文有礼的笑容:“妮妮,我刚从老家回来,教授说有一些资料需要我帮忙准备。”   卢妮不喜欢倪建光总是摆出这熟稔的态度,她往后退一步:“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疏离,倪建光赶忙从包里慌乱地拿出保温杯。   “这杯子是我特地给你买的,你还是收下吧。”他说。   “我不缺杯子,就算缺,自己也会去买,你留着自己用。”卢妮冷淡道。   看着她精致的眉眼之中流露出深深的防备,倪建光的心凉了半截。   那是抗拒的姿态。   可就这么放弃吗?   他做不到。   倪建光调整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笑意不减:“妮妮,我们不管从身高、外貌还是学历上都很般配,你也知道我在学校里就已经很优秀,能力超群,还深受教授器重。不出意外的话,等毕业之后,我一定能被分配进最好的医院工作,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到时候你如果想要回城北,我就陪你回去,你要是决定留下来,我也没问题。毕竟我这一行,到哪里都不会找不到工作的。”   卢妮眉心拧起来。   她面对追求对象时干脆不扭捏,从不会给对方任何遐想空间。   这个倪建光,怎么这么难缠?   “你要留在哪里工作,跟我无关。我不喜欢你,就算你将来成了市一院的院长,我都不可能接受。”卢妮直截了当道。   倪建光的脸色一僵,却还是尽量维持着风度:“你是不是嫌弃我的家境?那根本就不重要,你可能不了解,我父母在老家,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毕竟能自食其力,不会拖累我们……”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卢妮不耐烦了,“我连你都懒得去了解,还要去了解你的父母是什么情况?”   “你——”倪建光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却还是深吸一口气,“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自问各方面都很优秀,整个学校喜欢我的女同学不少,你为什么——”   “因为她有喜欢的人了。”   一道冷淡却又充满着占有欲的声音响起。   倪建光一怔,回过头。   而卢妮仿佛从头到脚顿时被冻住了。   即便三年未见,但这声音,她不可能忘记。   许年走到卢妮的身边,冷眼看着倪建光:“请你不要再打扰她。”   礼貌的态度,语气之中透出的冷冽却让人不自觉打醒精神。   倪建光哪想得到刚才站在不远处让自己感到忌惮的男人竟也是来找卢妮的。   他不相信,直接说道:“你胡说,卢妮根本就没有对象。”   “她现在有了。”许年的语气中透着不由分说的笃定。   卢妮身子一僵,感受这高大的身影护着自己,心中竟有自己都说不出的滋味。   许年比倪建光高一个头,他垂下眼,俯视着倪建光,“要是你纠缠女同学的行为被上报到如此器重你的教授导师眼皮子底下,他们还会不会护着你?”   倪建光一怔,看着他眸中的警告意味,咬牙道:“你威胁我?”   “前途要紧。”许年轻描淡写。   倪建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不自觉颤抖。   他想要狠狠揍对方一拳。   但看一眼对方的身形,他深知自己根本打不过人家。   若是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眼镜,那就更丢脸了。   可他真的要如此灰溜溜地离开吗?   倪建光用深情的眼神看向卢妮,可这一眼,让他的心碎了一地。   他不知道卢妮与对方是什么关系,但看着她装作不在意的眼神以及脸颊上的那一丝绯红,就已经猜到,他们交情匪浅。   毕竟平时的卢妮非常坦荡,从未像现在这样露出小姑娘家家娇羞的模样。   即便她极力掩饰。   倪建光彻底失望了。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紧紧攥着自己的保温杯,转身离开。   等到这人彻底消失在许年与卢妮的眼皮子底下之后,他们仍旧沉默着。   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心中又带着若有似无的情愫,奇怪的骄傲与自尊让卢妮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胡说八道什么?”卢妮抬起头,与他对视。   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不自觉漏跳了半拍。   军校三年的历练,让他不再像过去那样青涩。   他黑了一些,五官却变得更加立体,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紧紧盯着她时,眼神没有任何犹豫闪躲。   感受到卢妮眼中的怒气,他沉声道:“我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就是想给你解决这麻烦的。”   “谁要你帮忙?”卢妮嘀咕着,声音却越来越轻。   奇怪了,她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委委屈屈的?   正这样想着,她又听见他自然地说:“你带我去吃饭吧。”   卢妮咬咬牙。   谁要带他去吃饭?   不过——   看在他为她坐了好几个小时火车的份上,带他吃这一顿,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她也饿了。   卢妮默默在心底说服自己,而后一脸不情愿地走到他前边:“跟上。”   许年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卢妮走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回头催促:“你快点啊!”   “来了。”许年迈开长腿,跟上她的步伐,走到她身边去。   此时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返校。   作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卢妮的存在本就是焦点,尤其是此时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大家之前从未见过的男生。   “那是卢妮的对象吗?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啊?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她和任何男同学走得这么近呢。”   “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长得这么帅气,要是我们学校的,怎么可能之前没见过呢?估计就是卢妮的对象吧!难怪她平时都不拿正眼看那些追求者呢,肯定是因为她对象太优秀了,她看不上我们学校的那些男同学!”   “我记得之前卢妮宿舍里的室友说经常会有一个军校的男生给她写信!那男生好像还是许嗒嗒的哥哥。”   “哇,也就是说,他家有好几家店面和餐馆,自己学习成绩还那么好,能考上军校……果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说这些话的人可压根没放低声音,因此卢妮听得明明白白。   她红着脸,想要走快一些,可身边的许年却一直跟着,跟得特别近。   卢妮恼了,气得瞪他一眼,但没想到他竟不知道从哪儿学会这没脸没皮的把戏了,居然还好意思冲着她笑!   卢妮气得跺脚,加快了脚步。   然而突然之间,她的手腕被一道力量箍住。   她整个人怔住了。   许年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妮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这是许年第一次这样喊她。   卢妮手足无措,强装出的冷漠与镇定仿佛在顷刻间被风吹散。   他又说:“大一开学之前,我去找了你好几次。但是你跟你爸爸去沪市了,一直没有回来。”   卢妮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过往,那时她气得跑到沪市,愣是不愿意回来,本以为他一点都不在意,可原来他也努力过。   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卢妮瓮声道:“我们只是同学,最多当了短短几年同桌,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我生气了,你也没必要特地跑来哄我。”   跑到家里找她好几回,又成天给她写信,难道就只是怕她生气吗?   卢妮这样想着,心跳不自觉加速。   “不是短短几年,是九年。”许年纠正她。   卢妮也不知道自己在幻想什么,期待什么,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进入正题,便咬牙道:“好了,我不生气了。本来你考军校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气什么呢?又不是所有的老同学都要在一起念大学的……”   “有关系。”许年着急地打断她,“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卢妮瞪大了眼睛:“我们都长大了,不是童言无忌的年纪,这话的意思,他到底明不明白?”   许年看着她许久,鼓足勇气,牵住了她的手。   握着手腕的感觉与牵手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卢妮就是再不敢相信,此时也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的脸变得通红,心脏就像是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兔子,立马就要蹦出来。   她所有的矜持与傲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妮,我们在一起吧。”他深邃的眸中满是笃定、忐忑,与些许不安,却还是认真道。   卢妮的鼻子一酸,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早怎么不说?”   许年咳了一声。   难道要告诉她,当初小小的他误会卢爷爷和奶奶是一对,将这想法记在心底,一记就是十来年?   看着许年的脸也不自觉红了,卢妮的嘴角终于扬起。   有羞涩,可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而后,她突然被紧紧抱住。   卢妮睁圆了眼睛,脸颊发烫,估计往上面搁一个鸡蛋都能直接烤熟。   许年抱着她,手僵在半空中,感受到她的温柔与欣喜,他的心也仿佛顿时充盈。   还好听了嗒嗒的话,这一次没有再错过了。   他再不犹豫,紧紧环住她。   这拥抱太大胆,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   可震惊之后,一个个脸上又流露出了淡淡的姨母笑。   好登对哦。   ……   嗒嗒和肖顾这顿饭吃得特别香。   两个干饭人的灵魂又莫名契合了起来。   从小餐馆出来,他们并肩走着,脸上都带着甜甜的笑容。   “你为什么要选择学医啊?”嗒嗒好奇地问。   “我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是对我最好的人。可后来他们的身体不好,慢慢离我而去了,那时在医院,见到了太多生老病死,所以我想学医,帮助到更多生病的人。”提起爷爷奶奶时,肖顾的眸光黯淡了一些。   但嗒嗒很快就捕捉到他的失落,笑着说:“好棒啊!你能有自己的理想,爷爷奶奶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那你呢?你毕业后也要做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吗?”肖顾温声问。   “不知道。”嗒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选了文学系,这专业的课程好枯燥,我一点都不喜欢。”   肖顾笑了:“沉闷的工作确实不适合你,那你有没有想要做什么?”   嗒嗒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想着:“我想吃好吃的,也喜欢跟小孩儿玩。那天我听导师说她小闺女在托儿所里玩的游戏,我也好想参加。”   “那你可以去开一间托儿所,工作就是陪着小孩子们玩。”肖顾给她出主意,“托儿所里还有食堂,你还能给他们做好吃的小点心,跟他们一起吃。”   嗒嗒听得眼睛都亮了。   是啊,她可以开一间大大的托儿所,里头用油漆涂上最梦幻的颜色,放上摇摇马、滑滑梯……   到时候,她就能整天陪着小朋友们玩耍。   要不托儿所的名字就叫嗒嗒幼儿园吧?   那可太有意思了!   嗒嗒一脸期待,描绘未来蓝图时就只差手舞足蹈了。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毕业之后参加工作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着嗒嗒脸上天真纯粹的笑容,肖顾也笑道:“我小时候认识一个小妹妹,她也像你一样,特别爱笑,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那个时候我总是哭,她就会哄我,叫我别哭了,说要跟我一起去买糖葫芦吃……”   “那她现在呢?”嗒嗒问。   肖顾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那么多年没见面,应该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嗒嗒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看着他眼中的失落,她突然觉得心里头闷闷的。   哪个小妹妹啊?   她可是从小到大以可爱出名的,那个小妹妹能有她可爱吗?   “你怎么了?”肖顾发觉她不出声了,问道。   嗒嗒摇摇头,假装打了个哈欠:“好困,我要回宿舍睡觉了。”   肖顾只好送她回宿舍。   回到宿舍时,吕梦也已经到了。   嗒嗒奇怪道:“你也这么早就回来啦?”   “是啊,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季明的导演在京市选演员?听说他要拍一部乡村题材的电影,要是能被他选上,就要成为大明星啦!”吕梦说。   嗒嗒对此兴趣缺缺:“是吗?”   吕梦却抓住她的手:“嗒嗒,我想去试试,明天你能陪我去吗?”   反正还没开学,嗒嗒有不少时间。   她干脆地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嗒嗒躺在床上,在睡前,她琢磨两个问题。   一个问题是,今天临别前哥哥让她不要操心,他自己会找到招待所过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去西市。   但是,她怎么样才能知道哥哥究竟哄回妮妮姐姐没有呢?   看来明天陪吕梦试镜回来后,她得去问问妮妮姐姐!   第二个问题是,肖顾这么想要见到他儿时的好朋友,也怪可怜的。   虽然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但是,她还是想帮他找到他的朋友。   嗒嗒闭上眼睛,在陷入梦乡之前,认真地想着,要是她能在梦里回到猪猪王国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就能帮肖顾向猪长老问问他好朋友的下落啦!   ……   这一夜,肖顾难以入眠。   他想着晚上与她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的场景,心底已然确定,他确实喜欢她。   那是不是要向她告白?   她会接受吗?   肖顾翻来覆去地想着,心里头像是被压着个大石一般,格外沉重。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醒来,周扬也返校了。   周扬给他带来一个惊天大消息:“我回家后才知道,原来大一的吕梦是我的老乡,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那条街!相处之后,我发现——我还挺喜欢她的,所以她一返校,我也马上买火车票回来了。”   肖顾的拳头硬了,他沉下脸:“你说你喜欢谁?”   “哦,差点忘了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不叫吕梦,那天吕梦就是闲来无聊,给你开个玩笑,她自己事后想起来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周扬嬉皮笑脸地解释道,“那个女孩子叫嗒嗒,这名字真是太幼稚了!”   肖顾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说她叫什么?”   “许嗒嗒!这名字是不是很奇怪?我看她哥的名字就正常多了,好像叫什么许年——”周扬摇摇头,又说道,“对了,我给你说一个大八卦!我刚才听说,大三的系花卢妮居然处对象了,她对象就是许嗒嗒的哥哥,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喂喂,你跑哪儿去?先帮我把行李抬进宿舍啊……”   周扬的声音回荡在宿舍楼。   然而他早就已经见不到肖顾的身影。   他“啧啧”两声:“飞毛腿啊,跟体育生似的……” 第70章 报应(三合一)   卢妮一宿没睡。   她在宿舍里看信, 许年这三年间寄给她的信。   信中有他这些年的经历,艰辛的时刻、付出得到回报的瞬间,还有他对家人的想念。   一些想念是能说得出口的, 一些想念却无法言说, 可卢妮静静地看着,竟能全然体会。   她看着看着, 便想笑, 笑得唇角都僵了, 鼻子又开始发酸。   一想到他们之间的那个拥抱, 她觉得甜蜜,却也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们真的到了这一步吗?   卢妮的脸颊飘过一抹绯红。   “妮妮,你对象在楼下等呢。”清晨,室友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时,惊讶地喊道,“这确实是你对象吧?我昨天看就是他送你回来的……”   卢妮一怔,赶紧跑到窗边看。   清晨的阳光是温暖的,似能抵御这冬季的寒冷。   他站在楼下,手中拿着一袋早餐, 等得久了, 姿势却并不散漫, 仍旧站得直直的, 没有任何不耐。   卢妮嘴角的笑容不自觉绽开。   她来不及去打热水,只用冷水泼了泼脸,随意穿了外套就赶紧跑下楼去。   看着卢妮一路心急火燎地跑下宿舍楼,来来往往的同学们都很诧异。   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学,谁不知道卢妮平时有多讲究, 从头到脚都打扮得一丝不苟,就连头发丝儿都透出精致。   可现在的她——   头发散乱在肩膀上,沾了些水珠,粉色的睡衣外套着一件大衣,脚下踩着她平日里在澡堂子里才穿的拖鞋,哪有半点搭配可言。   “不得不说,大美人就是大美人,这么邋邋遢遢地跑下楼,也比一般人好看。”   “见惯了卢妮高傲的样子,现在看她这么懵懵的,居然还挺可爱的……”   这些声音在耳畔响起,卢妮却没有去听。   她飞奔下楼,嘴角牵起的弧度越来越深,眼底满是期待与喜悦。   许年看见的,就是这样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卢妮。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染上笑意,唇角也自然而又舒展地上扬。   昨天他在招待所住了一宿,临睡前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她的笑容,比此时的阳光还要明媚。   “你怎么来了?”卢妮一跑到他跟前,便赶忙问道。   “我一会儿的火车,怕这一趟走了要好几个月不能和你见面。”许年斟酌着语句,担心又要惹她生气。   可不想,卢妮直接说道:“还来得及吗?都这样了,还得抽时间来给我买早点呀?”   “你不生气吗?”许年小心地问。   “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卢妮扬了扬下巴,笑着说,“分隔两地,又不是不能谈恋爱。”   她笑着,眼神虽不舍,却在极力掩饰。   两个人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最后一小段时光,一起在宿舍楼下的小花坛边上找了个地方,安静地吃完这顿早饭。   “对了,嗒嗒昨天一到学校就不见了人影,你知道她去找谁了吗?”卢妮喝了一口豆浆,问道。   许年看着她,“嗒嗒说答应了一个同学,要提早返校,古里古怪的。”   卢妮毫无心理负担地出卖嗒嗒:“放假前,嗒嗒跟医学系大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   “又是医学系?这学校里的学医的男同学都这么不务正业?”许年沉声道。   卢妮“噗”地笑出声。   许年想要去见一见那个医学系的男同学,但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两个人刚确定关系,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显得如此短暂,仿佛一眨眼,时光就在指缝间流逝。   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卢妮的神色变得沉重,却还强颜欢笑。   “回去还是得给我写信,不能比以前写得少。”卢妮说。   “要是没时间呢?”许年笑着问。   “你敢!”她瞪了瞪眼睛,作势要挥拳。   挥起的拳被他的大掌紧紧握住,他离得她很近,声音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温和:“我会想你的。”   卢妮的心一颤,眼眶不自觉红红的。   她低着头,表情有些小小的委屈,声音轻轻的:“等夏天可以回家吗?”   卢妮的心情是紧张焦灼的,她知道西市离得远,许年学校里也忙,整整三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家。   也不知道她开这口,是不是太强人所难。   “好。”他连想都没有想,低声道,“我们夏天见。”   要走的时候,他们紧紧拥抱。   这个拥抱持续了太长的时间,最后,卢妮送他到校门口。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三回头,而后扬起唇角,笑着与他告别。   这虽是告别,却也是他们这段故事的开始。   总有一天,他们不需要再面对离别。   卢妮这样一想,心情轻松了许多。   她伸手揩了揩眼角的泪珠,余光里忽然瞄到自己穿的那双拖鞋。   太丑了。   太不讲究了。   刚才他会不会觉得她好傻?   卢妮不由懊恼,双手掩面,长叹一口气。   可手一挪开时,她又见自己面前的一道身影。   “你是……”卢妮思索一番,“你是和嗒嗒一起玩的那个男生?”   “嗒嗒呢?”肖顾着急地问。   卢妮眯了眯眼睛:“你可别打嗒嗒的主意,我告诉你,她哥哥还在呢,要是被她哥哥知道——小心你——”   “我哥呢?”肖顾打断了她,又问道。   这下轮到卢妮懵了。   “你哥?”   “我叫顾方。”肖顾也不知道她究竟认不认识自己,他只是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解释这一切。   “啊——”卢妮怔了怔,随即一下子回过神,“那个时候是我和他们一起去教室找到你的,你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打哭嗝呢,记得不?”   肖顾:……   不想记得。   “嗒嗒和我哥在哪里?”肖顾又问。   卢妮指了指不远处:“你哥去火车站了,嗒嗒——我不知道嗒嗒在哪里。”   肖顾去女生宿舍楼下托人上去打听过,去食堂找过,这会儿甚至还跑来找卢妮。   可是,始终找不到嗒嗒。   他迫切地想要与她见面。   看着肖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卢妮突然猜到什么:“你该不会是刚知道她是嗒嗒吧?”   卢妮心思通透,见他不出声,便知道他已经默认。   她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喜欢嗒嗒?你喜欢她,究竟因为她小时候给你带来过温暖,还是因为——”   “因为她是她。”肖顾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气坚定而又有力量,“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温暖的女孩,我喜欢她,也想要保护她。”   肖顾过去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孩子动过心。   可见到嗒嗒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更让自己印象深刻的是小时候的嗒嗒,还是长大后的嗒嗒,但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哪一个阶段的她,都让他在不同的时刻有了前进的动力。   儿时的嗒嗒教会他什么是勇气。   现在的他,已经足够勇敢。   “行,我帮你一起找。”看着他这真诚的眼神,卢妮终于一口答应下来。   想要找到嗒嗒,光靠肖顾一个人是比较吃力的,因为除了吕梦之外,他不认识她其他的同学或是朋友,更不能直接进女生宿舍。   可有卢妮在就不一样了。   她进了一趟女生宿舍楼,在边上的宿舍打听了一番,最后得知,嗒嗒陪吕梦去试镜了。   卢妮赶紧把这消息带给肖顾:“就在解北电影厂,嗒嗒一大早就出门了,你现在去,应该还赶得上。”   肖顾道谢,赶忙转身,往校外跑去。   看着他这矫健的身姿,卢妮的心中满是感慨。   真不知道小丫头处对象时是什么样的?   要是被她哥哥知道这事,恐怕家里就不太平啦。   ……   许妞妞瞒着翁大龙来到电影制片厂。   她住在城北的瓯宅村,如今又没有网络,甚至她村里的电视机也不多,想要得到外界的资讯,真是难上加难。   她还是花了不少工夫,才终于打听到季明导演的电影要开拍了,如今正在选角的阶段。   这是许妞妞仅剩的通往荣华富贵的机会了。   她万分期待,带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又从翁大龙那里骗了些钱,买了火车票,赶往京市。   上一世的许妞妞曾试过搭乘当天的飞机来回,只为了去巴黎吃一餐甜点,可这一世的许妞妞被大山困住了十几年,早就已经忘记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她局促不安地踏上了去京市的路,一路上东张西望,心跳仿佛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此时的她已经出落得窈窕,光看脸蛋也是一个秀丽标致的美人,可真正落入旁人的眼中时,她的美还是显得太小家子气。   路人们是这样认为的,季明导演也是如此。   此时他看着许妞妞,微微拧眉,而后对身边人说道:“请下一位也进来吧。”   这试镜是一位接着一位进去试的。   每进去一个人,就要按照导演的要求表演一小个片段,来验证试镜演员是否有演技以及临场应变的能力。   许妞妞虽没有表演经验,但她懂得投其所好,便尽量将自己所演的片段与上辈子她看过的那些季明所导演的电影中的喜好贴合。   她本以为导演必定会一眼看中她,可她没想到,季明导演竟很犹豫。   “导演,您是认为我有什么不足吗?”许妞妞生怕错过这机会,轻声问道。   季明导演想了想:“许妞妞同志,你的外表和我想要的角色是符合的,只是气质不够,神态也不够舒展。”   “但这可以通过后天的包装来提升改变!”许妞妞着急地说,“还有我的名字,也许不太好听,但也可以改。到时候改一些比较气派体面的名字,您看怎么样?”   见她言之有物,季明颇为意外:“别急,你先坐在这里,当作备选。”   他平静地说了一句,看向门外。   许妞妞的双手紧紧交握着,紧张到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从季明的语气之间,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虽是备选,却是其中赢面最大的试镜人选。   只要后面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进来试镜,那么,她应该可以得到这个机会。   等到了那时候,她就能出演这部能在后世囊获多个奖项的电影,从此掌握资源,走上人生巅峰。   她终于苦到头了!   许妞妞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野心,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大门看,等待下一个进来的试镜演员。   这些试镜人选是什么质素,刚才她都已经在外面看过了,不会威胁到她。   许妞妞这样想着,紧绷的唇角终于慢慢舒展。   然而,正当她放宽心之时,大门“嘎吱”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乳白色毛衣的女孩子走进来。   她的头发扎得高高的,揪成一个团子,发际线漂亮得毫无瑕疵,皮肤白皙通透,五官更是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她一进来,就眨了眨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而后用软糯的声音说道:“抱歉,我走错了。”   许妞妞愣住了。   这就像是一个生动的精灵,连她都被吸引惊艳,更别说是导演了。   “等等!你先等等!”季明激动地站起来,喊住了她。   许妞妞的表情变得狰狞扭曲。   为什么即便是在这里,她都能见到许嗒嗒?   许嗒嗒的容貌,确实比上一世还要好看几分,她美得脱俗,又不自知,的确有资格进入这圈子。   换句话说,就算她没有任何才艺,光是靠一张脸吃饭,也能吃一辈子的山珍海味。   “你不是来试镜的吗?”季明问。   嗒嗒着急想走,可听这位导演喊停自己,只好留下来。   “我是陪我的同学吕梦来试镜的,但是我找不到她了,看这一间门口写着休息室,就进来看一看。”嗒嗒诚实地说。   “这本来是休息室,被我暂时借来当试镜室了。”季明笑了笑,神情温和,“你说你是学生?哪个学校的?”   “我们是京市大学的学生。”嗒嗒答道。   季明的眼中多了几分惊喜,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多,长相与智慧兼具的更是少之又少。   就拿刚才他还算满意的试镜演员许妞妞来说,她虽然谈吐不差,可并没有读过书。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嗒嗒更加欣赏:“既然都来了,要不你也试一试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嗒嗒。”嗒嗒说。   “哦?她叫许妞妞,你们的名字还挺像的。”季明笑着说。   直到这时,嗒嗒才看见了坐在角落的许妞妞。   她一脸怔愣,但注意力很快又被导演吸引过去。   “我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片段,可以给我演一演吗?”季明说道。   嗒嗒没有接过这片段,只是摇摇头:“抱歉,我对演戏没有兴趣。”   季明吃惊道:“为什么?当演员可以出名,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化精致的妆容,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看着季明极力想要说服嗒嗒的样子,许妞妞的眸光黯淡下来,失去了一切神采。   “可我听说,当演员得饿肚子。”嗒嗒迟疑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以前在猪猪王国时看的那些电视剧。   虽然演员们打扮得特别好看,可猪仙女们告诉她,那样的美丽虽让人向往,却不得不牺牲许多,付出许多代价。   嗒嗒并不清楚更多的代价是什么,她只知道,光是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可是——”季明还想再说什么。   但嗒嗒打断了他:“不好意思,我要先走啦。”   直到她真的转身离开了这间试镜室,季明的眼中,仍有遗憾。   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那是毫无死角的美丽。   只可惜她志不在此,他也不好勉强。   之后,季明又试镜了好几位演员。   最后他无奈地摇摇头。   “都不够出彩,还是刚才那个叫许嗒嗒的小姑娘最灵动,眼睛里有光。”   “不过,也许她也不够合适。毕竟这电影拍的和乡村有关,那小姑娘长得太洋气,就算是往糙了打扮,也不一定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至于那个许妞妞,还是先算了。剧本打磨了这么多年,要是没有碰上合适的演员,倒不如先缓一缓,以后再说。”   从试镜室出来时,许妞妞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本来季明都已经考虑用她了,是见了许嗒嗒之后,他不愿意退而求其次,所以才不再考虑她。   上辈子,她光芒万丈,而嗒嗒只是一个小傻子。   可这一世,她一直被嗒嗒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许妞妞这样想着,直到走出了电影制片厂。   这会儿太阳已然落山,她看见破旧的工厂里有一条土狗,老实巴交地趴在那里。   再放眼望去,她又扫到了嗒嗒,嗒嗒在逗这土狗。   还有嗒嗒身边那青春洋溢、少年气十足的帅气男孩。   他高大英俊,看着嗒嗒时的眼神无比宠溺,就像是能融化人心。   这又是谁?   是嗒嗒的对象吗?   许妞妞不自觉想起自己的对象。   翁大龙好色又卑鄙,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表面上对她好,可平时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却是根本无法掩饰的。   为什么她的对象如此卑劣,而嗒嗒的对象,却一表人才?   他们离她不远,可却旁若无人,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许妞妞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   于是犹豫片刻之后,她从边上的灌木丛中,找到了一块不小的石头。   许妞妞阴暗地想着,若是石头砸到那土狗,它会不会疼得发狂?   她不指望土狗能咬死嗒嗒,但至少,能吓唬这一对岁月静好的璧人一顿,也足够解气了。   许妞妞冷笑一声,如泄愤一般,狠狠将石头块砸过去。   “嗷呜——”那土狗被砸得疼了,瘦得见骨的身躯弯了弯,又伸展开来。   它龇着牙,发出声响,而后大叫起来:“汪汪——汪汪——”   在这宁静的老工厂里,它的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不出意外,嗒嗒被吓了一跳,浑身紧绷地看向肖顾。   肖顾感觉到这土狗身上稀疏的毛都竖起来,顿时也警惕起来,牵住嗒嗒的手,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的手掌很温暖,脊背宽大而又挺得笔直。   嗒嗒躲在后头,紧张地钻出自己的脑袋,悄悄看了那土狗一眼。   然而,就在他们俩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之时,土狗却嚎叫着变了个方向。   它冲着许妞妞跑过去了。   许妞妞见这疯狗不管不顾地冲自己奔来,几乎吓破胆,她尖叫着往后跑,看见厂房楼梯,死命往上冲。   可她跑得太快,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双腿直接软了,扑倒在地上。   她的牙齿磕在楼梯台阶上,疼得惊呼出声,双手蒙住了自己的嘴,见有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   她的牙——   她的牙!   幸运的是,那土狗没有伤人,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气势汹汹地冲她嚎。   见这一幕,嗒嗒耸了耸肩膀:“又自食其果了。”   “那我们走吧。”肖顾笑着说。   嗒嗒点点头,却见他已经牵着自己的手,往电影厂外走去。   他牵得紧,不愿意松开。   嗒嗒先是怔愣,而后耳朵发烫,脸颊上飘过一抹红晕。   “你——你还牵着我的手。”嗒嗒小声提醒。   肖顾仍旧紧握着这柔软的手:“嗒嗒,小时候是你牵着我,告诉我要勇敢,要坚强。以后换我牵着你,保护你,可以吗?”   他停下脚步,执拗地握着她的手不放。   嗒嗒呆住了,她死死盯着肖顾的脸,看着他坚定的眸光,过了许久,她突然想到什么,愣愣地开口:“你是方方吗?”   这个名字,似乎是一个遥远的符号。   肖顾的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他微微使劲,将嗒嗒拉到自己的面前:“原来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儿时的小妹妹。”   他们的距离这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嗒嗒过了好久才回过神。   终于,她闷声道:“原来那个可爱的小朋友,就是我啊。”   那她昨天是在吃自己的醋吗?   等再仰起头时,羞涩却又纯真的笑容终于绽放开来。   她好像开窍了。   既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真心,那就勇敢面对吧。   小时候的嗒嗒是个大大方方的小朋友,长大之后的她,也要谈一场不扭捏的恋爱!   嗒嗒笑着,再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去。   ……   许妞妞拖着疲惫的步伐,坐上了回城北的火车。   一路上,她寻思着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不可能再成为演员了。   要不还是结婚吧。   毕竟翁大龙将来能中彩票,跟着他,她的日子过得不至于太糟糕。   主意一打定,许妞妞便去找了翁大龙一趟。   一见到他,她便说道:“大龙哥,我们结婚吧。”   翁大龙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对象消失几天回来,嘴角淤青一块,说话甚至还漏风。   “你这是怎么了?”翁大龙问。   许妞妞轻轻掰了掰自己在电影厂台阶上撞得晃动的门牙:“这牙齿可以上医院补,你带我去吧。等把牙齿补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看着翁大龙,已然打定主意。   她心中有万全的把握。   毕竟这些年翁大龙和翁母一直在催促,希望她尽早嫁过来,是她一再拖延。   如今她愿意嫁了,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咱们真结婚?”翁大龙问。   看着许妞妞的略显憔悴的脸,他有些犹豫。   这些年,他对许妞妞早就已经腻味了,她虽然有韵味,长得也漂亮,可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套,还总是哄着他给她买东西,看起来并不是真心的。   不过,毕竟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反正总得成家,将她娶回来,将来生几个大胖小子,总好过打光棍。   翁大龙答应下来:“行,结婚就结婚!”   许妞妞松了一口气。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将来嫁给翁大龙,中了彩票,她就将钱紧紧攥在手里,到时候再买几套房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毕竟她重生一时,总是知道不少后世会发生的事情,一定能好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   许妞妞要结婚了。   但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情却很沉重。   其实她已经说服自己,好好守着翁大龙,可这一世跟上一世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上一世的她,多少上流社会的优质男人任她挑选,可她还要挑挑拣拣,总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   她一向自视甚高,却没想到这辈子受了这么多苦,最后竟要嫁给一个不入流的男人。   命运为什么要如此苛待她?   她低着头,握着翁母给自己准备的嫁衣,   想着想着,眼眶不由发酸。   “你这回去京市干啥?”突然,周老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许妞妞转过脸,神情警惕:“你咋知道?”   “我看见你的火车票了。”周老太冷笑,“你男人不知道你去京市了吧?去干啥?干啥不要脸的事了?”   许妞妞没有搭理她。   这些年,她与周老太一起住,早就已经习惯这人了。   过去她还小,周老太便死命欺负她,拳打脚踢不留情,打得她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如今她大了,老太太老实了不少,但却开始算计她。   “你要出嫁,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要不是村里头有人告诉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周老太说道。   许妞妞嗤笑:“干啥告诉你?你要给我办嫁妆?”   周老太一咬牙:“你这是翅膀硬了!许妞妞,我告诉你,我都这把年纪了,身边没个帮忙养老的人,到时候两腿一伸,死了都没人知道。你现在要是敢出嫁,不就是不管我死活?”   许妞妞微微一愣,放下嫁衣:“你想怎么样?”   “你带着我去你婆家住。一个老婆子,也吃不了他们多少粮食,等过两年我不行了,你给我送终。这辈子,咱俩就谁也不欠谁了。”   看着周老太眼中的阴狠,许妞妞心头一惊:“这不可能!他们家不会同意的!”   “行啊。”周老太双腿打颤,扶着墙站起来,干枯的手指戳着许妞妞的脑门,“当初要不是你,我能到这样的地步?你要是不带着我去,我就把你当年做的那些丑事通通告诉翁家!翁家那小子是个没脑的,他娘总不至于也一起胡闹!要是让他们家知道你从小到大就坏到了骨子里,看他们还会不会让你进门,许妞妞,你有不少把柄在我手上,你敢跟我犟?”   许妞妞的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她虽嫌弃翁大龙,但如今,翁大龙已然是她唯一的退路,最好的退路。   若是翁大龙不娶她了,她该怎么办?   她没有学历,没有嫁妆,跟了他几年,连名声都没了,要说自己去奋斗——她既没有能力,又不愿这么辛苦。   不,她绝不能让周老太毁了自己的姻缘。   许妞妞也站起来:“奶,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好你也好,别闹得鱼死网破。”   周老太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没念过书,讲话倒一套一套的。行了,既然你不想我来闹,那总得给我点好处。”   “什么好处?”许妞妞的头皮发麻,却还是尽量装作镇定的样子,“奶,我一定尽量带着你去婆家住。但那毕竟不是我家,得等我自己站稳脚跟了,才好说话,对吧?”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你少哄我。”周老太冷冷地看着她,又往前一凑,眼中满是贪婪,“翁家是不是给了你两千块钱的彩礼?你把那彩礼钱给我,我就先不闹。”   许妞妞一下子就跳起来:“那不行!我好歹得留点钱傍身!”   几年过去了,许妞妞自然看不上当初说好的三百块钱彩礼,但翁母也是个人精,她软磨硬泡许久,最终只给自己争取到了两千块钱。   此时这笔钱直接被周老太拿走,她哪甘心?   许妞妞死活不给。   可周老太哪听她的,直接往屋里走。   她赶忙跑上去,死死拽着老太太。   周老太的年纪越来越大,眼眶凹陷,手臂上只一层皮包着骨。   可她仍旧中气十足地骂道:“给我滚开!今天这钱我非要!”   周老太找出许妞妞的衣服。   她一件件找,从兜里搜钱。   衣服被丢到地上,一团乱,可她还是没有找到一分钱。   周老太眼睛一眯,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随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就去掏许妞妞棉服的里侧。   这一掏,就摸到里侧一个鼓得极厚的大口袋。   周老太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见许妞妞挣扎,她直接上手,一耳光扇过去。   许妞妞的眼眶顿时红了。   她都多大的人了,还得被这老太太这么磋磨?   这老太婆是打算跟着自己一辈子吗?   许妞妞咬紧牙关,眼神中充满着狠厉。   “砰”一声响,她直接推开周老太。   周老太没站稳,身子往后一倒,头着地。   这一重响,老太太已然厥过去。   许妞妞蹲下身,看着她紧闭着眼的样子,拳头紧紧握起。   她受够了。   早就受够了。   许妞妞猛地抓住周老太的肩膀,将她猛地提起,又重重砸下去。   一阵阵刺耳的声响,可她置若罔闻。   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缓缓流出,浸湿了周老太的白发,可她也视若无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声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许妞妞杀人了!”   许妞妞望向屋外。   她的嘴角牵起,露出一丝苍白而又麻木的笑容。   ……   许妞妞被关进了大牢。   她不想坐牢,也不想死,便只盼着翁大龙来救自己。   可他不愿意,就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连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算计十几年,又吃了十几年的苦,最后人生竟会断送到周老太身上。   没有人为她上诉,没有人帮她请律师,因情节恶劣,她很快被判刑。   死刑。   直到临死前,许妞妞仍旧想不通,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当生命到了最后的一秒,她闭上眼,脑海中划过的是上一世自己过的那些好日子。   好日子就像是放映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交错而过,最终,她想起上一世自己害得嗒嗒死在大货车底下。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看见嗒嗒死后,自己明明是笑着的,可下一刻,她就昏厥过去,而后重生。   难道上一世那辆货车在撞死嗒嗒之后,也连带着撞死了她?   难道这一世重生,并不是上天给她一个重活一生的好机会,而是让她去赎罪?   因果循环,这一世,就是她的报应?   这还不如直接让她死了!   许妞妞的眼角,有泪水缓缓流出。   她气自己不争气,气周老太不依不饶,气嗒嗒的好福气……   唯独没有悔恨。   不过不管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法律制裁了她。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许妞妞这个人。 第71章 正文完   一转眼, 连嗒嗒都到了快毕业的时候。   这几年的大学生活,让她收获了很多。   此时,她与顾方一起坐着火车回家, 站在家门口时,心情有说不出的滋味。   甜蜜、幸福, 还有些许忐忑。   是的, 毕业后,顾方已经把自己的名字改回来。   倒不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多深的感情,只是这名字代表着许多回忆, 而这些回忆, 是他这一生之中最珍贵的。   “方方,第一次跟我回家,你紧张吗?”嗒嗒问。   顾方又好气又好笑,攥着她的手稍一使劲:“都说了别再喊我方方!”   嗒嗒做了个鬼脸:“你本来就是方方嘛。”   自从嗒嗒与顾方确认关系之后,他们在学校便坦然地出双入对,非常大方。   大家都说他俩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羡慕得很, 只是闹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嗒嗒要喊他方方呢?   毕竟一个高大的男孩子捧着篮球, 三步上篮,收获连连的掌声与尖叫声之后, 忽地有人喊他一声“方方”, 这画面实在是太“美丽”。   不过, 他自己愿意宠着嗒嗒, 别人也没法多说什么。   只是在那段时间,学校里不少女同学开始致力于给自己的对象起一些可可爱爱的昵称,喊得他们头皮发麻。   始作俑者许嗒嗒,却对此一无所知。   “不要紧张啦!我爹娘都是特别好的人, 奶奶和卢爷爷也会很喜欢你的!”嗒嗒安慰一般拍拍他的胸口,笑盈盈地说。   对上她眼底如星辰一般的笑意,顾方也笑了:“我不担心他们,我就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嗒嗒歪了歪脑袋。   “他担心我。”后边许年走上前,平静地说。   这声音响起时,顾方立马挺直了脊背,严阵以待。   他小时候最崇拜的是哥哥,最怕的也是哥哥。   当时他看起来乖巧,实际上却没这么听父母的话,只有哥哥坐在他书桌旁盯着他学习才管用。   如今,他又与哥哥见面了,但这其中的关系,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哥。”顾方转过头。   许年看他一眼。   短短几年的时间,许年在部队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军衔,但与此同时,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更甚。   嗒嗒处对象的事,早就已经写信告诉哥哥了,只不过这会儿带着男朋友站在哥哥面前,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只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跑到卢妮的身边,轻轻道:“妮妮姐姐……”   卢妮笑道:“你哥早就知道你和顾方在一起的事了。”   “他同意了?”嗒嗒又小声问。   “要是不同意呢?”许年的嘴角不由微微牵起。   “不同意,我也不管。”嗒嗒扬起下巴,直接站到顾方的面前,“他这么好,为什么不同意啊?”   许年失笑,走过来,拍拍顾方的肩膀:“长大了,长高了。”   顾方的唇角也不自觉扬起。   他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仰着头看许年。   他们平视着对方,仿佛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没说出口的话。   许年:弟弟居然变成了妹夫!   顾方:我哥永远是我哥!   ……   嗒嗒早就已经写信将自己要带顾方回家的事告诉家人了。   因此这会儿他登门,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在得知顾方竟然就是过去那个小男孩时,许广华与付蓉还是面面相觑。   顾方立马紧张道:“叔叔、阿姨,我很抱歉,过去我父母做的事情,给这个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这一点,而影响对我的看法。”   嗒嗒也站到他的身边:“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看着闺女着急的样子,许广华与付蓉对视一眼,都笑出声。   许广华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刚才我听你的意思是,这些年你父母和你都没有来往?”   顾方点了下头:“我妈改嫁了,我爸去外地做生意,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上大学之前,我一直住在姑姑和姑父家里,是他们照顾我的。”   付蓉感慨:“过得怪不容易的。”   许广华看向顾方:“我们家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对你有什么成见,但是,血缘亲情是不能斩断的。以后如果你父母回头来找你,到时候他们因为以前发生的事针对嗒嗒,那怎么办?”   顾方沉吟片刻:“我没有考虑过这一层,但即便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会护好嗒嗒。”   在她答应跟他在一起的那天,他就承诺过,要好好保护她。   听着他说的话,嗒嗒唇角的笑意变得愈发柔软,她对许广华与付蓉说道:“放心吧,谁能欺负我呀?”   付蓉笑了,她揉了揉嗒嗒的头发。   闺女从不会让她操心。   本没想过闺女这么早就找到对象,但既然他们俩对彼此是真心的,那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更何况顾方各方面都是出色的,怎么能因为他过去的家庭,而否定了这整个人呢?   毕竟,从小到大,他已经因为那不靠谱的父母受了太多的苦。   如今终于得了一份温暖,谁又忍心将这温暖夺去。   “以后有空就多回来吃饭。”许广华笑着说道。   嗒嗒一个劲冲顾方使眼色。   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道:“我爹娘接受你啦!”   ……   终于到了除夕夜。   年夜饭还是在卢德云家吃的,只是这一次,来了不少人,卢德云的子女们终于被接纳,大家欢欢喜喜来过大年,比以往更加热闹。   吃饭时,嗒嗒说,毕业之后要开一家小小的托儿所,名字就叫——嗒嗒幼儿园。   对于闺女的想法,许广华与付蓉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当下一家人就全票通过,没有任何人试图劝阻嗒嗒。   顾方颇为意外。   如今大学毕业之后,国家还是会分配工作,分配的工作在编,在长辈们看来,该是铁饭碗才对。   可没想到,许广华与付蓉压根就不在意这所谓的铁饭碗,他们只希望闺女能开心。   这一点,与顾方的想法达成一致。   他不知道嗒嗒这幼儿园能不能开好,会不会有生意,他只知道,这是她喜欢做的事,他就要全力支持。   毕竟他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也非常努力,人们都说医生这行业越来越吃香,只要他有足够的技术,就一定能让嗒嗒过上好日子。   而嗒嗒,只需要向着她的梦想前进。   “等以后哥哥和妮妮姐姐生了孩子,一定要送到我的幼儿园来,到时候我会好好照顾栽培,让小朋友变得像我一样可爱!”嗒嗒拍着胸脯说道。   卢妮的脸颊都红了:“谁要跟他生孩子。”   可她话音刚落,许年却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问:“你不是答应嫁给我了吗?”   卢妮的耳根子都烧红了。   许年也害羞,可还是站起来,对着卢锋与沈冬惠说道:“叔叔、阿姨,我想跟卢妮结婚。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些年两个孩子的感情很稳定,卢锋与沈冬惠早就已经默认他们是以结婚目的为交往。   此时听许年的保证,本不苟言笑的卢锋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沈冬惠看着女儿的脸竟比西红柿还要红,忍不住直乐:“以前我还在想,这小丫头多娇气啊,也不知道谁能受得了她。没想到,现在就真让她找到这么个人了。许年,阿姨对你很放心,只不过,你也得注意,别让她欺负了。”   许年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卢妮。   卢妮皱皱鼻子,脸颊仍旧红扑扑的。   “那我想尽快办婚事,你们认为可以吗?”许年又问道。   卢锋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尖,故作严肃道:“我和她妈妈是同意了,但你还得问问她爷爷。”   许年又连忙问:“卢爷爷,可以吗?”   谁都没有见过许年露出这么紧张、孩子气的表情。   若不是对卢妮太真心,他又怎么会如此上心呢?   卢爷爷朗声笑起来:“没问题!我也想尽早喝上这喜酒!”   冯惜珍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能喝上孙媳妇茶了,也是眉开眼笑。   她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我以前看你们俩就般配,没想到居然到了大三才开始处对象,这都耽误了多少时间啊……”   “还不是因为他。”卢妮努努嘴,嗔了许年一眼。   卢德云来了兴致:“哦?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嗒嗒要出声。   “许嗒嗒!”许年连忙制止,不好意思道,“不准说。”   嗒嗒立马闭嘴,还顺便往嘴巴里塞了一瓣甜甜的橘子。   卢德云眯起眼,装作发威的样子:“赶紧说!”   “哥哥,是卢爷爷让我说的。”嗒嗒咽下橘子,说道:“以前我们仨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卢爷爷说要跟奶奶一起过下半辈子。哥哥记住了,还以为妮妮姐姐就是他的妹妹,所以才——”   嗒嗒话音未落,在座的人都怔住了。   卢德云的老脸“唰”一下就红了:“那就是个玩笑话!”   “你看看,这玩笑一开,耽误了俩孩子多少年!差点耽误了他们的大好姻缘。”冯惜珍揶揄道。   大家都不由笑出声。   卢德云的笑声最响亮,他拍着胸脯,中气十足道:“赖我,都赖我!到时候两个孩子结婚,我一定给包个大大的红包!”   “谢谢爷爷!”卢妮脆声道。   话音落下,她又若有似无地嗔了许年一眼:“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呀?”   许年咳了一声,挠了挠头,这姿态,哪还有一丝平时在部队时让底下小兵忌惮的威严!   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也不知道谁找来了几串鞭炮,几个年轻人便跑到院子里玩。   “砰——”   “咻——”   嗒嗒仰着脸,望着被鞭炮打响,被烟花点亮的美丽夜空,满脸甜美的笑容。   一辈子这么长,但大家一定会永远、永远幸福下去的!   爆竹声清脆响亮,如能划破夜空,却透着阵阵喜庆。   看着他们,有人感慨道:“孩子们都长大了。”   许广华笑着点头:“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付蓉欣慰道:“但看着他们过得这么好,我们这些年的付出、呵护,又全都值得的了。”   将来几个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谁都不知道。   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孩子们长大,成了年轻人,而年轻人又是新的希望。   就像是过去大家从未想过家里会通上电,会有吃不完的粮食,会有彩色电视机和空调,甚至装上了抽水马桶……   日子是一天一天变好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